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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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未晞直接以“燕王妃”自称,后面甚至隐隐搬出燕王。卜妈妈不敢说燕王,只得避开锋芒,笑着称是。随后,卜妈妈状似不经意地说起沈王妃的事迹,包括沈王妃和燕王的初遇,成婚,世子刚出生时全家的喜悦,以及沈王妃死时极尽哀荣的葬礼。

林未晞一直保持着笑意聆听,她能反击奴大欺主,能雷厉风行展示自己的主母地位,可是对于一个死去的、白月光一样的原配,却是说不出任何话来的。

其实这些事迹林未晞前世就听过一遍,虽然上次的侧重点是敲打她孝敬,而这次是对她这个外来者的示威。上次听时林未晞身为儿媳,对婆婆和公爹的感情一点都不关心,她权当听故事了。但是这次,林未晞却听出许多不一样的味道。

寿康是公主,卫氏是公主嫡女、国公世子夫人,林未晞前世是公府嫡女,世代家庭教育的累积下,老实讲,林未晞对于这种乱军之中一见钟情从而千里相奔的故事,是听不出什么美感的。

这是无媒苟合,奔者为妾吧?对于世代公卿,身上还有四分之一皇室血脉的林未晞来讲,她其实,是不太理解这种婚姻结合的。在她的世界里,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正妻主祭祀,掌中馈,象征的是地位,而不是情爱。作为一个一出生就被当做宗妇培养的公卿小姐,没有人敢在林未晞耳边谈情爱,而外祖母、母亲的夫妻关系,也没能让林未晞感觉到男女爱情是件多好的事。

所以现在卜妈妈搬出沈王妃传奇又感人的爱情故事,林未晞除了沉默,只能沉默。她没有接触过爱情,也不曾有人给予她爱,她就像戏文中的看客一样,只能远远躲着,对燕王和沈王妃的故事予以静默和回避。

先是顾呈曜和高然,现在,竟然是燕王和沈王妃。林未晞脸上依然维持着笑意,可是心下却冰冷一片,她大概,生来就是别人爱情故事中的灰烬吧,整整两世,都无法避免。

卜妈妈还在大谈特谈,屋外传来脚步声。卜妈妈见到来人,声音一下子哑了:“王爷。”

林未晞也站起身,对顾徽彦道万福:“王爷,你回来了。可用饭了?”

顾徽彦扫过屋里满当当的丫鬟婆子,最后目光停驻在林未晞身上:“不曾。你一直在这里等着?”

“这是自然。”林未晞心情有些沉重,她用力撑起笑容,尽力毫无异样地对顾徽彦走过去,“王爷,饭一直热着,我这就让他们摆饭。劳你再稍等些许。”

顾徽彦点头,卜妈妈几人见此赶紧告退,宛星宛月也跟着出去摆饭。顾徽彦进门仅是片刻的功夫,满满当当的西次间就空了下来。

顾徽彦坐到西窗座位上,他看向林未晞,方才他进来时,隐约听到她们在说沈氏?对于这位亡妻,顾徽彦的感情一直很复杂,甚至还有些莫名。可是她到底是顾呈曜的生母,顾徽彦不会说亡者的不是,对于沈氏他也向来给予敬意。只是这些下人竟然在林未晞面前说?

顾徽彦突如其来地生出一股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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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夫妻 ...

顾徽彦的情绪来的莫名其妙, 他仅是惊讶了一瞬, 就将不必要的情绪波动压下去。顾徽彦没有说亡者是非的习惯, 他也不欲在林未晞面前提起这些事,他神色不变, 平静地转移了话题:“你这段时间也一直没用饭?”

林未晞坐到顾徽彦对面,听到这句话很奇怪地抬头看他:“对啊, 我还能丢下您,自己用膳不成?哪有这种事情。”

“你身体不好,饮食须得注意。若我有事绊住, 你自己先吃就好, 不必等我。”

林未晞有些不高兴,幽幽道:“王爷, 你该不会是不想于我一同吃饭,或是嫌我烦,这才打发我吧?”

顾徽彦皱眉,简直匪夷所思:“你在想什么?我是怕你饿坏了。”

“不是就好。”林未晞轻哼了一声, 说道, “既然这样, 那我更要等着王爷了。我是你的妻子,同寝同食, 这才叫妻。”

林未晞满脑子都是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顾徽彦有些无奈,心里还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往常他推迟吃饭实在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忙得狠了顾不上吃也是常有, 可是这一刻他却明白,此后不一样了。他若是不回来,这个傻丫头就要一直等,她身体不好,若是饮食不规律,恐怕更受不住了。

顾徽彦将心中悸动很好地掩饰过去,对着林未晞,他似乎总是很容易放松下来。顾徽彦不知觉笑了起来:“你怎么对妻之一字如此执着?”

