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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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知道什么?”林未晞笑着回过头,黝黑的瞳孔清楚地倒映着高然的身影,“世子妃,你说,我该知道什么?”

高然说不出话来,她和林未晞的争执在私下,除了她们两人的丫鬟,还有谁知道呢?林未晞只要咬死了她一概不知,那高然根本没有办法证明什么,反而会让自己陷入不利。

钱太后看着这婆媳二人的互动,林未晞一脸坦然地询问,而世子妃看着却有僵硬。钱太后琢磨出些味来,奇道:“燕王妃,你对你的婚事,之前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妾身当然听大长公主的。”林未晞笑着说,“无媒苟合,奔者为妾,若是越过了父母长辈说媒,这是要被唾弃的。妾身即便再顽皮,也不敢做这种事。”

人活一张嘴,做是一回事,说又是一回事,林未晞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湛湛,笑容坦然,看不出一点心虚的模样。高然猜得不错,当初是她和高然争执后,被气狠了,这才去顾徽彦面前冲动自荐。但是顾徽彦必然不会将这件事说这件事出来,林未晞当然也不会。高然竟敢拿这件事试图威胁她,林未晞不修理她才怪了。

林未晞认了寿康大长公主为干祖母的事众人皆知,钱太后这样一想就觉得自己明白了,当初寿康的外孙女嫁给顾呈曜不也是寿康说媒么,看来寿康自己子嗣不丰,便格外钟爱燕王府。上次说了自己的外孙女,这次更是把刚认的干孙女嫁给燕王,她的心思,也太明显了。

钱太后适当地脑补了一些前因后果后,就自以为看到了真相。这样看来林未晞完全任由寿康摆布,事前恐怕也不知道什么,至于高然偷偷应承钱家,往好处想是不知道燕王和寿康大长公主的商议,往坏处想,就是不愿意多一个婆婆,故而利用钱家了。

钱太后看向高然的目光立马变了,高然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才片刻的功夫,太后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她?高然直觉出了乱子,正想说话修补一二,就被林未晞截过了话头:“太后娘娘,您身上的这匹百蝠穿花图真是喜气,我还从没见过呢。”

钱太后近年越发迷信,总是喜欢把自己打扮的老气横秋,难为林未晞能一脸惊艳地说出赞美的话来。被一个长相极为漂亮的年轻姑娘称赞衣物,任谁心里都会自得,钱太后心中一喜,就和林未晞絮絮说起福气、菩萨等事来。

林未晞的嘴巴之利毋庸置疑,林未晞有心岔开高然,逗着钱太后说话,高然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突破林未晞的围堵,向钱太后解释方才的事。毕竟她一个晚辈,能打断婆婆说话还是太后说话?她都不敢,只能见缝插针地插话,但是又委实抢不过林未晞。

高然连连失败了好几次后,心头火起,只能咬着牙忍耐。然而她连脸上的神色都不敢被人看到,只好立刻低头。

林未晞引导着钱太后颠倒订婚一事的前后顺序后,就保持着笑意,一半心神防着高然,另一半刻意奉承钱太后有福。没一会功夫,就逗得钱太后眉开眼笑。

钱太后这一生最自豪的还真是自个儿后福绵长。钱太后曾是穆宗的皇后,只是因为姿色平庸,性情也很是老气横秋,并不得先帝穆宗宠爱,后面又凭空杀出了一个步贵妃,在多方挤压下很受了些冷落。好在她熬过了建昭末年的动荡,燕王入京清君侧,诛杀阉党,步贵妃也自缢身亡,钱皇后可算是拨云见日熬出了头,跟着作了太后,可不是个有后福的么。

现在的皇帝并不是钱太后亲生,她虽为中宫但无宠,故而多年无所出,后来建昭三年步贵妃进宫,之后迅速得宠,钱皇后几乎被挤得无立锥之地。死气沉沉如钱皇后也慌了,建昭五年一个宫女诞下皇长子,钱皇后顾不得嫡庶之分,赶紧抱过来亲自抚养。事到如今,钱皇后也不指望自己生一个嫡子了,赶紧把皇长子收养过来自保才是。皇长子占了长,养在她膝下也算半个嫡子,在正统上很占优势,钱皇后就指着这个孩子日后给自己养老了。可惜钱皇后算盘打得很好,然而世事弄人,就在同一年年末,步贵妃怀孕了。

这可真是捅了大篓子,钱皇后每天盼着步贵妃流产,可是偏偏对方母子平安,隔年顺顺当当生下一个孩子,也是个皇子。步贵妃本就得宠,现在还生下皇儿,心里的想法免不了变大了。步贵妃越发跋扈,整日缠着让穆宗立皇次子为太子。一个是毫无感情的皇长子,一个是宠妃所生的次子,穆宗当真有心将皇位传给皇次子,可是朝臣坚决不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长子并无残疾,还自小由皇后抚养,显然皇长子才是正统的太子人选。

穆宗和朝臣就为此拉锯起来。因为穆宗迟迟不决,朝中私斗非常严重,步贵妃后来甚至勾结太监,大肆在朝中排除异己,残害主张立皇长子的大臣。钱太后和皇长子那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想而知。建昭末年乌烟瘴气,一切的转折点,出自一场时疫。

初春时分五毒盛行,时疫从京城流传进宫中。皇次子不幸染疾,仅仅一个月就药石无医,急病死了。

钱皇后差点就在坤宁宫烧起香来,这可真是菩萨开眼。拉锯多年的太子之争被迫作出决定,步贵妃痛失爱儿,当即就疯了,越发肆无忌惮地排除异己,一时间奸宦横行,渐渐连穆宗都没法控制了。穆宗没有办法,只能写密诏召燕王入京,平乱,诛奸党,清朝政。步贵妃究竟是不是自缢,恐怕只有穆宗和燕王知道了。

一锤定音,皇次子病死,步贵妃伏诛,宫中皇子仅剩下大皇子,现在就算大皇子是个傻子,朝臣也得把他辅佐成明君。穆宗经过这一番事心力大伤,没熬多久就走了。临终之前,穆宗立大皇子为太子,立顾徽彦、张孝濂、冯公公三位为辅政大臣,共同辅佐幼帝长大,直到亲政。

到如今已是元嘉五年,小皇帝登基五载,已经十二岁了。

其实后面的朝事钱太后已经不关心了,后宫不得干政,钱太后也没兴趣操心。她已经成了全天下辈分最高、地位最尊崇的女人,前朝再怎么变迁,还能牵扯到太后身上去?钱太后越发安心地待在后宫养老,整日不是吃斋念佛,就是召娘家嫂子进来说话。钱二公子和林未晞的事,就是钱家大太太带进宫来的。

那个时候外面已经传出燕王娶妃的消息,钱家当然不敢和燕王抢女人,燕王又专门递了话过来,钱二公子当时就吓得不敢出门了。过了一段时间,等风声渐渐平息后,钱家大太太就有些不舒坦了,明明燕王世子妃已经许了她准话,才过了几天就被燕王拦截了,燕王府就这样踩他们后戚钱家的脸面?

