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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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世子和世子妃情深意切,林姑娘虽然是外人,但今日才是第一次来王府,并无宿怨,怎么气氛却突然紧绷了起来呢?

还是顾呈曜最先行动,他是男子,而且今日燕王进京,外院有的是事情需要他出面,顾呈曜送女眷们进屋后就往外走。高然扔下客人,快步追出去,林未晞隔着影影绰绰的纱窗,就那样看着顾呈曜和高然低声说话,两人站的极近,喁喁耳语,高然始终温柔地看着顾呈曜,临走时,还轻轻伸手拂去顾呈曜肩膀上的灰尘。

林未晞看的扎眼,她在世时对燕王府管理极严,王府内无论什么屋子必然是一日一清洗,顾呈曜走在府内能落到什么灰尘?即便今日刮了一阵妖风,顾呈曜肩膀上就是落了灰,那他身后的下人丫鬟都没手吗,用得着高然去拂尘?

林未晞内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做作,恶心。林未晞后悔了,她就不该迫于燕王威严答应来燕王府,要是长时间看下去,她非得被这对贱人气死。

好在顾呈曜终究是土生土长的世家男子,现在还不习惯当面和妻子太过亲密,他感激地看了高然一眼,又低声嘱咐了什么,便大步朝外走去。

这时候高然似乎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个客人,她走到次间,脸颊绯红,恰到好处地露着新嫁娘的娇羞:“让林姑娘见笑了。”

林未晞配合地笑了两声,心里却翻了个极大的白眼。

剩下的时间,林未晞坐在燕王府富丽堂皇的宴客厅,时不时听高然状若无意地提起王府的显贵,娘家英国公府的权势,以及顾呈曜总是不放心她而带给她的“困扰”。要不是关键时刻外面传来燕王回府的消息,林未晞险些就要当场回怼了。

顾徽彦刚入京便被太监引进宫里去,见过皇帝和钱太后,安抚了这母子俩之后才顺利出宫。直到现在他站在自己的府邸,身上依旧带着赶路的细尘。

从顾徽彦进门起,整座燕王府明显活了起来,前庭后院的下人不拘当什么差,现在都急切地跑动起来,嘴里欣喜又敬畏地嚷嚷着:“王爷回来了!”

燕王回来了,阔别三年的庞然王府,终于等来真正的主人。

内院也听到了外面的响动,高然连忙站起身,无意识露出紧张之态:“燕王回来了?陶妈妈,你看我这一身可还好?”

高然和她的丫鬟忙乱起来,林未晞没有理会身后那些人,缓缓起身站到门口,看到来人后,她对着庭院标准地行了一个万福礼:“燕王殿下。”

高然听到声音,也赶紧出来行礼。顾徽彦正在和顾呈曜问话,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停下脚步,讶然地看向林未晞:“你怎么在这里?”

林未晞被问得一堵:“不是您非要带我来王府的吗?”

顾呈曜和后面的王府老人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却听到顾徽彦无奈地低叹一声,说:“我是问你为什么没去休息。不是安排了人送你回来么,怎么还让你站在这里?”

原来是她会错意了,林未晞没等顾徽彦发话就直起身,不甚在意地说道:“我等着给您请安呢。”

“说实话。”

“其实是我不知道自己要住哪儿,您不发话,我哪敢乱走。”

顾徽彦刚从宫城出来,一路都无意识沉着气势,燕王的威压展露无遗,便是顾呈曜见了也诚惶诚恐,全心臣服。可是到了林未晞这里,不过两句话,便让顾徽彦嘴边带出笑意,了然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就你会说话,你身体弱要静养,静澹园就合适,就把东西抬到那里吧。”

静澹园?林未晞对燕王府的构造了然于胸,她笑了笑,立刻给顾徽彦行谢礼:“谢燕王。”

高然急急忙忙出来迎接顾徽彦,因为她给自己的定位是温婉大方白富美,所以顾徽彦没说起,她便一直维持着蹲身的仪态。可是谁能想到名震天下的燕王竟然旁若无人地和一个小姑娘谈起起居这种琐事,一点都不计较这样有失身份。高然忍不住抬头,讶异地朝前扫了一眼,发现顾呈曜眼中也带着明显的惊讶。显然,燕王并不是一个随和的人,阖府见了他大气都不敢出,遑论顶撞。然而林未晞方才的话,在燕王府默认的准则里,已经是大不敬了。

高然心里有些吃味,静澹园,那是她早就看好,打算以后留给自己儿子的。静澹园和顾呈曜这个世子居住的院子对称而建,意义不言而喻,只是因为燕王府人少,这才闲置下来而已。林未晞一个不明不白寄住在王府的孤女,凭什么住那里?

顾徽彦仿佛这时才看到其他人,他朝下扫了一眼,跨步走入正堂,语调平淡地说了一句:“都起来吧。”

高然这才直起身,仅是一个照面,高然就感受到难言的压力。她终于意识到,她对真正的豪门世家的想象力还是太肤浅了。燕王绝不是前世她见识过的那些富一代。

甚至燕王本身就是权贵子弟,他不过是将自家的荣耀又扩大了许多倍而已。如果说之前高然还对自己信心满满,但是现在她迟疑了,要是燕王当真不满意她的出身…她努力管家,努力表现自己,真的有用吗?

顾徽彦露面后,他明明没露出冷肃凶恶之色,但是满堂内外都屏气凝神,敬畏不已。他从林未晞身上扫过,问:“你们几个都相互见过了?”

