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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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未晞挑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替林姑娘考虑罢了。”高然笑着,说道,“你如今父孝已除,再拖着不嫁人就说不过去了。你都十七了还没定亲,等走完六礼,嫁入夫家都十八了。实话说年龄已经有些大了,再不赶着些,年龄太大,恐会耽误生育。”

林未晞实在没想到这种话居然是高然说出口的,如果她没猜错,高然穿越前的世界对女子婚龄十分宽容罢?林未晞真是没想到,一个穿越到古代的人,竟然比她这个古代宗族女子还要热衷嫁人和生子。十七岁不定亲怎么了?就算她终身不嫁,又能怎么样?

林未晞听着这些话反感,她脸色不耐烦,冷冰冰说道:“你大雨天唤我过来便是为了这种事?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我就先走了。”

高熙拦住林未晞的动作,依旧笑盈盈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林未晞:“林姑娘不想嫁人,是真的想为父祈福,还是对燕王府存着什么念想啊?”

林未晞脸色已经彻底冰冷下来,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眼神黑的发亮,一时间简直如烧红的珠子浸在冰水里,又冰又炽:“世子妃,你注意言辞。”

“林姑娘竟然还生气了?”高熙笑着抿了口茶,掩唇道,“是我不对,不该把这种少女心思说出来。毕竟哪个少女不怀春,林姑娘颜色正好,对青年才俊一见倾心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林姑娘,世子已经成婚了。”

林未晞嗤笑一声,同样似笑非笑地看向高然:“我知道,还是二婚呢。”

高然被说得僵了一下,她赶紧调整神色,掩饰方才的失态:“即便我是继室,但却是明媒正娶的继妃,亦是正妻。可是在正室健在的情况下与已婚男子不明不白,这叫无媒苟合,第三者插足。”

“说的就像你在你姐姐死后才认识顾呈曜的一样,这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林未晞察觉到高然的视线,不闪不避地迎上去,甚至还轻轻挑眉,“怎么,我说错了?那为何前世子妃一死,一个月都没过,你就和自个儿大姐夫定亲了呢?”

高然被怼得心口痛,她深吸一口气,发现真的不能和林未晞逞口舌之能,要不然能被林未晞活活气死!高然立刻换了一个话题,道:“随便林姑娘怎么说吧,你口舌伶俐,我们这种老实嘴拙之人说不过你。不过林姑娘年龄已大,早到了出阁的年纪,这一点林姑娘不能否认吧?按道理你信林,我们姓顾,你的婚嫁之事实在轮不到我们来操心。可是你终究住在燕王府,本来就没名没分的,若是出了孝还不嫁人,那恐怕外人就要说道我们燕王府了。”

林未晞冷冷地看着高然:“你闭嘴。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诋侮我的名声?”

“诋侮?要是林姑娘真的对世子没有想法,怎么会拖在燕王府迟迟不肯说亲呢。”高然神色也冷了下来,“你愿意盯着别人的丈夫,我却不愿意被你算计。我已经和钱大太太说好了,钱二公子年龄正好,尚未婚配,论理这种大好婚事落不到外人身上,可是谁让钱二公子看中了林姑娘的美貌呢?郎才女貌,倒也是佳话,既然如此,钱大太太也不挑剔你的出身和门第了,待禀报太后之后,钱家便会派人来交换庚帖。”

林未晞听到这里瞪大眼睛:“你说什么?钱二?”

钱二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眠花宿柳,不学无术,可谓是一顶一的废物纨绔。林未晞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仗着父母作福作威的浪荡子弟,无论重生前还是重生后,她对这种人连一个眼神都欠奉,而现在高然竟然背着她,允了钱家的提亲?

“对啊,太后娘娘的亲侄子,外戚钱家的长房嫡公子。这门婚事实在是想都想不到,说起来还是你高攀,钱二公子不介意门第,愿意娶你一个寒门女子,已经是了不得的福分了。”说完高然扫了一眼林未晞的脸,意思不言而喻。靠身体和美貌上位,还是太后家侄子的正房,知足吧。

林未晞怒到极致反而平静了,她问道:“你说钱家禀报太后娘娘之后便会来交换庚帖,你已经给了她们准话?”

“对啊,多好的婚事啊。要是拿乔让机会溜走,那你才该哭了呢。”

“呵,你挖空心思想要攀附高门,别人可看不上。你什么时候答应的?你和钱家说了什么?”

“那是钱家的公子,你就知足吧。”高然喟叹了一声,很是不耐烦,“你若是想去寿康公主府搬救兵,那我劝你莫要白费力气了。寿康大长公主无子无后,她自己尚且自身难保,怎么敢拂太后娘家的颜面呢。你听我一句劝,对你来说,能嫁进钱家,还是做正室,这已经是跨越阶级的福分了。”

林未晞眼睛中是灼灼的亮光,似火又似冰:“高然,你这个人真是天生不要脸。你以为你是谁,敢做主我的婚事?你靠着歪门邪道嫁给自己姐夫,现在还以高贵正室的口吻规劝别人攀附男人,真是丢尽了英国公府的脸。”

高然被这句话戳到痛处,立刻拉下脸:“你不要蹬鼻子上脸,我看在父亲的份上给你三分颜面,你还真以为我怕你吗?我是英国公府的小姐,燕王世子的正妃,你不过一个平民女子,我和你平辈说话是教养,但是你当真对我大呼小叫,那就是不知体统了。”

“你明知道钱二是什么人,还敢私下里应承。你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就不怕被人知道戳脊梁骨吗?”