钱大太太越想越不甘心,就进宫来和钱太后提了一嘴。钱太后只知道燕王要娶新妃,听嫂子这样一说,才知道原来新燕王妃林氏和二侄子还有这么一桩纠缠。钱太后自然不会对燕王有什么意见,当初皇帝继位多亏了燕王一力扶持,初登基那会儿边患又起,也是燕王率军平乱。没了燕王的兵力威慑,钱太后和皇帝不过是一对孤儿寡母,拿什么压制前朝的文臣武将?钱太后内心里很仰仗燕王,怎么会对燕王娶妃这种事指手画脚。

可是钱太后不敢怪燕王,却并不妨碍她对这位不省事的新王妃有些想法。今日林氏进宫叩拜,钱太后本就存了考校一番的心思,她倒要见识见识,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能惹得她侄儿和燕王争相求娶。

不过现在这一番看来,这位燕王妃美貌果然,性格却乖巧的很。穆宗在世时寿康大长公主甚得皇恩礼遇,几乎比钱氏这个皇后还有面子。钱太后因此存下些芥蒂,现在风水轮流转,钱太后丝毫不惮于用最阴暗的心思揣测寿康。依钱太后看,寿康多半是看中了林氏美貌,这才认做干孙女,之后又想办法让林氏嫁给燕王,好以此稳固寿康和燕王府的关系。毕竟寿康的亲外孙女死了,寿康着急也是情理之中。

钱太后想到这里神清气爽,她不至于和寿康大长公主有仇,但是能看到曾经风光的公主不如自己,钱太后心里说不上的高兴,导致现在她看林未晞也很顺眼。不过,钱太后瞅了高然一眼,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样温温婉婉的闺秀,竟然能干出为阻止继婆婆入门而另许人家的事。尤其可恶的是,她竟然暗算钱家的子侄!

钱太后这时完全忘了是钱大太太先向高然提出的结亲意向,反正钱家不敢和燕王对抗,那钱家丢失的脸面,都是因为别人!

高然莫名其妙为钱大太太背了锅,偏偏她还没法解释。从钱太后就能看出来钱家不是什么拎得清的人家,高然简直有口无处说,而有林未晞在,林未晞甚至都不会给高然开口的机会。

高然一上午都是有口却说不出话来,真是说不出的糟心。她正焦躁着,外面传来唱喏声:“皇上驾到。燕王到。”

慈宁宫内哗然,林未晞起身,躬身朝门口行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在一堆人的簇拥下走入慈宁宫,他的身侧正站着顾徽彦。皇帝进殿后环视一圈,忽然眼睛凝结在一个人身上:“燕王叔,这就是新的婶婶?”

41、皇恩

小皇帝微歪了头看向林未晞,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好奇。

被皇上好奇未必是件好事, 林未晞头又低了低, 只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顾徽彦朝林未晞看了一眼,接过话道:“正是家妻。”

皇帝又好奇地看了好几眼, 才说:“免礼。”

林未晞跟着众人站起身,皇帝上前给钱太后行礼。皇帝和燕王亲至, 座次当然要重排,林未晞借着这个机会走到顾徽彦身侧,默默隐没在燕王的气势下。

顾呈曜也随着顾徽彦、皇帝一道来拜访太后。他看到林未晞一袭盛妆朝他的方向走来, 最后却停在他的侧前方, 站定。

顾徽彦身穿玄色亲王蟒服,林未晞一身正红华丽娇艳, 顾徽彦高大修长,林未晞身形袅袅,光从背影看,这两人站在一起说不出的协调。

顾呈曜不知为何浮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高然见林未晞自然而然地走到燕王身边, 她也不甘示弱走向顾呈曜。她站好后看到顾呈曜有些走神的样子, 忍不住低声唤了一句:“世子?”

顾呈曜惊醒,看到高然正关切地望着他。顾呈曜温和一笑, 轻易地将心绪掩饰过去, 用眼神安抚高然:“我没事。皇上还太后还在,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高然当然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可是被顾呈曜这样一说, 她不知为何就有些不高兴,似乎在她期待中顾呈曜不应该是这种表现。高然想让顾呈曜知道,方才林未晞如何端婆婆的款,如何刻意截她的话,如何假公济私在太后面前诋毁她。可是现在,高然只能安静地应下,然后低头听皇帝和燕王说话。

皇帝八岁登基,一晃五载,等过了年皇帝也都十三了。十三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在皇家,已经是一个敏感的年龄了。

慈宁宫地龙烧的很热,宫殿中熏香浮动,温暖如春,按理是很舒适的环境,可是满室之中,竟然只有皇帝和顾徽彦两人说话。

其他人都大气不敢喘地低头候着,就连钱太后都收敛了方才的絮叨,只是端着笑容坐在一边,时不时点头应和一二,但是却没法真的插入这场谈话。林未晞只管坐在顾徽彦身边当挂件,脸上笑容始终明艳,但是心里却有些走神。

今年已经是元嘉五年十一月了,皇帝也已经十二周岁。如果她还是前世的世子妃,当然也会觉得如今朝堂歌舞升平、国泰民安,可是林未晞看过那本天书,她知道后面的事情,并不是一帆风顺。

张首辅自执政以来,在外大刀阔斧改革,朝政大小事一把抓,在内还担任着皇帝的老师,负责教导皇上仁义礼信。一个臣子做到这个地步,可谓是文人之至,旷古烁今。但是林未晞却从天书中得知,张孝濂生时位极人臣,可是在死后,竟也难免历代托孤大臣不得善终的下场,连尸骨都不得安生。后面甚至还兴起讨伐张孝濂的风潮,但凡张首辅推行的政策全部要否决,但凡是反对过张首辅的臣子,后续全部以忠烈有节之士起用,即便那个臣子其实只是个愤世嫉俗的草包。

仅是天书中只言片语,林未晞已经从中窥到那时的惊险轰烈。林未晞没有涉足过朝政,她并不清楚大名鼎鼎的张首辅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张孝濂在位期间国库税收翻了数番是真的,朝廷法令严明是真的,然而张家大肆受贿是真的,张孝濂借机排除异己、安插亲信也是真的。这样一个传奇人物轮不到林未晞来评价,她关心的,其实只是燕王府而已。

曾经她是世子妃,现在她成了燕王妃,她势必要和燕王同生共死荣辱与共。先帝留下三位辅政大臣就是为了彼此牵制,燕王是宗亲,手握重军,威慑四海;冯公公是太监,看顾皇帝,牵制内阁;穆宗临终前提拔张孝濂的初衷,想必是看中了张孝濂出众的理政能力,想用他来防备燕王。燕王自己便姓顾,侄儿年幼,钱太后又不是个智商高的,万一出点什么事,恐怕龙椅就要换人坐了。

可是没想到,事情反而朝另一个极端的方向发展而去。燕王依旧规规矩矩,曾经最信任的张孝濂反而一家独大。本朝无宰相,所有的折子都要皇帝亲自批复,事实上除了开国皇帝,没一个皇帝能吃得消此等体力活。故而本朝设立了内阁,代替皇帝票拟,后来害怕内阁独大,后面的皇帝又设了司礼监。内阁送上来的票拟,也就是初步处理方案,总得司礼监批了红才能生效。如今的司礼监大太监,是冯公公。

