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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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烹茶已经结束了,现在可以把身体控制权还给我了吗?”

“解除托管状态后,本功能将冷却两个时辰,在此期间发生任何意外都由宿主承担,女配系统不予负责。”

“好,赶紧解除。”

那种有感觉,但是却控制不了四肢的感觉如退潮般散去,虞清雅忍着僵硬,忍受着这个难受又怪异的交接过程。这种感觉她在不久之前就体验过一次,那时她听从了系统的建议,从自己屋里搬了套茶具过来,主动来给老君奉茶。她其实来之前就知道慕容栩也在,可是她装作不知道,等进门之后,她又不可能抱着茶具回去,于是顺理成章地留下,非但能停留很长时间,还能顺势向颍川王展示自己的才艺和风姿。想比之下,虞家其他小姐寻找到的借口就都很单薄了,娘子们一进来看到虞清雅竟然亲自烹茶,恍然大悟竟然还能这样,她们扼腕之余,也个个气的牙痒。

虞清雅对此十分得意,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她并不会烹茶。

茶原本并不流行,秦汉以来一直讲究的是君子六艺,茶道只是很偏门的一项技艺,并没有后世人人饮茶蔚然成风这等盛况。还是这几年佛教传入中原,南朝、北朝当权者都大肆兴佛,茶才渐渐传播开。士族最是好攀比,茶很快就在士族间流传开,并且以饮茶烹茶为雅。但是因为茶普及的时间尚短,以及北朝的地理原因,茶道在北朝并不常见,会烹茶的人都藏着技艺,并不外传。

虞清雅和大多数世家小姐一样,并不会这门精尖技艺。虞清雅只是刚刚将自己的忧虑说出口,系统就善解人意地提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虞清雅授权给系统,让系统来操纵虞清雅的身体,完成烹茶一整套动作。此事茶道还在摸索阶段,可是在系统那个时代,茶已经发展成专门的艺术,搬回古代绝对会艳惊四座。

要让出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虞清雅无疑很犹豫,可是想到系统所说的效果,她还是咬咬牙同意了。

当时虞清雅觉得无非就是一小会的时间不能动,就当做了个噩梦得了。可是等真正体验到身体控制权被人剥夺的感觉,虞清雅那一瞬间惊恐到难以自控,几乎以为系统不会再还给她了。

好在,只是她虚惊一场。虞清雅松了口气,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手指。感受到四肢重新回到她的控制下,虞清雅的心才慢慢放回肚子里。机器的控制当然极其精微,烹茶的效果比虞清雅想象的还要好,可是虞清雅想到那种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还是觉得心有余悸。她暗暗下决心,只做这一次,日后再也不会托管给系统了。

另一边,慕容栩却对虞清雅生出些许兴味。那天晚上虞清雅大半夜跑过来拦住他,虽然名义上说是来保护妹妹,但是慕容栩长在宫闱,见惯了妃嫔间争风吃醋口蜜腹剑,他怎么会被这种小把戏蒙骗。慕容栩本来没把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女子放在心上,虞清雅的容貌随了李氏,五官端正脸盘平坦,清秀端庄有余,但是离美还有一段距离。更别说慕容栩还是见惯了各色美人的,就算每天只看他们自家人,眼界也慢慢变挑剔了。可是今日一见,虞清雅烹茶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和那日判如两人,这种反差感让慕容栩很感兴趣。

虞清雅感受到慕容栩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心中一喜。她前世自恃身份,又在李氏的影响下,处处都端着长房嫡女的架子,和姐妹们都玩不到一起去,更不必说吸引异性郎君了。然而现在,三皇子却对她露出了探究的眼神。

虞清雅按捺住激动,温雅地欠身行了一礼,垂眸道:“那日小女莽撞,冲撞了颍川王。小女情急之下言辞不妥,后面回想十分愧疚,若小女无意得罪了王爷,请颍川王降罪。”

虞老君惊讶地咦了一声,显然并不知道这一茬。她还以为这是颍川王第一次见到虞清雅呢,竟然他们早就相识吗?

慕容栩笑着摆了摆手,说:“无碍。当日本王有公务在身,一路追到虞家,惊扰了老君和虞家郎君娘子们休憩,说起来这还是本王的不是。”

慕容栩当天大肆搜查无疑惹了众人抱怨,可是谁让人家是皇子呢,现在颍川王还亲自登门赔罪,虞老君十分动见好就收的道理,于是接话说:“颍川王客气了,既是公务在身,我等自该配合。如果颍川王有什么要求,尽可提前和老身说一声,老身也好安排下去,免得下面子孙不知道,反而延误了时间。”

虞老君这话里一半示好一半示威,既然是朝廷的命令,那虞家举族配合,但是下次颍川王还这样肆意闯入虞家内眷的屋宅,那虞老君可不能允许了。慕容栩听到淡淡一笑,他听懂了虞老君话外的意思,虞家到底是兖州数得上名号的家族,这个面子他还是要给的。其实那天要不是慕容栩以为这个人是慕容檐,他也不会那般着急,不惜得罪人也要将刺客搜出来。

慕容栩说道:“那日本王急于公务,不得已叨扰了虞家,请老君代本王向众夫人小姐转达歉意。”

虞老君终于听到了这句话,稍微推辞了两句就应下了。此时慕容栩和虞老君各退了一步,这件事就算过去。慕容栩眼珠子一转,发现虞老君屋里屋外有不少娘子,或带着侍女们站在廊下闲聊,或坐在另一件屋里下棋,总之十分热闹。然而慕容栩从进门留意到现在,并没有看到那位小美人的身影。

慕容栩心中遗憾,他虽然和老君叽叽歪歪扯了这么半天,但其实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是看一看虞美人。没想到姐姐妹妹们看了一堆,唯独没有那位小美人。

慕容栩隐晦地提醒:“那夜本王属下无状,冲撞了府上六娘子。不知六娘子可在,本王想当面对她赔个不是。”

虞清雅正在心里和系统交流,听到这话脸色一僵。她特意让人把虞清嘉拦住,就是怕虞清嘉引起了这些皇子们的注意。可是,她都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为什么颍川王还记得虞清嘉?而且还知道虞清嘉是府中六娘?

