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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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消帝王恩 作者:九月流火

虞清嘉很久之后才得知自己是女配文里的原女主,对方手握女配系统,摩拳擦掌要抢她的机缘。 呵呵…反正迟早都要死,不如活的舒心一点,虞清嘉彻底放飞自我,仗着自己是嫡女,玩了命刁难父亲新领回的美艳小妾。这个小妾也不是善茬,一来二去,两人梁子越结越大。 后来她渐渐发现不对,她的死对头为什么是男人?他还是皇室通缉犯,废太子的幼子,日后有名的暴君啊啊啊! *** 本朝皇室有一桩隐秘,比如皇室男子虽然个个貌美善战,但是却天性嗜血,从基因里透着偏执残暴。 慕容檐少年时从云端摔入尘埃,甚至不得不男扮女装,在随臣后院里躲避密探。经逢大变,他体内的暴虐分子几乎控制不住,直到他看到了虞清嘉,他名义上的“嫡女”。 他躁动阴暗的世界里,突然就照进了阳光。 #我爱你胜过生命,生前予取予求,可是若我要死了,第一件事便是杀了你。 最难消受帝王恩。 注:霸王和虞姬式感情(HE结局),男主偏执美型占有欲强,祖传神经病,女

01☆、女主

月色静静照在青木地板上,四周寂静无声,唯有一缕香烬从青猊兽嘴里袅袅升起,缭绕回旋,最后和烟雾一样的帷幔混为一体,融化在又黑又重的夜色里。

五幅水墨绘屏后,一扇巨大的帷幔呈倒斗形从房梁上倒垂下来,将里面八尺床榻遮的严严实实。隔着帷幔看不清楚,但隐约能看到,几缕乌发逶迤搭于榻上,因为太长,还有一缕耷拉到地上。

而青丝的主人,看着却并不安稳。

层层帷幔里躺着一个少女,她大概十三四的年纪,年龄尚幼,但是眉目间已然初露风华。只是现在,她两条细眉紧紧颦着,似乎梦到了什么让她感到不安的场景。

她看到自己倒在重重幔帐中,无声无息地失去呼吸,她看到堂姐志满意得,名满天下,每日都有人慕名前来求见,她看到堂姐噙着笑坐在镜前,握着齿梳慢慢梳理秀发,本来空无一人的屋子中,突然凭空响起声音:“恭喜宿主,逆袭成功。”

堂姐欣赏着镜子里的清丽无双的容颜,抿嘴一笑:“女主终于死了,原书剩下的剧情终于能任我发挥。女主已死,虞家也被我收服,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俘获琅琊王,成为开国皇后。”

“恭喜宿主。琅琊王是天命之子,他注定要统一这三百年的乱世。史书记载,琅琊王统一天下后,立虞氏第六女为后,他喜怒无常,可是对虞后百依百顺,一生未纳其他妃嫔,史称明熙皇后。宿主只要顶替女主的戏份嫁给他,那便是一生荣宠,子孙代代为皇。”

“可是,他现在只是摄政王…”

“现在的小皇帝便是他一手册立的,北朝谁不知帝座虽归皇帝,可是这天下却是王叔琅琊王说了算。再过不久,琅琊王就会在河阴一战灭北赵,同年冬天渡河,于井底活捉南朝皇帝,从此南北尽归琅琊王之手。等到了那日,小皇帝想不想禅位,还由得了他自己吗?”

虞家四小姐虞清雅笃定地笑了起来:“你说得对,琅琊王心狠手辣,皇位不过是暂时由小皇帝代为保管罢了,他岂能容忍别人一直坐下去。系统你能预知原文剧情,实在是帮助太大了。只是,我们现在偷偷毒死了女主,那女主和男主的戏份…”

“放心,他们俩的相遇还没开始,只要你按我们的提示走,取代女主的戏份轻而易举。”

虞清雅闻言大大松了口气,她这次耗尽了所有积分,才从系统里兑换了无色无味的□□混到虞清嘉的茶水里。她已经没有更多的积分兑换金手指了,也就是说,剩下的部分只能靠她自己。

虞清雅忍着心中的狂喜,对系统说:“我这番能逆袭,多谢系统鼎力相助,我们合作愉快。”

机械的电子音似乎也荡漾出某种愉悦的情绪,这样的话从一板一眼的电子合成音口中说出,带上了说不出的诡异:“宿主,合作愉快。”

什么宿主,什么逆袭?谁是女主,谁又是女配?

虞清嘉猛地从梦境中挣脱,捂着心口从床榻上坐起来。她仅着中衣,肩膀细弱,略有些杂乱的头发将她半个身子罩住,衣衫凌乱之下,越显天资绝色,容貌丽的惊人。

虞清嘉大口大口喘气,隔了好久,才感到那种芒刺在背、宛如被毒蛇盯上一般的恐慌感散去。她摊开手心,看着自己纤细如玉的手指,再抬起头,举目朝四周望去。

没错了,这里是青州广陵郡太守府,这是她的闺房。

虞清嘉呆呆坐了许久,轻手轻脚地撩开帷幔下床。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赤着脚推开窗,隔着青檐深深的庭院,和天上的明月良久对视。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夜风拂过虞清嘉披散在肩的头发,将几缕碎发轻轻吹起。一个素衣长发的少女扶着窗立在夜色中,美而弱,清而艳,恍恍间宛如洛神临世。

虞清嘉的思绪,也随之回到方才的梦境里。

她是青州广陵郡太守虞文竣幼女,也是兖州虞家六小姐。虞文竣和夫人俞氏青梅竹马伉俪情深,自小将独女捧如珠宝,虽然家族倾轧严重,可是虞清嘉自小也没受过什么大磨难,她在父母的疼爱中,尚算无忧无虑地长到十四岁。