冯公公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还被皇帝亲昵地称作“冯大保”,无异于奶爸。冯公公也不知道怎么和张首辅看对了眼,本来应该相互角力的两个人,竟然彼此和谐的很,但凡是张首辅递上来的折子,冯公公看都不看,直接就批红应允了。这样一来,张首辅一手遮天,总揽朝政,也就不奇怪了。

三足鼎立中另两足其乐融融,燕王这另一端就至关重要了。燕王留京之后和张首辅关系还算融洽,至少表面上看来两人相互尊重,乃君子之交。曾经林未晞也觉得顾徽彦和张首辅之间交情应当还不错,可是大婚当日顾徽彦从酒宴上回来,眉间隐隐的焦灼却展露出,这三位辅政大臣之间的真实关系或许并非外人所看到的那样平静。

燕王都觉得棘手的事,林未晞不觉得自己能说出什么高见来。她只是有些担心,如果天书上说的是真的,等日后大肆清算张孝濂时,和张首辅关系尚好的燕王府会怎么样?下一任首辅申时行当政后又是什么样的情形?甚至揣测得更恶意一些,皇帝,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帝正坐着和燕王说话,他眉目俊秀,看着和善又无害。可是林未晞却从心底里涌上一股寒意。

林未晞此刻终于意识到,那本天书虽然玄微,但也不过是一家之言罢了。那本书更像是站在高然角度上,将一切美化后的私人起居注。朝堂之波谲云诡,党争内斗之凶险,岂是一本书能概括的。

或许,她也没必要那样把书里的内容当回事。

顾徽彦陪着皇帝到后宫来给太后请安,实际上是满足皇帝想看一看林未晞的好奇心。那毕竟是皇帝,顾徽彦不好说什么,等人见到了,顾徽彦见时间差不多,就立刻起身,带着林未晞离开。

见顾徽彦告辞,皇帝颇有些不舍得站起身,说道:“燕王叔,你难得进宫,怎么不多坐一会?我还想让王叔指点我马术呢。”

“今日主要是陪着家妻来向太后谢恩,如今时候不早,我等不好在内宫久待。若是皇上想练习骑射,不妨明日我再进宫,陪皇上练个尽兴。”

皇帝听了后无奈地叹口气:“燕王叔说的是。只是明日朕要去文华阁听经筵,恐怕没时间去校场了。”

顾徽彦极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转而又笑道:“张首辅对陛下尽心尽责,恪守师之职,这是国之幸事。”

林未晞没有错过皇帝对燕王自称“我”,也没有错过燕王只说张首辅对皇帝管教甚严是“国之幸事”,却不发表私人意见。张首辅担着皇帝老师之名,他也一心想为齐王朝培养出一个仁者明君来,故而对皇帝的管教十分繁琐严苛,甚至连皇帝看什么书练什么字,下朝之后做什么,也管之甚严。站在大人的角度上,张首辅这是为了皇帝好,可是站在十二三的少年角度上,恐怕就很讨嫌了。

皇帝依依不舍地送燕王出去,他又朝林未晞看了一眼,说道:“王叔新婚燕尔,朕身为晚辈却没能到场庆贺,实在是不该。朕没什么见面礼,唯有一双玉璧送给燕王婶,望王婶和王叔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林未晞冷不防被点名,她还从没和皇帝说过话,如此一来险些站不住:“万岁,臣妇何德何能…”

皇帝对着林未晞和气地笑了笑,少年皮肤白皙,这样一笑俊秀又干净:“王婶不必如此,朕素来敬重燕王叔,这是朕给你们二位的新婚贺礼,婶婶收下就是。”

林未晞看向顾徽彦,顾徽彦轻轻点头,林未晞于是说:“谢陛下,陛下万岁。”

林未晞和顾徽彦站在前面与皇帝寒暄,高然和顾呈曜只能恭立在后面看着。高然一句话都不能说,她看着这两人并肩而立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何就想到,顾呈曜只是世子,别人说起他,总会称他为燕王的儿子。高然曾经以这个身份而深深自傲,可是现在,她却有些滋味难辨。

就因为是燕王之子,所以高然只能站在身后,看着林未晞接受出面寒暄,和各种大人物谈笑风生。这并不是因为林未晞有多么灵巧,或者高然有多么笨拙,林未晞能这样,不过因为她是燕王妃,燕王新娶的妻子罢了。

高然站在一臂之隔的地方,看着林未晞笑着谢恩,然后让人收起帝王亲赐的玉器。她和顾呈曜站在这里,明明距离不过咫尺,却仿佛隔了不可逾越的深沟。

这道沟,是权势,是地位,是辈分,也是燕王赫赫的战功,皇帝都不得不依仗的十万兵权。高然头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她这个世子妃所承担的荣耀,并不是因为顾呈曜,而是因为燕王。

从宫里出来,林未晞和高然各自上了马车,一路上俱都静默。林未晞在思索天书,而高然盯着衣袖上世子妃品级的纹饰,微微出神。

高然因为这件事,直到晚上吃饭时还有些心不在焉。今日晚上王府在一处吃饭,高然一直站在林未晞身后候着,丫鬟奉了新茶上来,高然挽起袖子,给林未晞倒茶。

林未晞亲眼看着曾经的好妹妹给她端茶送水,她默默欣赏了半响,等高然把茶捧到她跟前时,林未晞说:“我还不渴,不想喝茶。先放着吧。”

高然手指紧了紧,凝芙等丫鬟也露出不忿之色。林未晞当然看出来了,她笑容不变,漫不经心地说:“世子妃手刚刚好,从前手好好的时候端茶都端不稳,现在手受伤,恐怕更使不上力了。先放着吧,这茶新烧好,我可不比世子妃,经不起烫。”

林未晞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挑事,顾呈曜刚进门就听到这一句,他眉梢抽了抽,下意识地朝身前的顾徽彦看去。

42、示威

顾徽彦养气功夫极好, 依然平静如昔, 恍若什么都没有听到。厅堂中的人看到燕王和世子来了, 连忙请安,林未晞听到声音也站起来, 行礼道:“王爷。”

顾徽彦很自然地扶住林未晞,林未晞的万福礼施了一半, 只能随着顾徽彦的力道站起来。屋里其他人看到都有些惊讶,高然盯着燕王扶在林未晞胳膊上的手掌,不敢相信燕王竟然能做到这个程度。林未晞她何德何能?