虞老君心里也不舒服,颍川王刚才给虞家人赔罪时含含糊糊,十分敷衍,可是现在提起虞清嘉,怎么突然热诚起来了?

虞老君神色不由冷淡下来,说:“她素来怠懒,现在恐怕又在哪里混玩吧。四娘,你知道你那妹妹在哪儿吗?”

虞清雅眼珠转了转,笑道:“老君这话说的,六妹虽然爱玩,但是怎么会因为玩而疏忽了给老君请安呢。老君稍等,我去外面问问侍女。”

虞清雅站起身往外走,虞清雅心里有事没曾注意,而慕容栩又在心底“咦”了一声。

慕容栩见惯风月,对女子的腰身姿态可谓极其熟悉,经他的眼睛一看,就知道虞清雅方才身上那种一切都恰到好处,仿佛每个动作都计算过的韵味又没了。慕容栩有点想不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天白日,他总不能是看错了吧?

虞清雅走到外面,侍女们见四小姐出来,又畏惧又讨好,小心地陪着。虞清雅在人群中看到银瓶的身影,大喜,连忙将她叫过来。

银瓶不可置信地用手指比了比自己,见虞清雅点头,她受宠若惊地走上前去。婢女们给她让了条路出来,银瓶感受到其他人羡慕嫉妒的目光,腰杆挺得越发直。

“四娘子。”

虞清雅才没兴趣和银瓶扯些有的没的,她开门见山地问:“你们小姐呢?”

“在房里编络子。”银瓶有些心虚,“四娘子,莫非有什么不对吗?”

虞清雅嘴边露出笑,她说道:“没错,这很好。你随我去见老君,在老君面前,你也实话实说,就说六妹羞赧不愿意出来见人,只躲在自己房里做女工。”

银瓶应下。等到了屋里,银瓶照着虞清雅的吩咐说完后,慕容栩脸上不由露出了遗憾之色。

虞老君也不满,小家子气,客人来了不出来周全礼数,反而躲在自己屋里做女红。当然,不能说做女红哪里不对,可是这样行事,却全无大家气象。

虞清雅垂下眸子,掩饰住自己眸子中的笑意。她前世就是被女子四德给耽误了,当真觉得女子就该每日待在屋里,操持家务管理后宅,这才是大家女子的作风,才会受到夫婿和婆婆的敬重。至于陪夫君弹琴下棋,更甚者身为女子却出去骑马,实在没体统至极。虞清雅端着架子,看不起庶族,看不起歌姬舞姬,看不起“行为不端”的世家女子,她就这样一路端着架子嫁人。前世的夫家本来是向虞清嘉提亲,后来老君做主,定给了她,虞清雅既轻视夫君有眼不识珠,又觉得能娶到自己这种出身高贵的妻子,合该夫婿来讨好自己。可惜婆家再没有人像娘家一样偏袒她,虞清雅的婚后都没和夫婿亲近几次,漫长的空闺生活磨平了她的心气,但也让她变得更加偏激尖锐。

虞清雅就这样既自卑又自负,直到重生,脑海中多了一个号称来自未来的系统,虞清雅才从这种魔怔一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虞清雅低头掩住眼里阴冷的光,这一世,她要让虞清嘉尝尝自己前世的味道。

慕容栩听到虞清嘉在做女红,心中怅然地叹了一声。看到慕容栩的表情,虞清雅嘴边浮现出一丝笑,又赶紧掩饰住。颍川王现在一定对虞清嘉失望至极,他一定觉得虞清嘉是一个不上台面的庸俗女子,从此再无兴趣。而事实上,慕容栩却在想,原来小美人气还没消啊。

偏见偏见,只有一开始立场就是歪的人,才会因三言两语而更加讨厌另一个人。

虞美人不想来见他,慕容栩待着十分无趣,也不想再继续坐下去了。他说道:“时候不早,本王便不再叨扰老君了。本王对上次之事十分过意不去,等三日后,本王专程为各位小姐设宴赔罪吧。到时候,请各位娘子务必赏脸,全了本王的心意。”

颍川王邀约?屋内屋外的娘子们都激动起来,颍川王刚来兖州,前两天因为刺客的事闹得腾不出手来,现在闲下空,终于有空举办宴会,也是向全兖州的世家大族宣布自己的到来。颍川王出场的第一次宴会,想想也知道,到时候世家名流、青年才俊齐聚一堂,会何等热闹。

此时民风开放,男女同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年轻的姑娘们心思一下子就活动开了。这种扩大自家名声的事情虞老君根本不会推辞,她笑了笑,就替晚辈们应下了。

慕容栩走后,没多久,小娘子也纷纷和虞老君告辞。虞清雅已经圆满展示了自己的才华,此刻颍川王都不在了,她自然也不会继续在老君这里留着。

虞清雅出门时,意味深长地朝虞清嘉的院子处望了望。她眼珠一转,看到那个她连名字都没记住的二房丫鬟还跟在自己身后,目光热切。虞清雅想了想,将银瓶唤了过来。

此时二房庭院内,虞清嘉还趴在慕容檐的桌子上,睡的香甜。

慕容檐对自己手里这卷书没有任何兴趣,他原来的那本书被虞清嘉压在袖子下。慕容檐伸手握在卷轴上,只要他稍稍用力就可以抽出来。慕容檐眼睛不知为何忽的落到虞清嘉侧脸上,虞清嘉呼吸均匀,睫毛轻轻翕动,睡的安稳又无害。她一个姑娘家,这得有多信任对方,才能睡得如此安稳?