可是近几夜的梦,却将虞清嘉自以为平静悠然的闺阁生活击得粉碎。

她从来不知,自己竟然是一本书的女主。这本书被一个电子音不屑地称为玛丽苏女主文,无非就是讲述一个女子从小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然后少女时经历一系列奇遇,结识了若干世家公子皇子王孙,最后被有天命在身的男主求娶,等男主一统天下,玛丽苏也随之升级为后的故事。

真是尴尬,这位玛丽苏女主,就是她虞清嘉。

虞清嘉不知道一个人的人生是不是当真能被一本书决定,但是她却知道,自己的人生兴许要出大岔子了。

因为,现在的世界并不在玛丽苏文中,而是在一篇以原女主的堂姐为视角的女配文中。这位女配是女主的堂姐,但是前世下场惨淡,含恨重生后得知自己只是女配,忿忿不平怨恨冲天,由此吸引来一个女配系统。从此,在女配系统的帮助下,堂姐突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苏妲的魅术褒姒的哀愁只要有积分就能轻松兑换。后面毒死虞清嘉、明显不属于古代位面的药,就是来自系统。

虞清嘉隔着梦境迷迷糊糊,并不能深切感受到里面的悲欢离合。可是当她看到自己寂静无声地躺在地上失去声息,还是觉得心神剧恸。

堂姐前世嫁人后过得不好,这和虞清嘉没有任何关系,可是重生之后,堂姐却将所有的账都怪到别人头上,并且蓄意掠夺原本属于虞清嘉的人生。

比如提前写出前世虞清嘉谱出来的曲子,抢先在街角找到此时还是乞丐但是被虞清嘉接济后会一展宏图的乞儿,还有林林总总许多事情,虞清嘉在梦里看的不真切,现下已经记不住了。

虞清嘉想到这里轻轻笑了笑,她此时素衣站在月光中,莞然一笑恍如月宫仙娥,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脆弱的美。可是即便如此,都不能掩去虞清嘉眼神中的嘲讽。

虞清雅处心积虑想要取代女主,后面更不惜悄悄毒死虞清嘉,可是到最后,虞清雅也没能得到她梦寐以求的后位。

因为,虞家被琅琊王慕容檐灭门了,除了虞清嘉的父亲虞文竣,其余人无一幸免。

琅琊王统一南北后,果然没过几天小皇帝就“主动”禅位于王叔慕容檐。慕容檐登基称帝,天下一统,四海归顺,三百年来无数英豪呕心沥血都没做到的事情,竟然被他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完成了。可是慕容檐登基后,却并没有像众人期盼的那样成为一个明君,而是强权铁血,杀人如麻,对全天下推行恐怖统治。

他不是昏君,却是个更可怕的暴君。

虞清嘉看着窗外皎洁无暇,无忧无虑凝望着人间的明月,幽幽叹了口气。

她从几日前就开始做这种梦,最开始她以为只是胡思乱想,可是随着梦境渐渐推移,梦里出现的细节也越来越翔实,虞清嘉才感到不对劲了。这似乎,是什么预知梦,而预知的还是她身上的事情。

虞清嘉摊开手,月光从她的指缝间漏过,虞清嘉尝试着攥紧手心,却徒劳无功。虞清嘉低不可闻地说道:“原来女主竟然是原罪吗?我不觉得自己是女主,也不觉得命运由一本书决定。你上辈子过得不好,和我并无干系,我也并不想成为你升级杀怪路上的踏脚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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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嘉前一晚吹了很久的风,第二天醒来果然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此时再仔细回想,梦境中的一切竟仿佛隔了一层雾一般,变得模模糊糊,许多人许多事都看不清了。果然,预知未来为天道所不允,现在它便在修复漏洞了,恐怕唯有被系统附身的堂姐,才能躲过天道平衡,靠着预知金手指大杀四方。

虞清嘉生怕再过几天,自己就完全忘了这桩事,到时候她浑然不觉,岂不是又会被系统和堂姐算计到死。肉体凡胎,如何敌得过来自未来的高级智能体,以及最先进的位面交易技术。

她不断地在心底重复着那几个重要的名字,后来天道的强制抹除越来越严重,虞清嘉舍弃了男主、乞丐以及各位大将军大丞相的名字,只是片刻不停地默念着五个字,虞清雅,系统。系统,虞清雅。

虞清雅,她的堂姐,大房之女。

系统,来自高级科技,不属于本位面的智能体。

三天后,天道修正终于结束,虞清嘉也长长松了口气。

这些东西不能写下来,只有自己的脑才是上天都无法干涉的领域。事实证明她赢了,她还记得自己是极其被嫌弃的玛丽苏女主,可是现在是在一本女配文中,她被堂姐暗算毒死,最后一个暴君登基灭了虞家满门。

换言之,玛丽苏光环不想要了,先保住命吧。

因为涉及生死,虞清嘉竟然记住了那个暴君的名字,琅琊王慕容檐。可是,现在琅琊王明明是一个皇室通缉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最后竟然是他夺回政权,统一天下?

虞清嘉努力想了想,还是什么都回忆不起来。她仿佛一个功底不扎实的偷懒学生,只知道开始和结局,至于中间过程,一片空白。而上辈子灭门惨案的元凶长什么样子,因何屠虞家门户,她自然也是毫无印象。

白芷跪坐在食案后,见虞清嘉只动了几筷子就又放下,不无忧愁地说:“小姐,您这就不吃了?”

“没胃口,吃不下。”

白芷是从小看着虞清嘉长大的,亲近程度仅次于生母俞氏,白芷私心里也把虞清嘉当亲妹妹疼。白芷见自家小姐连着几天都是怏怏的,连用膳也没什么胃口,简直说不出的忧心:“小姐,您这几日可否有心事?”