高然不屑地嗤笑一声:“你又打算和燕王告状啊?那你尽可去说,好让众人看看,这门婚事是不是良配,我是不是为了你好。林未晞,你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如果想和我比,那就没意思了。我是燕王世子妃,日后会成为燕王妃,我的儿子一生下来就是未来的亲王,其他嫡子也会受封郡王。我的子子孙孙都会成为王室贵族,享万民供奉,首辅将相尚且有更替,可是王爵却不会,只要不犯上造反大罪,他们就是一辈子的贵族。而你呢,你有什么?一个有名无实的侯爵,一张空有其表的脸,即使你靠着脸高嫁,夫婿也不过是一个官宦子弟,升迁调度尚要看皇恩和时运。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我是皇族,而你,就是那个卖艺人。不光是你,甚至你的子子孙孙,日后注定都比不过我的血脉。”

林未晞一动不动地盯着高然,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高然甚至带着笑意回视。对啊,林未晞即使生气又能怎么样呢?高然已经是燕王世子妃了,放眼京城没几人身份比高然更高贵,林未晞一个孤弱女子,能怎么办?

林未晞定定看着,一言不发,站起身用力地掀帘子走了。珠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凝芙见此皱眉,上前一步道:“世子妃…”

“没事。”高然伸手止住凝芙的动作,笑着摇头道,“她也就能趁现在发发脾气了,不必在乎她的失礼,下去做你的事情吧。”

凝芙应下,安静地退去。高然看向窗外的雨幕,喃喃道:“雨竟然又大了…”

林未晞头也不回,快步走入雨幕中。雨水砸在地上泛起白色的水雾,将整个环廊都笼罩其中,林未晞走在环廊边缘,步伐又急,片刻的工夫衣服就湿了一半。宛月急忙追出来,想给林未晞披上披风:“姑娘,你身体弱,不能淋雨。”

林未晞心烦,声音冷厉:“不要跟过来,我想自己待一会。”

“姑娘!”宛月没有被林未晞的冷硬吓退,她不顾雨水冲到林未晞身前,强行拦住林未晞,给她系上披风:“姑娘你即便心里不痛快,也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你出门时便有些受寒,若是再淋雨,被冷风一吹,回去后指不定怎么受罪呢。”

宛月强行把她拉住,林未晞本想甩开却没有成功。她用力挣扎了几下,随着这一番动作,她的心神也渐渐平静了。

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的身体简直是最愚蠢的做法,林未晞不再挣扎,任由宛月用披风将她笼起来。

见林未晞终于冷静下来,宛月也松了口气,她给林未晞整好衣领后便退下,安静地立在林未晞身后,陪着她听走廊外淅沥不绝的雨声。

高然说的不错,她这一手诚然卑鄙,可是林未晞能拿她怎么办?林未晞并不愁和钱家的婚事,成一桩姻缘难,但是毁掉却太简单了。只要她执意不嫁,或者用剪刀绞了头发,钱家还能强娶吗?只不过这样一来,林未晞半生青灯古佛,清苦凄寂就难免了。

林未晞真正在意的是高然后来的话,公侯三代而斩,但是王爵却千秋万代不变。亲王的嫡长子一出生便是世子,日后袭承亲王,其他嫡子一律封郡王,嫡子的嫡子再封镇国将军,所有王位只增不减,只要亲王能生,亲王郡王就一代代传下去。所以高然说的没错,燕王已至权力巅峰,连皇帝都要仰仗燕王,日后的燕王府只会代代荣耀,子子孙孙无穷尽矣。

高然敢这样做,不就是仗着别人其实不能把她怎么样吗?林未晞即便解了自己一时之困,可是,难道她就忍下这口气,任由高然恶意算计她?

然而就是她忍不下,她又能把高然怎么样!

林未晞在走廊上站了许久,连裙脚全部被雨水打湿也不闪不避。宛月看着心焦:“姑娘,雨天风大,我们先回去吧!”

“回去做什么。”林未晞突然动了,她对着雨幕轻轻一笑,面容雪白,嘴唇嫣红,但是眼神却淡漠得骇人,在灰蒙蒙的雨幕中,简直惊心动魄。

宛月看的又惊又骇,心脏砰砰砰直跳,她听到林未晞用那种平静的,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的语气问:“什么时辰了?”

“申时末。”

林未晞闻言勾唇一笑,转身便走了,甚至没有说她这是要去哪儿。宛月直觉有点害怕,但是又不放心林未晞一个人,只能赶紧跟上去。

书房外的守卫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并没有因为雨天而心生松懈,突然他眼神一凝,有些惊讶地看着来人:“林姑娘?”

林未晞一路疾行,现在裙角已经全湿了,连头发也微微被雨水打湿,有几绺调皮地贴在她额头鬓角,越发显得她肤白胜雪,丽色惊人。

“燕王在里面吗?”

“王爷在。”守卫看着林未晞,目露犹豫。林未晞挑眉:“我不能进?”

“当然不是!只是,林姑娘您被雨淋湿了,用不用先找人过来伺候您整理仪容?”

