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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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未晞回神,这个声音从未听过,为何会在她的门外?不过林未晞即便赌气,也深信燕王必会保证她的安全,所以她没有多想,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梳着双丫的女子,年纪十七八上下,看衣着打扮像是侍女。来人看到林未晞明显惊讶了一下,随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紧低头行礼:“林姑娘,奴婢是宛月,奉王爷之命前来照顾姑娘。”

林未晞看着来人,眼神微微一动:“是燕王让你来的?”

“是。”

林未晞抿紧嘴唇,不知道燕王这是什么意思。刚刚那场不愉快其实是林未晞不对,燕王出于世俗的角度,这样做都是为了她好,是林未晞自己不识抬举。可是林未晞自己还在纠结要不要过去赔礼道歉,而燕王转瞬就打发了人过来,仿佛根本没把方才的事放在眼中。燕王不计较,林未晞本该松一口气,但是事实上她心里却很是复杂。这让林未晞觉得她在燕王眼中完全无关紧要,仿佛只是一个不懂事的、需要安置的拖油瓶。

林未晞随即自嘲一笑,她本来也不是燕王什么人,燕王能带她出来已经仁至义尽,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林未晞就该自觉请辞了。燕王在京城里还有大事,何况顾呈曜的婚礼在即,燕王嘴上说说便罢了,怎么可能真的不回去参加呢。林未晞如果知趣,就不该再拖累着燕王。

于是林未晞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让开身体:“进来吧。你是哪里人?”

“奴婢是顺德人,本在县令府衙上伺候小姐,燕王从府衙里将奴婢买下,派奴婢来伺候林姑娘。”

林未晞脑门上几乎要落下汗来:“你本是县令千金的贴身丫鬟?”

“算不得贴身,不过做些粗苯活罢了。”

林未晞管家多年,一看宛月的谈吐行事就知道这必是主家很受重用的大丫鬟,考虑到这种小城镇和京城的差距,培养宛月这种的大丫鬟指不定要花多少力气,这多半是县令夫人给自己亲闺女准备的压轴武器,没想到燕王竟然直接要了过来。这在豪门大院里其实是很失礼的,毕竟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基本等于主家的脸面,燕王的行事…也太霸道了。

不过林未晞想一想便罢了,并不会将人退回去。手边有一个伶俐的丫鬟非常重要,反正是燕王出面,林未晞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

林未晞又问了宛月几个问题,心里有数后,便压下不表。

虽然林未晞承了燕王的情,但她心底还是别别扭扭的。燕王不和她一般计较,还给她送了得力丫鬟过来,这样一来,林未晞也该顺着台阶主动认错?毕竟燕王虽然看着好说话,但他同时是权倾天下的亲王,是战功赫赫的三军主帅,不说远的,只说前年的西北朵豁剌惕部叛乱,朵豁剌惕部妄图挑衅燕王,战败后全部落男子、男婴绝种,便是燕王亲自下的命令。

随和好说话只是他的表象,这种人,林未晞不太敢得罪。

第二天上午,林未晞磨磨蹭蹭到前院去找燕王,周茂成正忙进忙出,看到林未晞,老远就打招呼:“林闺女,你这么早就起了?”

林未晞赧然,她昨天只是因为受到惊吓,安心下来之后难得睡了一个好觉,这才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但是平时她教养甚严,并不会做出这种没体统的事。林未晞唯一一次睡过头就被燕王撞到,劳烦众人等了她许久不说,还蓬头垢面地出现在燕王面前。林未晞光想到那天的场景就觉得尴尬,而周茂成当着这么多人,竟然还喊了出来。

林未晞笑容僵硬:“周叔,你误会了,我早就起身了。”林未晞生怕周茂成再问,赶紧转移话题:“周叔,你这是要做什么?”

周茂成果然被转移了话题,说道:“我奉王爷之命,出去添置些东西。你要是嫌他们吵,自己回后面待着就好了。”

林未晞猜测燕王大概是趁现在有时间,这是在添置路上要用的东西。这是燕王队伍的正经事,林未晞很明白自己的身份,见此并不多问。她偷偷朝书房的方向扫了一眼,发现那里一片寂静。

周茂成察觉到林未晞的动作,目露了然,问:“你是不是想找王爷?”

既然被发现了,林未晞不再遮掩,顺势承认:“关于我爹爹的一些事,我想问一问燕王殿下。”

周茂成一听是林勇的事,顿时叹息,看着林未晞的眼神也越发怜惜:“王爷今日清早出去了,你若是有话和他说,不如再等等。”

林未晞应下,她很有自知之明,见此笑道:“我明白的,谢周叔。”

周茂成看着林未晞的神色,差一点就告诉她燕王今日出去到底是去做什么了,但是他顾念到女子脸皮薄,这种事终究有损她的名节,还是作罢。

林未晞得知燕王不在,心底隐蔽地松了口气,然后就回后院待着,并不打搅周茂成办事。然而她仿佛天生就是操心的命,她十岁上被接到公主府,十二时就跟着外祖母一起打理公主府的内务和外头产业。寿康大长公主见林未晞实在喜欢操持这些,便给她准备了许多田产和铺面做陪嫁,等她十四岁和顾呈曜订了亲,大长公主便将这些产业早早交到她手中,让她自己打理嫁妆。

后来她嫁到燕王府,虽为世子妃,但是上头没有婆婆也没有太婆婆,整个燕王府的衣食住行都由她打理,林未晞早已习惯发号施令,管人管事。后来她成了林未晞,耳边突然清净下来,她还颇有些不习惯。从前住在林大娘家没有条件便不说了,现在一旦听到外面的动静,让林未晞老实坐着,还真有些难。

林未晞实在没忍住,带着宛月去前院看热闹,看着看着便指挥起燕王的下属来。周茂成带着人买东西回来,他也不清楚好坏,便凑活着买,林未晞看不过去,少不得要指挥一二,渐渐地,竟然成了林未晞说,剩下这些汉子听,然后出力气搬东西。