还不是被顾呈曜和高然害的,在天书里,高熙在柔顺、子嗣、齐家各方面都是完全的失败者,被高然比的一无是处,简直就是为妻反例之集大成者。林未晞表面上不在乎,但是内心里也对自己怀疑起来。

所以现在,林未晞对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便十分执念。

林未晞想起了天书中对自己的评价,不知为何又想起了方才卜妈妈的话。她脸上的笑不由淡下来:“没什么,不过是兑现诺言罢了。王爷你由着我的胡闹娶了我,我不尽感激,理当涌泉相报。正如我当日之言,只要王爷以正妻之礼相待一日,我便倾尽全力报答王爷一日。我没什么其他能做的,只能替王爷管家掌事,聊作回报而已。”

顾徽彦被说得笑了,这个丫头竟然当真了,还真的要来给他管家。顾徽彦眼中含笑,说:“那以后就仰仗你了。”

顾徽彦知道自己离府多年,王府中的秩序一塌糊涂,可是鞭长莫及,顾徽彦实在没空管,也就由着这些人一直去了。现在他终于能长驻王府,王府中的蛀虫,也该敲打敲打了。他本来打算提醒林未晞一两句,但是随后又想他这段时间会一直看着她,没必要现在就说出来吓她,等她真遇到了事情再帮她吧。

林未晞见顾徽彦神态轻松,心里也黯然地笑了笑。既然燕王曾经的故事她插足不进去,那她就远远待着,做好一个妻子的职责便很好。想到这里,林未晞趁还在摆饭,顺势询问起顾徽彦的起居习惯和寻常爱好。林未晞仅是昨天一夜就察觉到他们两人习惯差距不小,以后他们两人要共同生活,相互的习惯总要提前打听好。

爱好?顾徽彦顿了一下,说:“我于这些并没有要求,你按着自己的喜好安排就好了。”

“这怎么能行?”林未晞以为顾徽彦是在客气,可是她后面追问,发现顾徽彦真的是一点都不不在意的样子。竟然有人毫无偏好?林未晞不太信,问:“燕王,你莫非没有私人爱好吗?人总是要打发时间的啊。”

顾徽彦对此仅是微微一笑:“不需要。”

不需要?林未晞看着顾徽彦,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林未晞的眼神极为专注,被这样美丽到极端的眼睛看着,顾徽彦不可避免地失了会神。

在她这种从小备受呵护的小姑娘眼中,大概是无法理解另一种生活的吧。

现在燕王府蒸蒸日上煊赫于世,可是在顾徽彦出生那会儿,燕王府的局面并不是这样乐观。

老燕王是世宗最小的弟弟,因为年幼,难免被宫中优待些。后来世宗登基,上头的兄长得善终者少之又少,老燕王的处境也随之尴尬起来。

世宗登基后疑心渐重,老燕王这个颇受宠的幼弟能活到成年实属不易,后来就藩时,世宗的帝王疑心再犯,这种时候公主和皇子的不同就显现出来了,同样是同父血脉,寿康大后公主在世宗面前就比老燕王讨喜的多。寿康大长公主一力担保,才渐渐打消了世宗的疑心病,老燕王和老燕王妃得以顺利到达燕地。

燕地地处机关要塞,常年受北方外敌侵扰。老燕王自到达燕地后就战战兢兢,他自知兄长对自己的疑心并未消散,若是边塞出了什么问题,他这个负责驻守燕地的亲王就要第一个受责难。顾徽彦就在这种环境中出生,他一出生就被告知,他是燕王府的世子,日后要承担起整个王府,乃至燕地的未来。

在这种情况下,顾徽彦是没有时间考虑爱好和私人空间的。他自小便是为了燕王府而成长,后来十五岁时边关告急,老燕王病弱无法理事,顾徽彦只能挺身投军。他一接触军事便展露出惊人的天赋,初元二十四年,顾徽彦以十五岁之龄,打出了人生中第一场以少胜多的反击战。以三千赢两万,这一仗赢得漂亮,战报送到京城,世宗在御座上大声呼好。至此,燕王府因为顾徽彦,一改初元初年颇受猜忌的局面,渐渐得皇恩看重。此后顾徽彦征战不断,非但镇守燕地,有时候还要去其他藩王的属地平乱,顾徽彦因此也成为世宗最倚重的侄子。

后来穆宗登基,京城里王权变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这对顾徽彦的影响趋近于无。穆宗对这位年轻又善战的堂兄弟很有好感,在两朝君王的重用下,燕王府的权势如雪球般壮大起来。等到了建昭末年,后宫宦党作乱时,顾徽彦已经成了穆宗保命勤王的底牌。

顾徽彦半生戎马,属于自己的时间寥寥,而留给他个人的时间就更少了。趁军中仅有的空闲,顾徽彦要处理藩地琐事,回来照看母亲老燕王妃,还要分心关心京城的动态,哪有时间考虑个人爱好、风花雪月之类的事。