“不用。”林未晞见守卫没有意见,便直接跨步走入院内。顾徽彦的书房设在一个单独的跨院内,因为下雨,愈显清静。

顾明达看到林未晞也惊住了:“林姑娘?您怎么被淋成这样,姑娘稍等,我这就去找仆妇过来…”

一道清越的声音从内间传来,许是因为许久没说话,他的声音还带着些许低沉:“怎么了?”

林未晞眼睛不知为何一酸,快步朝声音的方向前行了两步:“燕王殿下。”

顾徽彦从书房里出来,看到林未晞,先是惊讶,随即便沉下眸光:“怎么回事?伺候的人是谁,为何让她淋了雨?”

宛月一直低着头,听到这里立刻就要下跪。林未晞拦住宛月,眼睛黝黑,专注又执拗地盯着燕王:“不关她的事。燕王,我有事想和你说。”

顾徽彦看着林未晞,她的眼神颇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顾徽彦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出去。”

顾明达二话不说,掩门退下。林未晞站在原地,看到顾徽彦转身朝内走去,她有些踌躇,燕王的书房有许多机密,她拿不准自己能不能进去。还没等她想好,便看到顾徽彦从里面出来了,手中还拿了一方白绸:“热水在外面,你先擦擦头发。你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想说的话什么时候说也不迟,但是若把身体折腾病了,受罪的可是你自己。”

林未晞接过白绸,心想她好歹也是个小有姿色、正值妙龄的年轻姑娘,在男子面前不雅地擦头发,这叫什么话。顾徽彦见她不动,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不愿意?”

“绸布又不吸水,您即便要让我擦发,也该拿一块棉布出来。”

顾徽彦真是无奈极了:“好,下次给你备着。”

不过多亏这一打岔,林未晞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又仔细想了一想,心绪越发清明:“燕王,我有话想和你说。”

“竟然还记得。”顾徽彦没把这桩事放在心上,他坐回自己的书桌,扶袖执起笔,润了润笔尖,随意道,“说吧。”

“您之前答应我,如果我有什么愿望,只有不过分,您都会满足我?”

顾徽彦一边写字,一边应了一声:“嗯。”

林未晞呼吸不觉放轻:“殿下,您是不是缺一个妻子?”

笔尖上的墨一抖,写给张孝濂的信立刻毁了。

顾徽彦抬头,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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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赌气 ...

话一出口林未晞就后悔了, 可是事已至此, 林未晞能怎么办?她只能硬着头皮, 强装镇定:“您的王妃,也就是顾呈曜的母亲姓沈, 她在建昭七年过世,距今已经十年了。您跟顾呈曜不一样, 三年妻丧守全,即使以您的地位无人敢强求,但是您还是这样做了。现在沈王妃过世已经十年, 世子也成家立业, 虽然尚且无子,但是显然就在这几年。”

“你想说什么?”

林未晞涨红了脸, 声音不觉弱下去:“王妃去世多年,世子已经长成,没有继承人之忧,也不必担心新人苛待前人子女。既无后顾之忧, 那您也该娶一门新的王妃了。”

顾徽彦放下笔, 也不关心首辅那封被毁掉的信了, 而是看着林未晞,眼神平静, 好整以暇:“你继续说。”

林未晞下意识地想低头, 太可怕了,比儿时那个教她认字的古板夫子还可怕。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林未晞总不能和燕王说对不起您听错了, 方才都是她在说梦话吧?

林未晞脸红的几乎滴血,用她内心里最果敢洪亮,实际上却细若蚊蝇的声音,细细道:“您看,我怎么样?”

顾徽彦依然是那样清清淡淡喜怒不辨的模样,可是他自己却知,并非如此。

顾徽彦的手指轻轻搭在桌案上,他的指尖下是写给张首辅的回信,刚刚被一滴污墨毁了。可是在这份信件之下,还压着另一张精致的宫笺。

信笺是寿康大长公主写过来的,大长公主在信里说,她和林未晞极为投缘,她一个老人家自己住在公主府里总觉得空空荡荡,正好林未晞也提起这件事,所以寿康大长公主想把林未晞接到公主府来住。

这其实是很两全的一个提议,即便没人敢说燕王府的闲话,可是林未晞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和燕王府无亲无故,燕王府里也没有女性长辈,她住在这里,于名声终究不好。

很合情合理的提议,可是顾徽彦盯着这份信看了许久,竟然迟迟无法写下那一个好字。大概雨天会让人烦躁,顾徽彦没来由生出一股被冒犯的不悦,他察觉到这一点时自己都吃惊了,怎么会?顾徽彦脸色还是往常的模样,可是心里已经海啸山崩,他没有继续处理寿康的信,而是另取一张纸,铺陈其上,执笔给张孝濂回信。顾徽彦回信时思绪总是不自觉朝另一件事飘去,正在这时,林未晞推门进来了。

顾徽彦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偶然,还是数个巧合嵌和起来的必然。

他心里转过的这些念头只在瞬息间,现实里,林未晞刚刚自我推荐完,羞窘得头都抬不起来。

顾徽彦看着林未晞的发旋,她这样低垂着头的模样格外乖巧,那一抹脖颈像天鹅垂颈,几乎让人疑心一折就断了。顾徽彦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或许是一盏茶,或许只是瞬息,他很快回过神来,收回目光:“你发烧了,回去好好休养吧。这些话我只当没听过,以后你依然安心住在燕王府里,需要什么去和顾明达说。”

“我没有!”林未晞本来羞愧得不行,可是听到顾徽彦的回话,她出奇地愤怒了,“燕王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和你说了这种话,你只是觉得我发烧,若无其事地让我回去休息,日后还以一样的态度对待我。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一个没有想法没有感情的物件,还是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过养着逗趣的宠物?”