虞清嘉想起虎视眈眈的虞清雅和系统,面色平淡地摇头:“并无,只是有些思念父亲,所以没胃口罢了。”

白芷这才大大松了口气,小姐和太守父女感情向来深厚,太守已经离家十来天了,这个日期实在长的不像话,小姐因此忧心乃至食不下咽,倒也说得过去。

虞清嘉虽然用父亲做掩饰,但事实上她也当真很担心父亲的去向。虞清嘉问:“阿父访友,今日还没回来吗?”

她的父亲广陵郡太守虞文竣是出名的雅士,性阔达高远,不爱设宴交游,不爱蓄妓玩乐,每日唯纵情山水、弹琴自娱。虞文竣这样的性情和主流自然格格不入,但是也吸引了一波志趣相投的同道中人,虞文竣动辄去拜访好友隐士,探访名山大川,从而五六日不归的事情实在是太常见了。但是自从阿娘过世后,父亲已经很少离家不归,等到了广陵郡,因为府衙里只有她一个女子,父亲更不会抛下女儿而自己出门了。

所以虞文竣离府这么久,真的很不寻常。

白芷摇头说不知,虞清嘉也不为难她,叹口气便罢了。虞清嘉让人将坐榻搬到窗边,她跪坐榻上,盯着窗外的暮春景致发呆。

她穿着红色广袖交领襦,下面系着红白间色裙,裙裾外还罩了一层乳白色细纱。动时流光溢彩,静时美如画卷。此时对容貌极为推崇,做官靠容貌,出名靠容貌,升迁亦靠容貌。北朝因为当权者好武功,稍微比南朝好一些,但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虞清嘉便是一个堪可倾国的美人。她檀发如云,眉眼浓丽,而眼角却似有似无地上钩,带着一种不经意的柔弱和引诱。曾有一个世家公子偶然在兖州祖宅见到虞清嘉,直走出五步还忍不住回头。他啧啧称奇,对左右笑言:“早听说虞家出美人,这样一看,虞美人之名果真名不虚传。”

经此一事,虞清嘉的“虞美人”之名就传出去了。虞美人亦是一种花,枝茎纤细而色泽浓丽,柔弱又凄艳,仿佛耗尽毕生精血般怒放着。这个称呼略显轻浮,在加上虞美人和霸王别姬还有一段典故,总之听起来十分不吉利,所以虞清嘉很不喜欢别人这样叫。

但是现在白芷站在香炉后侍奉,越看越觉得自家小姐当真有虞美人之风。虞清嘉从前笑着的时候还不觉得,今日略带轻愁靠在窗边,红白相间的宽大裙摆宛如繁花绽放般逶迤在榻上,看上去纤细,美丽,又带着一种虞美人般不堪一折的柔弱感。

白芷不由想起虞清嘉的“虞美人”之名,从虞美人又想到霸王和虞姬的故事,心道她的小姐如此珍贵,倒也当得起天下一等一的英豪为之折腰。可是随即白芷就赶紧在心里呸呸呸,霸王死前斩乌骓,别虞姬,她们小姐和日后的郎君才不会如此。

不光是白芷,太守府里其他下人也对虞清嘉不同寻常的安静感到奇怪。其实虞清嘉是一个很活泼的性子,俞氏虽然去得早,可是童年时对独女爱若珍宝,虞文竣也对女儿关怀备至,虞清嘉的字就是虞文竣亲手教的。母亲温柔贤惠,父亲和蔼正直,在这样家庭下长大的女儿,一定是乐观自信,抿嘴一笑能晒到人心里去的。因为虞家大房二房的纷争,虞清嘉并不得当家尊长虞老君的喜爱,可是这并不妨碍二房的奴仆真心喜欢自家美丽又活泼的小姐。要白芷看,她的嘉嘉小姐就是天上的明月,人间的星辰,哪是大房那个刻薄嫡女能比的。

白芷在不着四六胡思乱想,冷不防听到虞清嘉问:“这段时间,祖宅可有来信?”

自从虞清嘉得知了女配和系统的存在后,已经连续好几天心神不宁了。没人会对显而易见的敌意不管不顾,也没人会对自己的形象名声毫不在乎,而且,虞清雅很可能会自己动杀手。

虞清嘉不觉得自己欠了虞清雅什么,更没有道理因为莫名其妙的女主女配之名,从此就绕着虞清雅走。她偏不信重生就是万能的,偏不信天下没有公理正义,靠着不劳而获的才艺名声,就能横行无忌。

虞清嘉想到这里有些茫然,在梦境里,虞清雅是什么时候给她下毒的?她仅知道那毒无色无味,被混在水里。可是,她总不可能从此便不再喝水吧。

记忆仿佛一团迷雾,虞清嘉很用力地想,直到自己想的头都痛了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她的记忆涉及未发生的事情,被天道刻意遮掩了。也就是说,她得靠自己的判断力躲过这场生死大劫。

不过话说回来,虞清嘉即便计划再多,可是事实上能做的也不过是等父亲回来。这可能又是系统给女配开的金手指了吧,在故事最开始的阶段,虞清嘉这个原女主并不在主场兖州,她跟随父亲到千里之外的青州广陵郡任职,而堂姐虞清雅,就是靠这个空隙,打出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金手指这种东西,较真起来真是气死人。虞清嘉现在就是这种气愤又无奈的心情,她人不在跟前,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而且看情况,她一年半载之内恐怕也不会离开青州回到老家,故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配抢占先机,占尽天时地利。而虞清雅给她下毒,显然也发生在她回到兖州之后,所以虞清嘉想着,或许从祖宅寄来信件中,能窥得一二端倪。

然而虞清嘉要失望了,白芷说:“这段时间并无来信,但是半月前老君曾寄来一封。小姐要看吗?”