顾呈曜从两人交叠的手上收回视线, 敛目给林未晞问好:“母亲。”

林未晞也没想到顾徽彦会当着众人面扶她起来。妻者齐也, 负责传承子嗣,主持中馈, 丈夫要做的是尊敬,而不是亲昵。往常许多年林未晞一直是这样理解的,她从没奢望过会有男子这样用心地对待她。林未晞脑子没法反应,她有些懵地被顾徽彦牵到座位上, 和顾徽彦并肩而坐。

顾呈曜也随即落座。阖府一共四个主子, 高然的位置一下子尴尬了, 在场只有她不能坐,媳妇伺候婆婆用膳天经地义, 断不能在婆婆未发话前大咧咧地坐下。

可巧, 高然还是在场唯一的伤员。菜肴端上饭桌后,高然执起筷子,作势要给林未晞布菜。林未晞扫了她的手一眼, 道:“世子妃尽孝不急于一时,你的手还有伤,还是坐吧,免得像我苛待你一样。到时候又是我这个继婆婆的错。”

林未晞的话意有所指,顾呈曜听不下去,只能站起身,道:“昨日对母亲不敬是儿臣的错,请母亲原谅。”

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真好,能理直气壮地让别人原谅。林未晞轻笑了下,说:“不敢当。世子可是王府唯一的继承人,我不过一介继室,如何敢对世子指手画脚。”

这话一出许多人脸色都变了。他们是这样想不假,可是一旦说出口,这其中的意味就太重了。即使他们隐隐看不上,但是林未晞都是燕王妃,世子的母亲。顾呈曜皱眉,说道:“儿臣并没有这样想过。母亲何来此等想法?”

“你没有这种想法,却保不齐下面的人这样想。”林未晞眼睛毫不留情地朝卜妈妈身上扫过,冰冷而飞快。在场其他人未必能捕捉到,可是卜妈妈这个当事人却一定有感觉。林未晞敲打后,漫不经心道:“世子,世子妃,坐吧。”

林未晞的视线虽然快,但是在场的几个人都是聪明人,如何会疏忽这些细节。顾呈曜察觉到林未晞的视线落点是他身后的卜妈妈,他心中尴尬之余还感到疑惑,莫非,卜妈妈真的和林未晞说了什么?卜妈妈不是这样的人啊?

顾呈曜继续站着,不肯落座,高然也站到顾呈曜身边,颦眉道:“母亲,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儿媳若是伺候的不好,母亲尽可打骂,但是迁怒世子却是毫无因由的。”

高然实在惹人烦,这样一卖可怜,仿佛又是林未晞无理取闹,而且还要顺道踩林未晞而维护顾呈曜,给众人展示她的忠贞,。林未晞心里厌烦,口气也说不上好:“就事论事罢了,我和他并无关联,何来迁怒?我知道世子妃和世子感情深厚,但是世子妃维护世子之前,好歹听听别人说的是什么事。”

顾呈曜没想到事情竟然闹成这样,他正要说话,却被顾徽彦截下:“他道歉是应该的,你受着就是。”

顾徽彦一开口,顿时满座皆静,林未晞也乖顺起来。

顾徽彦朝林未晞看了一眼,语气淡淡:“她是燕王妃,她的话等同我之言。你们若是怠慢她的命令,便是怠慢我的命令,以后不必在燕王府待了。”

此话一出,站在饭厅里的下人脸色刷的变白,无论伺候哪个院的,此刻全都赶紧跪下:“王爷…”

顾徽彦的眼睛依然停在正前方,四周跪了这么多人,他连看都没看。林未晞见气氛紧绷,只能悄悄拽了拽顾徽彦的衣袖:“王爷。”

林未晞眼睛湿漉漉地望着顾徽彦,眼神小心翼翼,隐约还带着讨好。林未晞今日发作时确实存了故意的心思,卜妈妈不认她这个新王妃,还搬出前人来压她,这种人不敲打一次,林未晞要如何树立威信?原本她的意思是敲打给顾呈曜看,好让顾呈曜看看自己心目中的忠仆到底是什么嘴脸。但是林未晞没有想到,顾徽彦竟然说话了,而且一开口就是责备顾呈曜,无条件向着她。

林未晞心里感动燕王的表态,但也愧疚与自己存心利用。燕王在宫中周旋一天,她却在晚饭上生事,借机敲打下人。林未晞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现在看着顾徽彦时,眼睛中不自觉就带上了讨好。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顾徽彦的气不知不觉平息了许多。他终究还是不忍心拒绝林未晞,平淡道:“起吧。”

屋中人全都大大松了口气,低着头从地上爬起来。顾徽彦轻轻瞥了眼顾呈曜,说:“既然她给你们求情,那这件事就先记下。都坐吧,今日不必布菜。”

高然赶紧谢恩,走到顾呈曜身边坐下。这顿饭吃的静谧无声,上菜的丫鬟连脚步声都刻意放轻。众丫鬟仆妇都垂手立在堂下,一顿饭的功夫,眼睛总是忍不住往林未晞身上瞟。

这位新王妃,竟然这样得王爷看重。先是王爷亲自去扶,随后为了她呵斥世子,威慑下人。林王妃比燕王小了一轮多,本人又如此貌美,这样的小娇妻,难怪燕王十分宠溺纵容。

众人隐隐感觉到,王府的风要变了。他们从前猜测的王爷重世子而防备继室的情况,恐怕是大错特错了。

用膳后,顾呈曜夫妇沉默地请安退下,林未晞也随着顾徽彦回房。进入屋子后,林未晞使了个眼色,宛星宛月会意,便将伺候的人都赶出去,只留他们二人在屋里。

等人走了,林未晞不用顾忌面子,立刻坐到顾徽彦身边,用小指勾着他的袖子,微歪了头,眼睛也弯起:“王爷,今日多谢你了。”

顾徽彦其实觉得这理所应当,他既然答应了娶她,还能任由府中家奴倚老欺她不成?让这些奴才走到她面前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本来便是他的疏忽,他应该再早一些敲打仆人,当面将此事说开的。顾徽彦本心里不当回事,可是现在这个小姑娘主动坐过来实话,他不知为何就心中一动,顺势问起来:“何谢之有?”

“谢王爷今日当众给我撑腰。”林未晞看着顾徽彦的眼神格外认真,“我知从前是我不对,故意使计让王爷娶我,若是王爷因此轻视我,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可是王爷却依然对我礼敬有加,处处体贴,恩义已到极致。今日王爷在宫中伴驾,本就费心,回到王府后竟也不能消停。晚膳本是阖家团聚,我却闹出这种事情来,我心中实在是…”

顾徽彦刚开始还存了故意逗她的心思,含笑听着,等到后来,他的笑微微收敛起来,语气也变得郑重:“你怎么会这么想?当日之事…你确实太过大胆,但是我做决定时并没有人逼迫,一切都是出于本心,又怎么能因此而轻视于你呢?这种话以后不必说了。还是大婚日那句话,我既然娶你便不会让你为难,你日后继续做自己便是,从前什么样就什么样,实在没必要多负担什么。”

林未晞听到这番话,眼眶不觉有些湿润。她感到深深的感慨,她甚至感受到一丝上天的愚弄。她当日去燕王书房说了那番话,说好听了是报恩,说难听些就是挟恩图报。她在要挟燕王,这种情况下男方被迫娶了她,婚后会发生什么简直一目了然。可是,燕王即使在这种情况都能说出决定俱是自己做的,他会负责到底。如果当初顾呈曜有其父十分之一的责任感,她前世也不会闹成那样吧。

