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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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的天空之中,密布的彤云变得越发沉重。王蕴与她各自上马,向着大明宫以北的建弼宫而去。

昨日薄雪已融,偏又重被严寒冻成冰茬,黄梓瑕自马上俯身看那拂沙的蹄子,又轻轻揉了揉它的鬃毛,以示安慰。

王蕴回头看她,见到她俯头时鬓发上沾染了几点碎冰,又很快融化了,在她的面颊上偶尔闪出一两点明亮的光。

他转头看着她脸上那点刺目的光,放缓了马缰绳,与她并排齐驱。明知道自己一抬手便能帮她擦去,可那只手就是无法伸出去。

他心中暗自涌起一股烦躁郁闷,自己也不明白为何的,挥鞭催促胯下马往前疾驰。

前方建弼宫旁万木萧瑟,林中湖畔,一带矮墙迤逦,门口两株柿子树,连镇宅石兽都没有。王蕴抬手遥指,说:“到了。”

黄梓瑕还以为王宗实会住在守卫森严的高墙大院之中,谁知他所住的地方居然如此简陋,不由得有些诧异。

王蕴轻叩门扉,有许久才有个少年过来开了门,看见是他,懒懒地说:“这么早,公公还未起身呢…咦,她是谁?”

王蕴说道:“她是黄梓瑕。”

“哦。”他随口应着,转身便进去了。过不多久才从后院出来,抓了一把松子给王蕴,说:“我们坐这儿聊会儿天吧,黄姑娘自己进去。”

“你去吧。”王蕴便朝黄梓瑕点一点头,与那少年靠在栏杆上,居然真的剥起松子来了。

黄梓瑕便推开门,向着里面慢慢走去。

门后廊下,便是一池清水,在这样的雪天之中,依然青萍碧绿,水上甚至还有稀疏荷叶,一两枝小小菡萏钻出水面。

她踏着水面横桥,走到荷塘对面的小阁之前,看见站在那里的王宗实,一身素锦常服,清瘦修长。唯有那一双眼睛,锐利而阴沉,定在她身上时,让她悚然而惊,生出一种莫名的畏惧。

王宗实也不说话,只转身引她入内,在阁内坐下。

屋内迎面就是一个巨大的琉璃缸,比她的身量还要高,缸中红色黑色的鱼来来去去,缓慢游曳着。室外天光照在琉璃与水波、鱼鳞之上,四下折射,隐隐波动,使得室内笼罩着一层诡异而美丽的光线。

地龙温暖,室内气息如春,所以王宗实只穿了一身薄锦衣。而黄梓瑕从外面的寒风中进来,顿时觉得一阵发热。王宗实示意她到屏风后解了外面的狐裘,等她出来时,发现他已在窗下小几上斟好了两杯茶,青瓷小盏中两汪碧水,小炉尚在袅袅冒着热气。

她在王宗实面前坐下,向他低头致意。

王宗实久在室中,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在粼粼的水光之下,更显出一种异样光华。黄梓瑕只觉得此人一身阴寒气息,不敢直视,只能低头抿着茶水。

听到他的声音,如冰水相激:“夔王可安好?”

黄梓瑕低声道:“很好。”

“呵。”他冷笑一声,将杯中茶轻轻放在几上,盯着她问,“然则黄姑娘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黄梓瑕平静说道:“夔王所饲阿伽什涅,近日颇为不安,所以我私自前来求教王公公,想知道如何安抚已被惊动的小鱼?”

“天气骤变,雨雪霏霏,鱼儿经不起乍暖骤寒,若有变化都属正常。”他声音轻缓,只是嗓音冰凉,毕竟带着一股难以抹除的寒意,“只要,那条鱼还乖乖呆在水中,没有纵身跃出,便是平安无事。”

黄梓瑕的眼前,骤然如疾电闪过,鄂王李润自翔鸾阁跃下的那一道身影。

她知道王宗实在朝中耳目众多,何况昨晚那场惨剧,早已传遍整个京城,他自然早已知晓。她转过头,将目光在琉璃缸上扫过,望着面前水中轻快游曳的鱼儿,轻叹道:“公公明鉴,我只想知道,为何这鱼儿明明活得如此自在,却偏偏要纵身一跃?他不惜性命,又以何故殉身?”