“是。”说话的是顾呈曜,他上前一步,端端正正给顾徽彦跪下,高然一看,也赶紧跟着跪。

“儿子不孝,拜见父亲。”

顾呈曜深深将额头扣在地上,高熙也深拜伏地。林未晞往旁边让了让,以示避过顾呈曜夫妻的跪拜礼。但是与此同时,林未晞心里诡异地升起一股愉悦感。虽然这一跪并不是冲着她,但是现在林未晞站着,而这顾呈曜和高然都跪着,这就足够让林未晞心里暗爽了。

木已成舟,顾徽彦到底没有为难顾呈曜和续娶的新儿媳,他沉着眸光看了他们一会,便示意他们起来。高然一听大喜,她的丫鬟立刻捧过茶来,她端着茶水,双手捧过眉心,恭敬道:“儿媳给父亲奉茶。”

顾徽彦接过来掀开茶盖,仅是示意了一下便放到桌子上,并没有喝茶的意思。但是这对高然来说已经足够了,她给顾徽彦磕了头,之后便由陪嫁丫鬟搀扶着站起身。

林未晞站在一旁围观了全程,她心里正在冷笑,冷不丁听到顾徽彦叫道她的名字:“你本来就病着,在外面耽搁太久不好,回去歇着吧。”

林未晞目的达成,也不想再站在这里看着那对“璧人”,闹心。她给顾徽彦行告退礼,顾徽彦点了点头,似乎不放心,又追加了一句:“静澹园许久未住人,有不趁手的东西尽快说,别自己忍着,知道吗?”

林未晞“嗯”了一声,没忍住问道:“燕王,那我的箱子…”

顾徽彦很明显地动了下眉梢,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湛湛地朝她看来。林未晞对顾徽彦笑了笑,很是没皮没脸:“我当然不敢怀疑燕王殿下…只是这种东西,到底还是拿在自己手里放心。”

顾徽彦收回目光,依然没有发话,但是眼睛中已经漾出笑意:“少不了你的东西,去吧。”

林未晞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王府的下人引着林未晞往静澹园走时,表情一直是惊骇的。

林未晞突然从被剥削的媳妇摇身变成剥削人的特权阶层,心里别提多么舒爽。静澹园果然没有辜负它的优越位置,林未晞舒舒服服沐浴洗尘,又小憩了一觉后,外面的下人小心翼翼过来禀报:“林姑娘,您醒了吗?”

来人以为林未晞不认识她,其实林未晞清楚的很。林未晞看着这些王府旧仆截然不同的态度,心里讽刺地笑了一笑:“什么事?”

“前面要开宴了,王爷说如果姑娘醒了,让奴婢请姑娘到前厅用膳。”

燕王回来了,晚膳的规制自然也不能马虎。林未晞衣服发饰都是现成的,没必要梳妆,她站起身说道:“我知道了,前方带路吧。”

等到了地方,所有人都屏息肃立着,高然更是侍立一边,不得落座。林未晞坦然地给顾徽彦行了礼,又坦然地绕到一边坐下,那架势,简直像本来就是这家里的一份子一样。

林未晞舒舒服服坐着,而高然却要站着侍奉长辈用膳,这对比就着实让人不舒服了。偏偏顾徽彦毫不在意,他看到林未晞换了衣服,轻微地皱了皱眉,问道:“今天头还疼吗?”

显然这是林未晞路上的毛病,她身体弱,吹了风后会头痛,梳洗之后更要小心。林未晞摇头,道:“没什么大事,不必管它。”

顾徽彦听了这话又要皱眉,不过此刻不是谈这个的场合,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菜肴经过众多侍女的手,一道道静悄无声地送入正厅,高然拿了公筷给众人布菜,不可避免的,就要照顾到林未晞。林未晞心里暗爽,表面上还要推辞:“谢世子妃,世子妃真是客气了。”

高然笑容僵硬:“为人妇便要相夫教子,操持家事,这是我应该做的。”吃饭时闺女可以坐但媳妇不能是惯例,新妇侍奉长辈用膳也是规矩,可是林未晞算什么?高然心里真是呕都要呕死了。

顾徽彦淡淡扫了林未晞一眼,说道:“没有外人,不必这样生分。坐吧。”

高然照例推辞,顾徽彦神色淡淡的,高然心里突然打了个突,想起之前老仆提点过的话:燕王说话从不说第二遍。

高然不敢再拿腔作势,正好这时顾呈曜朝她看来,高然立刻顺势坐到顾呈曜身边。

这一顿饭吃的静默无声,顾徽彦刚刚停下动作,其他人立刻便放筷。王府饭后还有许多讲究,林未晞漱口洗手之后,便听到顾徽彦向顾呈曜问话,那声音无喜无怒,但是却暗藏着汹涌的力量:“我听顾明达说,这几个月王府和寿康公主府那边的走动松懈了,这是怎么回事?”

13、公道

顾徽彦的话说出后,屋内的气氛明显一滞。

寿康大长公主是前任世子妃高熙的外祖母,英国公府对自家的女儿无论嫡庶,一视同仁,但是寿康大长公主可未必。

卫氏是公主嫡女,当年嫁给英国公世子也是响当当的强强联合,门当户对。只是嫁人后卫氏和英国公世子相处并不好,卫氏端着公主之女的架子,而英国公世子也偏好柔弱美人,这桩婚事面上显贵,但是当事人卫氏过得却并不好。等后来韩氏复宠,成为英国公世子的心尖好后,卫氏和英国公世子的夫妻关系就更紧绷了。

卫氏自小心高气傲,怎么能忍受自己被一个出身卑微的妾室压在头上,建昭九年正月,刚过完年韩氏又出来招眼,卫氏多年积怨被勾起,当下翻脸发作,让韩氏去跪祠堂。林未晞后来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总觉得巧的可怕,那时韩氏不敢违背主母的命令,委委屈屈去冰凉的祠堂跪着,那年正月天气冷得厉害,韩氏跪了没多久,便见了红。等英国公世子听到风声赶紧刚回来,便看到自己的爱妾面如金纸,腹下流血不止。

