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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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的厨娘想给自家少爷补补身子, 做的都是些让人胃口大开的菜, 灸鲚鱼、花梅球儿、还有用藕、莲、芋做成的云英面, 个个都是香气扑鼻,让人胃口大开, 就连站在一旁的三七都暗中咽了咽口水。

秦季槱坐在主位上面看着自己的儿子,只巴不得再多看几眼,生怕一不留神便又没儿子了。

看着看着,心中便来了气。

“我当时就劝过你, 让你不要去楚州趟浑水。当年在巴州的时候,你就险些送了命,这教训还不够?打仗有多危险你不清楚吗, 要是真死在淮河,咱们秦家的香火可就断了!”

秦九韶放下筷子,看向了自己的父亲:“怕死便不打了吗?若是大宋的社稷断了, 小家的香火又有什么意义呢。”

秦季槱知道自己说不过儿子, 却还是怒目而视:“说你两句你还有理了?总之以后不许再掺合这些事了, 你不是喜欢研究算学、营造吗?爹以后给你请更多的老师, 咱们就在家里静心钻研学问,一样是报效国家。”

“行了,老爷,别再数落咱们儿子了, 这不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吗?”郑氏嗔怪地看了秦季槱一眼, 又夹了一块酥肉到秦九韶的碗里, “只要韶儿能活着回来, 我便什么也不求了。”

“说的倒也是。”秦季槱也不是个听不进话的人,尤其是自家娘子的话。大概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道,“对了,韶儿,你可知道当今的皇帝是谁?”

秦九韶神思恍惚,有些没听清,便没有答话。

秦季槱心中高兴,自顾自道:“当今天子便是你昔日的同窗——沂王殿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情啊,日后出仕为官,想必官家也能高看你几眼。听说,咱们这位新帝可是个念旧的人呢。”

一旁的郑氏叹了口气道:“哎,说起来这世事也是实在难料,曾经的太子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过街老鼠,绍兴来的穷小子竟然一朝登基为帝,这龙椅竟是这么好坐的?”

见自家娘子口无遮拦,秦季槱立刻喝道:“无知妇人,这等话岂是你能说的!还嫌世道不够乱吗?”

“老爷,我……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郑氏吓得立刻噤了声。

父亲母亲的话断断续续传进了耳朵里,秦九韶看着自己碗里的那块肉,拿着筷子,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口。

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便也没有太好的胃口。

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心里头揪着一根线,又细又长,线的那头连着一轮小月亮,像是风筝似的,渐渐飘向了他看不见的方向。

“三七。”秦九韶忽然唤道。

“诶,少爷,怎么了?”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的颤音:“她回来了吗?”

三七下意识朝门口看了一眼,便回道:“还未呢。”

秦九韶再一次将筷子搁在了旁边,声音艰涩:“那你还愣在这做什么,去打听打听……”

他自己的话还未说完,便站了起来:“算了,我还是自己去瞧瞧吧。”

郑氏没想到会这样,连忙皱眉道: “这怎么行呢,张妈做了这么多你爱吃的菜,你连一口都没吃,饿着肚子可如何是好?”

“爹,娘,你们先吃吧,我吃不下。”秦九韶也顾不上许多礼仪了,起身便下了桌,径自朝门口走去,心里那根线仿佛在无形中牵引着他,一点一点的,带着他朝外走。

三七连忙跟了上去,轻声唤道:“少爷。”

可转眼间,秦九韶的背影就已经匆匆消失了,只留下一句喃言,带着淡淡的余温,一如往常。

“若是她忘了回家的路,我便去接她回来。”

****

贾府。

樱桃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伴随着众人艳羡的眼神,她连忙上前道:“官爷,我家小姐她……”

忽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樱桃便改口道:“宫里头的那位贵人,身边可还缺服侍的人?”