可是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呢,何况,她现在已经嫁给燕王,前世的事不能再想了。林未晞用力眨眼,收回莫名的泪意,用力对着顾徽彦笑:“燕王殿下,我从小就仰慕您,今日才知,我的仰慕还是太轻浅了。您实在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林未晞这几日刻意把对顾徽彦的称呼从“您”改为“你”,她现在不是属下的女儿,而是他的妻子,林未晞不希望顾徽彦还用看小孩子的眼光看她。可是这一刻,林未晞代替两辈子的自己说出这句话,她发自真心地爱重面前这位英主。能嫁给燕王,是她之幸。

顾徽彦听多了旁人的溢美之词,但实际上,他对自己的功绩其实是很不以为意的。他没有外人想象的那样高尚,他十五掌军是为了王府和封地,二十岁起各地征战是为了权势,三十时进京勤王,也未必是真的为了天下大公。他知道自己其实私心很重,外界加诸于他的各种赞美把他太过美化了。至于从军以来大捷频频,尚无败绩,顾徽彦作为一个主帅,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事情。

行军打仗不是儿戏,一举一动概是人命。谋定而动,斟酌重之,这是主帅的职责。

然而即便顾徽彦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是现在被一个容貌姝美、年轻靓丽的姑娘仰着头,用那样的眼神望着,顾徽彦还是不能免俗地感到一丝男性的愉悦。尤其这位是他的娇妻,认真又专注地说着,我甚仰慕您。

饶是自认自制力一流,见惯大风大浪的顾徽彦都有些难以自控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

林未晞见顾徽彦不说话,反而抬头望天,她以为是自己的言语太过孟浪,让燕王不耐烦了。林未晞心里一惊,赶紧说:“王爷,我字字句句都是发自真心,并无冒犯之意,也并不是故意阿谀。”

顾徽彦抬手轻咳了一下,用拳稍稍遮掩些许:“我知道。”对比之下,他的心思越发龌龊。林勇先前托付他照看独女是出于对他品行的信任,若是被林勇得知他近日行径,岂不是有负故人的赤诚之心。

林未晞见顾徽彦神色莫测,但确实不像生气。她稍稍放心,心里想了想,试探地问了出来:“王爷,今日我对世子出言不逊,你不会生我气吧?”

“没事。”顾徽彦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他皮糙肉厚,说两句而已,能有什么。反倒是你身体怯弱,性情也娇气,你说他,他倒没什么,可别把你自己气着了。”

林未晞抿嘴笑了:“谢王爷,王爷不怪我就好。其实我又不是无理取闹,我说的话都是再有理有据不过。”

顾徽彦看着她笑了:“我知道。”

说句为老不尊的话,顾徽彦听着还挺享受的。至于他的儿子,顾徽彦不太在意,多大人了,怎么会连两句训都挨不住。继母比顾呈曜还小,身体又娇气,顾呈曜适当让一让也是应当的。

林未晞得了燕王的特赦,当下心中大定,长辈的款马上就抖起来了。谁能想到呢,去年她还被顾呈曜气得死去活来,不得不忍受他的冷暴力,到了今日,她就能名正言顺地骂他了。

43、伺候

林未晞自己开心了一会, 冷不丁想到书中描述的事, 心中的喜悦顿时蒙上阴霾。她的笑淡下来, 顾徽彦敏锐地察觉到林未晞的变化,目光动了动, 沉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林未晞摇头,她本来没打算和燕王提这些, 毕竟天书的事太过匪夷所思,说白了现在是她在捉风捕影,对还未发生的事猜东猜西。可是她看着顾徽彦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就信任起来, 似乎无论发生什么,面前这个人都是值得依赖的。林未晞渐渐被蛊惑, 她看着顾徽彦,有些踌躇地问:“王爷,你觉得张首辅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徽彦眼神骤变,连面上都带出些许意外来。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小妻子又胡思乱想起什么, 她似乎很容易陷入回忆, 有时候还会露出世事悲戚之色, 仿佛曾在她身上发生了一些同样的、但不太好的事情。这些神色,以她的成长经历是万万不该有的, 顾徽彦只是将这些事记在心里, 平日并不表露。他本以为今日又是同样的状况,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从林未晞口中听到这样的问题。

她能这样问出来, 想听的就绝不是张孝濂诗文一绝、事必躬亲、苦心教帝之类的话。顾徽彦感到奇怪,以林未晞的年纪阅历,本不该接触到这个层次的朝政大事才是。顾徽彦这样想,就果然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没什么,只是今日见了皇上,才惊觉万岁原来已经长高这么多,和我也不差多少。想必等明年,万岁的个子就要超过我了,故而生出些感慨。”林未晞说的忐忑,在燕王面前说这些,颇有些班门弄斧的感觉,她偷偷看着燕王,小心地问,“王爷,我想法粗浅,还敢拿来和你说,是不是有些可笑?”

“没有。”顾徽彦失笑,忍不住伸手越过矮几,揉了揉她的头顶,“怎么会?你能想到这里,已经很好了。”

年少的帝王一天天长大,而三位臣子却还把持着朝政,宛如歌舞升平下埋了千里雷火,偏偏朝廷中人无知无觉,依然沉浸在这繁华虚荣中。恐怕就连张孝濂自己,也不曾想过这一重危机吧。林未晞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仅是进了趟宫就能看到这里,已经殊为难得了。

顾徽彦的神色变得深沉,他看到一臂之余的林未晞紧张地看着自己,眼珠润润的,仿佛下一刻天就要塌下来。顾徽彦轻轻一笑,身周的气势也放松了:“距离这一天还远,至少有五年的太平日子可享,你担心什么?何况,即使真到了这一天也还有我,不会有事的。”

林未晞因为看了天书的缘故,她知道日后张首辅一案牵连极大,即便现在一派清明,她心里也总是隐隐笼罩着阴云。现在听到顾徽彦这样说,她的心弦果真轻松了些许,当即笑道:“说的是,有王爷在呢。”

林未晞真的轻松许多,看顾徽彦的神情,他也一直在防备着这件事,说不定今日的场面他在甫入京辅政的时候就料到了。燕王是什么人,林未晞就算侥幸从天书中看到了未来也不敢和顾徽彦比,既然他已经有防备,她再牵挂岂不是杞人忧天?