韩氏竟然怀了身孕,被冰凉的地砖一激,马上就撑不住见了红。子嗣在家族中事关重大,世子当场大怒,老祖宗英国公夫人听到后也气愤卫氏蛮横善妒、不顾体统,卫氏和夫婿、婆婆大闹一场,世子气急,放了许多重话。卫氏多年郁郁寡欢,小日子早就变得不规律,竟然不知自己已经有了身孕,这样气急冲心,居然在冲突中直接流产了。女子怀孕本就伤身,流产更是伤害极大,卫氏因此一病不起,没过几个月,便早早去世了。

那年卫氏的独女高熙才十岁,而卫氏流掉的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卫氏期盼了多年,最后竟然落了这样一个下场。讽刺的是,真正被罚祠堂、传言胎儿要保不住的韩氏,却在九个月后平平安安生下一个儿子。

这正是高然的同胞弟弟。如果林未晞看到的那本天书没错,以后这个命大的男孩还会以庶子之身成为英国公府的继承人。毕竟嫡母已死,嫡出血脉只有高熙一个女子,而英国公世子格外偏爱韩氏和韩氏的子女,在没有嫡出子嗣的情况下,立庶长子为继承人,合情合理。

唯一的女儿被妾室磋磨的死了,寿康大长公主知道后肯定饶不过,可是这桩事情卫氏也有错,在贞顺至上的礼法社会,卫氏罚妾室导致对方见红,后面还和婆婆、丈夫争吵,最后却把自己气到流产,寿康作为卫氏母亲当然气得要死,可是放在外面,别人只会说卫氏自作自受。寿康大长公主没法给女儿讨回公道,而英国公府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门小户,寿康大长公主只能忍下这口恶气,将外孙女高熙接了过来,精心教养。

寿康贵为公主,却一辈子夫妻关系淡漠,无子无孙,唯一的女儿还早早就去世了,外孙女高熙就是寿康大长公主唯一的支柱。可是谁能想到,上两代人的悲剧再一次在高熙身上重演,高熙什么都拔尖,偏偏嫁人后婚事不顺,她甚至比不上卫氏,才活了一年,便也郁郁而终。

寿康大长公主大受打击,但是对方是燕王府的世子,顾呈曜的父亲权倾天下,寿康能说什么?真正让寿康大长公主受不了的是之后的事情,高熙才死了一个月,英国公府便提出让高然嫁过去做续弦。

高然是谁?韩氏的女儿。韩氏这一窝贱人害死了寿康的女儿不说,现在还想接手她外孙女的家庭?寿康大长公主当即和英国公府翻脸,连着多年亲厚的燕王府也淡了下来。

寿康大长公主不喜欢高然和那个庶子是京城皆知的事情。顾呈曜终于娶到了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现在自己的心头好被寿康大长公主针对,顾呈曜也不高兴。他一出生便是世子,家世优越,多年来只有别人迁就他,什么时候看过别人的脸色?既然寿康大长公主摆脸色,顾呈曜也不稀罕过去巴结。寿康公主府不过是一个空架子,后继无人,现在谁都能看出来他们家在走下坡路,不过是因为寿康辈分高,用大长公主的辈分撑着门面罢了。真和燕王府对上,顾呈曜怎么会怕她?

所以高然进门后,燕王府和寿康公主府不可避免变得冷淡,高然乐见其成,顾呈曜也毫无所谓。现在突然顾徽彦提起,顾呈曜仅是停顿了一下,便说:“寿康大长公主似乎对世子妃有什么误会,儿子专程去和大长公主解释,但是公主府上的人却对世子妃神情冷淡。既然结为夫妻便是同体,他们对世子妃不敬便是对我不敬,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停留下去了。”

林未晞听完这句话就知道完了,顾徽彦要生气了。顾徽彦脸上表情一如往常,他的声音甚至都和方才别无二致:“你也知道夫妻同体,那寿康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高熙,便不是你的妻子了?”

顾呈曜向着高然,高然本来觉得很欣慰,那个不得男人喜爱的老公主不喜欢她,她也不屑于进公主府的大门。连儿子都生不出来,只知道仗着公主身份压迫别人,高然深深觉得寿康活该,后面卫氏和高熙便是现世报。顾呈曜因为公主府的人对她冷脸便断了和公主府的联系,高然觉得很受用,这才有男主角的气场嘛。可是现在顾徽彦放下这样的话…高然脸上的神情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燕王莫非还因此不满了不成?何至于此呢?

顾呈曜不同于高然,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更深,一听顾徽彦的语气他就知道父亲动怒了。顾徽彦越是动怒越是不动声色,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后者。

顾呈曜不敢再坐,立刻站起身,低着头说道:“儿子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寿康大长公主太过跋扈,世子妃已经是我的正妻,长不慈子何孝?她不愿尊重世子妃,儿子若还是一如既往地顺从她,那岂不是放低了燕王府的颜面?”

高然也赶紧站起来,飞快地扫了林未晞一眼,抿着嘴低头:“是儿媳不对,不关世子的事,请父亲不要迁怒世子。”

林未晞当然明白高然那一眼的意思,这是燕王府的家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林未晞一个外人旁听。如果是寻常,林未晞早就找借口离席了,可是面前站着的偏偏是顾呈曜。林未晞多年的教养告诉她要尊重主人家的私事,现在理应礼貌地避开,可是…她真的好想看顾呈曜挨骂。林未晞最终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依然四方八稳地坐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表面大义凛然实则窃喜不已地继续听着。

顾徽彦听到顾呈曜的话,心中的怒火越盛。他脸上不见喜怒,唯独从话语中能感受到万钧压力:“大长公主若是真的不顾及燕王府的颜面,她就不会让你们进门。”

顾呈曜和高然都低着头,呼吸都刻意放轻。顾徽彦平静了一下情绪,再开口时又恢复成那个滴水不漏的燕王:“未守齐妻丧便续娶,这本便是你的不对,寿康大长公主不过是态度冷淡,她便是让人把你闭与门外也是该的。当初是你亲自写信求娶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对方是大长公主唯一的血脉,不过一年便不明不白地病逝在王府,寿康公主对你有意见,你还敢有异议?”

