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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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箭毫无顾忌,便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平民妇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杀气。妇人不由哆嗦了一下,看到那个华丽凌厉的少年冷冷扫了络腮胡子一眼,快步走到一个女子身前,紧张又克制地扶住对方的肩膀:“嘉嘉。”

虞清嘉惊魂未定,她鼻尖嗅到熟悉的清冷味道,眼睛忽然一酸,眼泪不受控地掉落下来。她回过头,不顾疼痛环住对方的脖颈,紧紧抱着后面的人:“狐狸精!”

慕容檐一只手还搭在□□上,虞清嘉扑过来时,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慕容檐的手指几次蜷紧伸直,最后环过虞清嘉的腰,慢慢收紧:“我来了,不要怕。”

“嗯。”虞清嘉哭着点头,她额头抵在慕容檐的侧脸上,脸埋在他的脖颈中放肆地掉眼泪。额头上的触感冰凉坚硬,他又戴上了上次那枚银色面具,明明是冰冷的金属,可是虞清嘉靠着却觉得无比温暖安心。

慕容檐半抱着虞清嘉,想扶她先站起来。虞清嘉刚才摔倒时擦伤了胳膊,起身时不小心蹭到伤口,虞清嘉痛的一缩,又赶紧忍住。可是她的变化还是被慕容檐发现了,慕容檐沉着脸撩开她的袖口,原本纤细白皙的手腕现在已经高高肿起,上面淤痕青红交错,和虞清嘉本来的肤色对比起来狰狞至极。

虞清嘉怕他担心,赶紧拽着他的袖子,说:“狐狸精,我没事。”

慕容檐一言不发,抱着她站好,却再也没有弄痛她的伤口。

两边的人全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最开始看到络腮胡子的那个美貌娘子图谋不轨,心里叹了一声,却并没有任何伸张正义的意思。甚至有人在心里想,谁让那个女子长得那么漂亮,即便没有络腮胡子也会有别人,乱世中就是如此,他们帮不帮忙都没用。

然而慕容檐出现后,形势立刻调转。众人看向慕容檐的目光敬畏又忌惮,慕容檐身形修长,动作利索,一看就常年练习出来的身手,可是慕容檐却带着面具,刚才搭箭时那股视人命如草芥的气势扑面而来。这样的一个不速之客,众人与其说敬畏,不如说害怕。

慕容檐小心将虞清嘉放好,他低头为她整理衣袖,平平淡淡地问:“这些伤是他捏出来的?”

虞清嘉朝地上扫了一眼。络腮胡子常年厮混在阴暗地带,虽然仗着孔武有力的身形为所欲为,可是对危险的直觉也最敏锐。他一眼就认出来眼前这位主根本不是他能惹的,他彻底害怕了,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即使疼得要命也不敢将箭□□,而是对慕容檐砰砰磕头:“郎君饶命,小的狗胆包天,冒犯了娘子,请您手下留情,饶小的一命。”

慕容檐当然是理都不理他,络腮胡子眼睛毒辣,一眼就认出来这位少年看着就不是善茬,可是对那位美貌娘子的在意程度非同寻常,他转换了求饶方向,毫无骨气地向虞清嘉磕头求饶。

虞清嘉看着络腮胡子这副没骨气的模样,既气愤又鄙夷。她现在手上还在疼呢,怎么可能饶过他,虞清嘉哼了一声,她哭腔未散,说狠话时带着鼻音,就像是撒娇一样:“就是他,他刚才都快把我骨头捏碎了。”

慕容檐轻轻点了下头,伸手覆住虞清嘉的眼睛:“闭眼。”

虞清嘉感受到脸颊上清冷的温度,她纤长的睫毛在慕容檐掌心挠了几下,最终还是听话地闭上眼。慕容檐放开手,刚走出两步又被虞清嘉捂住手腕。虞清嘉闭着眼睛,纤细的睫毛细微地颤动着:“你小心。”

慕容檐是什么性格她再清楚不过,慕容檐这样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可是虞清嘉也不是圣人,不至于傻兮兮地给一个害自己的人求情。

饶过他,下次他可不会饶过自己。

慕容檐揽着虞清嘉,将她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他对着虞清嘉时细致文雅,可是一转身,唯独露在面具外的眼睛立刻迸发出浓重的杀气。

“你是这只手碰了她。”慕容檐走到络腮胡子面前,隔着刀鞘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络腮胡子吓得汗如雨下,然而慕容檐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反而弯腰,握住箭矢慢慢地拔了出来。

络腮胡子痛的抽搐,但是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了,正要感叹虚惊一场,忽然眼前冷光一闪,慕容檐抽刀,反手挑断了他的手筋。络腮胡子不可置信地抬头,隔着冰冷狰狞的面具,看到一双格外美丽的眼睛,毫无情绪地看着他:“谁给你的胆子碰她?你哪里碰到了她,我就卸掉你哪里。”

本来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众人一阵惊叫,甚至有小孩子都被吓哭了。慕容檐在众多恐惧的、慌乱的声音之中,一寸寸挑断络腮胡子的手筋。

他视若珍宝,你们凭什么伤害她?

络腮胡子痛的想要喊出来,却被慕容檐一刀背打的说不出话来。络腮胡子看看不远处闭着眼睛的虞清嘉,不敢置信,目眦尽裂。

这个少年不肯将真面目示人,挑断人的手筋时熟稔又残忍,可是却怕他发出声音,吓到了一旁的女子。残忍和细心,血腥和温柔,为什么能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共存呢?