慕容檐的视线在虞清嘉的睫毛上停驻片刻,最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收回手。算了,反正养伤期间什么也不能做,随便看看这些迂腐之言打发时间好了。

慕容檐静静翻书,这是门外突然传来砰砰砰的脚步声,他皱眉,立刻伸手去护虞清嘉的耳朵。随后门被推开,银瓶吵吵嚷嚷,完全不管里面在做什么:“小姐,你…”

银瓶如今走路都在飘,回到二房的院子时得意忘形,连手上的力道都没有控制。她推开门后,看到那名深居简出但是莫名让人忌惮的景姬抬头朝她看了一眼,眼神中的冰冷尖锐毫不掩饰。银瓶心里狠狠一跳,剩下的半截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出不来了。

然而虞清嘉已经被这样的声响吵醒,她眼睫动了动,迷迷糊糊地从桌子上爬起来:“怎么了?”

慕容檐再一次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扫了银瓶一眼。虞清嘉才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她动了动脖子,忽然发现慕容檐的手放在自己头侧。

虞清嘉警惕地往后退了退,目光在慕容檐和他的手之间移动:“你想做什么?”

真的不能怪虞清嘉多想,她至今还记得,当初山洞里她睡着后,慕容檐就是掐她鼻子将她强行唤醒的。虞清嘉如今依然怀疑地看向慕容檐,慕容檐收回手,黑玉一样的眼睛在虞清嘉侧脸停了停,轻飘飘地转开,语气也是那样又轻又不屑:“你的脸被书压出褶子了。”

他想做什么?他只是活动一下手指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状态不好,迟了几个小时,对不起大家,所以两更合一写了特别粗长的一章谢罪!

34☆、美人

银瓶喜滋滋地从主院回来, 她今日实在是撞了大运, 非但在虞老君和颍川王面前回话, 大大露了把脸,还得到了主子的赏识。她想起方才四小姐说, 大房院里还有缺,如果银瓶机灵, 调到大房去也不无可能…银瓶只要想想都要飘起来,虞清雅是府中最受老君宠爱的小姐,连颍川王也被虞清雅吸引, 如果能跟在四小姐身边, 何愁不能平步青云?银瓶心里得意,下手就没个轻重。她见虞清嘉不在房内, 便想也不想就来第三进院子找,她大大咧咧推开门,嘴里还在嚷嚷:“六小姐,你…”

她将门支开一半, 嘴里的话都没有说完, 猝不及防撞入到一双眼睛中。

那双眼睛飞扬昳丽, 眼角精致又尖锐,而眼尾却向上挑起, 前一瞬间风流宛转, 而下一瞬间仿佛就要流转出杀机来。银瓶毫无防备,被那样清凌冰冷、杀意如有实质般的眼睛看了一眼,顿时浑身血液凝固, 从发丝到手指都僵直了。

银瓶未说完的话顿时卡在嗓子眼,再也不敢喊叫。她这才发现原来虞清嘉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虞清嘉的发丝微乱,脸若细瓷,裙摆层层叠叠堆在塌侧,阳光洒在她身上,都分不清是光线照耀了她还是她在发光,整个侧脸柔和静谧,宛如镀上了一层金边。

虞清嘉睡着,袖子铺陈桌上,几乎占了一大半的空间,而她手中还似有似无地勾着一卷书。她的对面坐着一个漂亮到近乎妖异的身影,他神态随意又冷淡,似乎非常不耐烦,可是等银瓶猛地推门进来,他第一件事便是去护着那个正在睡觉的少女的耳朵。

银瓶站在门口,手还搭在窗格上,一时进退维谷,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为何银瓶模模糊糊产生一种感觉,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她已经死了一次,现在她还能站在这里,全是因为六小姐还在睡觉。

然而已经晚了,虞清嘉还是被吵醒。她揉了揉眼睛,眼神惺忪,眼角还带着刚睡醒的水泽,她看向对面的人,语气不知道是责备还是撒娇:“你想做什么?”

虞清嘉说话时嗓音还带着未睡醒的沙哑,明明是质问的话,被她这样一说比撒娇还让人心痒。慕容檐神情依然高冷不屑,可是那双眼睛朝虞清嘉转来时,暗冰融解,杀机消弭,最后他的视线在虞清嘉脸侧停留了一会,轻轻移开视线:“你的脸被书压出褶子了。”

虞清嘉吓了一跳,赶紧去摸自己的侧脸。虞清嘉摸了半晌,见慕容檐依然还是事不关己的模样,越发觉得自己这丑肯定出大了。

虞清嘉赶紧下榻去找镜台,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慕容檐是男子,以他的性格必然是不屑于置备妆奁镜台等物的。银瓶看到虞清嘉在屋里翻箱倒柜,而慕容檐坐在书桌前,连眼神也没飘去一眼。银瓶心里有些吃惊了,后宅内女人的战争总是细微又尖锐,妻和妾斗,嫡和庶斗,连看似没有利益纠葛的小姐和姬妾,恐怕也各自提着心,别着劲。深宅大院里连别人送来的糕点也要试过了才吃,又有哪个人肯让别人随意翻自己的东西?六小姐和郎主的姬妾,关系竟然这样好?一个找不到直接上手翻,另一个看都懒得看。

银瓶心中啧啧称奇,她虽然来二房的时间短,可是已经在虞家当了好几年的丫鬟。她见过这么多人,还是头一次看到嫡女和小妾关系这样好。这个组合,倒也是奇了。

银瓶心里还在肆意点评,猛不防对上了慕容檐的视线。慕容檐的眼睛里没有喜怒,没有气愤,甚至连责备也没有,只是极冷极淡地看了银瓶一眼。银瓶不知为何心里一跳,后背生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慕容檐的眼神平静幽深,根本不像是这个年龄的人该有的,而更恐怖的是,他的眼神像是看死人一般。

银瓶被自己乱七八糟的联想吓出一身汗,她打了个冷战,连忙安慰自己只是想多了。这位深居简出的姬妾性情古怪,一看就不得宠,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她得宠,在虞家大院里也终究是新来的妾,哪能比得上自己八面玲珑人脉深厚。真要斗起来,指不定谁输呢。

银瓶这样想着,内心渐渐安定下来。她想起自己方才听到的话,嗓音又重新扬起来:“小姐,你怎么给睡着了?今日颍川王专程前来拜访老君,老君院里极为热闹,许多夫人和小姐都在。四小姐烹茶,老君和颍川王连连称赞。四小姐真是厉害,会琴棋书画,会医术,现在连烹茶也会。小姐你是没见当时的情景…”