“父亲。”顾呈曜忍不住抬头,“当初我要找的人并不是她,是她和大长公主…”

顾呈曜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顾徽彦的目光中,见他乖乖低下了头,顾徽彦才轻笑了一声,砰的一声把茶盏放在桌面上:“当初写信之人是不是你?定亲交换庚帖的人是不是你?”

顾呈曜神色憋屈,他忍了又忍,还是不情不愿地说:“是。”

“这就足够了,没人会听你的理由。你已经这么大了,做错了事情就是做错了,不想着承担责任,竟然还给自己找借口?”

林未晞听到这里眼眶一酸,她赶紧瞪大眼睛,把泪意逼回去。这么长时间,那本天书,英国公府,甚至燕王府的好些老仆都在说是她自作自受,是她活该,这么多人中,竟然唯有燕王替她伸冤,毫不留情地指责顾呈曜。燕王甚至是顾呈曜的父亲,不折不扣的夫家人。

当初是林未晞稀里糊涂地顶替了高然的救命之恩,可是这怪谁?是顾呈曜认错了人,是高然在背后搞手段,凭什么最后的错误要让她来背负?即便最后发现是阴差阳错结错了亲,可是顾呈曜毕竟娶了她,为什么顾呈曜就不想想他这个丈夫的责任呢?

顾呈曜被训斥得无地自容,高然想要说什么,但是接触到顾徽彦的视线,吓得嗓子一堵,立马噤声。

这是顾徽彦少见的发怒,厅堂内外噤若寒蝉,便是老王爷那一辈的老人都不敢在这个当口讲话。满堂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阵急躁的咳嗽声,发声的人似乎想压住动静,奈何越急咳嗽得越厉害,林未晞掩住嘴,眉头紧锁,抽空艰难地对顾徽彦说:“抱歉,我也不想打搅您和世子。只是…咳咳…”

林未晞咳嗽地脸颊发红,双眼含泪,倒是刚好掩饰住她方才的激动。顾徽彦本来正在气头,看见林未晞咳得这么可怜,当下叹了口气,道:“怎么又开始咳了?今日喝药了吗?”

林未晞说不出话来,宛月赶紧上前一步,小心回道:“奴婢已经伺候姑娘喝了,但是这几日气候燥,总是不管用。”

“明日从宫中唤太医来,给你换一帖药吧。”

林未晞艰难地跟顾徽彦道谢,顾呈曜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涌到林未晞身边,又是递茶又是拍背,他这个世子反而像是被人遗忘了。

不过好在这样一来,刚才的事也翻篇了,伺候顾呈曜的下人很是松了口气。林未晞一想到自己又给顾呈曜解了围,当下简直怒从中来,喉咙中的痒意也越发止不住。

好容易等林未晞停了咳嗽,大堂中的人都松了口气。顾徽彦还是皱着眉看着林未晞,林未晞一边小心地顺气,一边瞅了顾徽彦一眼:“燕王殿下,您还生气吗?”

顾徽彦无奈地看了林未晞一眼,眉目未动,轻轻对顾呈曜抬了下手:“下不为例。”

高然闻言大喜,顾呈曜脸色紧紧绷着,他复杂地看了林未晞一眼,低头给顾徽彦行礼。一时间众人看向林未晞的目光都充满了感激,而林未晞僵硬地笑着,有苦难言。

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

14、怨偶

林未晞悲伤地发现她总是在无意给顾呈曜解围,明明她是想挑事的。更气人的是,周围人非要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她的言行,自作多情地以为林未晞心地善良,看不过去世子被王爷责备,这才想办法解围。

解个鬼围,林未晞巴不得燕王再骂顾呈曜两个时辰。

林未晞气鼓鼓地回到静澹园,等卸了披风坐下之后,宛星给林未晞端来热茶,看到林未晞脸色冷淡,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王府里还有人敢给姑娘气受不成?”

宛星便是路上林未晞生病后,燕王买来照顾林未晞的那个丫鬟。林未晞顺着宛月的名字给她起名叫宛星,这两个丫鬟就是如今她全部的人手了。

宛月把林未晞的披风收起来,回来时刚好听到这一句,她回道:“今日姑娘在外面又咳起来了,不过也亏了姑娘,要不然世子和世子妃就下不来台了。”

“这是怎么了?”

宛月将吃饭时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出来,宛星感叹了一会,赞道:“姑娘真是好心,世子妃故意让她那个奶嬷嬷挤兑姑娘,姑娘还愿意给他们解围。”

谁愿意了,林未晞心里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身在王府,高然毕竟是燕王府的儿媳妇,这些话宛星宛月不好多说,提了一嘴便都作罢。宛月接着说:“可不是么,不过今日王爷发怒实在是吓人,我吓的头都不敢抬,也就是在姑娘名下,王爷才好说话些。王爷对世子管教真严,当着那么多人,训斥起来一点情面都不留。”

“因为什么呀?”

“还不是为了寿康大长公主,没想到燕王不近人情,对大长公主倒是孝顺。”

林未晞听到这里淡淡补充:“并不是他孝顺寿康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虽是燕王的姑姑,但是皇室里公主得有多少?这么多叔侄姑姑,也不见他个个走得近。燕王真正孝顺的是老燕王,当年老燕王未就藩时很受世宗猜忌,是寿康公主一力担保,老燕王才得以顺利去国。因为这桩事,燕王才对寿康公主府格外礼遇。顾呈曜是在封地上长大的,一出生便是燕王府权势巅峰,做什么事情都顺风顺水,他怎么能体会上一辈的渊源。”

“原来还有这段渊源。”宛星听完后,无意问道,“姑娘,你怎么知道世宗朝的事?”

