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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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说完，只听「扑哧」一声，正沉浸在绵绵情意中的顾二少恼羞成怒转过头去，只见秋屏正掩嘴偷笑，见他看过来，知道躲不过去，便放下手大大方方地道：「大少爷，您这话奴婢不懂，娘子和我们给北疆将士做护膝手套，怎么就扯到您何德何能身上了？这又不是给你做的，再说我们娘子还没嫁给您不是吗？怎么就成了能得她为妻…」
「住口。」
顾清池叱喝一声，打断秋屏的话，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恼怒道：「听听你这话，你还记得自己是英国公府的丫头吗？说，那褚凤鸣给了你多少钱，买通你给我添堵呢？」
「大少爷不要冤枉人，就算给钱也该是我们娘子给，和褚少爷有什么关系？」秋屏被自家少爷的脑回路惊得目瞪口呆，却听顾清池冷笑道：「明珠岂是行贿之人？你这反骨丫头一定是收了那小霸王的钱。很好，你既如此胆大，我还真拿你没办法，明珠如今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看你就在她身边多伺候几年吧，罗林那里，大不了我让他多等几年，他要等不得，国公府还有的是好丫头…」
「大少爷…」
秋屏跺脚，却听顾清池哈哈大笑几声，然后站起身从她身边走过，挑衅似地道：「小样儿，还反了你，不知道少爷我拿捏你的手段多的是吗？」
眼看顾清池就那么嚣张的出门而去，秋屏便冲到沈明珠面前，拉住她胳膊晃着，一面嘟着嘴叫道：「娘子，你看看大少爷，多可恶？你也不说管管他。」
秋屏难得露出这样娇蛮可爱的神态，可见是真被顾清池吓到了，沈明珠哈哈笑道：「活该，这会儿想起找我来了，忘了刚刚奚落我的时候？你们少爷说的没错，你就是要造反啊。」
婉娘也在铺子上笑道：「你也是个不长记性的，先前还没得了教训？这会儿又出头了，瞎说什么大实话？」
话音刚落，就见秋屏放开沈明珠跑到她身边，掐着她的脖子叫道：「好啊，连你也敢取笑编排我了，我说实话的时候儿，你不是也笑得很开心吗？这会儿倒幸灾乐祸起来。」
「怕你不成，还以为我是当日在府里那个柔弱女人？」婉娘也叫，沈明珠知道她是有意锻炼出自己一点彪悍气，这个她很乐见其成，婉娘的气质就是太柔弱了。
笑眯眯看了一会儿两个丫头的「内斗」，沈明珠才开口道：「行了，这会儿天色已晚，赶紧歇着吧，不然万籁俱寂，就听见你们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两女这才罢休，各自回了地铺睡觉。押运粮草的车队就是这点好，干草有的是，在地上厚厚铺了一层，倒也不觉寒气逼人，加上疲累，三人很快便进入甜美梦乡。
第二日队伍重新启程，为了驻扎在温泉边，竟一直走到天擦黑才扎营，军士们忙着埋锅做饭，还特意给沈明珠等人做了小灶，是白米饭和小白菜炒丸子，这简单的饭菜在行伍中，已经算是十分珍贵了。
吃完饭，顾清池便来到沈明珠帐篷，笑着道：「这会儿月亮已经出来了，那边山脚下恰好有个大温泉，已经让御林军围好了帐幔，我分派给你们五十个人在帐幔外保护，你们放心去洗个澡吧。离了这里，再想有这样机会，就十分难了。」
众女早就等着这个消息，欢呼一声奔了出去。果然月光下，只见远处山脚下已经围起了布幔。到了近前一看，就见这个温泉很是不小，拿手试了试水温，微微有些烫，沈明珠便对秋屏笑道：「这不知下面是多大的泉眼，能将这一大片水都烧的这样烫，下去泡着，这个温度最舒服了。」
说完一声招呼，女孩儿们犹如下饺子般，扑通扑通都跳下了水。反正外面有御林军守着，也不怕被人偷看，更不用担心有野兽攻击。