“我未曾见过夔王的鱼,又未曾驯养过它,如何知道其中缘由?”王宗实起身走到鱼缸前,以手轻敲琉璃壁。那里面的鱼儿早纷纷聚拢在他的手指之前,看来便如黑色的灰烬与红色的血流同时顺着他的指尖在流动一般。缸内的鱼儿被琉璃扭曲了身影,分明显出一种模糊的诡异来。

“再者,夔王的鱼,与我又有何干?”

黄梓瑕朝他微微一笑,说道:“夔王的鱼,与公公的鱼并无不同。他的鱼既已跃出,我想或许公公的鱼,也未必会一直乖乖地在鱼缸中生活着——毕竟,公公也知道如今天气不太好,怕是已经变天了。”

王宗实那双阴鸷的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细线。他眯眼端详着她,一字一顿,缓缓地问:“然则,你又如何知道,我并不是让鱼儿异常的,那诡异天气呢?”

“公公护持着这么多鱼,如此庞大的一个家族,我相信您一定会比较倾向于维持原有天气,不愿有损自身所珍视的鱼群,您说…是吗?”黄梓瑕亦起身走到他身边,望着水中聚了又散的小鱼,唇角扬起一丝轻微的笑意。

王宗实以手指轻叩琉璃缸,沉吟许久。他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黄梓瑕,看见她站在被水光折射后隐隐波动的光线之中,沉静而明透,如同珠玉温润生辉。

他凝视着她,那惯常的阴寒目光也似乎柔和了一些。他回身在窗前小几坐下,重又亲手给她斟了一盏茶。

黄梓瑕跪坐在他面前,低头恭恭敬敬地接过,将茶盏捧在掌心之中。

王宗实又替自己添了一盏茶,不动声色说道:“然而,我却委实不知近日气候为何如此古怪,更不知道,继此次突变之后,又会有什么鱼异常,又以什么方式异常。”

“就连公公也不知预兆么?”黄梓瑕望着他问。

王蕴追击刺杀夔王,虽然是机密,但王宗实怎会不知情?

第236章 神策御林(2)

而王宗实面对着她的追问,却只微微一笑,在此时的隐隐水波之中,那笑意,也显得有些诡秘:“就算知道,又有何必要告知你?你已经不再是我们王家的人了。”

黄梓瑕沉吟许久才说道:“我还以为,如此时势之下,公公也会担忧自己的鱼儿被殃及。”

“会,但是我并不想托给一个外人。”他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支颐,缓缓说,“王家的媳妇,与夔王府宦官,两相比较,可信赖的程度,可就差太远了。”

黄梓瑕默然看着他,并不说话。

而他端详着她的神情,那张阴沉的面容之上,第一次露出了笑意,只是在室内波动的水光之中,略显扭曲,让她更觉阴寒。

“重新考虑与王家的婚约,我让你插手调查此事。”

黄梓瑕回到夔王府,已经快到午时。

她牵着那拂沙到马厩,给它添了草料和豆子,转头看见涤恶颠儿颠儿地凑过来蹭那拂沙的脖颈。

她揉揉涤恶的头,却被它凶恶地一把甩开,她顿时有点无语,轻拍了一下它的头,说:“真是的,咱们也算出生入死了,居然还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它与你可有深仇大恨,怎么会轻易给你面子?”身后有人说道,“毕竟,你一大早就拉着那拂沙出去了,它正郁闷呢。”

黄梓瑕不必回头,也知道是李舒白。心里稍微涌上一丝紧张,她转头对着他微笑道:“这么说,还是我对不起它了?”