林未晞端茶的手登时一顿,她知道这些自然是因为寿康大长公主亲口所述。可是林未晞一个孤弱的外地女子,并不该知道这些。林未晞暗暗惊心,但是面上还是漫不经心地回道:“十岁那年爹爹带我来京城看病,我在京城待了快半年,听巷子里一个老爷爷说的。”

宛月和宛星都是半路来的林未晞身边的,对林未晞的过去一无所知,林未晞这样一解释,她们就信了。林未晞见将两个丫鬟糊弄过去,她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暗暗警告自己不能再这样大意。

如果今日听到这番话的人是燕王,那就完了。

宛月和宛星都是第一次进京,还一来便是王府,新奇的不得了。她们俩和林未晞曾经的丫鬟不一样,叽叽喳喳很是活泼,林未晞如今自己身份都不复往昔,更不会苛求两个丫鬟。宛星和宛月对大名鼎鼎的燕王府充满了好奇,现在她们俩竟然随着林未晞住到燕王府里,那就更不得了了。她们压低声音,说起燕王府只露出冰山一角,但是已足够精彩的家事来:“听说现在的世子妃是填房,世子前头的那个夫人也姓高,正是世子妃的姐姐呢!”

宛星惊讶地捂住嘴:“亲姐姐?”

“对。”

宛星露出一种惊叹的表情:“世子看着很是年轻啊,竟然都已经娶二房夫人了。”

“王爷看着也才二十多岁呢,要不是提前知道,谁敢猜王爷的嫡子都已经十七了。”

“也是。世子才十七,那世子成亲算早的了。”

“不是他成亲早,是前一个世子妃死的利索。”林未晞接过话,甚至脸上还笑着,“正月成婚,年底就死了,隔年二月妹妹便进门,一点都不耽搁世子的时间。”

宛星和宛月没想到林未晞会突然接话,她们二人没想太多,只是唏嘘:“前一个世子妃也太可怜了。”

可怜吗?林未晞笑了笑:“或许吧。但是燕王说得对,世人只看结果,没有人会询问原因。她将自己的生活过成这样,恐怕她自己也难辞其咎。世子和新世子妃情投意合,情深义重,早点腾开位置也好啊。”

宛月宛星相互看了看,不知道林姑娘为什么突然生出这种悲观的感慨。宛星活泼,仅是一天的功夫,她已经从王府里打听了许多消息回来:“其实也未必是前世子妃的过错。奴婢今日听人说,前世子妃在时对王府管理极严,各有各的章程,不许传闲话,不许偷懒,灶上也不许小偷小摸。燕王妃去世了许多年,燕王又常年在外征战,王府里许多规矩松懈是难免的事,前世子妃刚来便大刀阔斧的整改,用心是好的,只可惜太得罪人了。”

宛月和宛星是外人,所以才能客观的评价燕王府如今的情况。可是对于燕王府根盘节错的家奴老人来说,高熙的所作所为就是动了他们的地盘,所以在这些人看来高熙当然哪里都不好,等高熙把积年恶习处理完了,她自己也累倒了。后面高然进门,基础已经打好,高然一接手自然势如破竹一片大好。而高然又惯会做表面功夫,她得了利益,规矩上稍微松懈一些,有高熙的严苛在前对比,高然立马成了温柔良善的新女主人,王府里也处处说她的好。

所以便导致了如今的情况,宛星宛月两个新来的丫鬟都能说出“前世子妃用心是好的”这种话,而被家仆老奴包裹着的顾呈曜却看不到。

林未晞没想到能从这两个丫头嘴里听到这种话,她自嘲地笑了笑,还有人念着她的好,真是难得。林未晞不想再谈这些糟心事,她现在看见顾呈曜和高然郎情妾意真是腻歪的不行,偏偏高然的陪嫁丫鬟还在到处宣扬,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脸。天知道曾经这几个奴婢在林未晞面前连头都不敢抬,现在竟然也扬起尾巴来。

林未晞站起身,淡淡说道:“这终究是他们的家事,背后谈人私事不好,以后不许再提了。”

宛月和宛星对视一眼,都察觉到林未晞身上的矛盾。林姑娘明明很依赖燕王,但是提起燕王的家人却一反常态地冷漠。爱屋理应及乌才是,林姑娘为什么会产生这么矛盾的态度?宛月和宛星不知道,当下也不敢再提,而是小心侍奉着林未晞换衣服:“姑娘,今日燕王因为寿康公主的事而和世子生气,还说过几日要带着世子给大长公主登门道歉。你说这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林未晞轻嗤,讽刺意味极足,“竟敢因为大长公主府无子便心生轻视,他们哪里来的胆子?就算公主府真的后继无人,可是只要大长公主在一日,京城中就无人敢怠慢,连燕王尚且要称寿康公主一声姑姑,她一个庶女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以为可以在公主府的地盘上撒野了,真是可笑。”

“姑娘…”

林未晞也察觉自己的情绪激动了。她深吸一口气,说道:“这几日准备好衣物,我要随着燕王一起去拜访公主府。”

宛月愣了一下,林未晞现在还在孝期,往常都闭门谢客,这次怎么想起去公主府了?不过这些不是她一个丫鬟该操心的事,宛月低低应了一声,便自去给林未晞准备见客的衣物。

顾徽彦知道这件事后什么都没说,点点头便允了。等他终于腾出空闲后,亲自带着燕王府众人,上门拜访寿康大长公主。

燕王亲临,当然被视作贵客立即迎入府中。寿康大长公主听说燕王造访,当即也撑着身体迎出来。

顾徽彦一见寿康公主,赶紧起身扶住她的胳膊:“姑姑,犬子顽劣,辜负了您的苦心,现在还劳烦您亲自出来,这实在是我的罪过了。”