这些多是军旅中人,沉默寡言,多做事少说话,比内宅那些奸滑嘴碎的婆子不知强了多少,林未晞指挥起来极为顺畅。而周茂成也觉得只用做力气活实在太轻松了,他和另外几个亲随心底默默松了口气。周茂成看着林未晞指挥自若的架势,心里再一次唏嘘,林未晞这个丫头嘴皮子利索,安排起家事来也有条有理,一看就是旺家之象,可想而知,无论谁娶了她,以后家业只有越滚越大的道理。可惜了,他的那几个儿子没有这个福气。

顾徽彦在黄昏时分带着人回来,早在半路便有亲信向他禀报今日院子里的动向。顾徽彦听到林未晞指点江山,大展身手,轻轻笑了笑。

这样也好,脑子聪慧,脾气刚直,以后她无论嫁给谁,顾徽彦都不必担心她被人谋财害命。林勇毕竟为救顾徽彦而死,只要力所能及,顾徽彦也想让林勇的唯一血脉一辈子无灾无忧,一生和美。

林未晞听说燕王回来了,她纠结了半天,还是带着宛月去向顾徽彦请安。

无论从前世的角度还是林勇的角度,顾徽彦都是林未晞不折不扣的长辈。她身为晚辈理应去向燕王请安,顺势检讨昨日的错处,燕王看在长辈的面子上,应该不会为难她一个无知小辈。

这次林未晞刚刚走进书房,门口的守卫见了,没有通报便放她进去。顾徽彦对林未晞的到来并不意外,他似乎在忙公务,随手指向一个梨木圈椅,说道:“你先坐着等一会。”

林未晞乖巧坐下,她即便在英国公面前也是不服气的性子,别指望她能顺从地听训,可是面对顾徽彦,林未晞不知怎么了,一点脾气都没有。

顾徽彦微垂着眼看信,林未晞见顾徽彦看的认真,她心生好奇,等顾徽彦合上信件时,她忍不住问:“燕王殿下,这是谁的信件,您看的这样认真?”

顾徽彦手上的动作停住,看了林未晞一眼,心中生出些许兴味:“你怎么知道我看的认真?”

“这还不简单,我上次来时,您看信动作很快,可是这封信花费时间几乎是上次的两倍。”

顾徽彦轻轻露出一个笑,眼中带上赞许之色:“你观察倒敏锐。”仅是来了第二次,就能发现这种细微的差别。顾明达这些老臣当然也能摸索出来,可是对比林未晞的年龄、阅历,这就难能可贵了。

突然被燕王夸赞,林未晞受宠若惊。顾徽彦也很随和地回答了林未晞刚才的问题:“是张江陵。”

林未晞想了一下,愕然:“是张首辅?”

张孝濂祖籍江陵,所以又称张江陵,这在官场中不是秘密,可是,对于林未晞呢?

顾徽彦脸色一点异色都没有,他把东西放在一边,仿佛一个再随和不过的叔伯长辈,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子侄:“是他。”

林未晞被吓住了,她瞪大眼睛扫了眼被顾徽彦随意折起来的信,都有些诚惶诚恐:“燕王殿下,我只是随口一说,不敢打扰您忙正事,您还是先回首辅的信吧。”

“急什么。”顾徽彦神态随意,闻名天下的首辅,在他口中仿佛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

林未晞发现自己竟然耽误了首辅的亲笔书信,顿时连坐都坐不稳了。她也是这时才惊觉,顾徽彦身为三位辅政大臣之一,还有拥有兵权、最受信任的那一位,从前只是觉得这些头衔听着响亮,现在她才直观感受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林未晞眼里遥远的如同布景板一样的人物,对顾徽彦而已,不过一个时常来往书信的同僚罢了。

林未晞震惊地说不出话来,顾徽彦见她有点被吓住了,于是转移了话题,主动说起:“听说今日周茂成采办,你立功不小?”

“不敢当,不过逞些口舌之能罢了。”谈起这种话题,林未晞果然放松许多,“燕王殿下,您要动身启程了吗?”

“差不多。本来这个宅子是给你买的,打算等安置好你的终身大事后,我再回京城。不过既然你不愿意,那也没必要等了。”

林未晞轻轻哦了一声,她略有些心虚,低下头对顾徽彦说:“谢王爷。”

“没什么,本就是我思虑不全。即便我给你留下再多防身之物,但是这里离京城太远,我终究有鞭长莫及的时候,此地县令能安分一时,时间长了,以后恐怕还会为难你。你一个孤弱女子没法和官府抗衡,与其让你始终担心受怕,不如将你放到我看得着的地方。”

林未晞本来一心感激,燕王真是个好人啊。可是听到后面她渐渐觉得不对味:“燕王,您这是什么意思?”

“周茂成没有将那些螺黛转交给你吗?路上颠簸,趁现在准备周全,路上才能安心。”

林未晞已经吃惊地瞪大了眼,檀口也微微张开:“您莫非打算带我一起上京?”

顾徽彦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语气理所应当:“这是自然。你现在身有父孝,不想嫁人便不必急,你尽可以放心在燕王府住下,想住多久住多久,燕王府还不至于吝啬这点花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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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京城,林未晞要回到她的战场啦。

9、归来

你尽可以放心在燕王府住下,想住多久住多久。

这句话仿佛还在林未晞耳边萦绕,她愣怔当场,等回过神后,矢口道:“不行。”

顾徽彦神情不变,眼神深处却隐藏着莫可名状的探究:“为什么?”

这让林未晞怎么说,她难道说你的儿子其实是我前世的丈夫,而你的即将入门的儿媳是她的庶妹?林未晞已经被那两个人整得够呛了,现在她还换一个身份重新回去?