李舒白扫了那拂沙身上的泥点一眼,吩咐人将它清洗干净,然后又对黄梓瑕说道:“换身衣服,刚好用午膳。”

黄梓瑕乖乖点头,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终究还是心虚地解释说:“早上…我去找了王宗实王公公。”

“哦。”他平淡地说,“我如今无事一身轻,也该像你一样出去走走。”

见他不介意,她才松了一口气,又说:“我去探了探口风,王公公应该与此事无关。或许,还能成为王爷助力。”

李舒白顿了一顿,回头看她,低声说:“我们两人,向来不打交道。”

黄梓瑕以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他望着她清澈的眼,又长出了一口气,说:“我不想让你为了我而担忧。”

天气严寒,他呵出的白气在空中飘散,化为虚无。

“又何须担忧呢?”黄梓瑕默然挽住他的手,轻声说,“王爷在朝多年,立身持正,毫无可指摘之处。他们实在无法拿住你的错处,也只能以神鬼之说迷惑世人,企图以此中伤王爷。但虚假妄诞之说,总有源头,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找到幕后黑手。”

李舒白低头望着她,摇头道:“不会仅止如此。之前在蜀地,我们曾遭遇过刺客,你觉得,如今我处于这种境地局势,正是下手的大好时机,对方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黄梓瑕微微皱眉,问:“王爷的意思,他们还会…”

话音未落,他们听到旁边传来脚步声,是景翌进来,禀报说:“刚刚神策军左护军中尉王公公遣人来告知,未时正将上门拜访王爷,请王爷拨冗接见。”

李舒白的目光看向黄梓瑕,黄梓瑕眨眨眼:“你们不是从不打交道么?”

李舒白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狼狈模样:“我怎么知道?你知道他来干什么吗?”

黄梓瑕给他一个无辜的神情,表示自己真不知道他过来干什么。然而就在此时,她脑中一闪而过,想起王宗实最后对自己所说的话。

她默然低头,李舒白见她忽然安静下来,也不说什么,只缓缓握紧了她的手,说:“圣上在这么多朝廷重臣中,单单选中了与我素无瓜葛的王宗实作为说客,自然只能有一个理由。”

黄梓瑕询问地看向他。

“因为他是神策军左护军中尉,如今京城之中,连兵部手中的兵都不及王宗实一半。如今京城之中敢于施压于我的,他应该是唯一一个。”

黄梓瑕当即明白过来,问:“圣上要夺你兵权?”

“嗯,如今北衙禁军之中,除神策军与御林军之外,便是当年由我自陇右迁来的军队组成的神武、神威军主力。而如今节制各镇节度使的南衙十六卫,原本自安史之乱后便已名存实亡,也是在我征徐州之后,与各节度使重建了番上制,于各折冲府值京的军队基础上组建的,也只有我能控制。”他微微皱眉,低声道,“所以,我虽没有私军,但确实是朝廷心腹大患。”

黄梓瑕忍不住说道:“当初你建这两支力量,增长皇室力量节制王宗实时,皇上定是支持的。”

“是啊,然而皇上如今选择的人,并不是我。”他默然垂下眼睫,望着自己与她紧握在一起的双手,神情微有黯然,“我何尝不知韬光养晦才是立身之道?然而皇族式微,多年来我只能在朝中锋芒毕露,处处揽事——然而看来,终究还是走错了路。”

“你没有走错。若没有你一力挽回皇家的威势,这天下又有谁能节制王宗实?顺宗、宪宗、敬宗无不丧于宦官之手,天下只知有宦官,不知有皇室,焉知前事历历,不会再重演一遍?”

因她急切的肯定,他终究沉默微笑出来,轻抚着她的头发,低低说:“要是圣上能与你一样想法,那该多好。”

王宗实过来时,身边只带了贴身的那个少年。看似轻松写意,只是一次寻常的来访。然而他坐定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却让站在李舒白身后的黄梓瑕不由得皱起眉来。

他说:“下官此来,是圣上的意思。”

李舒白便问:“不知圣上有何吩咐?”