“切不可这么说。你如今已经亲王,皇上都仰仗你来辅佐,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哪敢当你的赔罪。”

顾徽彦见此也不好再说,他目光轻轻在顾呈曜身上点了一下,顾呈曜明白父亲的意思,只能不情不愿地走出来,给寿康大长公主行大礼:“前些日子是晚辈糊涂,冒犯了姑祖母,请您恕晚辈之罪。”

顾呈曜是燕王的儿子,寿康即使恼恨他疏忽熙姐儿,但是也不能不顾及燕王的颜面。燕王亲自带着儿子过来赔罪,无论从礼法还是道德的角度,燕王的诚意都已经给足了,寿康只能点了点头,不冷不热说道:“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既然你明白就好了。快起来吧。”

顾呈曜起身,高然跟着上前行礼:“外祖母。”

寿康很明显地冷哼一声,看都不看。高然露出委屈的神色,顾呈曜心疼不已,然而顾徽彦还在上面坐着,顾呈曜即便生气,也丝毫不敢乱动。

也是这时候,寿康才意识到还多了一个人。她看着堂下精致的像年画一样姑娘,微微愕然:“这是…”

林未晞上前,结结实实给寿康大长公主磕了三个头:“小女林未晞,参见大长公主。”

寿康看着地上的那个女子,眼睛都无意识瞪大了。顾徽彦见此解释:“我在西北平乱时大意中伏,便是她的父亲死战,掩护我出来。您应当有印象,正是前段时间的忠勇侯。等西北叛乱平息后,我见这个小姑娘年少失母,现在又没了父亲,一人流落在外不是办法,便带着她到京城。我今日带着小辈来给您请安,她就一起跟来了。”

寿康听完之后,心里莫名的悸动越发明显。她让人把林未晞扶起来,招近了仔细看了一会,温热又带着些粗糙的手覆住林未晞的手背,问道:“你叫林未晞,小名唤什么?”

“小女一出生便没了母亲,没有乳名,家里人都顺着名字唤我晞姐儿。”

“晞姐儿。”连名字都一模一样,寿康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好,就叫晞姐儿。你生辰在哪一天?”

“正月十五卯时。”

听到这个时辰高然眼睛明显瞪大,顾呈曜的脸色也有些奇怪。顾徽彦见此眉梢微动,他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高然和顾呈曜都不说话,还是公主府的老人擦了擦泪,说:“禀燕王,我们家大小姐的生辰便是正月十五,只不过在酉时。”

高熙从小和外家亲近,公主府都直接唤她大小姐。

顾徽彦听到这里也讶异了:“竟然这么巧。”

同样的小名,同意的音节,甚至连生辰都一样。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顾呈曜看着站在前方的林未晞,忽然生出一种恍惚感。

那一瞬间,顾呈曜几乎觉得站在身前的是他逝去的元妻,曾经的怨偶,高熙。

林未晞是不会和大长公主相认的,她是一个纯粹的古代女子,现代人遇到这种事情都要考虑自保,她受古代礼教影响,是不会主动袒露自己身份的,即便那是她的外祖母。

林未晞现在的想法就是不相认,但是一样孝敬外祖母。毕竟高熙是真的死了,留给生者的悲痛是不能抹杀的。

15、针对

“这是晞丫头和我有缘。”寿康大长公主刚出来时还暮气沉沉,但是现在她的眼睛中又重新迸发出亮光来。亲人之间的心灵感应实在难以言喻,林未晞不敢告诉外祖母真相,可是寿康还是顺着流淌在血液中的指引,对林未晞升起难以言表的亲近来。寿康固执地觉得,这就是外孙女,她的熙姐儿又回来了。

寿康公主忍不住落泪,她用手指拭去眼泪,对着众人笑:“让你们见笑了,人老了就是容易多愁善感,看见什么都能勾起回忆。”

屋内众人自然细声安慰,顾徽彦也说:“姑姑这是什么话。林未晞也亲缘稀薄,若您看着她欢喜,聊以排遣伤怀,这实在是再好不过。”

寿康大长公主哭过之后,心气明显好了许多。她看着林未晞,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你生在元宵卯时,这个时间好。我之前便总觉得高熙生辰太闹,恐怕压不住。她生在正月十五的酉时,正是上灯的时候,那时全城到处都是烟火声,虽然喧嚣,但是太闹了,恐会福薄。你的这个时辰就刚刚好,卯时天光将亮,万物苏醒,正如你的名字,晞,这是晞光和明亮啊!”

“谢大长公主。”

“叫这么生分做什么。你也是命里亲缘福薄,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双亲,连叔伯都没有。我虽生在皇家,但是兄弟姐妹各自成家,到如今也去了一半。膝下仅有一个女儿,还早早就去世了,连唯一的外孙女也…我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啊。”

寿康大长公主物伤其类,极为伤怀,一个公主府的老嬷嬷见此说道:“林姑娘年少失怙,而我们公主也膝下空虚,不如林姑娘唤公主一声祖母吧。这样一来林姑娘有亲可护,而我们公主也全了这么多年的念想。”

寿康大长公主一辈子最遗憾的便是儿女福薄,而林未晞多年来由寿康教养,在她心里寿康比她名义上的祖母英国公夫人亲近得多,也称职得多,但是偏偏被一个“外”字区分了亲疏。林未晞看着寿康大长公主期待的眼神,轻轻一笑,脆生生道:“祖母。”