林未晞想都不想就要拒绝:“燕王,这不合适。我和燕王府无亲无故,我白白住在王府,这成什么样子?而且您的新儿媳很快就要入门,我一个外人住过去,岂不是让她介怀?”

顾徽彦看着林未晞,眼神平静,淡淡一笑:“你安心住下就是。我说可以就是可以,若有人多嘴,不拘是谁,你来告诉我便是。”

这个“不拘是谁”听到林未晞背后徒生寒意,燕王这是暗指高然吧?也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寄住别府确实平添许多麻烦,女主人不痛快情有可原,林未晞也做过儿媳,她明白其中的门道。可是如果说话的人是燕王,那他说可以就是可以,有麻烦也得忍着。

林未晞突然生出感慨,仿佛前几天她还在辛苦操持燕王府家务,人前风光人后辛苦,打碎银牙和血吞,可是才是一转眼的功夫,她竟然便从操心的人,变成那个有特权的人了。

世事真是奇妙,而这一切的根源,不过是眼前这个人的一句话罢了。

林未晞感叹了一会,最终还是摇头:“燕王殿下,您的好心我心领了。可是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无病无灾度过这一生便罢了,燕王府门第太高,我去不合。”

“你去不合?我怎么觉得你是不想去呢?”

林未晞猛不丁感到难言的压力,这就是燕王,和他说话时丝毫不见燕王的架子,浅笑晏晏,仿佛踩在浅水滩上,让人如沐春风心旷神怡,可是等你惊觉的时候便发现早已被深海包裹,表面平静如昔,但是蓄势待发,时刻能掀起万丈惊涛。林未晞如今就是那个被水淹没的人,而且是又一次。

林未晞暗暗骂自己是猪脑子,昨天才栽了一次,今天怎么又被抓住破绽。她摆出一种乡下小姑娘抗拒去高门大户寄住的情态,故意蛮横道:“我十岁生病时去过京城,京城里车多人也多,街上随便一个人穿的比村长家还有体面,可是那时我病得都要死了,路上那么多人,没一个停下来询问,甚至还赶我和我爹爹走。我不喜欢那个地方。而且,您是燕王,别看您现在和我好声好气说话,可是一回到您的王府肯定不是这样。我连在我姑姑家都住不好,更别说去王府。”

顾徽彦倒忽略了小姑娘纤弱敏感的情绪,他收敛了气势,尽量温和地说:“别怕,我带你回去,你十岁时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而且王府里人少,我只有一子,他虽然不懂事,但是还不至于为难你。到京城后你只管住下,如果你不喜欢别人打扰,那我给你在王府里找一个单独的院子,人手安排都你自己说了算。至于衣食花销更不必担忧,你的花用一概走我的私账,想用什么随便吩咐,不会有人来指点你。”

“其实找一个淳朴安静的小城,让我在那里平静度日就好…”

“利益面前没有真正淳朴的地方。你身怀巨富,年纪轻轻,若是孤身一人住在外面,无论在哪里都不安全。但是只要你来到京城,无论日后你想嫁人还是想独居,只有燕王府在一日,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我…”林未晞张了张嘴,发现顾徽彦把话都说到了,她竟然再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来。她说不想寄人篱下,顾徽彦就给她单独找院子,她担心自己和新的女主人起冲突,那顾徽彦就让她走自己的私账,这样一来,没人能管得着她。林未晞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这样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

林未晞彻底无话可说,她看着从容镇定的燕王,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来。

她怎么觉得,燕王本就是故意引她说出不愿意,然后一条一条堵死她的路呢?燕王看着随和,但是他想做的事情,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实际上,其实是一个很独揽专断的人吧。

顾徽彦察觉到林未晞隐藏的打量,他微微一笑,不以为意,而是问:“怎么了?你总不至于是不舍得离开故土,这才不想走吧?”

其实林未晞还真的想用这个借口,可惜前几天为了赖着燕王,她自己亲手把思乡这个最有力的退路斩断了。林未晞从心底涌上一股无力,她叹了口气,整个人都耷拉下来:“好吧,就依燕王所言。”

林未晞也说不清自己对京城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她在那里长大,她所有的亲人都住在那座恢弘的城市,而她所有的噩梦也在那里。如果可以,林未晞并不想重回京城,说她逃避也好,说她自欺欺人也罢,她重活一辈子不容易,她不想再见顾呈曜和高然。只要不见到他们,林未晞就可以继续欺骗自己,你没有那么失败,你还可以找一个小城市过安稳富足的小户生活,你只是见不到曾经的亲人、朋友、丈夫,并不是他们放弃了你,将你弃如敝履。

可是当“回燕王府”这四个字从顾徽彦口中说出,林未晞经过最开始的强烈排斥,发现再没有转圜余地后,她的心里突然坦然下来。其实,她也是不甘心的吧。

不说别人,只说寿康大长公主,林未晞就想回去再见外祖母一面。她是母亲唯一的孩子,母亲卫氏又是寿康公主的独女,卫氏早早去世,现在林未晞就是寿康公主唯一的血脉了,而外祖母和驸马的感情也不是很好。林未晞一想到外祖母身边连个侍奉的小辈都没有就心痛不已,即便为了外祖母,她都得回去。

林未晞心绪渐渐平定下来。顾徽彦看林未晞想通了,他满意地看了她一眼,便继续翻看信件,随口和林未晞说:“林勇的册封圣旨、金书铁券,还有朝廷分封的田产地契都在我这里,你这两天没事干的话,就对着礼单册子清点礼器吧。礼单册子会看吗?”