顾清池因为是总监军，所以必须坐镇营中，先前经过县城的时候，他已经打发扫雪烹茶和士兵们去将县城中大部分点心铺的月饼买来，加在一起总有七八百斤，此时分发下去，每人也只能得一块而已，饶如此，也让大家十分感动了。
御林军是不将这点东西看在眼中的，却也感激顾大人的情意。那些大头兵和民夫却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很少吃到这样高级的点心，一个个都是发自内心的激动兴奋。
顾清池此时坐在帐篷外，四野幽静，天上明月如银盘一般，洒下一片清辉，他抬头看着，嘴角不自禁翘起，心想明珠最喜欢看月亮了，等她回来，便和她在这里一边吃着月饼赏月一边说话，谁敢说这就不是风花雪月般的浪漫？
刚想到此处，就听身后脚步声响，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便没好气道：「你过来做什么？」
褚凤鸣走到他身旁，手上提着几只洗剥好了的兔子和山鸡，二话不说扔在桌子上，接着清风明月过来，陪笑和顾清池见过礼，便将手中木柴放下，不一会儿就生起了一个火堆。
第二百六十七章：滥用职权
「你这是要干什么？」
顾清池这个气，他是想和沈明珠有一个行伍途中浪漫旖旎的中秋之夜，这样难得的回忆是可以回味一辈子的，等将来老了，两人坐在花前月下，忆起这个条件艰苦却又无比美好的夜晚，那得有多少共同语言？
谁知半路杀出褚凤鸣这么个小霸王，先是用几只洗剥了的山鸡野兔把他洗擦的干干净净，摆着月饼果脯琉璃灯的小桌弄得一塌糊涂，这会儿再燃起一堆篝火，烟熏火燎的，立刻就将旖旎气氛破坏殆尽。
这混蛋该不会是特意过来搞破坏的吧？
瞬间窥破褚凤鸣心意的顾清池不由大怒，正要站起身狠狠教训这厮一顿，就听褚凤鸣嗤笑道：「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吗？这只是你们酸腐文人不入流的手段，你也不想想沈姐姐有没有这个心思？她今儿可是做了好几件护膝和手套，体力都没了，你就弄几块月饼便想打发她？哪里有烤肉实惠？」
「你以为明珠如你这种禽兽一般？」顾清池沉着脸，却见褚凤鸣哈哈笑道：「那就比一比，看是我的烤肉更让沈姐姐高兴，还是你这几块破月饼果脯更得她的欢心？」
月饼果脯和烤肉哪个更能打动沈明珠？这还用说吗？顾清池想起沈明珠和自己以及那二柱进山那一次，吃烤肉吃的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就忍不住磨起了牙，恨恨道：「你这混蛋，有你这么坑哥的吗？枉费我对你一片…」
「一片什么？拳拳兄弟之情？」褚凤鸣冷笑一声：「别扯了，这话你自己信吗？还说我坑哥，我看你才是坑弟的，不是你，我和沈姐姐现在就在一起了，当初我娘都答应了的。」
「姨母是答应了，但是她只答应让明珠做你的平妻，为了一己之私，你就不顾她的感受，难道你喜欢她，就是这么为所欲为，半点不为她着想吗？」
顾清池恶狠狠瞪着褚凤鸣，却见这表弟脸猛然涨红，脖子上的青筋都暴露了出来，大叫道：「谁说我不为她着想？平妻又如何？只要我不娶正妻，到时候她生了孩子，我就可以将她扶正。」
顾清池倒吸一口冷气，怔怔看着褚凤鸣，好半晌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只笑得捧腹弯腰，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褚凤鸣最不爽的就是这混蛋笑话自己，闻言立刻恼羞成怒道：「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我是成国公府世子…」
「不是不是。」顾清池摇摆着手：「我是刚刚想到你竟然要让明珠和你生孩子，我就觉得太好笑了。在明珠眼里，你不过还是个小屁孩儿罢了，竟然就想着生孩子，哈哈哈…」