对方横了她一眼,颇有些不屑:“这宫里头的宫女多得是,哪用得上你伺候?你还是拿着钱赶紧走吧,迟了可就不一定了。”

樱桃知道这一定是应迦月给自己求来的恩典,这几个月以来她在贾府饱受欺凌,脏活累活都甩给她干。现在不但自由了,还有这么多的银子傍身,不怕被人欺负了。

她心中感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这府中上上下下没有一个真心为着应迦月的人,他们都巴不得攀上这根高枝,日后好过的更快活舒坦,做官的做官,荫封的荫封。

见多了这样的事情,樱桃自己也觉得心寒无比,想着府中本身也没有太多东西要收拾,索性转身便走出了贾府,可刚跨出去,便看见了站在门外的秦九韶。

对方似乎也是才看到这样的景象,看着门口的官兵皱起眉来。

“秦少爷!”樱桃快步走了过去,很快就站在了他的面前,她喘了口气,神色焦急道,“您可算来了,我们家小姐她已经进宫了!”

秦九韶的神情里闪过一丝错愕,仿佛听错了似的,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

樱桃哽咽道:“小姐她进宫了,以后恐怕……就是陛下的人了。”

听清楚了这句完整的话,秦九韶彻底僵在了原地,心里头那根弦一下子便扯断了,带着嘶嘶的疼。

他就那么直直地看着说话的人,却又不知道透过她在看谁。

怎么会这样?

樱桃有些惧怕他这样的眼神,声音也小了几分:“秦少爷,小姐她也不想的。”

往常温文尔雅的样子都不知去了哪里,过了好半晌,秦九韶便有几分失魂落魄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仔细说清楚,她好端端地怎会进宫?”

从未见过这样的秦九韶,樱桃一时间有些慌张,好半天才缓下神来。

她先前一直跟在应迦月的身边,知道应迦月和秦九韶之间是有些感情的,换句话来说,这个世上最不希望她进宫的人或许就是秦少爷了。

思索了许久,樱桃便冒着杀头的危险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二小姐同如今的陛下明明有先帝亲赐的婚事在身,却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和济阳郡王私会,被官家的人抓了个正着,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胡姨娘没了法子,便一不做二不休求到了官家的面前,求他看在先师贾大人的份上放贾氏一条生路。”

樱桃说着说着,看见旁边有人经过,声音便又小了几分,低垂着头细声细气地说道:“可谁知道,二小姐她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丑事,官家竟然一点儿也不生气,只同胡姨娘说,这婚事还是作数,只要是贾大人膝下养的女孩儿便行了,这样还能堵住悠悠众口。小姐为了保全府中上下,便进宫去了……”

后面的话,秦九韶几乎没有怎么听进去,唯有“进宫”两个字格外清晰。

联想到应迦月之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一下子便全明白了。她怎么这么傻,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不同他商量一下。若不是身边的丫鬟告诉他,她还要瞒到几时?

只恨自己回京太晚,临安发生这许多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新帝是个念旧的人……果然念旧,这便将他的阿月念走了。

秦九韶面色如灰,浑身僵直,就好像是被迎面浇了一盆刺骨的冰水,将他原本燃起的希冀都统统浇灭了,那间曾经在脑海中设计好的园林,那些与她共度一生的美好画面,都随着这一刻变成了泡影,渐渐不成形了。

“哥哥。”

身侧忽然有稚嫩的童声唤他,秦九韶恍然转过身来,便看见了站在自己身侧的贾似道,眼眶通红的说:“我姐姐绝对不是自尽身亡的,她一定是被人害死了。”

贾似道即使心智再成熟,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骤然失去父亲和胞姐,心中难免痛苦。可府中的人无人在意贾似烟究竟是怎么死的,大家只关心日后如何巴结应迦月。此刻看到了秦九韶,就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似的。

贾似道小声啜泣着,也顾不得秦九韶是不是在认真听自己说话,自顾自道:“我姐姐前些日子还同我说,她若是做了皇后,便让我做宰相,若是做了贵妃,便让我做大将军。虽说只是玩笑话,可她那么渴望嫁给官家,便断然不会有寻死之心啊。”

秦九韶俯下身来看向他,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

良久,轻声道:“巧了,我也不信。”

他几乎能想象到应迦月以什么样的心情走进宫中的,定是委屈、不甘、难过,可她宁愿一个人去承担这一切,也不愿告诉自己她有多难。

贾似道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从他脸上看到其他多余的神情。

“哥哥的意思是?”