他的人生似乎从一开始就是充满了目的性的,小时候严苛就学是为了继承王府,少年时从军是为了保护燕地,青年是南征北战是为了帝座上的君王,到现在,他刚刚步入中年,甚至要辅佐幼小的皇帝,撑起整个王朝。

这样的平静到近乎僵硬,来来往往俱是黑白灰的世界,林未晞这种鲜活的小姑娘自然是没法理解的。

等回过神来,顾徽彦暗笑自己。多大人了,竟然还会像少年人一样被美色迷惑。林未晞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收起爪子的波斯猫,皮毛雪白,专注又好奇,顾徽彦手心发痒,很想摸一摸她毛绒绒的长发,随后他想到如今自己已经娶了她,没必要像以前一样避嫌。这样想着,顾徽彦就伸手去揉林未晞的头发。

林未晞一心等着顾徽彦的答案,最后发现对方毫无回答的意思,反而还笑着来揉她的头发。林未晞忍无可忍地避开:“燕王,我不是小孩子。”

顾徽彦如愿摸到自家闹脾气的波斯猫,心满意足,含笑对她点头:“我知道。”

又是这种态度,林未晞暗气,她在顾徽彦眼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前期顾徽彦对她几乎予取予求,唯一逆了林未晞心意的事,大概就是赴京来燕王府。后面林未晞甚至提出更过分的要求,顾徽彦除了第一天生气,第二天在她挟病强求的时候,他还是如了她的意,依言娶她。

林未晞不太信名震天下的燕王就真的这样轻易地被人要挟。她对燕王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林未晞不知为何就想起方才卜妈妈的话,沈王妃和燕王才是真心相爱。林未晞赶紧打住,回到方才的话题:“王爷,你日常起居有什么习惯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偏好,我怕我贸然安排,打乱了王爷的节奏。”

“无妨。”顾徽彦说,“你按你自己的喜欢安排吧,我并无不可。”

林未晞无奈:“王爷,你不必这样照顾我的颜面,夫妻总是要相互妥协的,我若是冒犯了你的空间,你大可以直接和我说。我虽然心眼小,但也不至于不讲理到这种程度。”

顾徽彦看着林未晞轻笑:“难得,你竟然也知道。”

林未晞本起脸:“王爷。”

顾徽彦只能忍住笑,但是看向林未晞的眼神中依然笑意盎然,星星点点:“我说的是真的。战时条件比这恶劣的多,哪里有挑剔的空间。你按自己的喜欢安排就可以了,我并没有什么在意的。”

林未晞都有些吃惊了:“您真的不是在和我客气?”

顾徽彦正要说话,外面传来宛月的声音:“王爷,王妃,饭摆好了。”

顾徽彦眼中星点笑意立刻像退潮一样散去,他率先站起身,伸手拉林未晞起来:“走吧,先用膳。”

顾徽彦的手掌很顺畅地伸到她面前,林未晞受宠若惊,她飞快地抬头看了顾徽彦一眼,这才将信将疑地将手放到他的手心。顾徽彦握住林未晞纤细的手掌,微微使力,便将她拉到自己身侧。

林未晞…林未晞她有些晕。长这么大她只在下马车的时候被丫鬟扶过,显然这两者不可同日而语,即便是前世成婚头一个月,她和顾呈曜感情虚假繁荣时,也从没受过这种待遇。前世的时候林未晞总是见堂兄弟对高然殷勤备至,便是刚来国公府的表亲,第一次见面时先被高熙吸引,可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更偏向高然,而对高熙高高供着,恭敬却疏远。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林未晞本来已经接受自己性格不太讨喜,此刻突然被另一位男子,还是自己年少时很倾慕的男子贴心以待,林未晞说不出的受宠若惊。时下男子很爱摆官老爷的架子,内帷中妻子连反驳都不行,怎么可能当着众多侍女的面主动去扶妻子?寻常男子尚且如此,皇室中的天之骄子们呢?

林未晞吃饭时忍不住偷偷往顾徽彦的方向瞄,真是人不可貌相,顾呈曜看着温和受礼,素有君子之风,其实是个绝情又自我的人。而顾徽彦位高权重,生人勿进,反倒意外的细心体贴。昨日嘱咐厨房给她备热汤是一例,今日在细微处照顾她,又是一例。

林未晞默默感慨着吃完这一顿饭。饭毕,顾明达从外送来了许多书和牍报,都放在东耳房。东耳房有一扇朝外开的门,可以不经由内室直接出入,所以被辟作书房。毕竟这里是王爷和王妃的主院,即便是王府家臣,也不好出入王妃的起居室。

但是林未晞昨日去看的时候,东耳房虽然摆着书架笔格,但里面却是没有书文等物的。想想也是,顾徽彦处理案牍自可以在自己独立的书房,并没有必要搬回内宅,所以这个小书房不过摆着看样子而已。但是今日不知怎么了,顾徽彦却吩咐下人将自己常用的书搬回内宅,林未晞好奇,忍不住问:“王爷,你有要紧事要处理吗?”