慕容檐将络腮胡子碰到虞清嘉的那两只手全部卸掉,络腮胡子已经疼得快要昏厥,他本来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可是没想到慕容檐握着刀换了个方向,猛地朝他身下削去。络腮胡子眼睛瞪大,眼角几乎都要迸裂。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彻底倒在地上不动了。

慕容檐收回刀,从衣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慢条斯理地将刀刃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他擦刀时的动作认真仔细,仿佛看的是一个有生命的人,而不是一个物件。男人身下的那个器官削下来后痛感剧烈,失血也十分严重,有其他男人看到这副场面感同身受,忍不住说:“又没出什么事,哪能这样毁人一生?现在山路被堵着了,他这样失血来不及救治,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男子说完后叹了口气,其他人刚刚见识过一场极为惊悚的血腥场面,对慕容檐的忌惮已经远远超过络腮胡子,方才还凶神恶煞、大肆行恶的络腮胡子在他们眼里一下子成了需要同情的弱者。不少人面露同情,不满慕容檐的暴虐。

慕容檐也不生气,他回过头,轻轻问:“刚才那句话谁说的?”

众人立刻噤声,慕容檐目力过人,他眼睛从众人身上扫过,很快就从神态上判断出来。他将染了血的帕子随意扔掉,握着刀,慢慢朝方才说话那个男子走来。

男子慌了,拼命往人群里躲。男子拖家带口来上香,他的妻子吓得花容失色,一边哭一边求救,他们的儿子年纪小,忽然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朝慕容檐掷过来:“滚开,你个怪物!”

孩子力道有限,这块石头只弹到慕容檐脚下就咕噜噜停止了,然而慕容檐的脚步却没有继续。慕容檐虽然没有同理心,但是却谨守鲜卑族的规矩,不杀妇孺和小孩。他想到刚才那个孩子的话,怪物。

对啊,即便他有皇族身份,有琅琊千顷封地,有着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难以触摸的天赋,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他是个怪物,一个喜欢杀戮和破坏,从骨子里就携带着不详的怪物。

那个男孩见慕容檐没有躲,立刻越发有底气,不住地捡石头砸,嘴里还不停地骂。渐渐地,围观众人的心也大了起来,他们也低声帮腔,指责慕容檐残忍血腥,不是正常人。

虞清嘉本来闭着眼,她听到那个男人说风凉话时气的不轻,等后面听到孩子天真又恶毒的喊话,虞清嘉再也无法忍受,倏地睁开眼睛。

狐狸精冷血无情,用很残忍的手段弄残了络腮胡子不假,可是,络腮胡子就不该吗?她知道慕容檐的精神不对劲,他偏执残忍,无情无义,闻到鲜血的味道会失控。他是旁人眼中的恶魔,可却一直是她的英雄。

101☆、保护

那个男孩仗着旁人帮凶有恃无恐, 扔石头越来越过分, 甚至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朝慕容檐脸上掷来。围观的人看到男孩的动作觉得不妥, 可是躲在人群中,似乎所有的行为都成了正义。他们想着反正男孩的父母都没有开腔, 他们多说什么。于是众人仗着法不责众,继续旁观。

慕容檐想躲开这块石头简直轻而易举, 他还没有动,忽然有一个纤细柔弱的影子扑到他身前。虞清嘉运动天赋不好,她接不住石头, 就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挡。她的手臂被尖锐的石头狠狠划了一下, 虞清嘉吃痛一声,紧紧皱起眉。

慕容檐脸色骤变, 立刻握住虞清嘉的手臂,他抬头看向那个孩子,目光尖锐如刀。他只是遵循成年男人世界的准则,不杀没有自保能力的妇孺小孩, 可并不代表他什么时候都愿意贯彻。那个男孩刚刚还有恃无恐, 他扔了石头后洋洋得意, 一抬头见到慕容檐的眼神,顿时吓住,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久之前仿佛连话都不会说的男孩母亲连忙跑过来, 将自己儿子一把护在身后,哭道:“你要做什么?你一个青壮男子,会武艺有兵器, 不想着保家卫国,竟然只会来欺负小孩子吗?”

虞清嘉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她不顾还在汩汩流血的胳膊,一脸肃穆地望向那个母亲:“没有人生来就该保家卫国,为了大局牺牲自我这种话只有当事人有资格说,由你来说,那是自私虚伪。既然你想保家卫国,那自己去参军啊,凭什么要求别人?”

“可是我又不会武艺,何况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对方母亲不服气,梗着脖子辩解,“如果我是男子,我早就参军了,才不会像他这样,只会和地痞流氓、妇孺小孩横,却不想着参军平定战乱。”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虞清嘉气的不轻,慕容檐之前说过,他的父亲是守关将领,但是家业被叔叔巧取豪夺,虞清嘉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可是结合这一年以来慕容檐看的书、私底下做的准备,可想而知他日后必然要投身疆场。战场百死一生,慕容檐还背负着沉重的家世,他凭什么被一个自私自利、连儿子都管不好的妇人指责?

方才这些人对自己见死不救,虞清嘉心凉但并不气愤,可是现在他们说慕容檐,她就出奇地愤怒起来:“你是妇人不能参军,你的儿子和丈夫也不能吗?再不济,你家里的米粮钱财,大可以充公当军饷,你怎么不去做啊?”

妇人被质问地一愣,反应过来后又羞又怒:“你好毒的心思,我们自家的钱财,什么时候轮得着你做主了?”