顾徽彦眼神微动,终于透露出些许他真实的情绪:“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林未晞心想反正事已至此,索性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我仰慕燕王殿下英姿,想嫁给您做继妃。我父亲托您照看我,您也一直想给我找一门好亲事,让我以后有良人可依。可是看人万一走眼怎么办,万一他只是为了您的权势,贪图我的嫁妆怎么办?您能为我撑一次腰,可是能护着我一辈子吗?既然如此,让我留在燕王府,岂不是最好的照顾…”

林未晞的声音在顾徽彦的目光中越来越弱,好吧,她也知道这是歪理邪说。可是,话不好听,理就是这个理啊。林未晞从踏入上京之路时就处在一种矛盾之中,一方面她觉得前世已经过去,她没必要赔上自己的新生,她应该开始新的生活,另一方面,她看着前世的人,前世的事,又实在不甘心。她已经死了,而这些人依旧好好的活着,而且看趋势以后会活的更好,她过不了心里的这道坎,真的不行。

林未晞这样想着,眼睛不由漫上水泽。顾徽彦一看头疼地叹了口气,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他还什么都没说,始作俑者倒委屈的要哭了。顾徽彦只能说:“淋雨易受寒,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又是这种说辞,这些上位者为什么总喜欢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他倒是先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林未晞朱嘴微启,还想说什么,可是顾徽彦的目光下一秒就扫了过来。林未晞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一溃千里,她垂下头,沉默地给顾徽彦行了一个万福,就闷闷地转身走了。

林未晞告退的动作带了些赌气的成分,不过这个关头,没人会在意这些了。林未晞刚出门,便看到顾呈曜正站在檐下收伞,顾明达尽职尽责地守卫在门口,顾呈曜见林未晞脸色不好,奇道:“你怎么过来了?”

林未晞一个字都不想说,冷着脸和顾呈曜擦肩而过。顾明达方才便听到屋里似乎争执,他们这等亲卫很懂得分寸,并不会探听主子的谈话。可是,顾明达身为燕王身边最老的属臣,心里多少都在惊异,竟然有人敢和燕王起争执?或许说,竟然有人能和燕王起争执?

所以看林未晞出来时脸色不太好,顾明达也并不意外,倒是顾呈曜,见林未晞头也不回地走入雨幕中后,默默皱起眉:“她怎么被雨水打湿了这么多?”

林未晞回到静澹园后,刚进屋便头疼,当夜就发起烧来。她这一病来势汹汹,前面在宫里就受了凉,今天还在雨中走了那么久,一回来便高烧不退。林未晞的病惊动了许多人,燕王府连夜请太医入府,半个王府的灯都亮了个通宵。直到第二天中午,林未晞的烧好容易退下去些许,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看到一袭衮龙服站在床帐外,衣服是威严沉重的黑色,上面用金线绣着蟠龙,伫立在精致暖和的绣房内,越发显得威仪庄重。

能在王府里这样穿的,不做第二人之想。

许是听到拔步床里的动静,外面的谈话声停息了。过了一会,三四层床帐依次撩开,顾徽彦站在隔扇外,看着林未晞的目光无奈又叹息:“好些了吗?”

林未晞现在浑身骨头都疼,仿佛这一场发烧把她的骨头都烧酥了。林未晞抿了抿唇,费力说道:“还好。”

声音一出口,其中的沙哑把林未晞都吓了一跳。顾徽彦叹了口气,怎么会相信她是真的“还好”。顾徽彦示意宛星宛月把床帐放下来:“她现在见不了凉,好生将养吧。”

宛月遵命,小心翼翼把最里面的一重红帐放下。顾徽彦外面还挤压着许多事情,实在没有时间继续耽搁下去,他身形动了动,刚转身走了两步,就听到林未晞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声音喑哑又用力:“殿下,我昨日说的事情并不是随口胡言。”

顾徽彦的身影停住,他半侧过身,看到薄薄一层纱帐内,林未晞从床上半撑起身体,即使看不清眼神,也能想象到她现在目光灼灼,即便病得难受,也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宛月正在放帐子,突然看到林姑娘不顾病体撑起身子和燕王说话,而燕王也不言不语地停了下来。宛月不明所以,昨日说的什么事情?她虽然陪着林未晞去书房,但是具体细节并不知晓。

宛月手里挽着细腻的罗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站在床边,不打扰林姑娘和燕王说话,静静等着。

顾徽彦沉了沉,说:“你如果是担忧钱二的事情,那就尽可放心,这件事我已经处理好了。”

昨天下午的事情,现在顾徽彦就处理好了。林未晞一时情绪激动,喉口的痒意抑制不住,忍不住偏头咳嗽。等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她沙哑着嗓音,说:“不是因为他。”

她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又傻又冲动,可是她真的想明白了。

顾徽彦的目光暗沉下来,屋里的温度也一寸寸冷凝下来:“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林未晞努力直视顾徽彦的眼睛,尽力说道。