“会。”林未晞从小就跟着寿康公主安排宴席、准备年礼,林未晞心想,去年你们燕王府递给宫里的节礼还是她亲手准备的呢。早知道今日,当初何必费心费力打理家业,就该让燕王府的产业全部亏空才是。

“那你先去清点着玩吧。等去京城后,我把地契换成京城周边的,日后做你的嫁妆。”

林勇的追封被克扣的厉害,封侯那一套专门的礼器目标明显,没人敢动,可是除此之外,田产地契、生绢现银被截走许多。顾徽彦知道官场贪腐严重,但是没有想到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若不是他临时绕道来顺德府,恐怕这件事就要这样不了了之。县令今日一直小心给自己开脱,生怕他降罪,可是顾徽彦是什么地位的人,怎么会对几个低品官发怒。他直接写信给张孝濂,张首辅如何发落手下他管不着,只要最终从张孝濂手中拿到结果就够了。

不过这些不光彩的事他操纵就好,林未晞没必要知道。朝廷分封给林勇的地契有许多水分,许多地不过挂个名,根本拿不到林未晞手上。顾徽彦替林未晞把这些死契换到京城周边,这些事林未晞做不到,但是换到他的名下,那就没什么了。

林未晞脑子里换算了一下,突然生出兴趣来:“燕王殿下,这要如何折算?一亩折京城多少地?”

顾徽彦忍俊不禁,他眼中盛满笑意,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她:“放心,我还不至于占你的便宜,自然是一亩换一亩,对等地折过去。”

这可不是对等折算,林勇的封地在顺德,顺德的田产哪能和京师的比?林未晞一听,赶紧给燕王行谢礼,生怕他反悔:“谢燕王殿下。”

顾徽彦一手搭在木桌上,含笑看着林未晞:“你那样抗拒嫁人,我以为你不愿意听人提起嫁妆。”

“这怎么能一样。”林未晞自小管家,她太明白私产的好处了。她诚然不愿意再嫁人,但是若给她准备嫁妆,这没问题,完全不必顾忌她的自尊心。

顾徽彦被逗笑,这次他甚至轻轻笑出声来。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周茂成或者其他老人,见此情景一定惊得嘴都合不拢,然而林未晞还并不明白能让燕王轻笑出声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她现在急着找机会告退。终于能拿到林勇的追封,她现在手掌都在发痒。

顾徽彦看出来林未晞的急切,他没有多为难,对林未晞指了一下手边的盒子,道:“这是你父亲的地契和那个丫鬟的卖身契,你一并拿走吧。路上不方便带太多丫鬟,我只给你找了一个,剩下的去京城再补。”

林未晞没有客气,利索地上前,绕到顾徽彦手边取东西。林未晞抱着木匣给顾徽彦行礼,正要退出,突然听到顾徽彦十分无意般说了句话:“以后你若是有委屈,过来找我便是,没必要委曲求全。”

林未晞怔了一下,心里浮起一个惊人的猜测。她瞳孔不自觉放大,显然很是吃惊:“您知道了?”

顾徽彦没有说话,他铺开宣纸,从笔格上执起笔,似乎打算给张孝濂回信。林未晞什么也没说,静悄悄给顾徽彦研好墨,就安静地退下了。

等从书房出来后,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手中的木匣也沉甸甸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林未晞这时才终于生出一丝真实感。

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和她说“你不必委曲求全”,从前父亲、祖母,乃至英国公府的夫子、下人,都在一遍遍和林未晞说,你是嫡长孙女,你要拿出长姐的体统,让着下面的妹妹。

林未晞眼睛不知为何有些湿润,原来,燕王今日出门是为了她的事,不止处理了林大娘和李达一家,还替她从县令那里拿回了林勇的封赏。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呵护的感觉,从前高然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英国公世子、族里兄弟,甚至表兄表弟的殷勤,那时林未晞不屑一顾,她又不是没有手,这些东西她自己也能争来,何必用他们做好人?可是现在林未晞终于知道,不一样的。

光是这份用心,便不是自己费力争取能比得上的,即便是一样的东西。

燕王在县城没有停留许久,等路上的东西准备的差不多后,燕王便下令启程,朝京城赶去。燕王本来只是打算来顺德府走一趟,送林勇的骸骨入土后,便快马去追赶班师回朝的大部队,可是队伍中临时加了一个林未晞,追赶军队的计划自然搁浅,燕王脱离部队的事也遮掩不住。既然如此,顾徽彦索性给京城写了书信,说明去向后,便带着林未晞慢慢往京城走。

在顾徽彦看来这是刻意放慢的行程,可是对从未出过远门、身体还不太好的林未晞来说,这样的行程还是太赶了。

林未晞前几天还能撑着,后来在一个驿站落脚时,林未晞再也撑不住,当夜高烧,一病不起。

因为林未晞路上生病,燕王的脚步被大大耽搁,等他们终于回到京城,已经是三月天了。

顾呈曜和高然的婚礼,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林未晞病恹恹靠在车厢上,外面传来下人的问好声:“林姑娘,燕王府到了。”

林未晞在丫鬟的搀扶下,小心翼翼走下马车,再一次站在这座恢弘华丽的府邸面前。

燕王府,她回来了。

之前把女主母亲的姓氏弄混了,女主母亲姓卫,不是沈氏。我把前面全部检查了一遍,把写错的地方都替换了,如有遗漏请大家勿怪。

10、庶妹

“今日王爷回来,前院的安排检查了吗?”