总算小霸王在军中呆了些时日，也锻炼出点城府，不至于让顾清池两句话就撩拨的火冒三丈，看见顾清池还在笑，那边火堆上的兔子和山鸡已经开始烤了，他便慢条斯理道：「是吗？原来在你们眼里我只是个小屁孩儿，既如此，顾清池你敢不敢放手？让我这个小屁孩儿去追求沈姐姐，看我能不能做到？」
「呸！」顾清池忽然停了笑容，声色俱厉啐了一口，冷哼道：「本来我确实不必怕你，明珠也只是把你当弟弟看待，可你一个小孩子，嘴上毛还没长出来呢，想什么情啊爱啊的。北匈还在边境肆虐，匈奴不灭何以家为？当年冠军侯也是十七岁出征，你如今可也是个武官了，可有人家的志向？还不快滚？」
「我呸！你还有脸说我？我今年十八了，你还不是十八岁就喜欢了沈姐姐？」
褚凤鸣大吼，却见顾清池悠悠道：「我是文人，天涯地角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听见了吗？爱情是上天赋予我们文人的权力。」
说到这里，他不等褚凤鸣再跳脚反驳，就大喝一声道：「来人，将褚千户拉回营中关禁闭，直到明天早上才许放出来。」
「你敢。」
褚凤鸣瞪大眼，做梦也没想到顾清池会突然翻脸。还不等跳脚，忽然就见一队军士迈着整齐步伐小跑过来，为首的一名副将面无表情道：「褚千户，得罪了，监军大人有命，末将不敢不从。」
「顾清池，你个混蛋，你…你滥用职权，以权谋私，我不服…」
褚凤鸣气得睚眦欲裂，就要冲上前和顾清池拼命，却见顾二少严肃道：「回到营中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我犯了什么错？根本就是你公报私仇，我不服。」褚凤鸣跳脚，却见顾清池一挥手：「不服憋着，带走。」
等到褚凤鸣的叫声在耳边消失，顾清池这才背着手悠悠转回，见清风明月也想偷偷溜走，他便断喝一声道：「站住。」
「表少爷，可不关我们的事啊。」清风明月苦着脸转回身来，却见顾清池一指火堆，严厉道：「做事要有始有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既然已经开始烤了，就把这几只野味给我烤熟了再走。」
清风明月：…我擦原来表少爷是这么无耻的家伙吗？利用权力把我们少爷给关了禁闭，还想享用少爷带来的野味，如此黑心肠，到底是怎么考上状元的啊？
「扫雪，烹茶，你们也去帮帮清风明月。」顾清池坐在马扎上悠闲地指挥着自己的两个小厮去帮忙，一面摇头晃脑得意道：「能滥用职权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糟糕，我以后不会陶醉在这种感觉中吧？」
清风明月庆幸主子已经被带去关禁闭了，不然他要是看见表少爷这副嘴脸，还不得吐出一盆血来？清风明月心中忿忿想着。却听那边顾清池又指手画脚叫道：「哎哎，转一转啊，你们会不会烤肉啊？得一直转着让肉均匀受火烤，不然就焦了。」
清风明月一口血差点儿喷出来，心里默默吼着：他妈的你行你上啊，气死了，这人怎么这么无耻这么讨厌啊。
一面生气，却又不敢违抗顾清池的命令，正当清风明月憋得脸都发青时，忽然就听一个声音带笑道：「咦？这么丰盛啊，看来今晚要有口福了。」
是沈明珠。
清风明月抬头看去，还不等看清沈明珠的面孔，就见顾清池起身欢快迎了上前，两人忍不住揉揉眼睛，刚刚那一瞬是眼花了吗？他们好像看见了一条摇着尾巴的大狗，表少爷这变脸功夫也太高明了吧？哪还有一点点刚刚训斥主子时的凛然之气？
第二百六十八章：花前月下，内有玄机
「明珠你回来了，看看我弄得怎么样？还算丰盛吧？连烤肉都有。」
顾清池迫不及待的在沈明珠面前邀功，无耻到连烤肉的功劳都被他占为己有。清风明月想起被拖去关禁闭的主子，眼泪差点儿下来：少爷你输得不冤啊，如此脸厚心黑的家伙，你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咦？是你弄得烤肉？那怎么是清风明月在烤？他们不是凤鸣的小厮吗？」
沈明珠疑惑地问，两个小厮激动抬头，齐齐向她竖起大拇指：英明啊，真不愧是沈娘子，这问题问的简直太英明了，一语中的。