王宗实靠在椅背上,唇角似笑非笑一丝弧度,说道:“原本此事与我无关,然而京中谁敢来轻易冒犯王爷呢?最后这个苦差事,竟落到我头上了。”

“这么说来,该是件十分要紧的事情了。”

“王爷也知道,昨日那桩事情,如今早已传遍朝野行在。此种纷纷扰扰对王爷并非好事,而要杜绝愚民之口,又绝非易事——毕竟,鄂王谴责的,可是夔王殿下秽乱朝纲,倾覆天下。”

李舒白沉默听着他的话,一言不发。

见他不接话茬,王宗实不动声色站起,向他行礼道:“如今三年戍期已到,南衙十六卫正要陆续换将,王爷若肯让朝廷节制各将,又放出神威、神武二军兵权,朝野天下定将知道王爷并无谋逆之心。那么,相信谣言定可立时平息,让村民愚夫知晓王爷忠君爱国,耿耿此心…”

“你都说是村民愚夫了,他们心中如何揣测,与本王又有何干?”李舒白脸上难得露出笑意,慢悠悠打断他的话。

王宗实的唇角也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弧度:“下官固知夔王不肯轻许。然而圣意难违,王爷如今又受千万人指摘,若依然无动于衷,怕是也不好向天下人交代吧?”

“天下万万千千的人,老少贤愚莫衷一是,本王又如何顾得过来?”李舒白依然唇角含笑道,“何况王公公想必也该知道,本王最近频遭刺杀,若连手中这些人也握不住,怕是迟早要身陷危机。世人谁不顾惜自身?本王如今无奈,也只好先负了天下人了。”

“若王爷不点头,那我也只能如此回复圣上了。”王宗实向他拱手行礼,“只又有一事,因大理寺不便涉入,因此圣上特吩咐下官与刑部协同调查,还请王爷不吝赐教,方便我等行事。”

李舒白自然知道是什么事,他也不说破,只点一下头,说:“这个当然。”

“鄂王殿下之死,与王爷是否有何关联?”

“本王也很想知道,毕竟本王与鄂王自小一起长大,兄弟感情不可谓不深。”他不动声色,脸上只露出些许遗憾的神情,“本王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鄂王的事情,谁知他竟会在死前如此散布谣言,令天下人误会本王,实在是令人不解。”

黄梓瑕听着他平淡的讲述,想着鄂王自城阙跃下那一夜他的悲恸,不由自主地便觉得感伤起来。

其实,他或许是这个世上最在乎鄂王的人了,可如今却只能以如此平淡的态度,去述说他的七弟。

王宗实微阖的眼睛在李舒白的面容上一扫,又垂了下去,问:“不知王爷最后一次与鄂王见面,是什么时候?”

“月初。”

“当时鄂王对王爷的态度,可有何异常?”

“并无。”

“王爷可以将当时的情形,与下官复述一下么?”

“我将陈太妃流失在外的一个手镯送还给他,他拿回去供在了母亲灵前。”

李舒白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说,但回答又确实配合,让王宗实最后也只能站起身,向他行礼道:“多谢王爷。下官立即要去鄂王府,查看是否有可用证物,以尽快还王爷清白。”

李舒白略抬了一抬手,以示送客。

王宗实直起身,目光在黄梓瑕的身上一轮,那始终冰冷死板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笑意,说:“黄姑娘,不知那件事,你可考虑清楚了么?”

黄梓瑕没想到他会当着李舒白的面突然问起这件事,顿时一惊,不知如何回答。

王宗实虽已有三十多岁,但他素日保养得宜,肌肤苍白如玉,此时微微笑起来,竟隐隐有王蕴那种春柳濯濯的风采。只是那一双眼睛,依然是冰冷而锋利的,令人脊背发寒:“若你考虑好了,便与我一起到鄂王府中,参与调查此事吧。”

黄梓瑕踟躇着,目光落在李舒白的身上。

李舒白自然不知道黄梓瑕与王宗实之前谈过的话,他的目光落在黄梓瑕的身上,没有发问,黄梓瑕却已经感到心虚,只能怯懦地低头望着自己的足尖。

王宗实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又呈现出来:“请王爷体谅,若黄姑娘还是您身边的小宦官,便需避嫌,自然不能涉及此案。因此她过来找我,答应会考虑与王蕴的婚事,这样她便是王家的媳妇、御林军右统领夫人、刑部尚书的儿媳妇,身份便不需避嫌了,自然现在就能与我们一起去调查此事。”

“不必了。”李舒白将目光从黄梓瑕的身上收回,轻描淡写地说,“此事有王公公与王尚书亲自过问,夔王府还有什么担忧的?何必还要弄个小宦官在其中碍手碍脚?”