寿康眼眶发热,重重“哎”了一声。应完之后寿康又想落泪,侍立旁边的老奴也纷纷侧过脸擦泪。

眼前寿康大长公主和林未晞其乐融融,仿佛真如亲祖孙相认。站在后面的几个人神情僵硬,心里也闪过各色念头。

顾呈曜心里的恍惚感更甚,他看着林未晞的目光也迷蒙起来。高然不着声色地瞅了顾呈曜一样,看清顾呈曜的表情后,高然咬唇,对高熙的恨意也越发明显。

本来便是高熙抢占了她的位置,高熙仗着自己是嫡女,伙同她的外祖母歪曲事实,欺骗燕王和顾呈曜定亲。天知道高然在婚礼上见到顾呈曜时多么震惊,顾呈曜当时受伤,没看到高然的脸,但是高然却记住了顾呈曜的长相。再结合高熙那边隐约传出来的双鱼玉佩传言,高然还有什么不懂的,高熙就和童话中那些顶替救命之恩的恶毒公主一样,恬不知耻地默认了并不属于她的功劳,还夺走了王子。

高然那段时间别提多么绝望憎恨,不过顶替恩情的公主和王子婚后生活并不幸福,这真是高然最开心的事情。

后来,假公主死了,高然终于如愿嫁给自己的白马王子,并且一进门便赢得了整个王府的爱戴。高然本以为自己的故事会像童话那样,一直幸福地延续下去,即使顾呈曜身边有贴身丫鬟和通房也不要紧,迟早有一天,她会俘获顾呈曜的心。可是现在高然看到顾呈曜的目光投注在另一个女人身上,而那个女人偏偏有着无与伦比的美貌,高然心中的妒火突然就忍不住了。

高然好不容易才夺回自己的姻缘,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林未晞的出场实在是太标准了,她在成婚后到来,刚来便赢得反派寿康公主的青眼,姿态清高而身体纤弱,每一个标签都在证明,这是高然生活中的女配,还是小白花那一款的。

高然看着林未晞的背影,眼睛中迸发出强烈的敌意。从前世到穿越后,她和女人斗争从未输过。高熙那么高的家世都斗不过她,一个徒有美貌的孤女,哪里会成为她的对手。

高然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敛眸思考接下来的战术。林未晞情绪激动,并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动静。她好不容易才见到外祖母,这其中甚至隔了生死。子不语怪力乱神,林未晞不能告诉寿康真相,她冒不起这个险,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孝顺外祖母。反正她以后也不打算嫁人了,她会用全部的时间孝敬寿康大长公主,即便她们之间已经不再有祖孙名分。

顾徽彦看着林未晞和寿康大长公主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他坐在一边静静看了半晌,然后对林未晞说:“你和姑姑投缘是好事,大好的日子,没必要哭。先到外面洗洗脸吧,脸都哭花了。”

林未晞听了这话悚然一惊,她脸花了?天哪,她竟然又在燕王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

林未晞脸颊涨红,她当真以为自己仪态一团糟,这下什么也顾不得了,赶紧跑下去梳妆。等林未晞走后,顾徽彦找借口把顾呈曜和高然也打发了出去。寿康大长公主早在顾徽彦说林未晞哭花脸的时候就料到了,对此她靠在迎枕上笑了笑,问:“燕王特意把人打发下去,不知想和老身说什么?”

“姑母应该已经猜到了,我要说的正是林未晞的事。”顾徽彦说,“她父亲为救我而死。林勇去世后,她在家乡也再无亲族。是我对不住她,如论如何我都要代替林勇照看她,好歹要替她一门靠谱的夫家。”

寿康大长公主点头:“燕王所思极为周全,她一个小姑娘家无依无靠,难免会被人欺负,总的给她找一门好亲事,让她日后有个依靠。”

“我也是这个意思。”说到这里顾徽彦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她不知为何,对嫁人极为抵触。我之前提过两次,她都不愿意,最后甚至都和我恼了。”

“哦?”寿康很是意外,林未晞一个小姑娘,竟然敢和顾徽彦闹脾气?顾徽彦什么时候性子怎么好了?

更多的事情顾徽彦不想多说,他点到即可,对寿康说道:“英国公府大小姐是我亲自写信向您求娶的,可惜犬子顽劣,辜负了高熙不说,还辜负了您的期盼。我知道我再无颜面和您提这件事,但是林未晞毕竟未出阁,即便她的父亲和我有救命之谊,长久住在燕王府终究名不正言不顺,长此以往恐会有损她的名节。所以我只能厚颜和您提出这个不情之请。”

寿康大长公主已经听明白了:“你想让我替她找一门好亲事。”

“对。”顾徽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操心这种事情,但是林未晞身板不大脾气却烈,顾徽彦没有办法,只能另外托付他人,“我和她一说这件事她就要炸毛,我看她和姑母您亲近,由您来提定然要好些。”

“她出孝在什么时候?”

“今年五月。”

没多久了,只剩两个月。寿康若有所思地点头,一口应下。老人家总是爱操心晚辈姻缘,她看到林未晞恍如看到了自己的外孙女,给自己的外孙女挑一个好夫婿,这种事有什么可推辞的。顾徽彦看到寿康的状态也暗自放心,自从高熙死后,寿康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她在这世上再无牵挂,了无生意,身体自然每况愈下。现在能给寿康找些事情做,随便还能解决林未晞的婚姻大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顾徽彦解决了今日的两桩来意,外面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他时间不多,便起身告辞。林未晞刚刚梳妆回来,都没把凳子坐热,便被燕王强行带走了。林未晞依依不舍地和寿康大长公主告辞,登上了燕王府的马车。

这次造访意义重大,燕王用行动粉碎了京城里关于燕王府和寿康公主府不和的传言,明确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高熙这个前世子妃依然是燕王承认的儿媳,京城里种种流言盖是无稽之谈。

而燕王府内部的氛围也悄悄地变化着。燕王高调拜访寿康公主府是给高熙正名,同样是打高然的脸。即便是高熙和顾呈曜夫妻感情一塌糊涂,高熙依然是燕王钦定的儿媳,燕王府的原配世子妃,高然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可以歇一歇了。