不然为什么突然搬动东西?

“这几日我有七天婚假,等过了这段时间就更没闲暇功夫了。你刚来王府,恐怕许多地方都不适应,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扔下。”

顾徽彦表面上说得风轻云淡,但事实上他也很迟疑。他其实没有很多和另一个人朝夕相处的经验,女子更加趋近于无。林未晞很努力地在做一个合格的妻子,顾徽彦觉得他似乎也要做些什么,至少,要履行一个丈夫的责任。

多陪伴妻子,似乎就是最基础的要求。

林未晞听懂了,其实,燕王也在很努力地迁就她吧。不光是她在学习做一个妻子,燕王也在适应另一个人的到来。

夫妻之间的磨合,其实已经开始了。林未晞突然升起满满的斗志,因为卜妈妈的话而产生的丧气也一扫而空。顾徽彦这样配合,林未晞也立刻让人将花名册、账单等物搬到耳房,她下午还要见府中下人,本来也没时间睡觉,既然这样,不如陪着燕王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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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读书

林未晞其实对名册账单了如指掌, 但是她作为新王妃, 好歹要装个样子。她状似认真地翻看名单, 眼睛盯着熟悉的名字不免走神,过了一会, 她实在无聊,忍不住探过头去看顾徽彦的动作。

“王爷, 你在看什么?”

顾徽彦侧过书脊给林未晞示意:“太白阴符。”

“…这是什么?”

“兵书。”

林未晞愣了愣,诧异地看向顾徽彦:“王爷方才不是说这几日不必管朝事吗?王爷为什么还在看兵书?”

“现在不费心,上了战场, 每一个疏忽都是人命。没人能担当的起。”

这句话顾徽彦说的清清淡淡, 可是林未晞却肃然起敬。领军十年从无败绩,这个战绩在朝廷邸报上被吹得天花乱坠, 煌煌盛世,林未晞这些旁观者看着当然惊叹,可是对于燕王本人来说,这个成绩背后, 又要担负多少压力和重担。

林未晞小时候也听寿康公主说过琅山、定襄战役, 这是顾徽彦的成名战, 当时她也曾心驰神往,缠着外祖母一次又一次讲。没想到, 她还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这些战役的主人公。

顾徽彦见林未晞眼神不住往书页上瞟, 干脆放下书,对林未晞说:“你如果好奇,不妨我讲给你听?”

“好啊!”林未晞蹭的把自己手里的正事扔下, 生怕顾徽彦改变主意。顾徽彦看到林未晞的表现微微一笑,他正要嘱咐侍女搬一张椅子过来,林未晞说了声“不用”,脱鞋上塌,直接窝到顾徽彦身边坐好。她本来就纤细,跪坐在顾徽彦身边的时候更是小小一团,繁复的王妃服侍越发衬得她弱不胜衣,娇美动人。林未晞坐好后抬头,目光亮晶晶地看着顾徽彦:“王爷,我准备好了。”

顾徽彦垂眼看着林未晞,突然生出一种给女儿讲故事的荒谬感。耳房毕竟空间有限,像他的书房那样摆放整套檀木桌椅自然不行,所以耳房只在靠墙的地方放了张马蹄足斗拱方桌,若是顾徽彦一个人勉强够用,但是林未晞也将东西搬了过来,那方桌的空间绝对不够了。反正顾徽彦只是看书,便难得违背自己看书必端的规矩,而是陪着林未晞坐到临窗罗汉床上。两人隔着一顶矮长桌,对面而坐。现在林未晞扔下自己的东西,脱鞋窝到顾徽彦身边,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大大拉近。

这个距离对于顾徽彦来说有些过于近了,他微有些不适,但是他随后想到昨日更亲密的接触也有了,现在纠结这些太过做作。于是顾徽彦默认了林未晞的举动,将书横放在矮几上,从头一句一句地给林未晞解释。

阳光从琉璃窗照入屋子,顾徽彦眉宇平和,声音清浅,深入简出地解释着兵书上的条文,有时还会用自己经历过的战例作注解。他的身边窝着一个绝色殊丽的女子,珠翠华彩,耀眼却又剔透,正专注地听顾徽彦说话。因为专心,她的身体不知不觉靠到顾徽彦身上,顾徽彦甚至能感觉到林未晞的碎发扎在他的脖颈处,有些痒。

顾徽彦说完一节后,低头看林未晞:“你听懂了吗?”