「哦…他们啊，是过来帮忙的。」
顾清池貌似不屑地扭头看了一眼，借着火光，两个小厮清晰看见那眼中的警告。
「顾清池，你未免有些过分了。」
正在心里怒斥无耻的表少爷，忽然就听沈明珠的声音严厉起来，清风明月愕然抬头，就见沈明珠一脸严肃，指着这边的火堆沉声道：「行伍途中，正值中秋，将士们思乡心切也可以理解，所以你发下月饼我没有反对，你在这里弄个小桌子，想吃点月饼赏月我也没有反对，可是你竟把烤肉摊子都支起来了，你这是干什么？我读那些史书，历代名将没有不和士兵同甘共苦的，你却在这里享受特权，你还记得你是这支队伍的总监军吗？记得自己身负重任吗？记得皇上的殷殷嘱托，边疆将士们望眼欲穿吗？」
「只是一点烤肉而已，也没什么吧？皇上殷殷嘱托边疆将士望眼欲穿也没用啊，这是粮队，我们已经披星戴月的赶路了，比从前的粮队速度都快了一倍有余，可也总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啊。」
顾清池小声咕哝着，忽听沈明珠厉声道：「你说什么？」
「哦，我是说…烤肉是凤鸣那小子整的，和我没关系，明珠你不要误会。哈哈哈…小孩子心性嘛，就喜欢这些，我已经罚他去禁闭思过了，不过我想烤肉既然已经弄了，不吃也是可惜…」
他往下再说了什么，清风明月完全没有听到，他们被表少爷的无耻震惊的彻底石化了：这一刻，顾清池在他们心中高山仰止的形象崩塌的一点儿渣渣都没剩下，先前的无耻总算还是有底线的，但是现在…已经突破底线，哦不对，是突破天际了吗？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沈明珠似乎也愣住了，却见顾清池一指清风明月，理直气壮道：「不信明珠你看，清风明月都在这里，这烤肉明显是那小子带过来的嘛。」
「你刚刚不是说他们是过来帮忙的？」
沈明珠立刻抓住顾清池话语中的漏洞，盯着他追问。
在爱人的灼灼目光下，顾二少面不改色：「哦？我说过吗？唔！也没错啊，我觉得凤鸣在行军途中还如此奢侈，该狠狠教训，所以把他关了禁闭，但烤肉既然已经弄了，不吃也是浪费，所以就留下清风明月帮忙了。」
沈明珠：…
清风明月：…
扫雪烹茶深深低下头去：自家少爷的无耻连他们都看不下去了。
「明珠，你怎么了？」见爱人也同几个小厮一样石化了，顾清池连忙关切问了一句，却见沈明珠指着他摇摇头，无奈道：「官字两张口，我今天算是彻底见识了。顾清池，你…你怎么能这样无耻呢？脸厚心黑也不是你这么个厚法儿黑法儿吧？欺负自己的表弟，你还有没有点当哥哥的样子了？」
「明珠此话…」
「行了别狡辩了，我其实早就回来了，正看见你和凤鸣争执，所以就没有现身，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看的清楚明白，你还有什么话说？」
顾清池做「坏事」被戳破，脸上终于失了从容，摸着鼻子讪讪道：「你不早说，害我这么紧张的想借口和你解释。「
大家都无语了：大哥，你哪里有紧张的想借口啊？那些冒功顶替污蔑陷害你根本就是信手拈来好吗？
「真庆幸凤鸣被关起来了，不然听见你这番话，他非和你拼命不可。」沈明珠哭笑不得，那边清风明月却真是哭了：什么叫庆幸我们少爷被关起来了？沈娘子连你都没有同情心了吗？
月上中天，顾清池和沈明珠并肩坐在小马扎上，每人拿着一只鸡翅膀在啃。
总算顾二少的天良没有全部泯灭，肉烤好后，他自己挑了火候最好滋味儿最足的一只山鸡和一只兔子留下，剩下的给四个出了大力气的小厮分掉，至于清风明月拿着两只兔子就跑回去，很明显是要进献给褚凤鸣的举动，他只当没看见。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京城里夫人和钟婶她们，此时不知是不是也在抬头看这一轮明月。」
沈明珠感叹了一句，却听顾清池喃喃道：「会的，她们也一定会看着明月，说不定也正在想着咱们。」