林未晞心中大石稍定,眉宇间也放松许多。这虽然是顾徽彦的目的,可是等真的看到,他还是难免惊讶:“你就这样信任我?我不过是空口白话而已,未来的事,谁都不好说。”

“我当然信。”林未晞一改之前的颓靡,冲着顾徽彦娇俏一笑,脸颊边梨涡隐现,“因为您是燕王啊。”

来自小姑娘毫不保留的信任实在让人沉沦,顾徽彦唇边不知不觉带了笑,眼神也变得温软起来。

顾徽彦说是七天婚假,事实上,等第三天从宫里面圣回来,他就结束婚假,归朝处理政务去了。

林未晞强逼着自己起了大早,坚持亲手替顾徽彦穿上一品亲王朝服。顾徽彦见林未晞眼角都是红的,显然还没睡醒,她仅着中衣,替他换衣时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即使烧了地龙,冬日的清晨也寒气四溢,顾徽彦怜惜她没睡醒,又心疼她站在外面受寒,几次让她回去继续睡觉,林未晞都摇头推辞。她第一次替男子做这种事,顾徽彦因为地位高,朝服很有些繁琐,林未晞伸手,吃力地给顾徽彦系革带。

顾徽彦肩膀平直,腰身劲瘦,双腿匀称又修长,站着时挺拔威严,一看就知必是军中之人。林未晞本来站在顾徽彦身前便显纤细,现在她仅着中衣,长发全部披在身后,环住顾徽彦的腰系革带时,仿佛就像主动抱住顾徽彦的腰身一样。而顾徽彦衣冠楚楚,身着全套一品朝服,林未晞却长发及腰,弱不胜衣,这番对比冲撞下,带来难言的香艳感。

林未晞系革带的时候就感到一丝尴尬,尤其是她清楚的感觉到,顾徽彦现在正低头看她,眸光格外专注。林未晞不知怎么了,手上的动作有些慌,革带纠结了好久都没系好。林未晞有些着急了,上朝是大事,无论失仪还是迟到都是很严重的事情。林未晞正急切着,顾徽彦突然伸出手,握着她的手将革带系好。顾徽彦的手掌带着些薄茧,覆在她手上有些粗糙,可是却带着令人安心的温暖。林未晞脸有些红了,她强行定下神,接过玉佩、大绶、蔽膝等物,一一挂在革带上。

等全套一品朝服穿好后,时间已经比往日迟了。林未晞退后一步,深刻又直观地感受到这套衣冕的冲击。她对着顾徽彦抿嘴而笑,深深万福:“今日让王爷久等了,妾身在这里等着王爷回来。”

顾徽彦难得没有说话,他深深地看着林未晞,过了一会后,上前扶着林未晞的手臂,稍微使力就将她捞起。他的手顺势抬到林未晞脸颊上,在她的下巴上摩挲几下,就转身走了。

林未晞给顾徽彦穿衣时,明明四周围了许多侍女,但是没一个人敢上前插手。王妃前后转着给燕王更衣,燕王亦专注地看着林未晞,即使燕王一个字的没说,但是周围的人都知道,燕王是不允许他们上前打扰的。

等顾徽彦离去,内屋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宛星宛月这时候才敢上前,扶着林未晞问:“王妃,天色还早,你要回去躺一会吗?”

林未晞看向外面,虽然天还黑着,当东方已经泛起黛青。刚起身时困得不行,可是给顾徽彦换好朝服后,她的困意也消散的差不多了。林未晞摇摇头,说:“都已经醒了,再回去躺着不成体统。更衣罢。”

因为王府中只有顾徽彦需要上朝,所以高然前来请安时,林未晞这个婆婆已经端坐许久了。高然之前敬茶时就等了林未晞许久,再加上昨日进宫的事情,她内心里已经认定林未晞是个好睡懒觉的,所以今日出门时不免有些轻慢。谁知今日林未晞竟然起来个大早,高然一见林未晞已经梳妆整齐,独坐在窗边饮茶,她心里一惊,只能赶紧上前,低头道:“给母亲请安。今日儿媳来迟了,请母亲恕罪。”

林未晞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不是说了你手上还有烫伤,这几日的晨昏定省就免了么?你怎么又来了。”

“母亲对儿体恤,儿媳不甚感激,越发要好生孝敬母亲,岂敢怠慢。”

这样的套路林未晞并不陌生,若是她换在同样的位置,被婆母怜惜有伤而免了晨昏定省,她嘴上感激,行动上也不敢当真不再去了。早在英国府的时候林未晞就见惯了祖母英国公夫人的做派,她的母亲身为长公主之女,每日早晚请安也从来不敢疏忽,林未晞的印象中,唯有母亲卫氏早产那几天,因为实在起不来床,才被赦免请安,后来卫氏身体每况愈下,也就提不上去伺候婆母了。

林未晞想起卫氏,不免又想起韩氏和韩家的那个儿子,她曾经的庶弟。想到这些不愉快的故人,林未晞意兴阑珊,脸上的神态也越发冷淡:“世子妃有心了,难怪之前总是听别人称赞世子妃孝顺,听说未出阁时便已有贤名。今日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母亲谬赞了,这些话不过是其他夫人给儿媳颜面,这才侥幸在京中有些才名孝名罢了。儿媳怎么敢当真,母亲莫要再这样说了,儿媳真是无地自容。”

嘴里说着谦虚,却特意告诉她高然出阁前既有才名又有孝名,林未晞笑了笑,放下茶杯,看着高然笑道:“世子妃名气竟然这样大,我燕王府能聘到你为妇,实在是幸运。既然世子妃出阁前就有名,那想必侍奉翁姑、操持家务、针线上灶,都是没有问题的。”

高然脸色有点僵了,好端端的话,被林未晞这样一说,显得她像是伺候人的丫鬟一样。可是即使不忿也没有办法,世人对儿媳的要求就是,在婆婆面前像丫鬟,在夫婿面前像完人,在下人面前像菩萨。

若是林未晞真把高然当丫鬟使唤,高然除了能散播到外面赚点同情泪,其实也无计可施。

林未晞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扶着扶手作势起身,高然见状即使心里腻歪,也只能赶紧上前扶。“母亲小心。”

林未晞站好后,不着声色地甩开高然的手。她往前厅走去,问:“世子妃可用早膳了?若是没来得及用,可以在我这里用些。”

高然连忙道“岂敢”。她今日请安本就迟了,若是在林未晞这里用早膳,岂不是留下话柄。相比之下,高然宁愿饿着。

林未晞也就是那么一问,内心里并不想和高然同桌吃饭。她坐到饭桌前,丫鬟将还冒着热气的茶点端上来,每一道精致小巧,看着就价值不菲。林未晞坐下后,高然连忙上前一步,对布菜的丫鬟说:“我来伺候母亲用膳,你下去吧。”

丫鬟见林未晞没有表示,双手将公筷递到高然手里,然后福了一礼,低着头退下。

林未晞客气地笑了:“世子妃手上还有伤,这种下人做的事怎么用得着世子妃,太辛苦了。”

“伺候婆母,怎么能叫辛苦呢?”高然依然温婉地笑着,看不出一点僵硬难堪。林未晞目光不过稍稍一动,高然就将林未晞眼睛扫到的那盘菜夹到林未晞碗里,根本用不着林未晞多说什么。林未晞早前还在国公府的时候就见过高然给祖母献殷勤,那时她虽觉得高然有刻意做孝之嫌,但是不得不承认,高然伺候人的眼力劲远高于自己。换成林未晞,肯定做不出亲手端茶、殷勤奉菜这类事,无论对着女性长辈还是夫婿。

曾经她对高然的做派十分看不上眼,但是现在林未晞换了一个角度,突然发现还挺舒服。难怪英国公夫人总是说高然好,被这样周到的伺候着,搁谁不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2018年结束了,大家跨年快乐~2019年的第一秒有加更庆祝哦