顾徽彦隔着一重纱帐,那一刻他无比确定,她不知道。她只是在赌气。

和谁赌气,一目了然。

顾徽彦在原地停顿了仅仅片刻,随后就继续朝外走去:“你安心养病吧。”

顾徽彦才刚刚走出屋子,果不其然听到里面发脾气的声音。顾徽彦心里暗道,就这点力气,还学别人摔东西泄怒。

顾明达等在院子里,看到顾徽彦出来,立刻走到顾徽彦身后,微微垂首:“王爷。”

顾徽彦带着人走在堆金砌玉、回廊重重的王府内,满园奴仆见了他无不早早垂手退让,低着头等候他先过,连眼睛都不敢抬上一下。顾徽彦穿过一处庭院时,突然停下脚步。如意雕栏外,从房檐上垂下来的那树紫藤正轻轻摇曳。

顾明达见顾徽彦停下,他朝前看了看,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许是起风了。”

照看庭院的花匠几乎吓得要跪下了,王爷不满意这树紫藤?嫌它太茂密了?

幸好顾徽彦只是停下来看了看,一言不发,又继续朝前走去,一路气息沉寂,所过之处无不肃然。

或许,不是风动。

顾徽彦回到书房后,平静地处理完昨日积攒下的要紧公务,又招来幕僚简单嘱咐了几句,就让顾明达备马,去寿康大长公主府上拜访。

燕王突然来访,整个公主府都惊动起来。要知道,他这个级别的人,无论去哪儿,至少提前三天就通知好了,寿康大长公主坐在正堂,颇有些疑惑地问向顾徽彦:“你今日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都不提前打发人来说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

“哪敢劳烦姑姑。”顾徽彦微笑着颔首,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今日贸然造访,是有一事拜托姑姑。”

“哦?”寿康大长公主也好奇起来,顾徽彦还有什么事需要拜托别人?她笑着说:“你又是自谦了罢,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你燕王不能出面的?”

顾徽彦笑了笑,这次还真不是。他说:“我想拜托姑姑,出面为我和林未晞保媒。”

26、保媒 ...

寿康大长公主笑容僵了僵, 她眨眨眼, 以为自己听岔了。

顾徽彦依然维持着从容的笑意, 平静地注视着寿康大长公主。

顾徽彦的神情实在不像开玩笑,寿康慢慢咂他方才的话, 这才反应过来燕王说了什么。

饶是寿康大长公主都被惊得呛了一下,侍女上前服侍, 被寿康一把推开:“你说什么?你…此言当真?”

“当真。”

寿康看着平静从容,仿佛在谈一件吃饭喝水一样寻常事的顾徽彦,心里惊涛骇浪, 几乎连脸上的神情都维持不住。如果她还没有老糊涂, 一个月前顾徽彦才委托她给林未晞相看夫家吧?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竟然兜出这种大反转。

寿康大长公主赶紧呷了口茶, 等心情平静些许后,再一回想这件事,真是喜从中来,怎么想怎么好。寿康当然想给林未晞在京城里找一个好夫婿, 这些天她也暗暗相看了好几家权贵儿郎, 可是哪家权贵能比得上燕王?

而且就算寿康再挑, 林未晞嫁到别人家少不得伺候要公婆小姑,寿康再怎么找一个门风清正、家庭简单的婆家, 媳妇和女儿到底是不同的, 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林未晞少不得要小心伺候。可是如果在燕王府,那么这些麻烦就都不存在, 燕王父母去世多年,王府一共三个主子,除了燕王,另两个都是儿子儿媳辈。如果林未晞嫁给燕王,那一上手便是世子和世子妃的长辈,阖府上下,谁敢给林未晞脸色看?

寿康越想越觉得这是好事啊,燕王手眼清明,权势滔天,不是那种会被后宅伎俩蒙骗的人,林未晞日后只要不惹燕王生气,那她就不必吃内宅的暗亏。世子也年长成人,林未晞连当后娘的气都不必受,反而平白多出来一个儿媳孝顺。

寿康大长公主想到这里几乎要笑出声来,高然处心积虑抢了高熙的婚事,不就是为了燕王府的权势,想在王府当家做主当女主人么,可是要知道燕王府是燕王的,而不是顾呈曜的。曾经燕王妃空悬,高然这个世子妃代为执掌中馈便罢了,一旦真正的女主人进门,高然算得了什么?

寿康心里乐不可支,她对林未晞的终身放心下来,这才有空想燕王说这句话的用意。女人天性好听八卦,寿康贵为公主也不能例外,她试探地问:“燕王,不是我这个作长辈的为老不尊,只是前段时间还好好的,你今日突然提起这桩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因由?”