“你也承认那是自家的钱财。”虞清嘉说着冷冷瞥了对方一眼,居高临下,冷艳非常,“那你指点别人的事做什么?对人对己搞两套标准,虚伪。”

周围的人也是旁观者的一员,听到这些话而不太舒服。他们指指点点:“你这是强词夺理。他如果看不惯那个络腮胡子,大可一刀了结,结果偏偏要挑断对方手筋,还断了人家的香火。习武有道,有仇该报,却不该折辱对方。”

虞清嘉笑了一声,突然问:“刚问这位好汉,你有女儿妹妹吗?”

对方不明所以,警惕地看着虞清嘉:“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的女儿或者妹妹被恶徒玷污,你愿意原谅那个行恶的人吗?”

对方听到这句话大怒:“你!”

“那你就闭嘴。”虞清嘉抬高声音,压过了对方的话,“什么文有文道武有武道,凭什么你们不去处罚恶人,却总是要求被害者宽容?如果他没有来,我会经历什么,你们想过吗?”

“但并没有出事啊。就这样断了人家子孙根,也太…”

“这是我要求的。”虞清嘉站在慕容檐身前,紧紧握着慕容檐的手,“是我气不过,让他将这个混账断子绝孙,既然这个人管不住自己,那还要下面的东西做什么?挑断手筋也是我的意思,谁让这个人用肮脏的手碰我。”虞清嘉冷冷看了一圈,问:“现在你们还有什么可说?”

围观的人都说不出话来,虞清嘉看向方才扔石头的那个男孩,冷冷呵道:“道歉。”

男孩瑟缩了一下,将脸埋在母亲怀里不肯出来,母亲紧紧搂住自己儿子,一脸悲愤:“他才是一个小孩子,你要做什么?”

向来温和好说话的虞清嘉此刻却格外不近人情,她冷冷看着对方,高声道:“道歉!”

慕容檐一直没有说话,他静静看着虞清嘉挡在自己面前,将他的暴戾残忍都揽到自己身上。他从来肆无忌惮,想要什么就去拿,或者去抢,却没有想过,会有人为他打抱不平,为他说话。

慕容檐的心里突然就塌了一块,他知道自己不是正常人,正如虞清嘉一开始所说,他们家血脉里就有病。他也是,一个天性难改、麻木不仁的怪物。

然而现在,却有人将自己柔弱的脊背挡在他面前,为了他和众人对立,明明慕容檐才是那个危险可怕的人,远比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更危险。

“好了。”慕容檐看着虞清嘉,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抱着她往后走,“一群无关之人而已,我并不在意,没必要跟他们多费口舌。这里刚地动完,还不安全,我带你出去。”

虞清嘉被迫带着转身,她走出两步,突然停下来,回头一字一顿地说:“我方才陷入危险,你们没一个人站出来,现在恶徒被制服,你们反而一个个出来指责他下手太狠。”

“我为你们感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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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出很久,虞清嘉都气鼓鼓的。慕容檐低头看到虞清嘉鼓起的腮帮,好笑道:“还在生气?是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不是,我只是气不过,他们说我就算了,凭什么说你?”虞清嘉很认真地摇头,说,“再说今日的事情并不怪你,无论我被困在里面还是和白芷跑出去,都会遇到这些地痞流氓,区别只在于多带累一个人而已。要怪也该怪我,当初在寺里留我用斋时,我应该果断些告辞的。”

话虽这样说,可是实际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慕容檐听出来虞清嘉说这些话只是不想让他愧疚。预知未来真的是非常逆天的先机,慕容檐和虞清嘉就算才智通天,也不会算到今日有地动。虞清雅以有心算无心,虞清嘉怎么可能防得住。

虞清嘉就算没有被沙弥留住,虞清雅也可以在路上制造些小意外,让虞清嘉不能下山。只要今日发生地动,虞清嘉就一定会被困在山路上,也就一定会被地痞流氓骚扰。

虞清嘉抬头,见慕容檐默然无语。她好奇,揪了揪他的袖子问:“你在想什么?”

慕容檐口吻从容平淡,仿佛在讨论今日的天气:“我在想,回去就将虞清雅杀了吧。”

虞清嘉吓了一跳,连忙攥住慕容檐的手:“你可别冲动,我说这些话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慕容檐说,“但是她总是能仗着先知伤害你,我不想忍她了。”

慕容檐说话从不开玩笑,他说想杀人,那就真的在考虑具体步骤了。虞清嘉赶紧拽住慕容檐,说:“我也厌恶虞清雅,她几次三番害我,用的还是这样恶毒的招数,我必然要让她以命偿命。但是现在还不到时候。虞清雅不足为惧,但是她背后的系统呢?万一虞清雅死了,系统换一个人寄生,那我们连对方的行踪都不知道了。现在留着虞清雅在,她明我们暗,尚可徐徐图之,何况,她关于未来的记忆也很有用。”

慕容檐没有说话,虞清嘉仰着头,轻轻晃动慕容檐的手。慕容檐被这种湿漉漉的眼神看得没法,只能不情不愿地说:“可是她胆敢动你。如果我今天没有及时赶来…”慕容檐说到这里,自己都没法说下去。他一想到方才的景象就暴戾顿起,恨不得将对方抽筋剔骨。只是让那个男人躺着等死,实在太便宜他了。