林未晞诚实地摇头,顾徽彦叹气:“我就知道没有。”

林未晞赧然:“是不是我太笨了?可是我听那些兵法故事,或者王爷十七岁时的战役,明明能听懂的。”

顾徽彦摇头轻叹:“不能怪你。”因为到后面他也有些神思不属,一旦走神,条理和逻辑自然乱了,怎么能怪到林未晞身上。

林未晞可不知道顾徽彦是怎么想的,她现在只觉得燕王在给她台阶下,不忍心责怪她。林未晞越发不肯放弃了,她就是这种性格,越是难度大,越不肯服输,她不自觉挺起腰,对着顾徽彦信誓旦旦,一张小脸上满是认真执着:“王爷你放心,我以后消闲下来必会反复研读,你可不要因此就嫌我笨。”

“怎么会?”顾徽彦失笑,“刚接触的东西听不懂是正常的,我怎么会因此嫌弃你?你从哪儿学来的习惯,怎么总是这样紧绷?”

还不是被高然逼得,她课堂上不敢稍有松懈,一旦被高然比下去,夫子就会偏向对方。久而久之,林未晞也习惯了,总要什么事情都做到最好,总是害怕旁人对她失望。

见林未晞突然黯然,顾徽彦看在心里,面上轻笑着安慰:“你怕什么?即便是夫子,教不好也不能赖学生,更别提我是你的夫君。你一次听不懂,我就讲第二次第三次,只要你还乐意听,我总能把你教会。”

林未晞抬头看着顾徽彦,噗嗤一声笑了,眼睛晶亮,宛如星辰闪烁:“谢王爷。”

对啊,顾徽彦不是曾经的夫子,他是她的夫君。林未晞心里生出一股隐秘的痛快感,这一次,无论高然做什么,都不会抢走本属于林未晞的人了。燕王会一直站在她这一边,无论缘由。

顾徽彦被林未晞的笑灼得闪了下神,他回过神后心神有些复杂,从早晨到现在才多少功夫,他已经走神三次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美色面前不至于这样脆弱罢?

林未晞见顾徽彦有些走神的样子,朝前靠了靠,眼珠子巴巴盯着顾徽彦:“王爷,你在想什么?”

林未晞的眼睛黑白分明,清透的眼珠里清晰地倒映着顾徽彦的身影。顾徽彦私心里觉得这个距离太近了,早就突破了顾徽彦的安全距离极限,林未晞几乎整个人都窝在他的怀里,他甚至能感受林未晞的呼吸一下接一下扑在他的胸膛上,顾徽彦的心跳都因此变得不规律。

顾徽彦没法忽略身周的异样感,于是他扶着林未晞的肩膀坐好,本着脸说:“读书明智,态度务必端正,不许歪着坐。”

林未晞心里的感觉一言难尽,她没好气地瞥了顾徽彦一眼,提起裙摆绕到他身后,直接跳下罗汉床:“那我不看了,快到未时了,该有人来给我请安了。”

林未晞从他身边跃下,轻巧地像只小鹿,转瞬之间,身边淡淡的温香就没有了。顾徽彦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到林未晞换上了鞋,快步朝外走去:“宛月。”

宛月应声走进来,林未晞走到宛月身边,低声说了什么,宛月连连点头应下。主仆二人说话时站的极近,顾徽彦默默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淡然地投注在书页上。

一切似乎回归正轨,终于没有人打搅,顾徽彦理应觉得轻松。可是他看了许久,都没有将手中这一页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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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喜好

林未晞定下了时间, 让府中所有奴仆来景澄院拜见她。从未时中开始, 林未晞坐在中堂圈椅上, 下面的人五个一组,一批批上前给林未晞磕头, 随后陈述自己的名字和活计。整个王府繁冗庞大,林未晞一直坐到申时末, 才将所有人都见完。

主母并不是个轻松的活,尤其燕王府这样的庞然大物。几百号人上上下下一齐运转起来不是个小数字,这对当家主母的管家能力和组织能力要求甚高。林未晞召见了府中所有奴仆, 这不仅是她名义上认人, 同时也是在向全府昭显自己的王妃地位。等一整圈折腾完,天色已经擦黑, 林未晞一下午都绷着腰,后腰隐隐发酸。尤其是昨夜休息得晚,她本来就腰酸,今日又坐了一个下午, 实在是疲惫不堪。

宛星宛月赶紧扶着林未晞到里间休息, 林未晞坐到软塌上, 这才觉得好了些。她顾不上揉腰,赶紧问:“王爷呢?还在里面?”

林未晞朝东耳房望了一眼, 嘴边不由浮上一丝笑。今日这一遭是她必须经历的, 相比于这件事的象征意义,身体上的酸痛根本不值一提。今天这样顺利,诚然有她上午她对卜妈妈那一番恩威并济的谈话的功劳, 但是更大的原因,出于燕王。

燕王就坐在东耳房,谁还敢造次?林未晞在中堂召见下人,管教训话,噪声算不得小。可是燕王依然忍耐着,继续待在耳房看书。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是无声胜有声,他的表态无疑大大威慑了众人,给林未晞撑起台面。

林未晞心里舒坦,也顾不得让宛星锤腰了,立刻欢欢喜喜地走到耳房,一进门便先甜丝丝唤了声:“王爷。”

顾徽彦嘴边不自觉带上笑:“忙完了?”