打死寿康大长公主也想不出来这个劲爆的主意竟然是林未晞主动提起的,她现在还以为是燕王一路照看林未晞,到如今眼看林未晞要出阁了,有些舍不得,或者是燕王府里发生了什么外人不知的事情,这才催化…

顾徽彦看着寿康公主跃跃欲试的眼神,哪里猜不到姑母心里在想什么。他回到书房时就已经想明白了,之后备马,出府,前来拜访寿康公主府,他非常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对未来的每一步都安排得清清楚楚。现在被寿康大长公主问起,顾徽彦也跟着想了一想,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林未晞撑病说出这种话,以林未晞的脾气,这种话一旦说出之后就没有回旋的余地,要么成,要么她离开燕王府,终身不再有交集。顾徽彦须得承认,他对这个活泼过了头的姑娘很有些好感,看着她闹,仿佛他这潭死水也年轻了不少。让林未晞搬离王府,永生不再相见,顾徽彦心里莫名烦躁,既然这样,那就只剩下另一条路可选了。

非此即彼,很简单的逻辑。顾徽彦十五岁上战场,半生戎马,最擅长的就是做决策,最果断的也是做决策。林未晞的事情比瞬息万变的战场要简单太多,利弊分明,条理清晰,也不存在舍弃一队人还是舍弃全军人这种两难之局,顾徽彦只花费了很短的时间,就做出了决定。

但是顾徽彦并不习惯和别人交谈过密,所以他只是笑了笑,说:“姑姑尽可放心,这其中并没有什么隐瞒误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完后,顾徽彦微不可见地停了停,又补上另外一句:“她也知道。”

希望她知道吧。

寿康公主做出放心的样子,心里却知道这里是打听不出什么了,燕王看着明理好说话,但其实界限非常严格,她再问就过界了。寿康顺势转了话题,不再追问。

寿康大长公主今日兴奋的不得了,她唯一的外孙女去世,寿康心中说不出的遗憾痛惜。现在出现了林未晞,寿康满心要给林未晞办一场尽善尽美的婚事,断不让她再走高熙的后尘。顾徽彦将这件事托付给寿康大长公主后就不再记挂了,至于六礼、提亲等各项仪式,寿康大长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顾徽彦并不在意,至于是否铺张更是想都不想。

顾徽彦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寿康笑着将顾徽彦送出正堂,然后就一脸兴奋地让女官开库房,她亲自去给林未晞挑嫁妆。寿康公主府喜气融融,而燕王府里还是一片安静肃穆,前些日子下了许久的雨,今日空气里还带着水气,庭院的树木被雨水洗得深翠,风吹入衣袖,泛起些许冷意。

林未晞中午醒了一小会后,随后又陷入沉睡,她呼吸灼热,梦境时断时续,睡得很不安生。静澹园的人来来去去俱都一脸沉重,无论真情假意,至少现在看起来都十分担心林未晞的病情。宛星和宛月片刻不歇地给林未晞替换额头上的凉水帕子,就这样耗到傍晚,林未晞的烧终于退了。

林未晞醒来后,看到窗格外的天都黑了。她低头咳了咳,顾不上喝水,连忙问:“燕王殿下来过吗?”

“不曾。”

林未晞轻轻“哦”了一声,心渐渐沉下去。她早该知道的不是吗,燕王又不是傻,怎么会任由她算计。

宛月看林未晞脸色不好,心里莫名升上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她压低了声音,补充道:“王爷刚从寿康公主府回来,还不曾到后宅。姑娘如果有事要说,不如奴婢去前面请王爷?”

林未晞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林未晞看到来人,连忙就要坐起来:“顾统领…”

顾明达一进静澹园就被恭迎起来。顾明达在燕王府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家世代服侍燕王府,在燕王年少时就追随左右,后面甚至被赐了皇族姓氏“顾”,可见其地位。可是这样一个凌驾内宅外院,甚至能凌驾在主仆之上的真正亲信却对林未晞很守礼,顾明达进屋后停住在屏风外,眼神低垂,并不往里面看一眼。他一板一眼地问道:“林姑娘,您的病可好些了?”

林未晞让宛星扶着坐起来,她隔着床帐和屏风,亦有礼回道:“谢顾统领挂念,已经好多了。”林未晞还是没忍住,拐了个弯问道:“是燕王殿下让您过来询问的吗?”

顾明达出乎意料地没有回答,而是停顿了瞬息,转而说道:“林姑娘病症好转了就好。林姑娘这几日只管安心养病,等过几日天气转暖,寿康大长公主想接您过去暂住。”

顾明达没有回答是不是燕王,要不是知道不可能,林未晞几乎以为这是顾明达在故意回避。可是这种给主子贴金的话,哪个仆从会回避呢?半推半就地应上一句岂不是两全其美,顾明达的态度委实奇怪。不过还没等林未晞想明白,就听到顾明达说起让林未晞搬家的事。林未晞的注意力转移,不觉疑惑地皱起眉:“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个关头?

“为什么?”顾呈曜也疑惑不解地看着顾徽彦,“她现在还卧病在床,燕王府又不是养不起,何必要让她搬离王府呢?”

顾徽彦坐在圈椅上,不紧不慢地掀着茶盏中的浮叶:“以前她想住多久都没问题,但是现在继续待在燕王府不太妥。”

顾呈曜莫名其妙,他想也没想就问了出来:“为什么不妥?”