宫里挑太监都是从小孩子挑起,那一刀下去,存活率十中有一都是高的。男孩子最多十一二岁就要动刀了,不然长大了再切,存活率更低。络腮胡子被割下那个玩意,没有药物也没有止血,还躺在山路上没法动,只有等死一条路了。

同时可能还有点疼。

慕容檐的占有欲强到吓人,那个男人首先弄伤了虞清嘉,其次意图染指她,无论哪一点,都够对方死个十次八次了。刚看到虞清嘉流血的时候,慕容檐情绪暴虐,他那一刻是真的想大开杀戒,将那个男人以及围观的人全部杀掉。可是虞清嘉还在,她见到血腥场面,回去后一定会做噩梦,所以慕容檐用尽自己全部的自制力,只是剔断了那个男人作恶的手和子孙根,让他以一种温和的死法结束生命,也暂时留了那群路人一命。

没错,这样的处置方法,在慕容檐眼里已经非常“温和”了。

方才那群路人还在叫嚣,他们并不知道只差一点,他们就和地上那人一个下场了。

经历过地震后,山林被糟蹋的不成样子,到处都是乱石和树根,是不是还有余震袭来。这种时候走在山路中无疑非常危险,可是慕容檐仿佛自带定位一样,领着虞清嘉左右绕弯,竟然避开了许多危险之处,一步步朝山下走去。

虞清嘉运动能力不算好,走在这种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她好几次差点摔倒,慕容檐都能准确又及时地抓住她。可是等她站好后,慕容檐就又把手收回去了。

虞清嘉看到他收回去的手,默默垂下视线。他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一个侍卫都来不及带就上山来找她,现在却不肯拉住她的手。他当真要疏远他,他们曾经的约定,果然只是个幼稚的玩笑吧。

慕容檐的行为虽然骇人,可是他一看就武力出众,渐渐地,有人远远跟着慕容檐和虞清嘉,意图跟着他们一起下山。虞清嘉对这些见死不救还慨他人之慷的路人没有任何好感,可是自保乃是人的天性,路就在这里,他们要厚脸皮跟着,虞清嘉又能怎么办。

两人渐渐走到关卡地带,这里两边都是峻石,路边散落着一些小碎块,慕容檐说:“走过这个关口,接下来都是土层松软的平底,再有余震也没关系了。我临走时给虞文竣留下了书信,现在想来他已经带着人上山了。你顺着这条路走,应该很快就能看到人迹。”

虞清嘉听到这些话不对劲,问:“那你呢?”

慕容檐的神色被冷冰冰的面具阻隔,他眼睛望着前面的路,随口道:“人多,我不适合出现。”

虞清嘉顿了一下,立刻明白了。这次地震是大事,现在恐怕已经出现在官府的加急军报上。慕容檐戴着面具太引人注目,然而他容貌出色,不戴面具更惹人驻足。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出现在太多人面前。

慕容檐低声交代一会的注意事项,虞清嘉一直听着,猛不丁打断他的话:“既然你不能露面,那为什么还要来救我呢?”

慕容檐停住,他显然没有想到,向来腼腆害羞的虞清嘉会主动问出这种话来。

“为什么?”虞清嘉抬头,紧紧逼视着慕容檐,“从那天父亲找你谈话后,你就一直在回避我,就连现在你也是这样。你明明可以置之不理的,我父亲不可能抛下我不管。你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或者说远比地震余危更严峻的风险,上山来救我呢?”

102☆、深渊

天边炸响一个闷雷, 最开始闷闷的, 后面雷声滚滚而来, 大雨倾盆。

“为什么?”虞清嘉盯着慕容檐,眼睛中水光潋滟, 晶亮又执着,“为什么来救我?”

在之前许多次中, 譬如刺杀时暴露身份,假山里近乎窒息的吻,新年里慕容檐为她绾发, 每一次都是慕容檐主动, 虞清嘉或尴尬或羞涩,但总是被动的。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地进攻。

虞清嘉眼底清凌凌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她看人时认真,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慕容檐一个人。

慕容檐心里恍如被撕裂一般,他怎么舍得将自己的虞美人拱手让人,可是虞清嘉不是物件,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如果换成哪怕任何东西, 他都可以放任自己的占有欲肆意妄为, 宁愿毁掉也不肯让东西落入别人手中,可是, 那是虞清嘉啊。

他怕她热怕她冷, 怕她受伤怕她不开心,更怕自己的阴暗面伤到她。他做事从来只考虑自己,他不喜欢孩子, 不孝顺长辈,没有任何同理心,他想让虞清嘉拥有这世上最高的权力,最美的衣冠,和所有为人称道的宝物。

就因为太过在意,才无法承担失去,他甚至连自己都信不过。他从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只要他有权力,即便昏聩残暴也没有人敢说他,至于死后后人如何评说,谁会在意?可是,他怕虞清嘉不喜欢。

虞清嘉从没有说过自己愿意,她最开始也只是将他视作朋友。她说过,她喜欢的人,要拥有正直的性情,良好的家庭,高洁的品德。这些完全是慕容檐的反面,而慕容檐的出身、武艺、心机、地位,她都不在意。

柔弱美丽的花朵在阳光下开得正好,她天生适合光明和雨露,深渊即便自欺欺人,强行拥有了她,也不能让她存活。

既然如此,在他没有真正拥有之前,他尚可以逼着自己松手。这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

慕容檐低头和虞清嘉对视,这是一双多么美的眼睛,他的血液每秒都在叫嚣着占有,抢夺,然后私藏,让她此后只能看着他。慕容檐心中哂笑,如果虞清嘉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一定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了吧。

慕容檐将虞清嘉的衣领扣紧,将自己的外衣罩在她身上。他做着一系列时静默无声,虞清嘉也瞪大眼睛,不去理会脸上的雨水,执拗地看着他。雷声掩盖了许多东西,慕容檐正打算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虞清嘉还没来得及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慕容檐铮的一声拔出刀,背后也传来哭叫声:“有狼!”