“世子妃您放心,老奴去看了三四遍,每一个奴才都战战兢兢的,不敢玩忽职守。”

高然松了口气:“这就好,这是燕王第一次回府,一会我还要去前堂拜会公爹,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错。”

陶妈妈哎了一声,说道:“世子妃您放心,自您进门以来哪一件事不是办的明明白白,而且您宽厚待人,体恤老仆,免了他们劳苦不说,还按月发银两,那叫什么来着…哦对,养老金。现在王府里上上下下哪一个不说您好,天底下就没有您这样十全十美的人。燕王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最是明理,您把王府打理的这样好,他见了您,只有欣慰的份。”

高然听了这话没有反驳,而是对着奶娘微嗔了一句:“陶妈妈你说什么呢,我哪里当得上十全十美。别这样说了,让人听到笑话。”

“这怎么能是笑话呢!老奴虽然是你的奶嬷嬷,但这些话还真不是老奴自夸,世子妃还做姑娘的时候就人见人夸,学琴能弹出活泼的小调,学棋能想出新鲜的五子棋,就是跟着老夫人礼佛,你都能无师自通,随口说出玄妙的佛理,还有您十岁时给小少爷讲的故事,什么沉香救母、渔夫和鱼,天见的您那时才多大,竟然就能编出这种故事,便是天上的仙女转世也再不会比您更完美了。世子妃,这不是老奴一个人这样说,国公府里的丫鬟婆子私底下都说您是九天玄女转世呢,就是您出身差些,要不然,何至于委屈做继室!”

高然嘴上自谦,但是陶妈妈说的时候她没有阻止,只是含笑听着,等说到出身和继室,高然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即又释然。出身低些又怎么样,是庶女又怎么样,嫡庶从来不是评价一女子的决定条件,只要她嫁的好,是嫡是庶又怎么样?

而且,即便是嫡女也未必能过得好,出身高贵但是不讨男人喜欢,一样会把自己的路走死。

高然不想在这种重要的日子提起另一个人,徒添不吉利。高然脸色冷淡下来,冷冰冰地对陶妈妈说:“陶妈妈,你逾越了。姐姐是我的长姐,还是世子的原配,死者为大,我一直很爱重熙姐姐。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可是被世子和其他人听到,难免要以为我一个庶女不敬嫡姐,徒惹麻烦。这种话不许再说了,知道吗?”

陶妈妈和高然的陪嫁丫鬟愤愤不平,凝芙说道:“世子妃,大小姐在家里时就不给您好脸,等后来嫁人更是眼高于顶,即使如此您都一如既往地笑脸相迎,真心把她当姐姐侍奉。小姐您就是太良善了,这才会被人欺负。”

“行了,都别说了。”高然淡淡打断丫鬟们的话,说道,“王爷离家三年,今日第一次回来,我们务必要安排好了。王爷的马车应该快来了,你们随我去二门等着吧。”

陶妈妈和凝芙应了一声,扶着高然往垂花门走。陶妈妈一边走一边唠叨:“燕王三年没有回京,等王爷回来看到府里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定会很庆幸娶到姑娘这样一个伶俐儿媳。要老奴说啊,天底下只要是手眼清明、没被嫡庶偏见蒙蔽的人,都会喜欢三姑娘。”

不等高然说话,凝芙抢着说道:“可不是么,世子妃简直就是仙女转世,没有人不喜欢的。只是可惜王爷路上被耽搁了,没赶上世子妃和世子大婚。”

说到这个陶妈妈也很是遗憾,她立场歪向高然,当然觉得高然什么都好。而燕王这个家主没能赶上高然的婚礼自然是一大遗憾,但这遗憾不是高然的,而是燕王府的。

陶妈妈见左右无人,悄悄对高然说:“世子妃,听说王爷本来是想赶回来参加世子大婚的,他特意离开军队单独走便是为了此事。都怪路上一个属下的女儿生病了,这才耽搁了王爷的行程。”

高然本来觉得在燕王府议论燕王不太妥,若被人听到或许会说闲话,可是没有男方父母出席的婚礼确实是高然心中的一根刺,现在似乎听到其中缘由,高然好奇不已,便没有喝止陶妈妈,而是任由她继续往下说。

“属下的女儿?这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王爷的队伍里?”

“不知道,听说还是一个孤女,她的父亲为了救王爷死了,王爷这才处处拉她一把。这件事前段时间在京城里传过,好像叫…哦对,忠勇侯。”

高然听到这里就已经没兴趣了,一个父母双亡、来京城投奔王府的孤女,多么小白花的出场。高然只是听到这里,就已经想象到即将到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高然从前世起就发誓要嫁富二代,婚礼也要特别盛大,一定要压过所有女性同学,可惜她前世嫁富二代的梦还没实现便出事了,她穿越后发现自己也成了白富美,喜不自胜。高然暗暗庆幸自己小孩的皮囊下是成人的内心,要不然,她绝对被那个踩低捧高的国公府磋磨死了。

后来她那个恶毒的嫡母自作孽死了,抢了她姻缘的高熙也孽力反噬,不得丈夫宠爱,早早就死了给她腾位置。高然一如所有女主角,庶女身份只是磨砺,她最后还是嫁给最有权势的夫婿,一个家世超然的权二代,这可比前世那些富二代厉害多了。

高然对自己的逆袭生涯非常满意,男方父母没出席婚礼是一个小小的遗憾,高然本以为是燕王介意自己的庶女身份,但是现在看来,这分明是一个引子,引子那头便是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白花。

这是多么熟悉的套路啊,男女主角历经磨难在一起后,刚刚成婚,便有一个父母双亡、祖上有恩的女子前来寄住,后面这个女子多半还会对顾呈曜一见钟情,被王府的富贵迷了眼,挟恩图报想给顾呈曜做妾。

想到此处,高然嘴边的笑更加温婉,而眼睛中的光却尖锐而充满攻击。

高然带着众多丫鬟婆子在垂花门等,高然众星捧月,隐隐是众人之首,一副名媛贵妇架势,派头极大。她站了好一会,燕王队伍的车架才姗姗来迟,众多一看就是从军之人的男子围在第二辆马车周围,小心又警惕地护送着马车。马夫不下心碾到一枚石子,车厢微不可见地晃了一下,车夫立刻被众人怒目以视。

车夫赶紧对里面道歉,高然看到这里,嘴边的笑越发深,隐隐露出一股胜券在握。等马车小心翼翼地停稳后,周茂成敲了敲车门,说:“林闺女,到了。你还难受吗?”