还是半个月前的,虞清嘉叹了口气,道:“罢了。”

那封信她早就看过了,无非就是高祖母,虞家如今辈分最高的老祖宗变着法地骂父亲不孝,让他早日回兖州,听从家族的安排做官从仕而已。自虞文竣带着虞清嘉来到青州,这样的信件层出不穷,他们每隔几天就要收到一封。

因着虞清雅和系统的事,虞清嘉一整天都莫名焦躁。晚间时白芨垂着头进来,神情温吞,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可启齿的事情。

虞清嘉感到奇怪,问:“怎么了?”

“小姐,太守回来了。”

虞清嘉蹭的一声站起来,整好袖子就要往外走:“这是好事啊,你为何要做丧气之态?”

白芨深深埋着头,声音低不可闻:“太守同时还带回来一个美姬。”

虞清嘉顿时愣怔当场。虞清嘉清楚地记得,阿娘被大房和老君磋磨得气息奄奄重病不起时,父亲曾一脸愧疚地跪于榻前,握着阿娘的手直呼对不住她们母女。俞氏和虞文竣青梅竹马,她知道他亦有许多不得已之处,她并不怨他,可是俞氏只放心不下唯一的女儿虞清嘉。

虞文竣知道若不是因为自己,俞氏绝不至于双十年华就早早凋零,他紧紧握着爱妻的手,郑而重之地发誓:“阿梓,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嘉嘉,为了赎清我的罪过,我此后绝不会续娶,更不会让其他女人欺负到嘉嘉头上。”

虽然这样很自私,可是俞氏还是大大安了心,她也是女子,当然知道日后若继母进门,对虞清嘉这个未出阁女儿的影响会有多大。听到虞文竣不续娶不纳妾的承诺后,俞氏终于放了心,含笑闭上双眼。

可是这才四年不到,父亲就要纳妾了?

虞清嘉积压了一天的情绪顿时引爆,她肃起脸,一双美丽的眼睛板得极冰冷。身为女儿,插手父亲的私事非常失礼,可是这是父亲对母亲的允诺,在虞清嘉心中一直是神圣而坚固的爱情象征。她倒要看看,父亲即将要娶进门的,是什么样的狐狸精。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大吉,前三章留评会不定时掉落红包~谢谢大家!

02☆、美姬

车轱辘慢慢压在青石板路上,昨夜刚下了雨,路面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洼,马车压过,发出吱呀的清响。

现在天色已晚,街上行人并不多,但是人群远远看到太守的车队过来,老远就避让开道路。虞文竣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府衙。

也是因了人少,所以无人道奇,虞文竣堂堂太守,回自己府邸何至于走侧门?虞文竣看到院墙的时候脸色不觉又肃了肃,他勒马停在侧门前,朝来路隐晦地探看着。等车队中间的马车进去后,他才下马,慢慢走入府衙。

终于回到家,许多人脸上都露出放松之意。虞文竣穿着广袖宽衣,双手背后,踱步时一衣带风,举手投足间都是名士风度。然而等走到马车侧面,借着自己缓慢的步调,他压低了声音对里面的人说:“这就到了,委屈公子您了。”

车帘依旧静静的,几乎让人怀疑里面没有人。过了一会,里面才传来一个冷冷淡淡的嗓音:“虞太守多礼,此后多有叨扰,不必这般客气。”

这个声音清冷靡靡,一时竟然分不出男女。虞文竣了然,里面这位话说的客气,但其实是在提醒他,以后不能再叫公子了。

想到此处,虞文竣幽幽叹了口气。

今年换了两个年号,年初明武帝病逝,常山王把持朝政,在党羽的护航下登基称帝,将年号章武改为光熹。

前头的明武帝是开国皇帝,他前期英明神武,南征北战,但是等称帝三年后,竟也不可避免地染上帝王通病,变得好享乐,穷奢极欲,以及多疑猜忌。

前太子就是私下里对明武帝滥杀人的行为评判了几句,竟然就被人告发,捅到御前去了。常山王是太子的同母弟弟,他趁机联合近臣,诬告太子对皇帝抱怨已久,早有谋反之心,明武帝本来就暴虐嗜杀,听到这样的言论大怒,下令让人搜查东宫,果真搜出了太子亲笔手书的“敕”字。

敕唯有皇帝可书,明武帝废掉太子东宫之位,还命人将太子子女全部砍杀。象征储君的东宫一日之内血流成河,唯独太子的嫡幼子,年仅十三岁的琅琊王慕容檐当日正好在宫外游猎,未曾被杀戮波及。太子的属臣听到这些事后,不顾生死给琅琊王送信,并且拼了性命将慕容檐送出京城,藏在民间。

琅琊王貌美善射,才思敏捷,是明武帝最宠爱的孙子。慕容檐十岁时明武帝还当着众臣的面指着他说:“此子最肖朕。”若是寻常百姓,这句话无非是表明长辈对孙儿的爱重罢了,可是在帝王家,这句话就非常有内涵了。

琅琊王失踪后,常山王曾提出过将其捉拿归案,但是明武帝都无可无不可地岔过去了。慕容檐失踪一事,也就此搁置起来,邺城中人人都知道废太子幼子还活着,不失有人想将其找出来,可是说到底,谁都不敢放到台面上。

从去年夏天起,明武帝的身体急转直下,很快就缠绵病榻。明武帝这几年一直纵情声色,宴饮达旦,他身体熬不住其实一点都不意外。常山王趁机把持朝政,大肆安插党羽,向来爱权如命的明武帝虽然知晓,但也无可奈何了。

不知是不是人之将死,就容易回忆过去,渴望亲情。明武帝在病痛中思念起恭顺事孝的太子,以及自己惊才绝艳的嫡幼孙。章武八年冬天,明武帝病重难返,在病榻上下了一道诏书,恢复慕容檐琅琊王封号。虽然他的父亲依然是庶人,可是慕容檐的王爵封邑却全部恢复如初。