慕容檐一把将她推开:“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不要回头。”

虞清嘉踉跄站稳,她转身想要拉住慕容檐,可是缀在身后的人群吓破了胆,争先恐后地往外挤。虞清嘉被人流撞得站立不稳,她努力握住路边的石头,踮起脚尖喊:“狐狸精!”

慕容檐听到了虞清嘉的声音,她的声音委屈又无助,带着浓浓的被抛弃的控诉,慕容檐握刀的手指紧了紧,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地震惊动了深山里的狼,现在狼群受惊又失去了栖息地,这群的百姓就是送上门来的口粮。慕容檐没有任何助人为乐、舍己为人等爱好,可是虞清嘉也在人群里。在场中,只有他有足够的能力解决后面的狼群。

慕容檐逆流而上,蜂拥而下的人没有一个敢挡在慕容檐身前,全在很远就争先恐后地让开路。慕容檐一路畅通无阻,而虞清嘉这里却频频被人群阻拦,眨眼间,两人的距离就拉开了。

虞清嘉真是气都要气死了,她又险些被人群推倒,虞清嘉用力握住一旁凸出来的石块,勉强稳定住自己的身形。她气的不轻,抹去自己脸上的雨水,狠狠道:“出尔反尔,不讲信誉,你再这样我真的走了!”

说完之后,虞清嘉想到了什么,自己丧丧地叹了口气:“他本来就是一个不守信誉的人啊。”

虞清嘉话音未落,大地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虞清嘉抓着石头,勉强没有摔在地上,而其他人就没有这种好运了,他们左右摇晃,一大半都跌倒在泥泞里。虞清嘉抬头望向山上,背后的人群爆发出惊慌失措的哭喊:“又地动了,这条路要塌了。”

这里是条狭路,两边怪石嶙峋,如果这条路坍塌,那关在里面的人前路阻绝,后有狼群,该怎么办?

虞清嘉脸色严肃,立刻推开人要往后面跑去。旁边一个人将虞清嘉拉住,高声喊:“小娘子,你赶紧跑吧,后面有狼群,一旦这条路塌了,你就是不被乱石砸死,也是白白给狼群送口粮。”

“可是他还在后面替我们拦着野狼,我们都走了,他怎么办?”

说话的人表情僵硬了一下,支吾道:“反正那个戴面具的人身手了得,看着就厉害,他自己肯定有办法的。”

虞清嘉用力甩开对方的手,一双明眸瞪大,冰冷地看着说话之人:“他强大,和你们抛下他自己逃命有什么关系?你们现在有时间跑,全是因为他在后面。”

说完之后虞清嘉再也不理会旁人,弯腰用力系紧裙子,快速朝后跑去。大雨隔绝了视线,两边的乱石簌簌滚落,虞清嘉要不断推开人,还要躲避从天上掉下来的石头。好在众人都往前跑,只有虞清嘉一个人逆流朝后,人群越来越稀疏,而她要躲避的石头,也越来越惊险了。

虞清嘉仿佛跑了许久,身后隐约传来虞文竣和白芷的叫喊声,虞清嘉来不及回头,拼尽全力往峡谷外跑。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整个天地间都仿佛回荡着山石崩塌的声音。虞清嘉被巨大的震动震倒在地,她将眼前的雨水揩走,自己扶着路边的石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这场雨来的又急又快,天已经完全黑了。朝前能看到隐约的血迹,星星点点隐没在黑暗中,朝后,坍塌的石块像巨兽一样,无声地占据了唯一的出口。

隔着雨声,虞清嘉听到碎石块后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其中还夹杂着白芷的呼唤,虞清嘉在心里哦了一声,原来刚才不是她出现幻觉,那真的是父亲和白芷。算算脚程,白芷应该是在下山路上遇到了虞文竣,然后虞文竣带人来后山找人,结果在即将会面的前一刻,她又跑回了山谷。

说遗憾当然是有的,可是虞清嘉并不后悔。狐狸精还在里面,无论如何她不能丢下他自己走。她答应过他的,除非她死,否则她不会欺他瞒他,不会背叛他,也不会故意丢下他。

她知道慕容檐反应快,武力高,心思敏捷处事果断,自保能力远远高于虞清嘉。她也知道自己回去帮不了他任何忙。

可是需不需要是他的事,她才不管,她就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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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漆黑,隐隐还有狼嚎的声音,慕容檐将刀插到头狼的喉管里,自己却失力坠地,连抽刀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同样的大雨倾盆,同样的黑不见底,可是这次,她不会再回来了。虞文竣已经到了接应的地点,现在她应该已经披上了御寒的衣物,由她的丫鬟抱着喝热姜茶。

慕容檐勉力用刀倚着,急促地喘气。他感受到肋下的伤口越来越大,鲜血和热量争先恐后地从他体内流失。

黑暗阴沉,雨声沥沥,只剩他孤零零一人。

慕容檐恢复了些许气力,然后强逼着自己站起身。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握在细长刀柄上的手指倏然攥紧。这时候,外面传来细弱委屈的哭声:“狐狸精,你在吗?”