44、讹钱

林未晞心情愉悦地享受了曾经祖母的待遇。高然在这方面倒也是神了, 林未晞不过对某道菜多看了两眼, 高然下一瞬间就能用碟子给她盛过来, 经过几次后,高然对林未晞的饭量也摸清楚了, 端过来的点心份量必然刚刚好,不会剩余, 也不至于让林未晞吃不过瘾。

不知不觉,林未晞比往常的饭量还多吃了一些。心情好真是开胃,林未晞放下筷子, 刚刚吐了漱口茶, 高然就已经将擦拭嘴唇的绢帕递了过来,全程说不出的周到。

林未晞收拾妥帖后, 慢慢由人扶着站起身,她看着高然轻轻一笑:“世子妃有劳了。世子妃已经站了半响,我一会要见田庄管事,世子妃若是累了, 就先回去吧。”

高然早上只垫了两口糕点就出门了, 察言观色消耗极大, 经过这一顿早膳,高然肚子里的两块栗子糕早消化完了。可是经过林未晞这样一说, 高然怎么能当真回去, 这岂不是坐实服侍婆婆很累么。高然压下疲惫,笑道:“怎么会?母亲不嫌我烦,我巴不得多服侍母亲一会呢, 早早回去做什么?”

既然高然这样说,林未晞也不客气了,当真带着她越过庭院,走过穿堂,在穿堂东边的堂屋坐着。堂屋门口立着一扇屏风,将林未晞的身形影影绰绰地遮住,丫鬟们鱼贯而入,轻手轻脚摆上香炉、果盘、锦垫等物,等收拾好后,宛月扶着林未晞坐到最中间五扇围屏素纹坐榻上。

林未晞就是全屋人的视线中心,等林未晞坐好后,高然才走到坐榻一侧,立在林未晞侧后方的位置,站定。

丫鬟出去宣人,过了一会,燕王府在大兴的田庄管事被人带着进来了。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上下的粗壮婆子,身上穿着蓝色粗布短袄。她对燕王府并不陌生,他们夫妻是燕王府的家奴,在大兴为王府看管田庄,每年年末要将庄子一年养出来的家禽、生鲜进献给燕王府。往年她都是直接见卜妈妈的,然而今年进城,她却得知燕王新娶了王妃。有了主母,这种田庄进献卜妈妈就做不了主了,所以田庄婆子得先来给新王妃磕头。

王府里除了花圃,其他地方都用青石板压的平整。田庄婆子跟着鲜妍靓丽的侍女,从侧门一直走到王府中路的景澄院,走入高大的门楼后,她先是看到一道琉璃影壁,金碧辉煌,威风凛然,田庄婆子被上面的蟠龙盯着心口直跳,她不敢再看,赶紧低头跟着丫鬟绕过影壁,顺着屋檐下的抄手游廊往里走。

田庄婆子即便是庄稼人也知景澄院是王爷、王妃居住的院落,影壁之后是一处宽阔平整的院子,两侧的厢房说不出的高大气派。田庄婆子忍不住偷眼瞅,仅是一间厢房,恐怕比她们大兴乡下三间正房还宽敞亮堂,然而听王府里的丫鬟说,这些厢房是不住人的。

田庄婆子心里直呼心疼,走神的功夫,地方到了。迎面是五间飞檐翘角的正房,最中间一间被打穿做成穿堂,中间摆着圈椅、花瓶等物,想来是见客受礼用的。透过穿堂隐隐能看到一个富丽堂皇的院子,其间花木扶疏,雕纹精巧。田庄婆子仅仅瞄了两眼就被人撞了一下,她抬头,看到领路的丫鬟不赞同地看着她:“里面是王妃起居的院落,不得放肆。”

田庄婆子这才知道,原来脚下的这个、让她感叹了半天的庭院,只是王妃起居之处的外围拱卫,王妃真正居住的地方,还在里头呢。他们这些外头人只能在外围见客的院子觐见王妃,想想也是,王妃是什么样的人,她的起居之地,怎么能随意让人踏入。

田庄婆子被提醒后越发绷紧了心,她随着丫鬟站在穿堂内,隔着屏风,影影绰绰能看到许多丽影,都簇拥在一个人周围。丫鬟压手朝里面传话后,一道声音传来:“这就是大兴县南郊那处田庄的管事?”

田庄婆子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听到这样好听的声音。怎么个好听法她形容不出来,就像春日刚化开的泉水,夏日荷叶上的雨珠,又清又娇,却没有那种刻意捏出来的柔媚甜腻,清新自然扑面而来。田庄婆子听着这道声音走神,等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应道:“是老奴。”

里面停了一会,田庄婆子正忐忑着,就听到刚才那个好听的像仙女一样的声音再度响起:“既然都是王府家奴,也不是什么外人,穿堂冷,进来说话吧。”

田庄婆子跟踩在云端一样,三迷五道的,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还是旁边的侍女梭了一眼,提点道:“还不快谢过王妃。”

田庄婆子如梦初醒:“哎哎是,谢王妃。”

婆子以为声音已然是新王妃了不得的长处,皇室内眷都各有所长,有人长细腰,有人擅媚态,这位新王妃的长处想必就是一把好嗓音了。等田庄婆子绕过屏风,跪下磕头,起身时冷不防一抬眼,整个人“哎呦”一声,险些朝后摔倒。

宛星皱眉,立刻喝道:“放肆!在王妃前面,岂敢喧哗?”

田庄婆子看到坐在中间的那个女子抬了下手,方才站出来呵斥的丫鬟即使眼睛还瞪得圆溜溜的,但是也立即低头退下。然后,那位让田庄婆子如此失态,几乎气都喘不上来的女子转过头,轻飘飘朝这里扫了一眼:“管事没站稳,还不快扶管事起来。”

田庄婆子被两旁的丫鬟半是搀半是抬地扶起来,她看着林未晞,一时半会连话都不会说了。田庄婆子愣了一会,意识到自己方才失了大礼数,连忙哈腰请罪:“王妃恕罪…老奴方才实在是被惊着了,这才没了礼数。老奴活了这么多年,城里乡下也见识过不少大姑娘小媳妇,还从没见到过王妃这样漂亮的人材…不对,她们连王妃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但凡她们有王妃十分之一的好看,老奴也不至于没有防备,直接被惊得跌了一跤。”

林未晞早就习惯了外人看到自己后的种种惊异之状,这个婆子不过是夸张一点,直接摔地上了而已。林未晞对这样的溢美之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当回事,她见婆子终于站好了,翻了翻手边的册子,问道:“今年冬日祭祀、过年所用的牲畜,可都准备好了?”