车厢里发出些微声音,一只素手掀开侧脸,一个白净清秀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高然看到来人生出一股不以为意,果然,穷人家能有什么能耐,这种人在她面前提鞋都不配,哪能和她争?

高然刚刚动了一步,正要说话,就看到那个女子拎着裙角跳下马车,随后赶紧回身去搀扶另一个人。

车帘再一次掀开,另一个梳着双丫的女子扶着一个姑娘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等在二门里的王府众人看到来人,不由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看到第一个下车的女子时不少人都心生轻视,这便是耽误了王爷行程的拖油瓶?也不过如此罢了。然而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个丫鬟,等后面正主出场,她们看到林未晞的脸,许多人愣怔当场,连嘴都无意识张大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评选起美人来也是众说纷纭,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有人偏爱楚楚可怜,有人喜欢端庄大方,可是缓缓从马车上走下的这一位,即便是最挑剔的人,也说不出她哪里不好看来。

那是一种极端的好看,极端的漂亮,不是美,是漂亮。王府的人看的都有些呆了,高然从林未晞的脸扫过身段再扫到鞋履,眉尖不自觉皱起。

林未晞被旅途磋磨,整个人憔悴的不行,状态极差。如果可以,林未晞才不想这样虚弱地露面在燕王府众人之前,可惜她的身体不允许她折腾。林未晞被折磨的没脾气了,心里自暴自弃,就这样凑活吧,反正燕王府众人也不知道她是谁。

林未晞被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搀到地上,护送着马车的军士屏息盯着林未晞的动作,等见她平安站到地上,他们才放下紧提着的那口气。林未晞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几乎没怎么耽搁,第一眼就注意到高然身上。

呵,几日不见,她这庶妹脱胎换骨,几乎教她不敢认了呢。

高然也正好撞到林未晞的视线,她和林未晞短短对视一瞬,收敛了心里的不痛快,温婉地笑着走下台阶,想要来拉林未晞的手:“这位便是公爹信里说的那位贵客吧。姑娘怎么称呼?”

林未晞冷着脸避开高然的手,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说:“免贵姓林,世子妃唤我未晞就好。”

原来叫林未晞…高然心底咂了咂这个名字,随即又摆出女主人的架势,大度笑道:“林姑娘刚来,恐怕还怕生吧。妹妹不必怕,把王府当成你自己的家就好,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和我说便是。”

“世子妃,我父母唯我一个独女,恐怕当不了你的妹妹呢。”林未晞笑容不变,眼中虽然笑着,声音却暗藏冰霜,“我没有兄弟姐妹,也不习惯和人称兄道弟,你叫我名字吧。”

敢叫她妹妹,高然哪来的脸。

这一而再再而三,高然脸面上也挂不住了。她心里暗嗤果然是穷人家出来的,一身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但越是如此,高然越要热情相待,高下之分,众人一看便知。

周茂成听到林未晞的话一点都不意外,他就知道除了王爷,没人能逃得过这丫头的刻薄。不过毕竟照看了一路,周茂成知道林未晞嘴上不留情,但是心肠却是一等一的好,他怕世子妃刁难林未晞,于是赶紧上前说:“给世子妃请安!王爷本欲先行送林丫头回府,但是宫中急召,王爷只得先进宫面圣,便由我等送她回来。属下这就要去前院拜见世子了,林丫头她身体不好,路上还生着病,就暂托世子妃照看了。”

周茂成虽是粗人,但是这些人跟在燕王身边,说话的功夫也没少学。他这一番话看着客气,但话里话外都在透露燕王对林未晞的重视,等最后那一句“暂托世子妃照看”,这其中的分量就你知我知了。

高然听懂了,心里越发不痛快。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女,不就是脸长得好了点么,哪里能比得过自己这种有身份有教养的高门贵女?高然暗暗讥讽这些粗人没眼光,目不识珠,但是脸上还是很客气地辞别周茂成等人,然后亲亲热热地接林未晞进屋。

高然一路上嘘寒问暖,女主人架势拿捏的极足,而林未晞却一直冷冷淡淡的,高冷地捧着手炉,偶然纡尊降贵回上一两句。高然心里可想而知多么憋屈,她陪着林未晞走在燕王府雕梁画栋的回廊上,微微转头便能看到林未晞精致的侧脸,纤长的眼睫。高然看着林未晞的侧脸,突然生出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

仿佛走在她身边的不是丧父失母、投奔京城的林未晞,而是自小踩在云端的高熙!

11、世子

高然被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林未晞察觉到身侧的目光,侧过脸询问:“怎么了?”

高然心砰砰直跳,她看着面前和高熙全然不同的脸,暗笑自己真是想多了。林未晞无论身份、长相还是性格都和高熙没有丝毫相似,何况,高熙已经死了,高然甚至还亲自在她灵前上了柱香。

仗着外祖母抢人姻缘的高熙最终还是报应到自己身上,不是自己的,抢来也没用。而眼前这个女子,除了一张脸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她也不过是高然独宠之路上的踏脚石罢了。

高然心中稍定,笑着对林未晞说:“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林姑娘应当受了不少苦吧?不过到了王府就好了,我这就吩咐下人给林姑娘接风洗尘,之后林姑娘便能好好休息了。”

高然说着就让人去给林未晞替换全新的被褥,林未晞打断高然的话,说道:“世子妃暂且缓缓吧,吃穿住行的东西我自己都带了,过一会周叔会从前院搬过来,用不着世子妃张罗。至于我暂住的院子…燕王殿下说他自有安排,世子妃就不用管了。”

林未晞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种不配合的姿态,不让高然以姐妹相称,不用高然准备好的床帐被褥,现在连住处也不想让高然插手。高然虽然还在笑着,但是嘴角的僵硬却透露了她真实的心绪。高然身后的陶妈妈已经有些不悦了,自从来了燕王府,高然一反娘家时的憋屈,处处当家做主不说,世子对高然也很是疼爱,连着陶妈妈这些下人也水涨船高,心气渐渐扬了起来。现在一个刚来的孤女就敢给世子妃脸色看,凭什么?