慕容檐背朝着后方,一手拔出刀,冷静地往前走。他想,一定是他失血过多出现幻觉了,他怎么会听到虞清嘉的声音呢?

虞清嘉摸索着往前走,她看到外面有好多血迹,争斗的痕迹都朝着这个方向走来,所以她猜测慕容檐就在附近。虞清嘉走的跌跌撞撞,她先是隐约看到黑暗中有一个人影,狠狠吓了一跳,等看清楚之后,她愣了一下,立刻大声喊:“狐狸精!”

那个背影还是继续往前走,虞清嘉连喊了好几声,拎起裙角飞快地朝他奔来。地上浸了水,又湿又滑,虞清嘉好几次险些滑倒。她不管不顾,用力从后面抱住他的身影:“狐狸精,是我。”

后背的触感柔弱冰凉,因为淋了雨,她的身体还在轻轻颤抖。慕容檐终于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这就是虞清嘉。

慕容檐钳住她的手臂,都不等虞清嘉反应过来,就将她用力揽入怀里。虞清嘉的骨头被勒的生疼,慕容檐紧紧拥抱着她,声音已然游走在崩溃边缘:“为什么回来?你明明已经出去了,为什么要回来?”

慕容檐太过用力,又比她高许多,虞清嘉得踮起脚尖才能够到。她没有提醒他自己骨头有点痛,而是伸手环住慕容檐的腰,脸颊埋在他的脖颈间,眼睫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我答应过你的,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丢下你。”

慕容檐越发用力地收紧胳膊,肋骨下的伤口越扯越大,鲜血和着雨水将两人的衣服浸的湿透。慕容檐强撑了多日的理智全然崩溃,他从来都不想放虞清嘉去找她喜欢的人,他也从来都不想让虞清嘉过自己的日子。她属于他,一开始就是。

从去年就刻意树起以警告自己的理智线彻底坍塌,他原来还说服自己不要将虞清嘉牵扯进来,如果他失败了,虞清嘉还能一无所知、平安快乐地生活下去,可是这一刻慕容檐的情感决堤,汹涌而出。他做不到了,他赢,他将天下捧到她前面,他败,他也要带着虞清嘉一起共赴黄泉。

“嘉嘉,我自私自利,薄凉无情,和你的理想背道而驰。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很贪心,怎么办?”

虞清嘉听着,默默将脸颊放在他的肩膀上:“理想是理想,你是你。我后来想了想,正直的人有我父亲就够了,我可以换一个人喜欢。”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会做一些很极端的事情,你会怎么办?”

比如,即便死了,也要拉你一起。

“我知道啊。”虞清嘉说,“可是谁让你就是这样呢。”

慕容檐手再次收紧,几乎像是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中。他紧紧拥抱着怀中人,夜色漆黑,大雨倾盆,怀中的虞清嘉就是这黑暗中唯一的温暖。慕容檐终于抱够了,慢慢松开手臂,将虞清嘉放在地下,慢慢拨开她被雨水打湿的额发。

“好。” 

103☆、夜歌

夜雨来得快停得也快, 很快雨收云霁, 明月从云层后出来, 遥遥挂在漆黑的夜幕中。月明星稀,雨水将世界洗刷得晶亮。

慕容檐的伤口被虞清嘉强行包扎, 现在虞清嘉披着慕容檐的衣服,由他拉着,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树林中。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草丛展现在眼前, 上面浮动着星星点点的萤火。

虞清嘉轻轻呀了一声, 她伸开手,一点星光从她手腕间掠过。虞清嘉惊讶:“萤火虫?”

慕容檐正靠星辰辨认方向, 听到虞清嘉的声音,他回头望了一眼,这才注意到萤火虫。虞清嘉眼睛水润又晶亮,她伸出手, 好奇又小心翼翼地触摸着这些冷光。

慕容檐对鲜花绿柳这些意象并没有什么欣赏之情, 可是虞清嘉喜欢, 他看着她,仿佛也感受到这其中的欢欣。慕容檐拉着虞清嘉继续往前走, 草丛晃动, 惊起更多萤火。

虞清嘉瞪大眼睛,连眨眼都不舍得。山里的夜已经有些冷了,何况刚下过雨, 虞清嘉身上的衣服还是半湿的。一阵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慕容檐察觉到虞清嘉的变化,立刻停下脚步。他碰到虞清嘉的手,皱眉道:“怎么这么凉?”

虞清嘉眼睛还在看着身后的草丛和萤火,听到慕容檐的声音,她才收回视线,悠悠地睨了慕容檐一眼:“你还说我,明明是你的手更冷。”

慕容檐对此非常不屑,说:“我和你不一样。”

慕容檐体温偏低,无论什么时候碰上去,手指都是冰凉的,可是他的身体素质却比虞清嘉好多了。这也是慕容檐急着出去的原因,他淋了雨不会有任何问题,但如果虞清嘉不及时换上干燥的衣服,恐怕就要得风寒了。

然而现在急也没用,他握住虞清嘉的手,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肩膀为她取暖:“还冷吗?”