“我没见着,这不是你见着了么。”虞清嘉站起身,似笑非笑地朝银瓶看了一眼,“既然你句句不离四小姐,不如我和四姐说一声,让她把你要了去?省得你一天到头记挂,二房虽然清静,但送个丫鬟出去,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银瓶一下子像被掐住嗓子般哑了声,她就是再张狂也是个奴籍,性命全捏在主子手里。若是虞清雅主动来要,那是银瓶伺候的好,但如果被虞清嘉赶出去,那她这辈子就完了。被主家赶出去的丫鬟不是背主就是手脚不干净,无论哪一条,都不会有主子再收留她,一个失去了主家庇护的奴婢,会落到什么地步,银瓶再清楚不过。

银瓶顿时打了个激灵,她本以为虞清嘉在开玩笑,虞清嘉活泼爱笑,对她们这些婢女鲜少发脾气。银瓶勉强笑了笑,说:“六娘子又拿奴婢打趣,奴婢是二房的人,怎么能去伺候四小姐…”

“你方才不还是念念不忘么,既然四姐得老君看重,还多才多艺无所不能,你这么喜欢,那就去伺候她吧。”

银瓶这下就是再大的胆子也知道闯祸了。她脸色刷白,不敢再狡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六娘子息怒,奴婢说话不过脑子,无意冲撞了娘子,但奴婢一片赤诚,绝不敢有二心。娘子看着奴脑子笨,是初犯,就饶了婢子这次吧。”

银瓶跪倒时声音闷闷的,听着就知这一跪非常瓷实。然而虞清嘉像是没听到般,终于从藤笼最里面翻到铜镜。她举起来看了看,突然眼睛一点点瞪大。她砰的扣下镜子,回头恨恨地看向慕容檐:“我这里为什么有墨点?是不是你干的?”

慕容檐头也不回,用笔杆点了点她的袖摆:“是你自己睡觉不老实,碰到了砚台上。”

虞清嘉后知后觉地看自己袖摆,果然蹭上了墨汁。慕容檐不解释还好,这样一解释虞清嘉更气了:“我睡着了不知道,不小心碰到了砚台,可是你既然看到了,为什么不将东西挪开?”

慕容檐从书上收回视线,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你蹭到砚台,这关我什么事?”

虞清嘉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虞清嘉才捋顺了气,幽幽说道:“心思歹毒,你这种人以后一定会遭报应的。”

慕容檐不屑地笑了一声,他不信神不信佛,不信因果报应也不信好人好报,他只信自己。虞清嘉除非自己亲自动手报复他,要不然寄希望于苍天有眼,恐怕她的愿望实现不成。

银瓶跪在地上,她这一跪半真半假,本就是存了要挟之意,她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若是虞清嘉不原谅她,岂不是为主不仁。可是虞清嘉的反应却让银瓶懵了,虞清嘉眼里仿佛完全没她这个人般,自在说话。银瓶跪在地上,耳边听着虞清嘉的声音如玉珠落盘般悦耳,另一道音色也清冷靡靡,他们两人说话,光听声音都足够享受了。而银瓶伏倒在地,完全没有人理会。银瓶渐渐惶恐起来,方才的得意劲早吓没了,现在她只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小,就如这地上的微尘一般。

虞清嘉又恶狠狠瞪了慕容檐一眼,眼角瞟到缩成一团的银瓶,轻轻说道:“起吧。”

银瓶如蒙大赦,赶紧低眉顺目地爬起。她讨了个没趣,再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转身就要走。可是银瓶不过走了两步,又被虞清嘉叫住:“你既然分到了二房,那就是二房的丫鬟,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银瓶心里一咯噔,拿不准虞清嘉这话就是随口一说,还是知道了什么在敲打她。银瓶含含混混应了一声,赶紧低着头跑走了。

等人走后,慕容檐朝外瞥了一眼,似笑非笑地看向虞清嘉:“妇人之仁。”

虞清嘉摇头:“并不是我优柔寡断,而是给她最后一次机会,毕竟命只有一次,丢了就丢了。颍川王虽然人不靠谱,但是他有一句话说得对,美人总是比别人多一次机会,这就是她的最后一次。”

虞清嘉将帕子打湿,擦拭自己脸上的墨迹。她因为要靠镜子反射,擦拭时很不方便。虞清嘉干脆抱着镜子坐到矮榻上,将手帕递给慕容檐:“我自己看不见,你帮我把这滴墨迹擦掉。”

“不管。”

“哎!”虞清嘉怒了,她瞪着慕容檐,又是气愤又是奇怪,“刚才还好好的,你这又是怎么了?你眼睁睁看着我衣服弄脏都不管我,我还没和你生气呢,你和我阴阳怪气什么?”

慕容檐笑了一声,虽然在笑,可是眼中却毫无温度,完美诠释了皮笑肉不笑:“美人比别人多一次机会,既然多一次,那你回屋自己折腾去。”

虞清嘉怔了半晌,还是没听懂慕容檐奇妙的逻辑。美人和她脸上的墨滴有什么关系,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上课+卡文,怎么写都不对劲,这一章更新现在才写完,让大家久等了,非常抱歉…

35☆、反击

晨光熹微, 鸟鸣阵阵。银珠抬着镜子缓慢移动, 让虞清嘉看清后面的发饰。

未出阁的女子还不能盘发, 虞清嘉将鬓边碎发编成花边结在脑后,插入一只蓝绿色的华胜, 又在两边点缀浅蓝色的流苏玉坠,最后, 将剩下的头发束成一股,尾端向上折叠,用银质嵌红钿螺发箍束紧。

这一身装扮说不上华丽, 发簪颜色清浅, 但是细节处却很精致。虞清嘉束好发后,连妆都懒得上, 就对银珠挥挥手:“好了,将镜子放下吧。”

银珠将铜镜插回镜台上,她看着虞清嘉,忍不住感慨:“娘子这一身真好看。”