“嗯。”林未晞快步走向顾徽彦,她本想坐到顾徽彦身边,可是她想到今日下午的事,到底还是拐了个弯,规规矩矩坐到顾徽彦对面,“今日想必吵到您看书了,我在此先谢过王爷。”

顾徽彦看到林未晞的动作,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遗憾。他压下这一丝异样,对林未晞说:“你一下午又是说话又是认人,恐怕身体早受不住了。先用晚膳吧,用饭后你也好早点休息。”

林未晞笑容滞了滞:“我下午说话…王爷都听到了?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顾徽彦微笑着说。林未晞却不太信,她看着顾徽彦和善的神情越发沮丧:“你肯定听到了,现在说不定还在心里笑我。”

“真没有。”顾徽彦说着就忍不住笑,灯火照耀在他的眼睛里,亮的惊人,“你骂人虽然语调凶,但并不是无事生非。既有理有据,又因果衔接,若针对的不是自己,其实还挺好听的。”

任谁训人被评价成“挺好听”都高兴不起来,林未晞气得不轻,狠狠瞪了顾徽彦一眼,背过身赌气。顾徽彦笑声越发愉悦,他见林未晞的背影越来越僵,不敢再逗,起身扶着她的肩膀往外走:“好了,不生气了。先出去吃饭。”

燕王亲自来扶,林未晞不好拒绝,等后面顾徽彦揽着她的肩膀,几乎把她整个人都纳在怀里,林未晞就更不好发作了。林未晞别别扭扭地坐到饭桌前,夹菜时格外用力,别以为这样她就能忘了,什么叫挺好听的?她是王妃,训斥下人时应当观者人人生畏才是,燕王竟然敢说她训人好听?

真是士可杀不可辱,完全不能忍。

顾徽彦看着林未晞用力夹菜泄愤,他轻轻扫了林未晞一眼,眼中笑意盎然。他今日说不需要私人爱好,现在看来还是要改一改,他仿佛新增了一个爱好。

王府的规矩是每日中午各房自己安排,但是晚饭却要在一起吃。曾经王府一共就三个人,顾徽彦中午时常要在朝中留饭,并不回府,即便晚上都不一定能赶上饭点,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顾呈曜和高然夫妻两人直接用膳。现在高然手受伤了,总不能要求世子妃带伤布菜,故而晚膳就省了,顾呈曜夫妻二人自己在房里吃饭就是。若是以往,顾徽彦多半就要独自用饭了,可是现在多了林未晞,只是多了一个人陪着吃饭,竟然真的温馨很多。

怪不得从前属下和同僚一直劝他续娶新王妃,顾徽彦总觉得没有必要,多一个王妃生活并不会有变化,既然如此何必麻烦?可是现在顾徽彦才知,原来身边有人牵挂,有人陪伴,感觉是这样的。

林未晞虽然心里还在赌气,可是多年养成的观察习惯并没有停下。她发现顾徽彦并不挑食,但是对于桌子最中间那条鱼却一点都不动。林未晞心里“咦”了一声,无论是卜妈妈还是顾呈曜,他们都说过燕王最爱吃鱼虾等河鲜。可是,照她看并非如此啊?

卜妈妈是沈王妃的陪嫁,跟了沈王妃多年,沈王妃作为燕王的发妻,总不至于连燕王喜欢吃什么都记不清吧?而顾呈曜就更不说了,唯一的儿子连父亲爱吃的菜都能记错,那他真是不用混了。

林未晞又静静看了一会,让宛月给她舀了碗鱼汤,问:“王爷,你喝鱼汤吗?”

顾徽彦只是淡淡瞟了一眼,道:“不必。你想喝就自己盛吧。”

林未晞果真抿了一小口,说:“有些腥。王爷,我不爱吃这种鱼,不如撤了吧?”