第237章 神策御林(3)

“既然如此,一切由王爷自行定夺。”

王宗实再次行礼,转身不疾不徐地离开。

室内只留下李舒白与黄梓瑕,李舒白抬手示意面前的位子,让她坐下。

黄梓瑕忐忑地坐在他面前,默然垂眸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她心乱如麻,又不知如何解释,正在茫然迟疑之中,终于听到李舒白问:“为什么?”

“我…并没有答应。”她赶紧解释道,“他对我说,重新考虑与王蕴的婚事,便能让我介入此案。我当时是求见他,想看看是友是敌的,又如何能一口拒绝呢?所以便敷衍地说了我会考虑的——可谁知他竟在王爷面前曲解我的话。”

“那么,你又为何要擅作主张,跑去见王宗实?”李舒白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想到另一件事,又不禁嗓音也冰冷起来,“你见不到王宗实的,除非,是王蕴带你去。”

她嘴唇微动,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

“那你是不信我,还是质疑我的能力?我李舒白,还要一个女子相帮?”他冷冷地问,声音隐含怒气。

黄梓瑕抿唇摇头,抬头定定地看着他,声音虽低,却终究还是解释道:“你虽一力维护,不想让风雨侵袭到我,可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承担一切。我不要做你人生中锦上添的那一朵花,我只意做与你并肩携手的一棵梓树,风雨来的时候,我们能相互遮蔽风雨。”

他缓缓摇头,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纵然我一个人存活于世,面对整个世界的繁华无限,却忘不了你,可怎么办呢?”她抬头仰望着他,轻声问,“你难道不认为,目前这样的局面,王家是我们最好的伙伴吗?”

她纤长睫毛下,一双眼睛明亮如春日朝露,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那里面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他的身影。这一刻,他不必问也知道,她的眼中,他比身后整个人间更重要。

他只觉得心口某一根弦猛地颤了一下,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此生此世,再也不要与她分离。

可,她是风中的轻烟,温泉上的雪花,柔弱易摧的幽兰。

轻轻一触,便会烟消云散,柔弱如此。

那一日,王蕴对他说过的话,在他的耳边隐隐回响——

“王爷下一步准备如何打算?可曾想过黄梓瑕在您身边,会遇到什么事情?您觉得自己真能在这样的局势下,护得她安然周全?固然王爷天纵英才,运筹帷幄,然而在家国之前,人命如同草芥,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失怙少女。有时候,毫厘之差,或许便会折损一丛幽兰。”

他这一生中,从未曾保护过什么人。数年来风雨,他身边的人,死伤无数,所有一切都是寻常,可如今,那些暗杀、刺客、毒药、机括、摄魂…都有可能在她的身上一一

即使她名满天下,聪慧无比,可她依然只是纤细柔弱的十七岁少女。纵然她想做一株枝繁叶茂的梓树,又如何能抵得过雷霆震怒,天火烧焚?

他终究还是将自己的脸转开了,避开她春露般清澈的一双眼睛,起身走到门前,望着庭前松柏。

他们都没发觉,外面的雪已经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阴沉的天空,鹅毛大雪,不管不顾地往下落,铺了一地碎玉。

他望着外面的大雪,忽然开口,沉声说:“你走吧。”

黄梓瑕慢慢地站了起来,有点恍惚地问:“什么?”

“若你为了我而去向王家求助,那么即使帮到了我,又有什么意义?你以为这是在帮我,其实却是让我成为他人笑柄。”他的目光定在那些大雪之上,眼看着整个庭院铺出一片雪白来,“我向王家施压,终于换得你自由,你如今为何又要毁了我的计划,横生枝节?”