或许并不是衣冠头饰好看, 是虞清嘉自己五官绝艳。银珠想到这里又想叹气, 银瓶每天拈脂擦粉, 其他夫人小姐们也花大量时间梳妆打扮,然而她们花再多功夫, 都不及虞清嘉将头发随随便便一束。虞清嘉这还算好的, 二房另一位主才叫随心所欲,景桓每日只穿素色衣裙,头发随意朝后束起, 一点点心思都懒得花。可是即便如此,当景桓一身白衣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院子里所有人都会看着他发愣。

长的好看就是可以任性妄为,银珠幽幽地想。

虞清嘉这里已经收拾妥当,银珠跪在地上收拾铜盆,银瓶这时候才进来。银珠没好气地瞪了银瓶一眼,惯会躲清闲。

银瓶装作看不见,她垂着手走到虞清嘉身后,适时地接过银珠的活,体面轻松,仿佛已经伺候了好久一般。而倒水等粗活,自然落到了银珠身上。虞清嘉从梳妆台前站起身,银瓶跟在后面,眼珠乱瞟,低声问:“小姐,今天阳光正好,您要练琴吗?”

虞清嘉动作顿了顿,回身静默地看她,银瓶不知为何心里一哆嗦,四肢也仿佛浸入冰水般死沉沉的。她不由摸上手腕上分量极足的金镯子,一指宽的金镯子坠坠的,坠的手腕发紧,连人的心仿佛也被这份重量压平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银瓶硬着头皮撑着,她正想替自己找个缘由,就看到虞清嘉笑了笑,都不用银瓶想办法说服,便点头道:“好啊。”

银瓶本该松了口气,但是不知为何,这次她却轻松不起来。银瓶总觉得六小姐眼睛里有什么不一样了。

虞清嘉淡淡扫了银瓶一眼,很快收回视线。银瓶殷勤地搬琴过来,将东西搬过来时,银瓶在四周若有若无地瞄了好几眼。虞清嘉混若不觉,她坐下试了试音,感叹道:“我在广陵待了两年,不知不觉,这把琴也闲置了两年。可惜我的琴谱都在马车上,要不然还真想练练手。”

听到琴谱的时候银瓶眼睛一亮,等听到虞清嘉的琴谱都随着马车遇袭而丢失的时候又变得错愕。银瓶试探地问:“小姐,你的琴谱都找不到了?”

“兴许吧,当时遇到山贼时情况危急,人都顾不过来,还有谁会注意琴谱。我的辎重行李都在另一辆马车上,兴许等事后安全了,白芷她们会帮我收着吧。”

银瓶“啊”了一声:“那岂不是很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学琴之人,非得有谱子才能弹吗?只是可惜我自己填了支曲子,当时只写了一半,尚未誊抄,若是丢了,恐怕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银瓶神色愣怔,站在原地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虞清嘉从眼角扫到银瓶的表现,心中的猜测越发洞亮。

银瓶果然还是起了外心,昨日虞清嘉的敲打并没让她长记性。虞清嘉感到有些可惜,但也只是惋惜罢了。她给过银瓶机会,可是一个人不可能永远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虞清嘉说完之后,就坐到琴边熟悉指法。银瓶在地上站了半晌,悄悄从屋里出去了。

银珠倒水回来,正好撞到银瓶出门。银珠看到银瓶下意识地招呼她过来帮忙,银瓶没有回答,快步走远了。银珠连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她站在门口,奇怪地“咦”了一声:“大清早的,她这是又要去哪儿?”

银珠自己嘟囔了一句,想不通也就不再想。她转过头,看到虞清嘉似乎轻轻笑了一下。

银珠莫名觉得有点冷,她试探地问:“娘子,您笑什么?”

“没什么。”虞清嘉调了调音,找回手感后,就站起身说道,“一个人练曲子太无聊了,抱着琴,我们去吵另一个人吧。”

银瓶快步走在小道上,一路避着人走到大房院门口。后面台阶上正坐着几个丫鬟说闲话,银瓶整了整衣带,笑着走上前问:“各位姐姐妹妹,四小姐在吗?”

屋内,虞清雅正隔着屏风,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干瘦的中年人。

这就是前世虞清嘉那个多谋善算的账房先生?看着委实其貌不扬,要不是虞清雅事先知晓,她委实没法想象眼前这人竟然有经天纬地之才。虞清雅想到这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天道偏袒虞清嘉,路上随便救个人都能碰到高人,玛丽苏女主果然毫无逻辑可言。虞清雅不屑归不屑,但心里也不无得意。虞清嘉的女主光环终究敌不过自己的金手指呢,如今,这位难得的高人还不是成了她的门客?

张贤一路走来都耷拉着眼,任由婢女带着他圈圈绕绕,一眼都没往旁边看。直到侍女将他领到一扇屏风后,张贤眼皮子终于撩了撩,看到屏风后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后,他什么也没说,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虞清雅存了笼络的心,一开口就极为和善:“先生近来可好?我这几日忙于侍奉老君,竟然没顾得上安置先生,实在是我疏忽了。”

张贤拱手道:“不敢。草民承蒙娘子搭救,此刻还给草民一个落脚之处,草民感激不尽。然草民身无长物,白白承受娘子的恩典却无以为报,甚为惶恐。”

“先生这话就自谦了,先生之才众所周知,能遇到先生这样的能人是我之幸事。先生足智多谋,擅算缜密,不知可否愿意替我管理几间外产?”

张贤眉梢动了动,他这段时间没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情况,虞清雅怎么就敢一口咬定他才干出众?然而这些想法不过在心底打了个旋,这是公子吩咐的事,就算四处漏洞,张贤也要将其接下去。他装作诚惶诚恐般低头,说道:“草民何德何能,能得娘子如此重用?不知娘子想置办什么产业?”

虞清雅想到要不了几年琅琊王就要起兵了,之后连年征战,直到统一南朝,齐国的战事才暂时停息。这样的先机不用白不用,她趁现在囤积粮草,等日后开仗,正好能好好赚一笔。虞清雅拿定主意,问道:“先生可懂粮草和草药买卖?”