虞清嘉摇头,任由慕容檐替自己整理衣物,将外面的属于他的外衣为她重新束好。虞清嘉很少穿深色的衣服,可是现在披上慕容檐的黑衣,虽然不甚合身,但竟也意外地协调。

慕容檐低头整理虞清嘉的衣领,眉眼格外认真。天空明净如洗,而草丛间萤火点点,仿佛天上的星辰倾泻到人间。虞清嘉突然生出一种唱歌的兴致,她声音清甜,低声吟唱时温柔又悠远。

“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

这是南朝吴歌,南北王朝对峙,歌曲却隔着江相互传播。吴歌哀婉缠绵,传入北齐后很受贵族喜爱,几乎很快就在宴会上盛行起来。虞清嘉唱了两句,叹气道:“可惜没有乐器伴奏。算了,等回去再说吧。”

“不必。”慕容檐说的平静,他抽出精钢锻造、修长笔直的刀,屈指在刃上轻轻一击。

刀刃振动,发出清越的金属声。慕容檐手指变幻力度,刀刃也振动出高低不同的音阶。

虞清嘉合着清越的击剑声,继续将方才那首歌唱下去。

“人各既畴匹,我志独乖违。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

雨后风来,沾着露珠的草哗啦啦晃动,萤火虫被惊起一片。少女清丽的嗓音在夜风中缓缓飘荡,刀剑本是金戈之声,可是此刻击剑声悠扬清越,竟然合上了虞清嘉的调子,契合无比。

虞文竣听到暗枭的叫声,急匆匆赶到信中所说地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虞清嘉站在草丛中唱歌,慕容檐击剑以和。虞文竣往来过许多宴会,听过不少大型演奏,然而此刻竟然不由停下,等这只乐唱完了,他才敢上前打扰。

用夜枭的声音传递信息是慕容檐想出来的办法,框架也由慕容檐一手建立。书信容易被拦截篡改,信号弹太容易暴露,靠声音传递反而是最有效又最安全的。他们模仿夜枭的声音,信号中不同长短的声音、不同高低的音阶,都隐含着独特的意思。声音传播距离远,一般人听到夜枭的叫声也不会注意,他们就靠这一套信息系统,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活动了三年。

虞文竣最开始看到这套夜枭暗号系统的时候就惊叹慕容檐音律天赋惊人,而现在虞文竣对这一点的认识更上一层。虞文竣脑中划过许多想法,最后收敛起神色,上前说道:“嘉嘉,我总算找到你们了。你们没事吧?”

虞清嘉回头,只来得及和虞文竣打了个招呼,就被吓怕了的白芷等人团团围住。白芷摸到虞清嘉身上的衣服心疼不已,连忙取过披风,抖开了罩在虞清嘉身上。

白芷不住抹眼泪,她心疼给虞清嘉系紧带子,她看到下面的衣服,迟疑了一下:“这是谁的衣服?怎么看着像是男子服制?”

虞清嘉飞快往旁边看了一眼,慕容檐也早换上了全新的披风,火把光线明明灭灭,他又被许多人簇拥着,越发看不清了。白芷刚才眼里只有虞清嘉,并没有注意旁边的人,现在看到虞清嘉身上套着一件布料极好的黑色外衣,她才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虞清嘉低头假装咳了两声,白芷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走。慕容檐听到声音,隔着众多人影,精准地朝虞清嘉这里看来。虞清嘉对他笑了笑,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慕容檐点头,脸上的神情又恢复冷淡。不得不说慕容檐这一出真把众人吓到了,手下本来是按例禀报每日朝野大事,谁知道再一回头,公子就不见人影了。他们被吓了个半死,明暗许多人都被惊动,然而等终于找到人,看到正主冷冷清清、完全不觉得自己干了什么大事的神情,他们喉头梗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虞文竣站在一边,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他想到慕容檐突如其来的消失,虞清嘉在峡谷时不管不顾往回跑的背影,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

邺都,皇城。

一丈高的地基拔地而起,汉白玉石阶层层推叠,铜雀、冰井、金虎三台高耸入云,彼此有廊桥相连,宛如天宫。红衣内侍飞快地穿过廊庑,停在殿前,伸手叩了叩门扉:“殿下。”

“进。”慕容栩负手欣赏面前的花鸟图,听到声音,凑空朝后扫了一眼,“何事?”

“颍川王,兖州高平郡地动了。”

“地动?”慕容栩去年才刚从兖州回来,听到高平地动,无疑他也很惊讶。出于皇族之人的本能,慕容栩问:“何处地动?伤亡如何?”

内侍将最新传来的消息转述给慕容栩,他说:“这是今天早上工部刚刚得到的消息,估计现在,工部尚书已经去面见圣上了。”

内侍点到而止,没有继续往下说,慕容栩也对此心知肚明。听说今日皇帝在仙都苑游玩,恐怕,不会有心思听工部尚书禀报朝事。

慕容栩可不敢对自己的父亲说什么,他停顿了一下,说:“只是高平郊外的一座山坍塌,城内伤亡不算大,到时候户部自会安排赈灾。伤亡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地动倒是有点麻烦。”

慕容栩若有所思,地动、日食乃至干旱洪涝,兜兜转转最后无一不回到天子身上。民间百姓惶恐,饿殍遍地,朝中臣子无计可施,最后只能让皇帝出面祭天,写罪己诏向上天承认自己失德,乞求上天收回惩罚。皇帝发罪己诏的例子历朝历代都有,屡见不鲜,只不过摊在北齐慕容氏身上,有点微妙。

慕容栩虽然是皇子,但是他好歹也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嫡母是什么德行。皇帝整日杀人放火,纵情声色,而皇后,堂堂一国国母,被皇帝冷落后也不甘示弱,自己召宠臣找乐子。尤其最近耿老将军被下狱,若是这场地动最后真发展成写罪己诏平息众怒的程度,那恐怕北赵、南朝会借机做文章,边境耿家军也很危险。

慕容栩眼睛看着画上的花鸟,可是心思已经飞走。他站在画前不动,侍奉的人也不敢催促。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慕容栩回过神来,对眼前这幅刚高价收来的画再无兴趣,挥手让人将画收走:“那边怎么说?”