陶妈妈心里存了气,便不轻不重地顶了一句:“世子妃是当家主母,整个王府大小事务都要世子妃掌眼,林姑娘架势这样足,竟然吃穿住行都不必我们世子妃过问,想来家境颇丰,这才能把一应用度都备全吧?”

“陶妈妈。”高然柔柔地喝了一句,目露责备,“林姑娘是客人。”

林未晞心里笑了一下,怪不得高然能成功以庶女之身上位,一举嫁给姐夫,高然说话行事果然高杆。她这一句明明是责备,可是一句“林姑娘是客人”,便坐实了林未晞无理取闹,明明家境贫寒还心比天高。

林未晞抱着手炉,掩唇低咳了两声,等咳意过去后,林未晞脸颊染上不正常的嫣红,越发显得丽色惊人,而她的语气,却是全然相反的漫不经心:“也说不上多好,我父亲是钦封的一等忠勇侯,名下良田千顷,现在父亲只余我一滴血脉,不敢和皇孙贵族比,但自己吃穿还是不愁的。”

宛月不愧是被县令夫人精心管教过的,见此立刻簇拥着林未晞说:“我们姑娘虽然年少失怙,但却是实至名归的侯爷千金。忠勇侯为国捐躯,至忠至孝,我们姑娘作为忠勇侯的独女,亦是忠烈之后。”

高然听到这里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她竟然忘了林未晞还有一个名义上的侯爷爹,搁在前世林未晞便是烈士子女,从上学到就业都有许多福利,放在更加注重名誉和宗族的古代那就更了不得了。

忠勇侯只是个名誉侯位,没有府邸也没有实权,可是他却是为国而死,如果林未晞是个男孩,靠着忠勇之名,日后从军入仕简直是势如破竹,即使林未晞只是一个女孩,靠着忠勇侯留下的名誉遗产也足够一生顺遂了。而陶妈妈刚才却试图给林未晞一个下马威…高然脸色难看,但是很快就掩饰在笑容下,她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陶妈妈,林姑娘是忠勇之后,我私底下极为敬仰,现在看见林姑娘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多什么嘴?”

陶妈妈赶紧低头应了一声,退到高然身后。林未晞一直事不关己地站着,看到这一幕抚了抚衣袖,然后抬头看着王府朱红色的廊柱,慢悠悠地说:“我刚来京城,不懂得京城里的规矩,所以一路上不敢多言。不过看世子妃身边人的行事,原来京城里说错了话并不需要惩罚吗?即便是刻薄了客人,主子说一句就可以掀过了。”

高然笑容僵硬在脸上:“林姑娘…”

林未晞回头无惧无畏地看着高然的眼睛:“怎么,世子妃还想教我什么?”

高然被林未晞一副你能耐我何的眼神憋得胸闷,对视片刻后,高然到底不敢落下刻薄烈士子女的口风,阴沉着脸说:“陶妈妈,我对你太过纵容,竟把你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不曾?还不快向林姑娘道歉。”

陶妈妈表情愣怔了一下,自从她跟着高然来到燕王府,待遇和英国公府相比简直天上地下,她当惯了当家嬷嬷的威风,现在让她当着众多下人的面给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赔罪,这简直就是在撕她的脸。陶妈妈对林未晞其实是有些不以为意的,不就是一个泥腿子么,即便她爹靠着王爷被封侯,也不能改变林未晞就是个村姑女子。陶妈妈不可置信地看向高然,触及到高然的眼神后,陶妈妈泄了气,腆着老脸给林未晞赔礼:“是老奴得意忘形,没了体统,冒犯了林姑娘。请林姑娘恕罪。”

林未晞精致的下巴动也未动,只是垂着眼睑扫了陶妈妈一眼,姿态居高临下,口气也不咸不淡:“起来吧。这次你只是对我出言不逊,我看着燕王殿下的面子上不与你追究,若是下次你再敢说忠勇侯的不是,那对朝廷英烈不敬之罪,就没人替你兜着了。”

说完之后,林未晞甚至懒得看陶妈妈和高然一眼,径直朝前走去。高然自从嫁入燕王府后鲜少被人这样无视,她愣了一下,眼中浮现出怒火,但是最终还是压下,快步朝林未晞追去。

“林姑娘,你既然不想安排院子,那你现在要去哪儿落脚?”

林未晞顿了一下,脚步立刻放缓。她险些忘了,她现在是第一次来燕王府,理应不认识路才是。林未晞掩饰性地低咳一声,说道:“劳烦世子妃引我去待客厅了。燕王殿下于我有大恩,我总要等他回来,给他请了安才行。”

高然无话可说,事实上这短短片刻的功夫,高然对林未晞的评价可谓一跌再跌。她现在明白了,这不是一个通俗意义上的小白花,而是个有些手段有些刺头的人物。突然搬进来这么一个对手,看来高然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高然心中的烈焰越发高涨,她低头掩饰住眼神中的敌意和攻击性,再抬头时又是温婉大方的模样:“林姑娘果然有情有义,父亲回来见到你这样有心,肯定也会很欣慰。林姑娘随我来,内宅的厅堂在这边。”

林未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高然口中的“父亲”是指燕王。林未晞心里有些复杂,同时还有些说不清的得意,高然这是妄图用亲疏关系向林未晞示威?林未晞心想,真论起亲疏,指不定谁给谁上眼药呢。