张贤之前还是吊儿郎当无可无不可,听到这里终于郑重起来。张贤虽然按照公子的指令,潜伏在虞家这个内宅小姐身边,可是他心里多少都有些不以为然,但是虞清雅的话却让他脑子里的弦崩了一声。粮草和草药,这是多么敏.感的话题,张贤本能地警惕起来。粮食和医药几乎能决定一场战役的生死,虞清雅囤积这些是什么意思?还是说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短短片刻,张贤已经把身边人都滤了一遍。公子起兵乃机密中的机密,虞清雅一个闺阁女子就敢囤积粮草,莫非有人走漏了风声?

刹那间张贤已经想了很多,他垂眸掩去审视,一转眼神态再无异常:“娘子高见,承蒙娘子不弃,草民愿意为娘子效犬马之劳。”

虞清雅其实对生意、粮草这些一无所知,但是她十分相信张贤的能耐,既然张贤应承下来,那她就安心等着发财就好。虞清雅又和张贤装模作样寒暄几句,然后就心情愉悦地将张贤送走。直到张贤走远,虞清雅嘴角都是翘着的。

见虞清雅心情好,一个侍女趁机走上来,低声说道:“娘子,那个院里的银瓶求见。”

银瓶?虞清雅想起银瓶是谁,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她又来做什么?”

系统在脑海中插话:“宿主,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最近太骄躁了。”

虞清雅最近确实顺风顺水到不可思议,渐渐耐心越来越差。可是这毕竟是系统,既然系统都这样说,虞清雅只能压抑着不耐,说:“罢了,叫她进来吧。”

银瓶一进门就被虞清雅这里的金玉堆锦晃了晃眼,她眼前眩晕,连走路都是轻飘飘的:“四娘子。”

“我不是和你说过,平日里要注意行踪吗?你大白天跑过来,被虞清嘉发现了怎么办?”

银瓶被数落的不敢抬头,然而银瓶不以为意,她嘟了嘟嘴,道:“应当不至于吧?六小姐每日大门不出,我在院里也格外小心,六小姐怎么可能发现?”

虞清雅听到虞清嘉没有起疑,心中安定,口气果然好了许多:“行了,以后继续小心行事就是。你今日来找我何事?”

银瓶压低声音,和虞清雅说了虞清嘉琴谱丢失的事。虞清雅听后皱眉:“什么,她把谱子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她竟然丢了?”

虞清雅立刻慌了手脚,她连忙在脑中呼叫系统:“系统,长鸿曲丢了,这怎么办?”

系统就比虞清雅镇定的多,它分析了一会,说:“长鸿曲是女主名曲,以纷披灿烂、矛戈纵横而著称,既然前世也发生了山贼的事,那就说明即便丢失,这支曲子也会被女主重新补全,再度问世。”

系统的分析很有道理,虞清雅的心稳定下来,她问系统:“如果我提前将长鸿曲演奏出来,改变了原剧情,我便可以赚取积分?”

“没错。”

虞清雅得到了准话,拦截虞清嘉机遇的决心越发强烈,她如今做什么都需要积分,然而上次救张贤获得的支线积分马上就要用完了。她每日在老君水里添灵药,这种药剂类物品是最贵的,要是没有积分,老君那里马上就支持不下去了。虞清雅早就不像是刚得到系统一样,大手大脚兑换没用的配饰,现在她每一点积分都用的格外慎重,然而即使如此,积分债台都压的她气喘吁吁。

前世虞清嘉就是因为长鸿曲一曲成名,此后虞美人的名声传遍南北,虞家的女儿都因此成了她的陪衬。虞清雅咽不下这口气,而同时,积分危机也由不得她再犹豫了。

所以无论如何,虞清雅都要得到长鸿曲,并且让其冠着自己的名字发表于世。

虞清雅交代银瓶:“你回去好好盯着她,如果她写出什么谱子,立刻拿出来交给我。只要你办的好,我就将你提到大房来。”

银瓶大喜,赶紧跪下给虞清雅磕头。银瓶偷偷摸摸走回二房,她做贼心虚,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虞清嘉在做什么。然而,虞清嘉屋里是空的。

虞清嘉此刻正抱着琴坐在桌前,她绞尽脑汁想着最拗口的音律,最别扭的手势,一股脑堆到纸上。

既然虞清雅想不劳而获,那虞清嘉就满足她。虞清嘉有一种模模糊糊的猜想,她总觉得虞清雅现在看着自由,但无论思想还是行为都已经被系统把控。比如在梦中虞清雅提到的积分,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每样物品花多少积分,赚多少积分,都是系统说了算。虞清雅某种意义上正在给系统卖命,而且还是毫无报酬的那种。

既然如此,虞清嘉不介意再推她一把。

36☆、谱曲

万贯家财都有花完的时候, 那积分呢?虞清嘉很想替虞清雅试一试。虞清嘉其实好奇了很久, 系统的能力明显高于他们这个时代, 可是系统大费周章找到虞清雅,还费心帮虞清雅出谋划策, 所图究竟为何?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系统甚至都不是人, 它没有感情也没有思维,那它要图谋的,必然十分明确。系统究竟想从虞清雅身上得到什么呢?

虞清嘉模模糊糊有一种猜测, 或许积分只是一个诱饵, 诱导着虞清雅一步步踏入系统的圈套。等她变得再也离不开系统,而这时, 系统就可以坐地起价,和虞清雅要求其他事物了。

然而虞清雅也不是傻的,她怎么会一点都不防备着系统。如果虞清嘉没猜错,虞清雅现在还打着以系统为己用的打算, 只要虞清雅不要让自己的积分为负, 那么就留有转圜余地, 她依然还有选择和拒绝的权利。

可惜虞清雅的想法是好的,能不能实现却得由不得她。虞清雅仗着系统已经算计了虞清嘉很多次, 在梦境的那个世界里她们二人还有夺命之仇, 虞清嘉怎么可能放过她。毒杀之仇不共戴天,虞清雅不想陷太深,虞清嘉就偏要将她一步步推入泥淖中, 最后被系统套牢以至无法脱身,虽然活着却无异于傀儡走狗。