“贾似烟是被人害死的。”秦九韶几乎是断定了这一点,良久,他抬眸看向了贾似道的眼睛,像是往常在书房中那般问道,“若杀你姐姐的人权势通天,你我该当如何?”

“公道不是自在人心吗?”似乎觉得自己这句话没有半点底气,贾似道咬着下唇,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秦九韶道:“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

贾似道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秦九韶站了起来,淡声道:“哪怕那人只手遮天,不是他的,便不是他的。”

****

临安宫。

在场的几乎都是大宋说得上话的皇亲国戚、肱骨之臣,但此时此刻,众人却都面色凝重,因为这一日是不太平静的一日,任何一道旨意,都会影响整个大宋的进程,而有幸站在这里的人,都是历史的见证者。

史弥远重咳了一声,旁边议论的声音便小了下来。此时不同于平日上朝,人不多,杨太后便直接开口道:“今日召诸位前来,乃是要宣布大宋皇后的人选。”

话刚落音,立刻有人将谢道清搀扶着走进殿中,缓缓立在了杨太后的身侧。谢道清今日的穿着是杨太后特意选的,就连凤钗也是杨太后昔日曾经用过的,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和稚嫩,整个人看上去雍容华贵,颇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想必这就是今日要宣布的皇后人选了吧,众人心中顿时一片了然。

谢道清虽然表面上看上去端庄持重,可毕竟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安的,只在面上浅浅笑着,却根本不敢去看一旁赵昀的脸色,只要想起那日在太后宫中发生的事情,她就浑身发抖。

这位新帝,绝对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好相处的。

“慢着。”赵昀忽然站了起来,一身绛纱袍迎风而起,“谢氏虽然端庄规矩,不过,朕要立的皇后,另有其人。”

这话一出来,底下顿时哗然一片,跟炸了锅似的吵闹无比。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会同时有两道旨意?”

“这究竟该听太后娘娘的,还是以陛下的旨意为准呢?不过陛下口中的另有其人又是何许人也?”

没等众人议论完,应迦月便在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不同于谢道清紧张中夹杂着一丝期待,她的眼睛里几乎连光都没有,就好像是过来吃顿饭似的简单随意。

你让我来,那我就来吧。

只是,她此时此刻在赵昀的授意下穿了一身绛色的礼服,盛妆翠冠,领子和袖子上都绣了红色云龙纹样,和天子身上所着的绛纱袍倒像是成双成对似的,格外和谐,反倒是一旁的谢道清显得格格不入了起来。

尤其应迦月皮肤白皙,又因为消瘦了几分,盛妆打扮之下,整个人看上去惊艳无比。冷漠的神色又为她平添了几分清冷的仙气,于是赵昀便多看了她好几眼,几乎有些陷进去了。

这样的细节自然逃不过底下那些毒辣的眼睛,不少人都纷纷交头接耳:“瞧官家那喜爱的样子,这可是祸国妖妃的征兆啊。”

谢道清看见应迦月进来的时候,先是没有反应过来,当看清楚她的脸之后,着实吃了一惊,下意识便要将头偏过去。可这一偏,便直接对上了杨太后不满的眼神,谢道清便又连忙站稳,装作平静的样子。

可是心里头却是五味杂陈。

官家看应迦月的时候,她也瞧见了。

他看她的眼神……那么深情缱绻,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只是,应迦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应迦月自然也看见了站在自己身边的谢道清,一直没有波澜的眼神这才突然动了几分,想要出声唤她,却又碍于这么多人在场,没有出声。

应迦月的表情看上去很是有些诧异,大脑快速搜索着自己已知的信息,良久,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将这个名字和记忆中的历史人物对上了号。

难怪觉得谢道清这个名字这么眼熟……

南宋末代太后谢道清啊!

大殿之中,两位昔日的闺中密友站在了人生的对立面上,尽管有一方不是自愿的,却也难免有几分尴尬,于是两人很有默契地选择了沉默不言。

当然,在这场皇帝与太后、新贵与旧派的交锋中,她们两人就算说什么,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皇帝,这是说的什么话?”杨太后轻轻笑了起来,声音温温柔柔的,却不怒自威,“谢氏端庄有福,宜正中宫。哀家已经相中了道清做大宋的皇后,莫非,皇帝连哀家的话也不听了吗?”