等这道诏书被常山王看到,那还了得。常山王忌恨之心愈盛,在邺城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慕容檐回来。明武帝自知时日无多,他什么要费这么大功夫昭告天下,恢复琅琊王名号?还不是想借此传达消息,想临终前再见慕容檐一面。然而,慕容檐不愧是他们慕容家的种,全天下都能看明白的事,慕容檐却依然心冷似铁。他没有回来,一点点风声都没有。

明武皇帝抱着遗憾离世,随即常山王控制内宫外朝,登基为帝。他登基后,头一件事就是改了他老子的年号,然后就下令,全国搜捕慕容檐,举报消息者悬赏百金,亲自捉到人者,赐爵千户。

整个齐朝都因此沸腾起来。

虞文竣似是后怕似是感慨地叹了口气,去年年末时,听到宫中诏令,他们几人不是没有争论过。有人主张琅琊王是太子唯一血脉,不宜冒险,然而更多人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明武帝拳拳思子之心闻者动容,或许慕容檐应该现身,趁着明武帝愧疚的机会扳倒常山王,为太子平反。两拨人争论不休,而当事人慕容檐却从始至终都很冷静,不回,不管,不理会。

虞文竣苦笑,现在看来,果然慕容檐是正确的。不愧是皇族人,天生血是冷的,他今年秋天才满十五岁整吧,竟然比他们这些大人都理智冷静。

托了慕容檐的叔叔、当今这位天子的福,现在全天下都是琅琊王的追捕令。恢复慕容檐名号的诏令是先帝亲手下的,皇帝不好公然推翻,那就变着法地逼慕容檐出来,好永绝后患。

这样一来原本藏身之地的安全性大大降低,要躲当然可以,闭门不出就行。可是慕容檐身份特殊,他的文史兵法、帝王心术等课一刻都不能停,若是每日人来人往,恐怕迟早会招人怀疑。他们几个隐藏地下的太子属臣秘密商议了很久,决定冒险将慕容檐扮为女子,以姬妾的名义送到广陵郡。虞文竣结交的人杂且广,他的府邸里时常出入闲杂人等,不会引来任何怀疑。而且广陵郡的地理位置也恰好,地处偏僻,不引人注意,但是距离邺城等重镇也不远。

这个计划中唯一不完美的环节,大概就是慕容檐需要扮成女子,以及虞文竣要承担的巨大风险了。众人心知肚明,这个计划就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旦出事,虞文竣全家丧命,恐怕牵连之众也不会少。

可是虞文竣有着极其崇高的政治理想,常山王暴虐无度,宠幸奸佞,他们齐朝唯一的期望就在这位废太子遗子身上。圣人有云朝闻道夕可死矣,虞文竣不及圣贤,但是为了天下大义而舍去一身剐,他虞文竣也愿意试上一试。

虞文竣这次离家就是为了转移慕容檐一事,此事刻不容缓,他只能狠心将女儿扔在府中。和其他诸人分别时,他们已经约定好暗号,等过几日风浪平息之后,虞文竣就以给女儿招夫子之名,陆陆续续将慕容檐的文武师父们接入太守府。

虞文竣将接下来要做的事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等他终于推敲完,就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怒气冲冲地从后院走出来。虞清嘉嘴唇微微撅着,眼中似有明光,整个人因为愤怒而画龙点睛,熠熠生辉。男人对女儿心思总是慢半拍,虞文竣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而是发自真心地笑问:“嘉嘉,你怎么出来了?今天中午吃了什么,用晚膳了没有?”

虞清嘉先给虞文竣行礼,眼睛滴溜溜一转,状似不经意地落在虞文竣身后:“阿父,听说你带了一个美姬回来?”

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虞文竣心里狠狠一惊,那位最恨别人提及他容貌,曾经在邺城时,一个高官子弟开玩笑般说“琅琊王慕容檐,容颜容颜,果真是女子都自愧不如的好样貌。”慕容檐在旁边听到,不言不语,直接搭弓引箭,冲着说话那人就去了。那几人正哈哈哈大笑,冷不防看到慕容檐引弓,他们本来以为是玩笑,谁知慕容檐来真的,当真要射死他们。他们仓惶躲避,然而躲掉一箭慕容檐就补一箭,动作不紧不慢,竟然称得上优雅。最后若不是明武帝身边的内使求情,恐怕那天就要出人命了。

虞文竣有心想提醒女儿,可是转念一下,没错啊现在慕容檐名义上确实是女子,虞清嘉称他为“美姬”无可指摘。虞文竣只能很隐晦地提示:“嘉嘉,这是你的尊长,你要恭敬,不可用此等轻薄的称呼。”

虞清嘉眉梢意外地跳了一跳。

她一直坚信父亲和母亲之间是存在爱情的,虽然最后这份感情还是没抵抗住家族的摧残,但帅并不影响它本来的美好。父母亲之间的爱情,撑起了虞清嘉少女时代对未来夫婿的所有幻想。她理想中的郎君,便是一个如父亲般正直、旷达、洁身自好的儿郎。

可是现在,她视为榜样的父亲非但阵仗浩大地领回来一个妾,还面露不悦,提醒自己不可用姬妾等轻薄的字眼侮辱她,要恭敬以待,事其如母。虞清嘉抿了抿嘴,努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心底的邪火。

虞清嘉说:“父亲,这位…娘子在哪里,初次见面,她都不出来打个招呼吗?”