「不是说，大夏境内也不安全吗？怎么这一路行来，我看队伍的速度虽然不慢，防范却并不严格呢？」
「鞑子还没那个本事深入大夏腹地，玉兰关他们进不来，前几次出事，也都是在玉兰关外。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敢有丝毫放松，你看着防范不严，其实那是做给人看的，这一次的军队乃是京营精锐，个个训练有素，我们做出的是外松内紧之态，若是真的有鞑子潜伏在玉兰关内，便借机一网打尽。」
「原来如此，我就说你不该是这么没成算的人。」沈明珠这一次终于彻底的放下心来，却见顾清池笑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原本是放心的，只是你今晚这个样子，确实有些过了。」沈明珠重又严肃起来，却见顾清池放下手中兔腿，定定看着她，目中再没有一点儿嬉笑之色，好半晌，他才沉声道：「明珠，我这人虽然有些轻浮张扬，很多时候还有点刚愎自负，可你说说，我可是那不分轻重没心没肺的人？」
「的确不是，所以这一回我十分奇怪，论理这样的花前月下不该是你能做出来的，即便做出来，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做，怎么？莫非这里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由？」
顾清池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何尝不知边疆将士此时可能正在挨饿？我父亲随时都可能没有吃饱就跨马上阵，被我逼去边疆建功立业的三弟也不知是不是还有命在…」
「别胡思乱想，邸报上没有任何坏消息，我想大家一定平安，虽然大夏军队的粮草辎重出了问题，可北匈连续几年雪灾，若说支撑，他们肯定更支撑不过去，我们的将士还有我们做后盾，他们有个盼头，知道后续粮草一定会到。可北匈那些鞑子有什么盼头？他们倾全国之力，还不知能不能筹集到一千石粮食呢，要说绝望，也该是他们绝望。」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啊。」
顾清池叹气，沈明珠没想到自己的安慰却起了反作用，连忙将话题拉回去，疑惑道：「既如此，你为什么还有心思弄这些？外松内紧也不必如此吧？难道是为了迷惑敌人？」
第二百六十九章：敬你
「不是这个原因。」顾清池摇摇头：「是为了安抚军心。」
「安抚军心？」沈明珠更惊讶了：「你刚刚还说这些护送粮队的官军乃是京营精锐，就算外松内紧，一旦敌袭，也随时可以上马作战的，怎么这会儿又说安抚军心？若是他们还需要你安抚…」
「不是他们。」顾清池打断沈明珠，四下里看了看，确定只有远处几个巡逻的守卫，这才压低声音道：「是那些民夫。」
「民夫？民夫怎么了？」
沈明珠愕然，仔细想想，这支庞大的粮队，除了护粮官军之外，的确还有五千民夫随行，赶车搬运维修之类的活计全由他们负责，单从数量上讲，他们的人数是比三千护粮军还要多的。
「之前的粮草队伍遭到潜伏鞑子袭杀的事情，一直是秘而不宣的，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么庞大的粮队，鞑子才能杀几个？得了性命的民夫回去能不传这件事吗？所以这次一出发，我就觉得民夫们的情绪不太稳定，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这样得队伍，一旦出现纰漏，就会迅速崩溃。所以这些日子，我行军虽急，却也不敢逼迫过甚，怕的就是引起他们的紧张情绪。今天晚上是中秋之夜，我和你在这里烤肉赏月，消息迅速就会传遍全军，那些民夫们发现总监军还有心思携美赏月，那肯定这段路途是平安的，最起码暂时是平安的，他们的情绪就会放松下来，如此情绪松紧结合，真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就不至于骤然慌乱，即便有些小小骚乱，发现护粮军战力强大，也可以迅速稳定下来。」