这些日子以来,虽然朝政多被史弥远把控着,但朝中大臣对史弥远早就心生不满,不少人都暗自投靠到了赵昀的阵营,再加上赵昀年纪虽轻,处理政务却得心应手,朝中还是有不少大臣愿意支持他的。

于是,赵昀底气硬了几分,据理力争道:“将贾氏许配给朕,乃是皇考在世时就授下的旨意,况且贾氏的父亲贾涉为大宋鞠躬尽瘁、以身殉国,他的女儿难道担不起这皇后之位吗?”

听到这话,众臣便又开始左右摇摆了起来,的确,先帝的旨意摆在那里,岂能擅动?

杨太后见自己这边势单力薄,便连忙朝着史弥远递了个眼色,他们两个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谁也推不开谁。

于是,一旁沉默不言的史弥远终于出声道:“陛下,不立真皇后,难道要立‘贾’皇后吗?”

史弥远说话的时候,应迦月将脸稍稍别了过去,生怕他认出来自己曾经出现在他的府中,还险些就行刺了。

她倒不在意谁当这个皇后,毕竟她迟早是要走的,只是没有想到谢道清就是历史上的谢太皇太后。

那这么说来,今日的事情其实早就有定论了,至少在自己看来是这样。

“贾”与“假”同音,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充分不过了。

众人见史弥远发话了,也不犹豫了,纷纷跟着道:“史丞相说的有理,立后大事,还请陛下三思啊!”

眼看着局势已经站在自己这边了,就因为史弥远轻飘飘的一句话,众人便纷纷倒戈,赵昀几乎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只能看着史弥远,心中咬牙切齿,语气却温和道:“既然丞相都发话了……朕,也无话可说。”

杨太后再厉害,也不过是仰仗史弥远的权势,就如同没牙的老虎。

可史弥远,却是真正有獠牙的猛虎,打不得,骂不得。

——

十二月,丁卯,谢氏被册命为皇后。

贾氏被册立为贵妃,仅次于皇后。

密道

第七十章密道

众人很快便散了, 杨太后同赵昀、史弥远留在了殿中, 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应迦月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就好像今天只是过来参加一个颁奖典礼之类的,结束就走。

谢道清倒是提起裙摆跟了上来, 两位妙龄少女立在庭院中,颇有些赏心悦目。

她的声音也很轻:“阿月……”

应迦月顿住脚步,目光平和地看向了她:“恭喜你呀,道清……不, 恭喜皇后娘娘。”

她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是真的为谢道清感到高兴。

只是因为最近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心累, 所以笑不起来罢了。

“阿月,你在生我的气吗?”谢道清心中有些不安,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那日在客栈的时候, 她分明看见了赵昀是怎么照顾应迦月的, 可自己却成了赵昀的新皇后, 也不知道阿月会不会就此讨厌自己。

“说什么呢, 我怎么会生气呢?你当了皇后,我高兴还来不及。”应迦月调皮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才有了点从前的样子,“你喜欢陛下是吗?”

被人戳中心事, 谢道清有些赧然:“我……”

历史上的谢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其实记不太清了, 只知道在那个时代是个长寿的人, 只这一点,便可堪欣慰了。

“我的好朋友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应迦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心酸,也不知道远在宫外的秦九韶此刻在做什么,他若是知道自己成了赵昀的贵妃,会难过吗?

****

济阳郡王所住的院子,说是个郡王府,却到底不过是个破败的小院子,比起东宫要差得远了。跟打发人似的,门外就连守门的小厮也是懒懒散散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临安哪位员外的府邸。

要不是因为赵竑娶了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吴氏,赵昀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不好让他太难堪,否则,恐怕连这样的小院子都没得呆。

秦九韶来的时候,那小厮懒洋洋地打量了他一眼,还打了个哈欠:“您找咱们郡王什么事啊?说与我听也是一样的,待郡王回来了,我再转述于他。”

听了这话,秦九韶皱起眉来,只觉得这小厮颇有些不懂规矩,寻常的下人哪里敢打听主人家的事?可转念一想,这济阳郡王如今已经失了势,身边必然都是各方势力安插过来的眼线,正所谓人走茶凉,小厮们敷衍也是寻常事。