“好。”顾徽彦神色丝毫波动都无,显然是一点都不在意。

很好,林未晞确定了,顾徽彦是真的不喜欢吃鱼。那这就很奇怪了,卜妈妈可能故意说反燕王的爱好误导林未晞,但是前世她身为世子妃,顾呈曜总没必要骗她吧?林未晞轻轻咬了口青菜,这家人什么毛病,儿子和府中下人弄反了燕王的喜好,而顾徽彦本人也不说,任由这种错误继续。明明这种事情,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发现啊。

林未晞歪着头想了想,还是想不通顾呈曜这种错误得离谱的认知来自哪里。

饭毕,林未晞休息了一会就去沐浴,出来后绞头发、保养皮肤又是很一通折腾。等她折腾完,时间又不早了。林未晞有些赧然,幸好她是婆婆,明日不用早起请安,若不然按她这种当媳妇的架势,事翁姑必然每天都迟到。

林未晞站到门口,低声说:“王爷,我好了。”

顾徽彦放下书,看到林未晞乌黑的头发全部放下,整个人白白嫩嫩,隐约还缭绕着水气,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简直如出水芙蓉,美的不似人间。

越是细致的瓷器越要花费时间保养,林未晞显然就是此中之一。不过,她这样一身温软柔弱,娇娇地站在门口唤他“王爷”,这个澡真的洗得有用吗?

顾徽彦告诉自己,她比他小了一轮,他答应了林勇要照顾对方的女儿,而且他当初同意娶林未晞本是出于照顾。他可不能英明一世,晚节不保。

顾徽彦喉结上下动了动,最后还是很克制地收回目光,对林未晞说:“你今日操劳了一下午,早些休息吧。”

“嗯。”林未晞也满心想要去睡觉,不过夫婿还在外间,她怎么能自己大剌剌上床去睡。所以林未晞眼睛湿漉漉地看着顾徽彦,说:“王爷,时候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

顾徽彦手指紧了紧,又紧了紧,最后放下书,起身朝里间走去。林未晞见顾徽彦进来十分高兴,她吹熄了卧房里的蜡烛,只留下最后一只灯台,然后转身诚挚地看向顾徽彦:“王爷,你怎么还站着?”

顾徽彦沉默地看着林未晞,那一瞬间他都佩服自己:“把灯台给我,你先进去睡吧。”

林未晞当真放心地把灯台留给顾徽彦,自己走进拔步床,舒舒服服躺到锦被中。顾徽彦在半明半暗的内室中站了一会,等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才转身朝里走去。

然而顾徽彦刚刚走进,就看到林未晞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声音都是飘的:“王爷,你回来了。”

林未晞声音很清冷,偏偏拐弯时带着难言的娇气,平日里听就已经很享受了,如今她半梦半醒,说出来的话简直能酥到骨头里去。

顾徽彦的眼神不知不觉变暗:“你怎么还没睡?”

“我在等你啊。”

顾徽彦静默,她究竟是有多么信任他?俗话说事不过三,顾徽彦决定顺其自然了,他坐到床沿,扶着林未晞躺下,声音喑哑:“你困了就先睡吧。”

林未晞低低地“嗯”了一声,但是眼珠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顾徽彦。她是真的困得厉害了,眼睛里水雾弥漫,当这双眼睛以这样的眼神,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简直圣人都把持不住。

更何况顾徽彦不是圣人。他俯身,手指轻轻摩挲着林未晞的脸颊,声音中不知不觉带着些哄骗的味道:“晞儿,困得厉害吗?”

林未晞不明所以,低低说:“还好。”

“那就好。”

林未晞都没来得及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陷入一片汪洋之中。她其实对这些事是有些害怕的,前世经验并不多,而昨夜又真的很疼,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书里将这种事形容为极乐。但是今日她都没来及说什么,所有反抗都淹没在巨浪中。等一切好容易平息,林未晞已经是浑身颤抖,泪盈于睫。

顾徽彦抱着林未晞去简单冲洗,然后又抱着她回床。林未晞身体酸痛,全程眼睛都睁不开,自然也由着顾徽彦摆弄。等一切收拾好后,顾徽彦躺在外侧,略有些愧疚地拍了拍林未晞的被子:“乖,睡吧。”

林未晞心里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连动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林未晞侧着身子,双腿微屈,双手搭在脸侧,看着可怜极了。林未晞的睡姿算不上标准,顾徽彦看了一会,实在忍不住想纠正。

多年军旅,别的不说,强迫症倒是养出来了。

顾徽彦尽力在不惊动林未晞的情况下把她掰正,要正着睡,腿也要伸直。林未晞正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顾徽彦在嫌弃她的睡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刚才他将她摆弄成那种姿势,怎么不见他嫌弃不端正?林未晞心里来气,奈何身上真的没力气,干脆伸手环上顾徽彦的脖颈,脑袋靠在他的肩膀处,声音低不可闻:“不要,我就要这样睡。”