高然心里不大痛快,可是她随即告诉自己,日久见人心,但时间长了,燕王一定能看到她身上的闪光点,进而承认自己。不过在此之前,高然先得解决其他威胁。

天气越来越暖,渐渐冬衣收起,爱俏的姑娘们都换上轻薄的春衫。林未晞在燕王府已经住了近一个月,最开始众人只把她当一个客人,高高哄着供着,但是随着时间过去,林未晞在王府中如鱼得水,而燕王府的人对林未晞的存在也越来越习惯。甚至因为林未晞的超然地位,不少人把林未晞当靠山,巴结的、奉承的人走哪儿都不缺。

高然这段时间过得莫名憋屈,明明王府只有她一个女主人,可是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林未晞,给高然添堵不说,高然还得把这位当小姑子一样捧着供着。林未晞在王府中越受尊崇,高然的心就越煎熬。

一天下午,高然邀林未晞到花园里赏花说话,用她的话说,王府现在就她们两个女眷,她们二人可不是像亲姐妹一样亲厚。林未晞被这个比方说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她百无聊赖地揪花瓣打发时间,突然看见高然让人端来许多果盘,一边还放着棋局、绣棚等各种消遣。林未晞默默挑了挑眉,高然温婉笑着,对林未晞说:“今日春光大好,最是踏春的好时光。只是可惜不能出府,那我们在花园里走一走,聊作消遣好了。”

说着高然状若无意地夹起一颗棋子,说:“林姑娘,你会棋么?今日阳光这么好,要不我们也风雅一回,在花下对弈?”

林未晞看着高然手里的黑子,轻轻一笑:“好啊。”

林未晞落落大方地坐到高然对面。高然正在将错位的棋子挑出,她手腕优雅而缓慢地摆动,唇边带着笑意,不经意说道:“林姑娘,下棋没意思,不如我们换个新鲜玩法吧。”

“哦,什么新鲜玩法?”

“五子棋。”

16、战争

果然,林未晞听到后笑了笑,手指把玩着晶莹剔透,几乎还散发暖意的白玉棋子,问:“这是什么玩法,我之前从未听说过。”

侍奉在一边的凝芙接话道:“这是我们世子妃自己想出来的新法子,轻松有趣,国公府里许多少爷小姐都喜欢呢。”

林未晞笑着未说话,见她的目光凝注在棋子上,高然温和地补充道:“这是我的嫁妆,名唤黑白暖玉棋,是用暖玉做成的,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都是莹润暖和,用久了还有护体之效。”

凝芙以为林未晞不晓得什么叫暖玉,赶紧说道:“林姑娘许是还没见过这种玉吧?这可不是普通的玉石,暖玉即便在京城里都有价无市,一玉难求,但是在世子妃的嫁妆里,也不过是一件普通陪嫁罢了。”

“凝芙。”高然微带着责备,轻喝道,“嫁妆给多给少都是长辈的心意,这是祖母疼惜我,岂是你拿出来说嘴张扬的?”说完之后,高然看向林未晞,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让林姑娘见笑了。林姑娘勿要见怪,即便金玉所制,若不能实用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我们下棋便是。”

林未晞看了手里的棋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世子妃还真是豁达呢。”

可不是豁达么,搁一年前,这是林未晞的东西。

这本就是林未晞从前的嫁妆,高然的丫鬟还急急忙忙给林未晞解释,真是可笑,笑完之后还让人牙痒。

林未晞知道自己病逝后,她的嫁妆必然要被英国公府重新分配,她甚至在心底默认了这个可能。可是当这个结果真的□□裸地呈现在她面前时,林未晞发现自己还是难以释怀。

不只是眼前这一盘棋,林未晞举目望去,四周的金银摆设,青花瓷器,甚至摆出来的檀木家具,都带着一种熟悉感。

林未晞赶紧收回目光,再看下去她非得气死。高然见林未晞脸色僵硬,以为林未晞被自己富贵的家世所慑,内心里自惭形秽,高然了然地笑了笑,说:“凝芙这个妮子嘴上总是没个把门,时常口不过心,说些有的没的,林姑娘不必介怀,她没有恶意的。”

“管不住自己的嘴那就罚啊,还学不会说话那就找牙婆发卖出去。”林未晞本就不舒坦,一听这话直接炸毛了,她不耐烦地看着高然,声音还带着娇弱的病气,偏偏说出来的话不饶人,“自己的丫鬟管教不好,反倒让别人多担待?我为什么要担待你,你们家的狗乱咬人还不栓啊?”

宛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发现别人的视线后赶紧缩肩低头,即使这样,都能看出来她的肩膀在轻微抖动。

宛星是外面直接买来的,在大场面上难免差一些,宛月在宅门里历练过,现在就比宛星镇定,哪怕是真的想笑,也得忍住。

凝芙被林未晞说的发臊,后面被宛星一笑,又羞又气,眼睛立刻就红了。凝芙和另几个陪嫁丫鬟怒瞪林未晞,而高然被人当着面数落自己的大丫鬟,也很没脸面。

陶妈妈几人怒目以视,高然朝后看了一眼,眼珠微动,依然好脾气地说道:“凝芙心直口快,不过她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并不像那些人一样内有弯曲心肠。她并无恶意,林姑娘恐怕误会了。”

“世子妃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心直口快所以就没有恶意,我还心直口快呢,世子妃怎么就不高兴呢。而且,有一事说一事,世子妃话中那些有弯曲心肠的人是想影射谁啊?”

林未晞说完之后并没有等到高然的回话,而这时庭院也不正常的寂静。林未晞停顿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

高然这个蔫人,又给她来这一手!林未晞重生前便总是这样,明明是对方先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把林未晞的脾气挑衅起来之后,高然就开始装哑巴装委屈,而这种时候,一定凑巧有长辈或者兄弟经过!

林未晞憋着气回头,果然看到顾呈曜站在不远处,更要命的是,他的身前还站着顾徽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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