林未晞在路上犯了病,当天夜里就烧了起来。她当时脑子都烧糊涂了,但对周围的声音动静却格外敏锐。她昏昏沉沉中听到一些脚步声,她费力将眼睛撑开一条缝,就看到燕王坐在床边,一脸凝重地探了探她的额头,拧着眉不说话,过了一会,便带了郎中过来。林未晞在里面躺着,只能听到外间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即便是商讨病情,燕王都让人压低了声音。

就冲这份病中送炭的恩情,林未晞就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把燕王当偶像没选错人,虽然栽在了他儿子身上,但是燕王本人连被林未晞迁怒的由头都找不到。林未晞第一次见燕王时就在骂人,后面玩伎俩被拆穿,没洗脸被看到,闹脾气被教导…林未晞能想到的丑都已经出完了,所以林未晞在顾徽彦面前也很坦然,不会再差了,即便她明着表现出不喜欢高然,顾徽彦也不会多说什么。若是高然自作聪明地去和燕王告状…呵,那指不定是谁给谁告黑状了。

林未晞其实知道大堂在哪儿,可是却错后一步,由高然引着她到达地点。高然正要引林未晞进去,突然被一个下人叫走,林未晞多年的教养做不出在主人不在场的情况下自己乱走的事情,便站在原地等待,她披着细绒雪白斗篷,百无聊赖地盯着窗柩上的雕花看,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晞姐儿。”

林未晞理所应当地回头,刚好看到一个男子跨入大门,正好和她的目光对上。听到刚才这声呼唤,他的神情明显愣怔了一下。

熙姐儿?

林未晞看到来人也神情一僵,她赶紧低头,掩饰住眼睛中强烈的感情。这时候周茂成已经快步走到林未晞身边,大咧咧说道:“晞姐儿,你这身体走两步就咳,怎么不回屋里养着,站在风口做什么?”

林未晞生怕稍有松懈就露了馅,所以只能用力本着脸,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她就这样冷淡地扫了来人一眼,然后转移到周茂成身上来。周茂成一拍脑门,叫道:“哎呦,我忘给你介绍了,这位便是王爷的独子,我们燕王府的世子顾呈曜。不是外人,你不必避讳。”

“怎么不是外人。”林未晞生涩地说了一句,头也不抬,恭敬又冷淡地给顾呈曜行礼,“世子。”

周茂成是个粗人,没注意到林未晞紧绷的身体,还热情地给顾呈曜介绍:“世子,这就是王爷信上说的女子,忠勇侯林勇的独女,林未晞。”

按理女子的闺名不能外泄,可是顾呈曜是燕王的儿子,在周茂成心里这当然不算外男,所以便大大咧咧说出林未晞的名字。顾呈曜直到听到林未晞的全名,心里难言的冲击才好了一点。

原来叫林未晞,并不是那个熙姐儿。顾呈曜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但是外客当前,顾呈曜没有理会心里复杂的情绪,而是对着林未晞礼貌一笑:“我是顾呈曜,你亲人既然舍身救了父亲,那你就是燕王府的贵客。以后不必拘束,尽可住在燕王府便是,若有什么难处,前来找我即可。”

林未晞脸上还是冷冰冰的,但是心底却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她就觉得自己可悲。顾呈曜对着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说“若有什么难处,前来找我即可”,可是前世她身为顾呈曜的妻子,打理家业心力交瘁,为了安排他的起居殚精竭虑,后来更是积劳成疾病死在榻上,也从没听过顾呈曜说过哪怕一句,如果你有难处,可以过来找他。

人生际遇和对比,竟然这样可笑。

12、跪拜

周茂成对林未晞和顾呈曜之间的暗流一无所知,他现在还热心地拉着顾呈曜,和顾呈曜叙说林未晞身体是多么娇弱,这一路上是如何折腾人。燕王为了她绑,哦不是,请来了方圆十里的所有郎中,更甚者为了照顾林未晞,专门进城为她挑了一个丫鬟。

顾呈曜听到这里很是吃惊:“父亲竟然亲自挑选侍女?”

“对。”周茂成一脸复杂,别说是顾呈曜,即便是他这个跟了十多年的老臣,看到这一幕都觉得匪夷所思。

顾呈曜转头看了林未晞一眼,不同方才,这次的目光复杂了许多。林未晞不怕别人探究的目光,相比之下她反而更在意另一件事,她怎么觉得顾呈曜刚才的眼神隐约透露出些许羡慕来?

林未晞后知后觉地想到,也是,顾呈曜虽为燕王独子,但是和燕王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燕王半生戎马,南征北战,战绩便是街口小儿都能说上几句,可想留在燕王府的时间并不多,而留给顾呈曜的时间就更少了。

周茂成见顾呈曜沉默下来,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心底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各地战乱已平,以后再有小打小闹也用不着王爷出马了。这次王爷入京,想必能安稳很长一段时间了。”

先帝临终托孤,而皇帝年幼,京城也不能无人镇守,要不是上次西北叛乱实在严重,新朝需要快速平定叛乱,威慑四海,燕王也不会亲自率军出征。不过这次朵豁剌惕部的事迹传出去后,恐怕好一段时间,都没人敢挑战燕王和宗主国的权威了。

顾呈曜想到这里也松了口气,能这样长时间和父亲同处一府,实在是太难得了。

高然这时候已经处理事情回来了,她行路有些急切,等她看到顾呈曜站在院子中央,而不远处就站在林未晞的时候,高然瞳孔猛不防一缩。

高然不动声色地笑着,笑意盈盈给顾呈曜请安,然后自然而然地站到顾呈曜身边,一副女主人架势。林未晞看到这里心底不由嗤笑,她心里不屑,面上难免就带出一些冷淡和散漫来。

周茂成是跟着顾呈曜一起进来的,他进来主要是为了林未晞,现在人已经见到,而世子妃也回来了,周茂成一个外男不好继续呆在燕王府内宅,当下便告辞。

等周茂成走后,院子里一下只剩他们三个人,不知为何,院子里的下人突然感到一种难言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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