沈明珠目瞪口呆，她刚刚还在心里埋怨顾清池这一次做的有些过头，怎能在这样紧张时刻和自己花前月下玩浪漫，却没料到，连这样一件事，竟也充满了算计和目的，典型地「顾氏阴谋」风格。
「明珠你不要怪我，非常时期，不得不行非常事…」顾清池生怕沈明珠怪他利用两人感情，连忙苦笑着解释。不等说完，就被沈明珠捂住嘴巴，听她轻声道：「你不用说，我都理解，我很高兴，你这样的利用，比你不利用我，只是单纯的和我烤肉赏月还要令我高兴。」
「明珠…」
顾清池伸手握住爱人的手，心中一股暖流缓缓淌过，让他这些日子高度紧绷着的情绪一下子就彻底放松下来。
「只是…你这样做，下面的人会不会有怨言？」
为顾清池感动之余，沈明珠却又生出新的担忧，却听顾清池笑道：「不会，只是和心上人吃点点心赏月而已，远远不到『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的程度。更何况你是药香娘子，这一次去北疆，是要挽救将士们的性命，大家心里都对你充满了崇敬，而我又是总监军，这么大的官儿，又是状元才子，不做出点什么事才不正常。只怕到那时，大家心里都会惴惴不安，他们会想，咱们的状元才子啊，心上人和他一起北上，他竟然没心思和对方卿卿我我，这正常吗？肯定不正常；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担忧，所以他没有心思谈情说爱；为什么没有心思？是因为随时随地都会有袭击；天啊，这日子还能过吗？」
即便是谈论这样严肃的事情，沈明珠也不由被顾清池夸张的语调逗得笑出声来，她摇头道：「你啊…我真是服了，你才入官场多久？连一点儿历练都没有，就要担起如此重任，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笑一笑十年少，能笑为什么不笑？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苦中作乐，我们还能笑出来，这是好事儿啊。」
「来，为你的乐观精神，我以肉代酒，敬你一个。」
沈明珠举起兔腿，月光下，她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烁。这一刻，埋在心中，被她一直压制着不让露头儿的那颗名叫爱情的种子，忽然之间就破土而出，绽出了翠绿的嫩芽。受过情伤不假，可是为了这个男人，她想她或许可以再赌一把。
「好，我也敬你，为你的生死相随。」顾二少并不知此刻他总算是功德圆满，在沈明珠心中成功扎根，不过他不会放过任何打蛇随棍上的机会。
「滚蛋，谁和你生死相随了？我是为了边疆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几十万将士。」果然，小腿上挨了轻轻一脚，不疼，倒好像是被甘蔗打了一下，然后那甜蜜汁液就渗进皮肉，顺着血脉一直流淌到心里。
…
「我一看那个鞑子不要命了，我眼睛也红了，心想妈的，就你不怕死吗？老子也不怕死，老子就是死了，也不能让你们这些王八蛋踏上我们大夏的土地祸祸，我就也猛扑了上去，然后腰上就是一疼，我心想得！这下死定了，但临死也不能赔本啊，我已经杀了两个鞑子，再把这个杀了，去阎王爷那里也能和兄弟们交代了，我就一把撕开了鞑子那臭烘烘的毛领子，咬在他脖子上…啊！」
临时用来做外伤包扎和急救处理的帐篷中，一个大汉躺在简单的木床上，口沫横飞地诉说着，听起来真是豪情万丈，就是时不时有些起伏甚至颤抖的语调，显得和这份儿豪情不怎么协调，终于在讲到关键处，这大汉一声痛叫吼了出来。