猛不丁听到琅琊王被称为“娘子”,虞文竣又被吓了一跳。他一边告诉自己要试着习惯,另一边还在惴惴,再往前搁几年,敢对琅琊王这样说话,这是要被打死的。

虞文竣努力斟词酌句:“嘉嘉,车马劳顿,先得安置这位贵客去休息。至于见礼,等改日再说吧。”

这也太骄狂了吧?她身为嫡女,都已经亲自站在堂下,哪家刚进门的小妾敢不立即过来拜见,反而嚣张狂妄地说她今日乏了,见礼改日再说吧。即便虞清嘉没了母亲,也不容人这般欺辱。

“阿父!”虞清嘉重重喊了一句,“即便这位新入府的娘子在辈分上算是我的半个长辈,但也终究嫡庶有别。我亲自到此,而她竟然避而不见吗?”

“嘉嘉!”虞文竣赶紧低喝一声,正想拉着他这傻闺女回去,却听到门窗外传来低低冷冷的一道声音:“不必了。”

满屋子的视线慢慢转过去,透过五幅兰竹折屏,脖颈细长的仙鹤香炉,青色帷幔在晚风中轻轻拂动着,一个清瘦修长的人影,正站在那里。

虞清嘉一抬头就和对方对上视线。虞清嘉虽不至于不知天高地厚,但是也晓得自己的脸是很美的,近乎所向披靡。可是这一刻虞清嘉却不敢确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雌雄莫辩心狠手辣占有欲强祖传偏执基因美少年vs地主家的傻女儿

03☆、皇族

来人没有穿襦裙,而是穿了被礼教认为野蛮粗鄙的胡服。这人一身利落的白色胡服,窄袖交领,腰间系着红色的革带,革带上镶着金属挂坠,长长垂在蔽膝上。其实此人的肩膀对于女子来说有些宽了,可是腰线流畅劲瘦,腿在胡服长裤的包裹下亦修长的不可思议,整体看来竟然美而恰当,似乎一切就该这样。

最要命的是这个人的脸,简直是独得造化钟爱,上天之杰作。作为女子鼻子却又高又挺,笔直而精致。眼睛亦浓丽惊艳,偏偏线条凌厉处处都是锐角,嘴唇也是一样的薄而精细,攻击性极强,对视时莫名让人心跳加速。一如自然界中所有色泽艳丽的生物,美,但是危险。

虞清嘉盯着对方,一时忘了如何反应。对方也在打量她,薄唇轻启,不紧不慢地说:“虞小姐有命,莫敢不从。”

虞清嘉好容易找回自己的神志,回头看向虞文竣,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她…她就是你领回的…”

虞清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看了真人后叫人家姬妾她莫名不敢,可是让她叫“小娘”又喊不出来。虞清嘉纠结,虞文竣也有些犯难。

他还真没注意过不能提王爵的情况下,慕容檐的别号小名是什么。平日里他们称呼慕容檐,自然以“公子”敬称,极少数亲近的沾亲带故的臣子可以唤“郎君”,直呼其名想都不要想。慕容檐是不需要称号的,因为根本不会用到。

场面一度僵持,慕容檐神色不变,淡淡说:“称我景桓吧。”

“啊?”虞清嘉觉得这个名字说不出的奇怪,“你姓景?”

“嗯。”

这个姓氏在北朝算不得常见,虞清嘉心底默念了两遍,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她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听起来有点像男子。”

虞文竣飞快地扫了慕容檐一眼,东宫事变时慕容檐才十三岁,虽然早已封王,但是却没有字。景桓从木,和他们这一辈的辈分相同,这多半都是慕容檐给自己取的字,现在被他拿出来当名来糊弄女儿,倒也勉强。带回来的姬妾却不知其名,这显然不合常理,虞清嘉没有起疑再好不过,但是看女儿就这样轻松地被糊弄过去,又让虞文竣产生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感。

虞文竣不想停留在这个话题,很快打破安静,说:“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吩咐厨房摆饭吧。景桓累了一天,用饭过后就能回房歇着了。”

虞清嘉幽幽喊了一声:“阿父。”

“怎么了?”

那一瞬间虞清嘉脑子里飘过诸如色令智昏、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等字眼,她对虞文竣摇了摇头,然后趁父亲吩咐下人的时候,回头殊为不善地瞪了慕容檐一样。

她还真没有料到,来的竟然是一个美貌过人的狐狸精。

慕容檐轻而易举就捕捉到虞清嘉的举动,他瞳孔中不见丝毫波动,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她。而虞清嘉看到这样的表态,无疑更气愤了。

简直嚣张狂妄,虞清嘉在祖宅见过叔伯兄弟的姬妾,有些姬妾得宠,难免会颐指气使,鼻孔里看人,但是嚣张成景桓这样的还是少见。虞清嘉心道,父亲洁身自好这么多年,自家后院也向来清净,莫非压抑久了就容易爆发,父亲头一次领人回来,就是如此难缠的角色?

侍从很快端了食案上来,此时礼从周汉,尚是分案而食。菜盛在盘中,分别放在各人食案上。虞清嘉走到用饭的厅堂,突然发现自己的食案被移走了,两个丫鬟正抬着一张新的食案,放在她原来的位置上。

虞清嘉不可置信:“阿父?”

“景桓是你的长辈,自然要以他为尊。”虞文竣对虞清嘉挥手,示意她坐到另一边去,“你坐到下面去吧。”

要知道现在妾位置是很低的,随手转卖赠人就不说了,连妾所出的庶子庶女也没什么地位。妻呼妾如婢,嫡使庶若奴,这样的情形在北朝屡见不鲜。现在一个姬妾非但和主家同屋而食,食案位置还比虞清嘉这个嫡出女儿高,这简直是侮辱了。

虞清嘉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的父亲也会做出此等宠妾灭妻、色令智昏之事,这还只是刚进府呢。虞清嘉向来被父亲视若珍宝,现在突然受到此等慢待,她气父亲之举,替母亲不值,而同时对插入她家庭的狐狸精的敌意也达到最高峰。

虞清嘉看向站在她对面的景桓,她本以为景桓会诚惶诚恐地推辞,毕竟人情往来,主人给面子,你也不能当真蹬鼻子上脸。可是没有,这位名为景桓、美貌逼人的女子竟然什么都没说,坦然地在案后落座了。