顾徽彦放下越瓷青杯,他的动作从容不迫,脸色也一如之前无数次大战,胜券在握,岿然不动。可是若是顾明达在此,就能发现顾徽彦的动作放缓了,说话也比寻常多停顿了几秒,这种停顿放在顾徽彦身上是很不寻常的。

等顾徽彦放好茶盏,他的心绪已经调整好了,他状若无意,随口说:“她过几天要嫁入燕王府,继续住在王府于她名声有碍。”

平地一声惊雷,书房里伺候的下人都惊愕地瞪大眼睛,随后赶紧咬紧牙关缩肩低头。顾呈曜愣了愣,过了好久才听明白顾徽彦在说什么:“父亲,你说林未晞要嫁入王府?我并无兄弟,这…”说到这里他幡然醒悟,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徽彦:“父亲,莫非…”

“对,不日我会迎娶她做王妃。”

素被京城称赞有君子之风的顾呈曜连仪容都疏忽了,他愕然地张着嘴看向顾徽彦,过了一会,他脸色倏得沉下,断然道:“不行。”

顾徽彦对此仅是淡淡扫了顾呈曜一眼,显然没放在眼里。顾明达从外面进来,听到这里,一板一眼地说道:“世子,你逾越了。”

顾呈曜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可笑,他为人子女,哪有资格管长辈的事情?可是,这怎么能行呢?

顾呈曜心乱如麻,他反对时没过脑子,几乎是脱口而出,等话说完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思索,为什么不行?

因为母亲沈氏说过父亲和她一见钟情情比金坚,顾呈曜为了维护父母的爱情,所以看不惯父亲续娶?还是说父亲要娶的人是比顾呈曜还小的林未晞,他觉得荒唐,所以反对,再或者,因为那个人是林未晞,一个给他带来莫名熟悉感的林未晞?

顾呈曜心中的迷惑仅仅出现了片刻,随后就被沈氏的音容笑貌压了下去。顾徽彦多年征战,待在王府的时间并不长,顾呈曜是跟在母亲沈氏身边长大的。那个时候还住在燕地的王府,彼时老燕王妃尚在人世,老王妃对沈氏非常平平,沈氏成天在顾呈曜耳边哭诉婆婆苛责,久而久之,顾呈曜对祖母也亲近不起来,更多的待着母亲沈氏身边。

那时候顾呈曜也没有多大,沈氏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和顾呈曜叙述她和燕王的相遇,燕王在乱军之中救了沈氏,英雄救美一见钟情,沈氏为此千里追夫,后来他们二人结成夫妻,成就佳话。顾呈曜其实对沈氏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折子不太感兴趣,可是谁让那是她的母亲,积年累月之下,童年的顾呈曜深深被影响了。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真心觉得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是千古爱情神话,即便顾徽彦一年到头待在军营不回家,即便祖母老燕王妃对沈氏非常淡漠。

后来沈氏病逝,燕王多年没有续娶,一切都在往美好的地方发展。现在这个爱情神话突然破碎,横空插入一个第三者,顾呈曜怎么能允许。

顾呈曜绷着脸,声音硬邦邦的:“父亲,您这样做,可对得起母亲?您前几年忙于征战,是她独自一人操持家业,孝敬祖母,还将我养大。你续娶新王妃,可曾想过九泉之下的母亲?”

顾明达心里颇想回一句,你也知道沈王妃已经在九泉之下了。但是现实中,顾明达只是上前一步,冷冰冰地说:“世子,你僭越了。”

顾呈曜看向顾明达,顾明达不闪不避,依旧用那种公事公办、毫无生气的眼神看着他。顾呈曜最终还是退让一步,硬邦邦说了句“儿臣失礼”,就转身飞快地走了。

“王爷…”

“没事。”顾徽彦丝毫没有理会方才的风波,他站起身朝书房走去,每日的朝事堆积如山,他其实并没有很多空闲功夫。“他心智尚稚,随他去吧。”

高然坐在内屋,看到顾呈曜气冲冲走来,她连忙迎上去:“世子。”

她看到顾呈曜的脸色,浅笑倩兮,声音温柔似水:“世子,你这是怎么了?”

顾呈曜深吸一口气,道:“没什么。和父亲起了些争执罢了。”

高然被吓了一跳:“什么争执,因为什么?”顾呈曜和燕王起争执,这可不是好兆头。

“父亲欲立林未晞为王妃,我说了一两句,后面便成这样了。”

高然其实没听到顾呈曜后面的半句话,她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前几个字上。她呆立当场,脑子嗡嗡直响,过了一会,才终于能正常说话:“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在顾呈曜透露出的故事里,大家发现没有只是单方面视角?剧透只能到这里,剩下的后文会一点点揭晓。

所以顾呈曜对爱情啊、一见钟情啊、报恩啊格外执着,是有童年原因的。

27、正妃 ...

顾呈曜刚刚说了什么, 燕王欲娶林未晞为妃?

高然脑子里嗡的一声, 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此时顾呈曜也心烦意乱, 并没有注意到高然的异样。

灯花“噗”地发出爆破声,高然一个激灵被惊醒, 她猛然意识到这件事背后的意义。她昨日才刚刚应承了林未晞和钱二公子的婚事,虽然只是口头承诺, 可是高然答应钱太太的时候理直气壮,并不觉得这会有什么问题。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天底下那么多赐婚圣旨、懿旨, 也没见这些人个个都是皇亲国戚。只要权力足够大, 阶级可以凌驾一切规则。

所以钱太太提起林未晞的婚事,高然正中下怀, 没怎么推辞就应了准话。钱家和高然都是皆大欢喜,至于当事人的想法,有必要问吗?