“可我觉得,我们如今面对的力量之强大,很可能已经超乎了我们的想象。所以,为了我们都能全身而退,就算用了你不齿的手段,就算会对不起王家,我都会愿意去做,而且,我会做得很好!”她按住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强迫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因为我相信,这样对王家、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选择。就算用了些手段,但只要最后到达了我们想要达到的彼方,不就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吗?”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李舒白的声音低沉而疏离,听起来有着冰冷的意味:“我唯一需要你做的,就是离开。你在这里,反而成了我的软肋。”

“为何觉得我会成为你的软肋?只要你愿意,我也能伴你驰骋,追上你的步伐。”她轻咬下唇说道,“你不用故意激我,我也不会成为你的负累。”

他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外界的风雪。屋檐隔绝了纷飞霜雪,却无法抑制寒意侵袭。

“我说了,你走吧。”他转回身,走到案前,铺开了一张白纸,以玉尺镇住。“京城寒冬,气候恶劣。但如今南诏还是遍地花开,气候如春。那边的驻军都是信得过的人,你可以拿着我的信与夔王府令信南下先去赏花,再等我归来。”

黄梓瑕一言不发,只将玉尺一把推开。白纸顿时卷拢,令他无法下笔。

他却只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再次以玉尺将纸铺平,淡淡说道:“蜀地也好,江南也好,甚至陇右也行,你喜欢哪里?”

“不要赶我走。”她手按在案上,声音微颤,“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们都平安。”

他将手中笔搁下,直视着她:“梓瑕,你以为他们会不知道,你是打击我最好的办法?如今我送走你,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所以,你一定要尽早离开。”

“没有解开鄂王那个案件,我不会离开。”她摇着头,目光坚定地凝视着他,“只要我得到王宗实的允许,参与查探这个案件,我就一定能解开鄂王消失之谜,也能帮你洗清污名,更能知道符咒和小红鱼的究竟!”

“不可能。我不会让你涉险。”他一口断绝了她所有的可能。

“为什么?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那可笑的自尊心?!”黄梓瑕见他如此坚持,心口怒火上涌,不由得抓起桌上玉尺,狠狠拍在他的纸边。谁知玉尺薄脆,被她一拍之下,顿时断为两截。而断掉的上半截直接飞出去,在地砖之上顿时摔成粉碎,清脆的断响在殿内骤然响起。

这尖锐的一声,仿佛在他们的心口也划出一道尖锐的口子。李舒白丢开了笔,冷冷问:“可笑的自尊心?”

“没错,就是你所谓的男人尊严,觉得好像接受了我的帮助,自己就没有了面子一样!你这样偏责于我,就能对如今的局势有帮助吗?”黄梓瑕用力地呼吸着,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难道你不明白,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他冷笑道:“无需你为我做什么。若你肯乖乖听从我的话、听话地呆在蜀郡、听话呆在府中,我倒要省心得多。”

她不敢置信,不敢相信他会如此迁怒于自己。她摇着头,缓缓退了一步,颤声问:“你的意思…这一切,是我的错吗?”

李舒白见她脸色苍白,唇色青紫,也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情绪太过悲怆所致。他虽然聪明绝世,可毕竟不了解女子,所以也不知如何应对。见她神情如此,只觉得心口剧痛,但又不得不硬起心肠,说:“梓瑕,人贵自知,不要让我后悔遇见你。”

黄梓瑕的脸上浮起一层惨淡笑意,喃喃问:“所以,连我们相识一场,也要变成错误了吗?”

李舒白摇头,只说:“你去收拾一下,待雪停之后便前往南诏吧。”

“好…我会离开你。”她最后丢下这一句,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便出了门,径自穿过庭中纷纷扬扬的大雪,向着外面走去。

头也不回,快步穿过庭院,几乎是在奔离。

李舒白抬头看着她踏雪而去,只觉得心中万千杂乱思绪,抬笔只写了两个字,便觉无法下笔。

他叹了一口气,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她走过的脚印痕迹早已被雪覆盖,松柏已经只剩了形状,下面青翠颜色丝毫未能泄露。整个庭中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与他的心一样空荡无凭。

黄梓瑕快步穿过重重庭院,向着大门奔去。

眼睛灼热滚烫,里面的东西已经无法再存蓄,扑簌簌地滑落下来。

风冷刺骨,她却仿佛完全没感觉到,疾步走过三重门庭,九转回廊。

眼前的景物,在风雪之中只剩下模糊一片。她心里只想着自己丢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一步步走去。

第238章 神策御林(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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