这是一个精细又危险的过程。虞清嘉虽然知道虞清雅不对劲,知道她的身上寄生着一个妖邪,所以才会突然聪慧,可是虞清嘉要如何证明呢?任谁看虞清雅现在都是一个普通少女,旁人无法听到她和系统的交流,更没法探测系统的存在,就算虞清嘉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可是虞清嘉没有证据,怎么让旁人信服?到时候要是被虞清雅反咬一口,给虞清嘉扣上嫉妒污蔑的帽子,那反而是虞清嘉陷入麻烦。

所以虞清嘉能倚靠的只有自己,她只能靠自己报仇,靠自己消灭系统那个异时空妖孽。要想彻底消灭系统,那首先要做的,就是让系统虚弱。虞清嘉想了许久,最终觉得消耗系统这件事,还得落在虞清雅身上。

虽说系统只是暂时绑定在虞清雅身上,生命形式高于虞清雅,可是但凡寄生,那就是此消彼长,一损俱损。宿主日益强大,系统也会有更多可调用资源,如果宿主日益虚弱,恐怕系统也会被宿主束缚住,变得有心但无力。

虞清雅收买银瓶来监控虞清嘉,这何尝又不是虞清嘉的反向监控?现在虞清雅和系统阵线统一,所以其乐融融合作愉快,但是如果他们利益出现分歧呢?虞清嘉纵容银瓶的真正目的,就是借虞清雅的贪心来离间系统和虞清雅的关系。只要这两人渐生龃龉,相互消耗,虞清嘉就有渔翁得利的机会。

虞清嘉心中百转千回,因为心中有事,她落笔时越发慎重,删删改改力求最好。虞清嘉眉梢拧起,全心投注在面前的纸张上,仿佛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完全屏蔽了外界的动静。

慕容檐放下笔,静静注视了一会,忽然问:“你在做什么?”

那双眼睛往常总是在看他,现在却在一张白纸上停驻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慕容檐很不喜欢这种被疏忽的感觉。

虞清嘉正想到要紧的部分,没空理会慕容檐。她正要提笔勾画,忽然感觉到笔杆被什么东西夹住了。虞清嘉使劲拽了拽,没能挣脱。她十分烦躁地抬头,就看到慕容檐用两根手指捏着她的笔,瞳色幽深,面容平静,虽然一言不发,但是态度却非常明确。

虞清嘉实在不知道慕容檐为什么又突然发神经,可是她着急将灵感写下来,没空陪慕容檐耗。她使劲拽笔,最后两手一齐上阵,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而慕容檐依然用单手握着笔,手腕动都没动。

虞清嘉咬牙僵持了一会,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算了,不要和一个神经病讲道理,慕容檐这种性格的人,不顺着他,他能和你一直耗下去。虞清嘉放弃了,她松开手心,慕容檐还没怎么样,她倒先气喘吁吁了:“你又怎么了?”

慕容檐收回笔,慢条斯理地在砚台上将毛躁的笔尖理顺,态度依然执着:“你刚才在想什么?”

虞清嘉拗不过慕容檐,只能微叹了口气,说道:“我在想琴谱。”

慕容檐却不相信,以虞清嘉藏不了事的性格,若只是想琴谱,怎么会神色紧绷如临大敌?慕容檐笑了笑,他看着虞清嘉的眼睛,一字一顿:“你撒谎。”

虞清嘉呼吸一窒,差点连脸上的表情都没绷住。慕容檐这个人究竟会不会说话?不信归不信,哪有人会当场拆穿呢。

虞清嘉保持着微笑,眼睛却狠狠瞪了慕容檐一眼:“我想编一支没人能弹出来的琴曲,所以潜心思考,无瑕说话,怎么了?”

没人能弹出来的琴曲?慕容檐终于给虞清嘉面前的那张纸分去一眼,他看了两行,意义不明地勾了勾嘴角:“自作聪明。”

虞清嘉以为慕容檐说的是她的琴谱。虽然虞清嘉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狂妄,但是她明白归明白,一旦被慕容檐说出来,虞清嘉就很不服气。她瞪了对方一眼,轻哼道:“小瞧谁呢,我们走着瞧。”

南北朝极盛音律,名士世家无不以精通音乐、肆意疏狂为风流,而北朝因为政治变动频繁,琵琶、胡笳等胡人乐器融入中原,北朝的音律比之江南还要再绚丽一些。此时谈国家大事、济世救民才是下品,世家大族并不将乐器视为低贱,反而能品鉴音律,更甚至自己就精通乐器的,才是世人所推崇的名士风度。

也只有李氏这种把三从四德当教条的老古板,才会看不起音律,认为只有不入流的歌姬才奏乐娱人,正经人家的女子就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夫教子事人以卑。这种行走的女德一般的想法没人敢说它不对,但是如今的世家小姐们养尊处优,地位超然,甚至都有人敢在未出阁时便豢养男宠,李氏的想法放到她们跟前,这些娇客们当面不会说什么,恐怕一转身就嗤之以鼻。

俞氏之前一直被李氏看不起,其中有一点便是俞氏亲自陪虞文竣游山玩水,奏乐以和。这种行为在李氏看来简直就是自甘低贱,妻子重要的是德,只有姬妾才以色侍人。

李氏看不起俞氏,俞氏也看不上李氏。在虞清嘉小的时候,俞氏曾开玩笑般说,李氏便是拿无知当高贵,明明自己什么都不会,却还要看不起别人。

俞氏对李氏那一套儒家理念不屑一顾,她从小便教虞清嘉音律琴棋。虞清嘉的父母都是音律高手,虞文竣乃是当代名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俞氏也精通乐理,能歌善舞。有这样一对父母,虞清嘉本身天赋便不弱,再加上父母的言传身教,她的琴技也相当出色。

虞清嘉被人小瞧,她瞪了慕容檐一眼,越发坚定要做好了打某人的脸。要编撰一首无人能弹奏的曲子,敢放这样的话无疑狂妄至极,虞清嘉写了一段,自己亲自在琴上试验。

有李氏那么一个母亲,虞清雅的乐理能力也平平。虞清雅不是想偷拿她的谱子吗,那虞清嘉就给她量身定做一个极其别扭晦涩的谱子。想偷东西,也得看看自己能不能消化。

虞清嘉一边试一边写,她收回手,正要将谱子就下来,就听到慕容檐说:“第七个音错了。”

虞清嘉愣了一下,明显不信:“我自己编的曲子,再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怎么知道我错了?”