高然当然知道林未晞不会高兴,她甚至也猜到林未晞多半会去燕王跟前念叨。但是壁虎弃尾, 断臂求生, 相比于燕王一时的不满, 林未晞继续留在燕王府的危害更大,高然痛快地舍弃了一时之利, 换取日后长久的安心, 。

但是,高然怎么也没想到,林未晞去找燕王告状, 竟然告出这么一个结果来。

林未晞竟然要嫁入燕王府来?更匪夷所思的是,当事人竟然不是顾呈曜,而是燕王?

高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如果只是震惊倒罢了,麻烦的是,这样一来林未晞名义上就比她高了一辈,如果林未晞记说亲之仇,日后蓄意找茬,高然的麻烦就大了。

现如今对钱家太太的应承已经不重要了,高然更关心燕王的事。高然太过急切,竟然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全然不是往日温柔如水的风格,近乎急不可耐:“父亲为什么说起要纳林未晞为妃?是正妃还是小妾?”

饶是顾呈曜心里想着事情,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低头看了高然一眼。高然往日深明大义,温柔婉约,怎么能说出这种粗俗又毫无尊重的话?顾呈曜不知道高然为什么会有这种猜测,这不光是侮辱林未晞,更是侮辱燕王。

顾呈曜心里不悦,但还压抑着心绪,好声好气地回答妻子的问题:“自然是正妃。燕王妃。”

高然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她心里气得直呕,明明都已经了结了,为什么林未晞又搞出这么多乱子来。这个搅事精!

高然锁着眉头沉思,过了一会,她突然意识到顾呈曜在看她。高然心中警醒,连忙缓和了脸色,挤出笑意:“世子,我刚听到这件事,太吃惊了。对了,世子和王爷谈了什么,怎么就说起这件事了?”

高然前半句在解释自己神色阴沉,含混过去后,她马上就转移了话题。

说起这个,顾呈曜也不太痛快,没有再追究高然的失态:“父亲说要让林未晞搬到寿康公主府,我一时不解,多问了两句,父亲就说要娶她为妃。”

如果燕王真的要娶林未晞,那继续让林未晞住在燕王府确实不好听。这样看来,这桩事并不是以讹传讹,而林未晞,多半也要从寿康公主府出嫁了。

林未晞凭什么,成了燕王妃不说,竟然还阴差阳错有了一个公主府娘家。

高然心里很窝火,一个活生生的灰姑娘故事发生在她的眼前,高然觉得简直刺眼极了。更令人厌恶的是,这个灰姑娘还会成为她的婆婆,日后对高然有天然的管理权力。

高然前世无论是从影视剧还是小说,见惯了这种歹毒婆婆。若是林未晞日后生下儿子,少不得要动世子之位的主意。高然对继室后母的恶意毫不掩饰,她浑然忘了,自己也是继室,若不是高熙死的早,高然也会是别人的后妈。

高然心里飞快地思考对策,她眼珠子转了转,觉得关键还在顾呈曜身上。女人不过是衣服,但是顾呈曜却是燕王唯一的儿子,王府的世子。如果林未晞对顾呈曜做出什么阴私手脚,燕王府内外必然饶不了她。所以,高然的依仗还是顾呈曜,只有顾呈曜和她内外一心,同仇敌忾,高然才能一步步架空林未晞,让她成为一个空壳王妃。

高然想明白后,心绪越发平静,细声细气地询问:“世子,你方才进来时脸色不好,莫非你和王爷说了什么?”

顾呈曜叹气:“是我不对,我不该顶撞父亲。可是我替母亲不值,母亲和父亲感情深厚,父亲多年后续娶,这将母亲置于何地?”

高然知道这里的母亲是指她的正经婆婆沈氏。沈王妃在燕王府里很有名,高然刚嫁进来就听王府里的管事妈妈说了这些事。听说当年的沈王妃和燕王爱情感天动地,沈王妃千里追夫,跨越阶级,直到进入王府后被公婆刁难都一直不改初心,爱的勇敢又热烈。可惜天妒红颜,沈王妃受了婆婆多年冷遇,在一次燕王出征的时候,在王府后院病逝了。

燕王回来后得知此事,沉默许久,给沈氏风光大葬。之后许多年燕王都没有续娶,期间不乏有年轻貌美的女子自荐枕席,燕王都没有接受,后来等顾呈曜长大后直接立沈氏之子为世子。高然听后唏嘘,多么感人的爱情故事,女主角冲破世俗藩篱,男主角多年深情,死后一直守着亡妻,甚至王府许多要紧部门也任由亡妻的陪嫁把守。这样一来,林未晞这个插足者就太讨厌了。

顾呈曜对沈氏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是并不妨碍他深深悼念母亲,善待母亲遗留下的老人。就连如今,顾呈曜身边不少重用的人,都是沈王妃当初留下来的人手。高然嫁进来的第二天,顾呈曜身边的管事妈妈和大丫鬟云慧就过来和高然摊牌,高然一听对方是沈氏的人,当即十分礼遇。高然可比高熙识趣多了,因着高然对云慧等人巴结,以及顾呈曜又很宠爱高然,王府里沈王妃的人见此后和高然还算和睦,有高熙的对比在前,高然和沈王妃遗部简直相亲相爱,其乐融融。

高然十分理解顾呈曜的心情,她名义上的爹,英国公世子,也是因为世俗眼光而不能和真爱韩氏在一起,韩氏只能屈居为妾。高然握住顾呈曜的手,说道:“世子,我明白你的感受。你放心,沈王妃才是我唯一承认的婆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对你的心总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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