于是便没有再多勉强,转身便要离开,却意外遇见了正回府的赵竑。

那赵竑自从搬到这偏僻的地方以来,旁人对他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已经许久没有客人登门拜访了,此时见秦九韶立于门前,还很是惊讶了一阵。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两人曾是旧识,赵竑虽然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却也与秦九韶有过几面之缘,毕竟他们都有共同的老师——真德秀。

赵竑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眼睛一亮,上前抓住秦九韶的袖子问道:“是不是老师让你来的?老师可有让你带话于本太子?”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赵竑便又急急忙忙噤了声,左右看了看,生怕有人听见这太子二字。

秦九韶瞧他这个样子,心中觉得有几分心酸,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拂开了他的手,直奔主题:“郡王,在下此番前来,乃是为了前些日子烛心桥一事。”

听到烛心桥三个字的时候,赵竑的眼神明显变了变,身子也跟着一晃,旋即喃喃道:“那位姑娘死得着实可惜,我原本在烛心桥等候老师,谁知道……都怪我不该伸手相扶,倒是让她白白冤死了。”

秦九韶摇了摇头:“并非是巧合,有人故意栽赃陷害,郡王纵有通天的能力也无可奈何。”

“你是说?”赵竑虽然心中隐隐猜到是有人陷害,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却没有人来郡王府找他的茬,这些日子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可听秦九韶这么一说,心中便也跟着疑惑了起来。

“你说原本在烛心桥等候真先生?”秦九韶问道。

“是啊。”赵竑叹了一口气,“沂王……不,新帝继位那日,唯有老师帮我说过公道话,我也只能寄希望于老师身上了。那日他派人告诉我说有要事相商,我便径自前去了,谁知一整日都没有瞧见老师的影子。”

秦九韶没有多说闲话,直截了当道:“史丞相已经将真先生调离了临安,如今他是湖南安抚使知潭州,怎么会约你在烛心桥见面呢?”

赵竑一听,顿时惊了,他这些日子如同过街老鼠一般,平时交好的大臣也纷纷与他划清界限,是以许多事情知道的还不如秦九韶清楚。这样看来,他确实是被人陷害了,赵竑越想越觉得后怕,只觉得自己现在处在了孤立无援的境地,随时都会被新帝给害死。

病急乱投医之下,赵竑又上前抓住了秦九韶的袖子,言辞恳切:“秦兄,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你帮帮我。”

“我帮不了你。”秦九韶再一次将他的手放了下来,眉眼间皆是看透人事的淡漠。

只是这一次,他的语调拖得很长,“成王败寇,大局已定。郡王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让自己形同废人,只有威胁不到新帝的情况下,才能勉强活命。”

“这……我是太子,不是废人!”赵竑一下子就崩溃了,那些伪装的自傲都在顷刻之间崩塌,“那个赵昀不过是个野种,他身上有没有流着赵氏的血脉还未可知,这皇位迟早还是会回到我手上的!”

秦九韶看着他,心中低低喟叹了一声。这位济阳郡王,早在先帝在位的时候,便什么想法都表现在脸上,不知韬光养晦,不肯妥协与退让。若非如此,史弥远也不会急急忙忙找一个宗室子弟来替代他。同他比较起来,赵昀确实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也难怪他能在这场权力的斗争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后的赢家。

“秦某不才,无法帮郡王重回太子之位,所能做的,唯有保住郡王的性命。”

赵竑听罢,这才缓缓垂下头来,神色黯然,似乎渐渐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是啊,眼前这朝不保夕的日子,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人一剑杀了,就像他曾经派人去刺杀赵昀时那样。

能勉强苟活,已是最大的幸事了吧?

良久,他问道:“众人都唯恐与我沾上关系,你为何要帮我?”

秦九韶回望着他的眼睛,神色晦暗不明。

“因为,我也需要郡王的帮助。”

他这次来找赵竑,一来是为了确认事情的真相,二来,赵竑虽然失了势,可毕竟作为东宫太子在宫中住了些年头,对临安宫了如指掌,且身边总有些信得过的宫人,于自己来说,是个不错的切入口。

听了这样直接的话,赵竑其实是有些失望的,还以为自己有个坚定的拥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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