册子上是大兴这个庄子的牧养情况,庄子四周共有多少地,今年租赁多少佃农,初春时养了多少鸡鸭、鱼苗、牛羊甚至野鹿,在册子上都是写明了的。每年春日各农庄上交名册,年末将一年产出好的送入王府,次些的拉到集市上发卖,买卖得来的银钱在年底时一道送到燕王府,每年该上供多少便考验主母的眼力了。这么多年来,燕王府名下的田庄就是这样运转的。

说道正题,方才还四处张望的婆子一下子安分了。她搓了搓手,讪讪笑道:“禀王妃,实不相瞒,老奴也想给王府送来东西,越多越好。只是今年年成实在不好,今年冬天天气又冷,我们家那口子天天出去看鱼塘,这几日就差住在鱼塘旁边了。可是庄子里的鱼还是怏怏的不精神,老奴知道王府里年末全鱼宴是省不得的,可是池子里的鱼不机灵,眼看就年末了,老奴也着急…”

大兴的这个田庄规模不小,连庄子带周围百余亩地,以及地上的农户都是王府的产业。但是类似的田庄燕王府还有不少,大兴田庄真正特殊的,还是在于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

这个田庄背靠山丘,不远处有山泉经过,土地厚且肥沃,适合挖鱼塘养鱼。而燕王府里每年年宴,半数菜都是河鲜,故而这个庄子才变得不可取代,连着管事也十分有体面。这个婆子敢过来说庄子里的鱼不精神,还不是仗着王府缺不了河鲜。现在都快十二月了,大冬天的在市面上现买鱼虾显然也做不到,所以,他们才敢这样有恃无恐。

林未晞早就见识过王府里这些管事内外勾结,互为犄角的场面了,对此她也不急,只是将产物册子放下,目光湛湛地看着台下:“那管事的意思,是怎么样呢?”

婆子笑的越发乐呵:“都快腊月了,一年的祭祀、年礼是大事,老奴也知这事非同小可,所以这几日正催着我们家那口子赶紧治理鱼塘呢。王妃放心,我们一家侍弄田庄已久,最是有经验不过,腊月二十前肯定能把新鲜的鱼送来。只是,王妃您也知道事发突然,鱼虾这种活物不同于禾苗,最是难伺候。田庄里的现银不太够,如果加急整理鱼塘,恐怕周转不来…”

说来说去,这是来讹钱了。林未晞轻轻笑了一笑,她眼睛看向屋子里其他管事,发现众人都低着头,并不曾打算开口说些什么。能掌管占地百亩、产物殊为重要的田庄,可想而知这对夫妻管事在王府里颇有门路,他们这次来京城和主家要钱,必然也是打点过其他人的。

这些仆人说不定在王府都待了二三十年,早就油滑的和泥鳅一样,大家有钱一起拿,相互透气,互为犄角,这才是共富贵的生存之道。至于讹主家的银子…反正王府家大业大,一千两砸到水里都算不得什么,怎么会在乎这区区百二十两呢?只要最后农产没有缺,不惹出大乱子来,便不会有事。

林未晞道:“年底了,祭祀和除夕都是大事,耽误不得。那管事看,周转大概要多少银钱?”

果然,田庄婆子搓着手笑了。这位新王妃美的跟天仙一样,但是看着就年轻,哪会懂田庄上的事,王妃又是第一次接触年底祭祀过节等事,一听说东西有误,肯定吓得魂都丢了,只要能用银钱解决,可不是赶紧就拿银子出来了么。

这样想着,婆子笑的越发真心:“禀王妃,这一次时间紧迫,若想赶得上年节,恐怕得多花些钱请老手前来侍弄。老奴看,王妃预支给奴一百两就够了。”

一百两…林未晞心中都忍不住笑了,也真是敢说。一户五口之家一年花销不过十两,一百五十两都能再买一个庄子了,而且还包括脚下的地皮。这个婆子一张口就是一百两,可见这些刁奴拿着主家的东西中饱私囊,气焰何其嚣张。

田庄婆子许是见林未晞脸色冷清,赶紧补充道:“这几天天寒,鱼塘里的鱼不机灵,若是再不补救,恐怕就要耽误年宴了。王妃您也知道,燕王府年宴上一半都是河鲜等活物,京城地处内陆,想吃到新鲜的鱼虾不容易,我们这些庄子一年都头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塘里那些祖宗。这一百两对王妃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可是池塘里的鱼却等不得了。而且今年冬天冷,数九寒冬休整鱼塘格外辛苦,回去后恐怕我们一家又是半个月都合不了眼…”

高然也听出来这个婆子是借年节之名贪钱,但是她后面一听才一百两,顿时也觉得不算什么。王府每年流水何止几万两,一百两的钱,高然早就看不上眼了。这些老奴虽然贪,但是一百两也不算多,只要能办好差事,这些瑕疵便随着他们过去吧。

不光是高然,屋里其他伺候的人也觉得一百两不算多,光林未晞身上这身行头就远不止一百两了。燕王喜欢河鲜,年宴上的菜耽误不得,既然能用一百两解决,那就给呗。

林未晞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等放下青瓷盏后,她十分随意地说了一句:“既然这么麻烦,那就别送了。干脆养过这个冬天,等明年春日上一上膘,拿到集市上卖吧,省的你们还得半个月不睡觉修理鱼塘。既然辛苦,那就别弄了。”

田庄婆子狠狠一惊,万万没料到林未晞竟然这样说。她脸色的笑有些僵硬:“谢王妃体恤,老奴是王府的家奴,为主家辛苦些是应该的。只是王府年礼是大事,除夕宴上少不了鱼虾这些活物,这耽误了就没处买了…”

还敢拿来威胁她,林未晞轻飘飘地说:“既然管事不能把东西按时送来,那菜单上裁去几道河鲜不就行了。宛星,拿菜单来。”

宛星愣了一下,还是宛月从背后捅了她一下,她才赶紧出去取除夕菜单。田庄婆子都有些慌了,她求助地看向之前打点好的赵婆子。赵婆子是卜妈妈的左膀右臂,现在一看林未晞当真要改菜单撤活鱼,赶紧上前说道:“王妃,年节菜单是当年沈王妃定下来的,已经沿用多年,贸然改动恐怕不妥。”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祝大家2019心想事成,一夜暴富!

45、婆婆

“哪里不妥?”林未晞收起笑, 冷冷看着赵婆子, “菜单是什么金科玉律不成?大理寺律法尚且能删改, 燕王府的宴礼菜单竟然改不得?”

“可是,这到底是沈王妃定下的…”

林未晞眼神冰冷, 声音如冰击玉:“本妃现在便不是王妃了?”

赵婆子彻底无话可说,她看向高然, 求助道:“世子妃,老奴人微言轻,您劝劝王妃吧。”

田庄婆子顺着赵婆子的视线看去, 这才惊觉原来世子妃也在。她冷汗涔涔, 大感惭愧,赶紧跪下行礼:“奴婢参见世子妃, 给世子妃请安。”

田庄婆子一边磕头一边落汗,其实也不能怪她,林未晞坐在最中间,姿容光艳, 整个屋子这么多富贵摆设都不及她耀眼, 田庄婆子被这样光灿灿的神仙人物一惊, 那里还能注意到旁边的人。其实仔细看就能认出来高然,高然衣着华丽, 簪金带玉, 和丫鬟泾渭分明,可是谁让林未晞容貌太盛,田庄婆子惊讶于新王妃, 偷偷瞅了好几眼,下意识地就把林未晞周围的人当做她的丫鬟。结果这么一疏忽,就把世子妃给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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