帐篷里总共六张床，都有伤兵在上面，门口处也还有或坐或躺在担架上的十几名伤兵，此时听见大汉的痛叫，不但不同情，反而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就有一个躺在床上的伤兵大笑道：「刘胡子，你就吹吧，还咬在脖子上，那鞑子听说都十几年不洗澡，你咬得下去？」
「放屁，谁吹牛了？当时老子是因为觉着活不成，要拉那个鞑子一起死，别说他十几年不洗澡，就是脖子上有大粪我也顾不上，不过现在回想回想…呕…」
这话又引起了一片大笑声，粗犷笑声中忽听一个银铃般的悦耳声音道：「真是大英雄，就是英雄日后要遭罪了，万一每次吃饭都想起这个茬儿，一旦吃不下去了，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哄笑声再起，那大汉却顾不上回击，一骨碌就要爬起来，一边惊喜大叫道：「沈娘子，我好了？」
「别动，伤口会裂开。」沈明珠连忙按住那刘胡子，她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将近两米的黑大个儿，后腰被砍了一刀，若是个弱一点的人，只怕就不能活了，他不但活着回来，在病床上还能谈笑风生，这个伤口需要深层清创缝合敷药，可是很疼的，然而军中麻醉药剂太稀少，简直比黄金还要珍贵，这大个儿就硬生生捱了下来，还坚持把自己的英雄事迹给讲述完了。
第二百七十章：地狱笑声
刘胡子迅速就被抬了下去，又一个伤兵被抬上病床，此时却有另一张床上的伤兵开始自豪讲述他的负伤经过，明明应该是充满了呻吟哀嚎的伤兵帐篷，此时却充满了欢笑声，虽然时时变调，但欢笑就是欢笑。
战斗在清晨打响，直到晌午才结束，双方都是损失惨重，收拾完战场善后事宜，已经是下午时分，将军们抓紧时间总结布置作战计划，士兵们则抓紧时间休息训练，然而最忙碌的还要属后方军医们，一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才将所有轻重伤员处理完毕。
走出帐篷，沈明珠伸了个懒腰，用手轻轻揉揉眼睛，一夜未睡让她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她扭头看向东方，只见一轮红日从山后露出半边脸，红彤彤的煞是可爱。
「沈娘子在想什么？」
一个黑红脸膛的男子也从帐篷里钻了出来，他大概有四十多岁的样子，脸上表情十分平静，不，不是平静，而是僵硬，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了许多老人才会有的沧桑，而是寂灭，完完全全没有任何情绪的寂灭。
「梁大人。」
沈明珠回过头来，对那男子微微一笑，然后看向天边朝阳：「我在想，还不错，今天的日出也和往日一样娇艳。」
「到底还是个女娃儿，在这么血腥的地方，心里也免不了那些春花秋月的想法。」梁长昌语气平和，嘴角微咧，似乎是想挤出一个笑容，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笑过的关系，这笑容竟比哭还难看。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一点儿也不好看。」沈明珠打趣他，于是梁长昌也就顺势收了笑，板着脸正要说话，就听身后一个清朗声音道：「沈娘子，这老东西他哪里比得上你？他都三十年没笑过了，能笑出来就不错，你不能要求太高。」
梁长昌猛然转身，看着身后那个三十多岁，一脸疲惫的家伙，冷哼道：「沈娘子说我也就罢了，杨沧海，你凭什么敢这样说我？难道你笑得还能比我好看？」
杨沧海伸了个懒腰，也看向天边朝阳，喃喃道：「今天的太阳好像格外红艳啊，老家伙，你知道到现在为止，咱们死了多少人吗？」
沈明珠疑惑地看向杨沧海，这是军医营中的第二人，职位仅次于梁长昌，所以他说出「死了多少人」这种话一点儿也不奇怪，让沈明珠惊讶的是，这句话对方竟然是带着笑意说出来的。她想都不敢想的事，这名军医官竟然能带笑说出，他这是什么心态？
「多少？」