“你第一次按的是下徽音,第二次滑到了下羽。虽然本来也不见得多高明,但是相比之下还是第一版好一些。”

慕容檐平时总嫌弃她笨,虞清嘉忍了,可是质疑她的音律能力却万万不行。虞清嘉咬了咬牙,想打人却又打不过,她铆着劲写下两行字谱,没好气地扔到慕容檐面前:“你说的好听,那你来啊。”

这段字谱中指法相互冲突,好几次跨越极大,虞清嘉压根没想过弹,她就是为了刻意刁难人。可是慕容檐垂眸扫了一眼,不屑地瞥了虞清嘉一眼,坐到琴桌前,都没有练习便直接上手。

音乐天赋和神经病一样遗传,慕容家的人长得都不差,还净出神经病,可是他们在音律上的才能同样顶尖。别看当今皇帝荒唐昏聩,但是皇帝的琵琶和古琴都弹得极好,宫廷设宴时皇帝嫌弃乐工手笨,甚至会亲自夺过琵琶来弹。慕容家其余诸王也个个精通音律,会多门乐器的人比比皆是。而慕容檐,比之叔伯父辈还要出色。

一段刻意刁难、手法诡谲的曲子,在慕容檐的手下乖巧的如家猫一般。甚至因为指法变化诡异,而露出一种独特的奇诡绚丽来。

虞清嘉之前便知道慕容檐在音律上很有些天赋,但是他的天赋出色到这种程度还是让她意外了。虞清嘉的好胜心被彻底勾起,还不等最后一个散音消散,她就伸手按住琴弦。这样的行为对奏乐者来说当然很挑衅,虞清嘉直视着慕容檐的眼睛,说:“敢不敢比一场?我们每个人写一段谱子,弹不出来的人认输。”

慕容檐看着虞清嘉的眼睛,片刻后轻轻一笑:“好啊。”

他们两人年轻气盛,又俱在音律上天资出众,多多少少都有自负之心。现在两人存心炫技,写出来的谱子越来越难,指法变化越来越快。两人一个写,写完之后交由另一人弹奏,若是另一个人没有被难倒,那就出题权就交换到此人手上。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有人弹错了音节,或者按错了弦。

琴声到了最后越来越激越,简直咄咄逼人杀气凛然。银珠进来换热水,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又默默端着水出去了。

银珠感受到世界深深的恶意,她本来觉得自己虽然反应慢,但是多花些时间总可以弥补。但是等看到小姐和景姬斗琴,银珠突然不确定起来。

那样的世界,恐怕她穷极一生也不可能窥得一二吧?银珠莫名生出一种歆羡来,六小姐和景姬俱容貌绝艳,平时两人坐在一起就相配的不得了,现在这两人以乐会友,越发和旁人隔出一道屏障到了。银珠甚至觉得,六小姐和景桓的世界,根本没人能插的进去。

银珠感叹去倒新茶,银瓶看见银珠回来,随口问道:“你又摇头晃脑的,想什么呢?”

“我在想六娘子和景姬。”银珠将已经变凉的水泼到花圃里,转身去灶台上看热水。她一边用舀水一边说:“你听现在的乐声,就是娘子和景姬相互出题呢。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都不信有人能现写现弹。娘子和景姬恐怕都是神仙托生的吧?”

银瓶没有应和银珠的感慨,她眼珠慢慢转了一圈:“现写现弹?”

六小姐说她的谱子都被其他丫鬟收着,能不能保住还是一说。那四小姐交代的琴谱,莫非…

当天夜里,虞清雅翻着手里的东西,眉头越皱越紧。

她将信将疑地问系统:“系统,这就是长鸿曲?”

系统将虞清雅手里的东西扫描了一遍,检索良久,回道:“这是古老的文字谱,并非后世通行的乐谱。缺乏相关数据库,无法识别。”

“那你没有现成的长鸿曲音频吗?”

“在我们的时代,许多传统文化都已失传。长鸿曲因为年代久远,技法繁复,在古琴曲中都是极难级别,等进入星际时代,早就成了绝响。”

虞清雅失望地叹气,她本来还想让系统调出现成的音频,她照着练呢。现在看来,只能她自己破解字谱。虞清雅让丫鬟备好古琴,她下手前信心满满,可是仅仅弹了不到一行,虞清雅简直怀疑这是银瓶瞎拿来诳她的:“这真的是琴谱吗?”

仅仅一行,虞清雅弹得磕磕巴巴,就这样手都要抽筋了。她看到后面密密麻麻的字谱,不由眼前一黑。

37☆、捷径

时已入深秋, 天越来越冷, 一夜过去, 庭院内又是一地落叶。秋日疏阔,连风都是干燥微凉的。

粗使婆子在外面扫落叶, 坐着室内能听到竹帚划在地上的僵硬声音,菊细瘦的叶子已经被秋霜打成浓重的黑绿色, 丫鬟搓着手,疾步穿行在廊庑中。

李氏正在用早餐,她拿帕子掩了下嘴, 问:“四娘呢?”

周围侍奉的丫鬟们脸上神情顿时都有些微妙, 绿崎跪在桌案边,一边帮李氏布菜, 一边说:“四小姐昨夜练琴练得晚,今日恐怕要晚起一会。”

琴和瑟不同,琴声清微淡远,乃是自娱之乐, 可是即便琴音再淡, 同一个院里的人总是能听到的。虞清雅昨夜练琴到很晚的事, 其实大房院里人人都知道。

现在李氏提出此事,众人面上都有些尴尬。因为虞清雅昨日的练习…委实, 不太好。就算绿崎想闭着眼睛夸, 都找不到夸赞的切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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