很好,虞清嘉气到极致,反而渐渐平静了。外有虞清雅和系统,内有恃宠生骄狐狸精,看来她日后的生活可以很热闹了。

这一顿饭虞清嘉吃的咬牙切齿,她想到去世仅仅四年的娘亲,突然悲从中来。

此时蓄妓成风,士大夫都以斗妓斗富为荣,她原以为父亲和其他男子不同,然而现在看来,果然天下男人一般黑。其实母亲已经去世四年了,父亲正当盛年,即便是为了日后考虑,他身边也不能没人照料。虞清嘉知道自己应该替父亲高兴,但是她现在却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虞清嘉暗暗唾弃自己,她简直太自私了。

虞清嘉今年刚刚十四岁,她年幼丧母,对父亲又向来尊崇,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和她年岁差不多的人争抢父亲,虞清嘉当然立即警铃大作,想要争夺父亲的注意力了。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没重生,没穿越,她的人生,正绽放在最纯真烂漫的豆蔻岁月。

因为在自家,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也没那么严苛,虞清嘉吃饱了,而父亲没有落筷,她不能离席,所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父亲说话:“阿父,你这次访友怎么去了这么久?”

虞文竣含含糊糊地说:“老友重逢,深有感慨,就多待了几天。”

虞清嘉若有所思,她轻轻朝慕容檐瞅了一眼,这样看,这位美姬就是在聚会时被别人赠与的。赠妾在北朝再常见不过,士族们并不觉得自己的女人送给别人有什么不妥,反而被认为美谈。由此可见妾的地位有多低,从前在虞家祖宅的时候,大房和虞清雅就总用妾室、庶女来贬低虞清嘉母女。

然而等换成了真正的妾侍,却反而张扬的不得了。虞清嘉现在的心情就是既防备又好奇,仿佛一直被侵占了领地的小兽,正张着小奶牙试图向侵略者示威。

虞清嘉继续问:“阿父这一路上可安稳?听出府采办的下人说,这几日路上盘查特别严,出城进城都设了重重关卡,因着这件事,东市这几天的菜都不新鲜了。”

朝廷突然收紧政策,为的是哪一个人显而易见。幸好广陵地处偏僻,虞文竣是太守,而慕容檐又易容成女子,这才顺利蒙混过关。虞文竣严肃了脸,对虞清嘉说:“嘉嘉,这几天外面不太平,你近日不可再出府了。”

虞清嘉乖巧应下,她虽然待在远离政治中心的偏远小郡,但是也听说过如今那位圣上的传闻。听说他喜怒不定,滥杀无辜,邺城如今人心惶惶,白日闭户。自过年以来因为琅琊王的事,其他郡县也被波及。乱世里人命最不值钱,虞清嘉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门。

然而虞文竣却似乎被勾起了愤慨,忍不住放下筷子,慨然叹道:“世风日下,明治何在?先帝在时便轻信谗言,动辄残杀臣民,而如今更是视人命如草芥,听说北宫时常去民间游乐,但凡稍有不顺心,逢人就砍,见了美貌女子便掠回宫中,更甚者朝中重臣妻女都无以幸免。紫宸暗淡,太白掠主,国将不国啊。”

饭厅里并无外人,仅有的几个奴仆都是信得过的家奴,虞文竣这才敢抒发心绪。虞清嘉知道皇族荒唐,但是没想到荒唐成这种模样。现在这位皇帝,曾经的常山王,竟然时不时跑到民间,游嬉掠夺,稍有不顺眼就砍杀街上的百姓?

虞清嘉忍不住问:“是他自己动手吗?”

虞文竣面色沉重地点头。如今这几位帝王都不知道怎么了,酷爱见血,先帝时就动不动发疯,本来好好谈论朝事,然而下一秒就可能抽出剑追着大臣砍。丞相无法,只能将宫内侍卫替换成死囚犯,在先帝突然来了兴致时陪圣上玩杀人游戏,并承诺只要能活够三个月就将死囚们无罪释放。多亏了丞相的这个办法,朝中大臣们才得以捡了条命回来。

废太子就对先帝这样的行为明确表示过不满,后面太子的下场大家也都看到了。谁知换了新帝,竟然变本加厉,不爱在宫中玩,而是喜欢去民间采乐。

不怪虞文竣忧心忡忡,长此以往,哪个国撑得住?便是有神仙打下的基业也经不起这样耗。

虞文竣低声给虞清嘉解释的时候,慕容檐就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吃饭,动作优雅,神态矜贵。无论虞文竣当着他的面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慕容檐都毫无波动,仿佛完全在听无关之人的故事。

虞清嘉听完后寒毛直立,她不禁抱住泛起寒颤的胳膊,无意间嘟囔了一句:“几代人都如此,是不是他们血脉里有病啊?”

虞文竣故意说这番话当然是存了暗示、提醒慕容檐的意思,可是等听到女儿的话,暮春的天气,虞文竣猛地惊出一身冷汗。他飞快地朝慕容檐瞥了一眼,转过脸严肃地看着虞清嘉:“嘉嘉,不可说浑话!”