梁长昌的语气里也没有多少痛惜，平静的仿佛他只是问杨沧海今天中午饭吃什么而已。
「截止到一刻钟前，死亡人数一百六十人。」
「真的？」
梁长昌那双不大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从来都没有表情的脸上竟罕见的出现了一丝激动之色：「你说…只死了一百六十个人？这怎么可能？」
「没错，只死了一百六十人。」杨沧海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虽然稍纵即逝，但只要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有多么难得。
「天啊，竟然只有一百六十个人…」梁长昌搓着手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虽然很快就恢复了面无表情，但眼神中却似是燃起了一点火花。
「喂喂喂！你们两个…」
直到这时，沈明珠才能够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她立刻就愤怒了，上前指着两人叫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病啊？我们的兵士有一百六十多人死了，他们再也不可能醒过来，你们…你们竟然在这里激动兴奋，你们还是不是人？难道在边疆这么些年，你们连血都冷了吗？」
梁长昌和杨沧海看向她，面对这种气急之下的指责，他们竟是纹丝不动，杨沧海甚至反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能激动兴奋？伤兵共有一千八百三十五名，如今死了一百六十个，连一成都不到，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似这样的大战，哪一次不是要死四成以上？如果没有你的药，加上后来感染，只会死得更多，六成以上也是有的，难道你还不觉着这值得兴奋吗？」
「可…可是死了一百六十个人啊，在你们看来，一成都不到的战死数目很伟大，可那一百六十个人，不，不止一百六十人，还有死在两军阵中的，加起来最起码也有三百多了吧？他们…他们就这样死了，死在这异乡的土地上，连尸骨都不能运回去…」
沈明珠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却听梁长昌沉声道：「胡涂，打仗还能不死人吗？别说你只是药香娘子，你就是药香仙子，也不可能救活所有人，与其为这些人伤心，你更应该为那些活下来的人庆幸。」
「行了老家伙，沈娘子才来战场上几天？她受不了这种事也正常，你以为她是和你我一样，已经被无数死亡摧残的连心都麻木了吗？」
杨沧海劝了梁长昌一句，却听老上司咕哝道：「我以为她应该很清楚这些事情的嘛。你看她来了之后，就安排那些女娃子和这些大头兵谈心说笑，吹笛子弹琴的让士兵们安宁心神，连疗伤时都要让那些家伙轮流讲述自己的负伤经过，引得那些家伙一个个连死都不怕了，就顾着大声吹牛皮…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明女娃子应该是个乐天坚强的人，这会儿却又偏偏露出多愁善感的模样，战场上最不需要的就是多愁善感。」
「就因为我还会伤心流泪，所以我才能想出这些法子，一开始你不是还强烈反对吗？说我们过来只是添乱的。」
沈明珠气嘟嘟嚷了一句，很寻常的一句话，却让梁长昌整个人都怔住了，好半天，他才点点头，喃喃道：「说的好啊！你说的没错，还会伤心流泪，这其实也是一种福气，若不是如此，哪里能让这地狱里都有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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