慕容栩问得模糊,可是内侍一下子就听懂了。慕容栩口中的那边,显然是皇后嫡出,已经入朝为官,大权在握的皇长子慕容枕。

内侍老老实实摇头:“奴婢不知。不过,听说今日皇后随圣上去仙都苑游玩,大皇子妃也陪同在列。”

“大皇子妃?她?”慕容栩非常讶异地挑了挑眉,“稀罕了,就她那个病恹恹的模样,去年连年宴也没有出席,今日竟然陪着皇后一起去仙都苑?”

大皇子妃宋氏体弱多病,常年抱病不出。宋氏是这一代第一位的王妃,还是皇后的嫡儿媳妇,理应风光无限,可是事实上,因为她一过门就动辄生病,许多重要场合她都撑不下来,所以宫闱内外对她并不熟识。何况,宋氏因为病弱,至今都没有生下儿女,皇后已经好几次当着外臣的面表达过不满。

涉及皇家女眷,内侍不敢多说,半耷拉着眼睛道:“可能是近日,王妃身体好转了许多吧。”

慕容栩嘲讽地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如今皇帝不理朝政,国家大事都落入尹轶琨手中,慕容枕作为风头最劲的太子人选,私底下党羽自然也遍布朝野。所以很有可能,慕容枕提前几天就得知了兖州地动的消息,并且今日安排自己的王妃随行在侧,其居心昭然若揭。

慕容栩冷笑,慕容枕为了名利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他那个王妃多走两步都咳,他竟然能强逼着宋氏去仙都苑,只为了第一时间掌握消息。现在皇帝宠幸尹轶琨,慕容枕即便是皇长子都被打压,邺城尹轶琨一家独大,去兖州赈灾倒是一个很好的接触权力的名头。

慕容栩想了一会,长长叹气。两边的宫人不敢打扰慕容栩想事情,听到慕容栩叹气,一个受宠的美丽宫娥问:“郡王何故叹气?”

“触景生情,突有所感罢了。”慕容栩踱步坐回桌案前,意有所指地笑道,“有家室的人果然不一样,非但有母亲帮忙说话,连病病弱弱的王妃也能在旁帮腔。可惜我孤身一人,既没有生母替我筹谋,也没有王妃能为我在宫中打探消息。”

跟在慕容栩身后的太监听到此话,顺口接道:“郡王现在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若是喜欢,何妨娶一门王妃回来?”

方才那位曼丽的宫女恼怒地瞪了太监一眼,太监低着头,假装自己没看到对方的眼色。慕容栩这个当事人倒对这些漩涡一无所知,他低着头沉吟一会,似有所悟。

娶妃,他还真有些想法。

慕容栩虽然纵情女色,夜夜笙歌,可是他自己主动是一回事,被人在香料里下料算计又是另一回事。他纵横风月场所数年,自认为是老手,但是在虞家却莫名其妙控制不住自己,竟然当场宠幸了一个婢女。宠幸一个婢女并不是大事,慕容栩的女人可不少,但是他失控这件事,却让他如鲠在喉,良久都无法释怀。

慕容栩怎么受得了这种大辱,在兖州时人手不方便,再加上要给虞家颜面,所以他并没有追究,可是等一回到邺城,他就立刻让人去查从虞家带回来的香料。结果这样一查,竟然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事情。

兖州虞家可真是卧虎藏龙。

慕容栩想到虞清雅,目光深沉,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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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

人各既畴匹,我志独乖违。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

---取自乐府 子夜歌

104☆、娶妃

慕容栩被女人算计后极为恼怒, 一个婢女收了就收了, 可是他被人下药这一点却不能轻易揭过。慕容栩虽然流连花丛, 在女色上来者不拒,但是他并不是一个控制不住自己的人。那日在虞府宴会上, 慕容栩只是回后面休息更衣,外面还等着众多宾客, 慕容栩无论于情于理,都不会在这个时候乱来。

可是他进入更衣室,看到前来伺候他的婢女后, 竟然莫名躁动, 以至于理智都控制不住。那个婢女并不是什么绝色,放在平日就是一个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普通姿色, 他那日也并没有服用特殊食物,显而易见,他被那个婢女,或者说虞家算计了。

尤其是这件事后来闹开了, 这就更加印证了慕容栩的猜测。虞文竣亲自前来道歉, 那日的女子、相关人手也全权由慕容栩处置, 可以说诚意十足。慕容栩当时什么也没说,回邺城后却立刻让人刨根究底地查。至于虞家那个婢女, 谁在意她的死活?

慕容栩恼怒归恼怒, 一开始也没有把它当回事。他只以为这是普通的□□物,可是没想到手下人接到他从虞家带回来的香料余烬后,比对了邺城所有秦楼楚馆的药物, 都没有找到相似之物,更了不得的是,其他人闻到这种香料并不会有异样,唯独慕容家的男子,会经受不住刺激当场发作。

慕容栩开始感到事情有趣了,他悄悄用堂兄弟做了试验,发现各人症状有轻有重,可是无一例外神志会受到影响。这竟然是一味专门为慕容氏量身定做的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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