虞清嘉被吓了一跳,她当真觉得皇族肯定祖传有病,正常人哪会爱好杀戮,见了鲜血就兴奋?但是她没想到父亲的反应这么大,她愣愣地看着父亲,一时没反应过来,而虞文竣看着坐立不安,目光在左右两张食案之间不断游移。

虞文竣是主又是长,他坐居中上首,左右两侧分别摆了两张案台。以右为尊,往常虞清嘉都事直接坐在父亲的右手侧的,但是现在多了一个人,她竟然被挪到左边了,这就导致虞清嘉和慕容檐面对面坐着,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现在虞文竣的目光就是在这两张案台上来回移动,脸色僵硬,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慕容檐终于放下食箸,抬头似笑非笑地朝虞清嘉的方向扫了一眼。他偏过头,正好和虞文竣的视线对上,对着虞文竣明显带着惊惶、担忧和后怕的眼神,慕容檐了然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仿佛带着尖利的冰,看得虞文竣心都凉了下去。看慕容檐的神态,他显然明白虞文竣在担心什么,他也明白虞清嘉方才的话是对整个皇族乃至先祖的大不敬。

慕容家的人最记仇不过,虞文竣心里忐忑难安,不知者无罪,何况嘉嘉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堂堂琅琊王,应当不至于和一个小女孩计较吧?

应该不会吧…虞文竣想起慕容檐曾经干下的辉煌“战绩”,自己也不确定起来。

虞清嘉发现大厅里无人说话,她好奇地左右看了看,问:“阿父,你们在交流什么?”

虞文竣收回目光,心中百味陈杂,反倒是慕容檐在旁边的铜盘里净了手,慢条斯理地将手指上的水渍擦干:“隔墙有耳,这样的话日后不要说了。”

虞清嘉隔着老远都听到父亲长松了一口气,她显然不明白父亲在紧张什么,奇怪地问:“这里又没有外人,奴仆亦是家中老奴,知根知底,为什么不能说啊?”

“废太子被人告发前,也是这么想的。”慕容檐率先站起身,虚虚对他们二人点了点下巴,就往外走去,“我回去休息了,你们自便。”

虞清嘉下意识地点头应下,等人走远了她才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啊,她是小姐而景桓只是姬妾,凭什么是他来嘱咐人?

虞清嘉不禁冲着慕容檐的背影飞去一个眼刀,虞文竣抚着胡须,目光深切地看着虞清嘉:“我的个傻女儿啊。”

虞清嘉立马不干了:“阿父,你今天是怎么了,非但处处偏袒景桓,现在还说我傻?”

“算了。”虞文竣叹了一声,站起来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头发,“傻人有傻福,回去歇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曦和(^V^)、橘子、见风情、奖杯给你、Chloex3 的地雷

04☆、兼祧

虞清嘉从膳堂退出来后,立刻提着裙裾,飞快地从回廊上穿过。等终于看到前面的人,她扶着柱子,气喘吁吁地喊:“你给我站住!”

慕容檐似是意外地停了停,回头见是虞清嘉,连个眼神都欠奉地继续往前走。虞清嘉敢保证自己绝对看到那只狐狸精眼中的不屑了,目无王法,简直目无王法!

虞清嘉也顾不得将气喘匀了,立马越过回廊堵在慕容檐身前,抬头凛然地瞪着他。

虞清嘉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需要抬头。

虞清嘉学着婶母、伯母的样子,前来给不安分的姬妾下马威。她认识的人中不失有些厉害的闺秀,虽然只是女儿,却将父亲的姬妾收拾得妥妥贴贴,手里握着整个后宅的生杀大权。从前太守府里只有虞清嘉一个人,管家权之流当然是无所谓的,可是现在后宅有外敌入侵,虞清嘉立刻决心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懒散了,她要以婶母等人为目标,将姬妾的气焰完全压制。任你多受宠,就是条龙,在她的地盘上也得盘着。

在虞清嘉本来的计划里,她会莲步款款,高贵优雅地站到慕容檐身前,轻描淡写又杀气凛然地说出一番恩威并施的话,煞灭狐狸精的威风,并且让其跪在地上连连认错,此后再不敢冒犯自己。可是虞清嘉一出门就发现慕容檐走没影了,她在丫鬟的指示下追了一路,好容易才追上人。虞清嘉平日里疏于运动,这一路跑来真是要了她半条命,她现在胸脯上下起伏,止不住地喘气。因为气息不匀,再加上需要抬头看人,虞清嘉还未说话气势就先矮了半截。

虞清嘉对自己的出场非常不满意,她暗暗腹诽,这个狐狸精走得倒快。

“你就是我父亲带回来的姬妾?”

这样漫不经心的反问最能威慑人,悠然,笃定,才能显示出主母的气度。唔,虽然虞清嘉还不是主母,可是目的都一样。

可是虞清嘉显然忘了,以往正房接见小妾时,都是一个坐一个跪,而她现在却得仰着头看人。这样一来,威胁效果可能就要打个折扣,而她的眼睛又圆又勾,看着毛茸茸的可爱极了,效果还要折上加折。

慕容檐垂着眼睛冷淡地扫了一眼,绕过虞清嘉就往前走。虞清嘉狠狠一愣,这是什么情况?狐狸精为什么没有被吓住?

虞清嘉赶紧折身,快步跑着再追上去,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嫡庶有别,你就是这样对待主家小姐的?”

慕容檐仿佛没看到她这个人般,继续往前走,虞清嘉不得不后退两步,努力维持住自己的气势:“我是嫡女,我阿娘也是父亲青梅竹马定下的正妻,即便阿娘不在了,虞宅里也没有你兴风作浪的机会。你若安分度日,我可以保你饮食无忧,若不然,我可不会对你客气。”

慕容檐低头看着眼前这人,头一次怀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他身体动了动,又被虞清嘉堵住:“你听到没有?”

慕容檐忍无可忍,伸出一个指头抵着虞清嘉肩膀,直接将她整个人都推开。

“哎,你…”虞清嘉都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推开了。她重心不稳,不得不伸手扶住栏杆才稳住身形,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毫无悔改之意,似乎是终于将自己的道路清理干净,他抿了抿唇,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虞清嘉愕然地盯着对方的背影,简直要盯出一个洞来。她提起裙子追了两步,冲着慕容檐的背影大喊:“你听到没有?我好心来提醒你,你若是再这样,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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