顾徽彦的手一僵,他顿了一会,克制地伸手扶住林未晞的腰。行吧,那就这样吧。

39、钱二

第二日, 晨光熹微, 顾徽彦就准时醒来。

和大婚那一天不同, 昨夜顾徽彦睡了一个难得的好眠。他微微侧过脸,看到林未晞正靠在他肩膀旁睡得安稳, 她均匀细弱的呼吸扑打在他的肩颈处,带来难以言喻的酥痒感。

冬日天亮的晚, 现在屋子里还是一片昏暗迷蒙,光亮照进重重红帐中,那就更昏沉了。入目所及到处都是大红, 熹微的天光更是给床帐镀上了一层暧昧的红色, 旖旎缱绻。满目昏沉中,唯有林未晞白若细瓷, 几乎在暗红中发出光来。她沉沉地睡着,小脸陷入柔软的大红锦被中,只有一半露在外面。她柔顺的黑发散落在枕头、锦被上,还有一缕盖在她侧脸上, 对比之下越发显得林未晞皮肤细腻, 宛如白瓷。乌黑的发, 暗红的被,雪白的肤, 三种颜色碰撞在一起, 带来难以言喻的惊艳和诱惑。

顾徽彦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凝视着这一幕已经许久。他的手微微动了动,手掌下的皮肤沁凉馨软, 隐隐有幽香浮动。温香软玉,名副其实。

说来也奇怪,上次同样是完事后,顾徽彦花了好久才合上眼睛,但是林未晞稍有动静他就又醒了。身边躺着人睡不着,可是若是将人搂在怀里,那就没有问题。

顾徽彦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毛病。

床帐外的红烛发出一阵爆破声,燃了一夜的红烛终于烧尽,室内又回归寂静。这副美人入眠图实在太养眼了,如果不是时间着实不早,顾徽彦都不忍心破坏。可是今日还要入宫,林未晞梳妆起来着实费工夫,现在若还是不起,恐怕过一会进宫就要迟了。

顾徽彦只能俯身,一手撑在林未晞身侧,轻声唤:“未晞,该起了。”

林未晞睡得正香,隐隐觉得有人在收拢自己的头发,还在她耳边轻声说什么。林未晞本来睡得就晚,昨夜还过度劳累,现在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是酥的,怎么肯离开温暖的锦被起身。她转了个身,想躲开烦人的声音。顾徽彦见此轻笑,只能将她拦腰抱起。林未晞腰身极软,此时竟直接朝后倒去,柔弱无骨,若是昨夜顾徽彦还会赞叹林未晞柔软的身段,但是现在他怕林未晞折到腰骨,赶紧伸手扶住她毛绒绒的头顶,将她扶着坐起来:“快起,不许睡了。”

林未晞真的是好委屈,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偏偏对着这个扰人清梦的始作俑者还没法生气。她被迫从温暖的被窝中出来,仅着里衣的胳膊遇到清晨的空气,立刻泛起细微的疙瘩。林未晞双手环住自己,眼睛迷蒙,头发也乱糟糟的,低声嘟囔:“好冷啊。”

顾徽彦见林未晞这样真是可怜的不得了。地龙烧了一夜,到凌晨时分难免会势弱,而他素来身体好,并不觉得冷,反倒疏忽了林未晞。现在让人烧地龙已经来不及了,顾徽彦只能把林未晞抱住,用自己的体温替她取暖:“是我疏忽,下次不会这样了。现在先起身,等过了今天,你就不用早起了。”

林未晞被冬日清晨的空气一冻也清醒了,何况能被燕王叫她起床也值了。今日要入宫觐见太后,确实耽误不得。林未晞脑子清醒过来,这时才发现自己还窝在顾徽彦怀里,她赧然,赶紧撑着被褥退开,双颊微红:“王爷,我已经清醒了。我睡姿一直不太好,让你见笑了。”

顾徽彦只是笑着将她的头发理顺,最后摸了摸她的发顶,说:“既然清醒了就起床吧,只需过了今日,明日你就不必早起了。”

叫娇妻起床,顾徽彦可不觉得这是什么麻烦事。如果换成顾呈曜,或者他的下属士兵,敢赖床不用解释,直接去领军棍,可是换成林未晞,顾徽彦就觉得十分受用。

顾徽彦见林未晞双手揪着被褥,眼中略带着些戒备看着他。他心中会意,自己站起身到屋外更衣沐浴。等顾徽彦离开,床帐也全部散下后,林未晞这才松了口气,赶紧从床脚的箱笼中取出小衣,手指灵动如飞,飞快地解开衣襟,将抹胸系到胸腹上。等重新穿好中衣后,林未晞才掀开红帐下床,扬声唤外面等候的丫鬟进来。

林未晞在丫鬟的服侍下挽起高髻,画上精致浓丽的宫妆,头上插上了独属于王妃规制的七翅金凤步摇,发髻两边点缀着珠翠宝石,整个人珠光宝气,光芒灼灼。林未晞五官本就是精致到极端那一种类型的,盛妆打扮后,越发如打磨到极致的红宝石一般,在阳光下几乎反射出灼目的光来。

今日入宫谢恩,除了顾徽彦、林未晞,世子和世子妃也需要同行。为了节省时间,今晨各房在自己院里用早膳,等准备好后在林未晞的院子汇合,人一旦齐了就能出发。顾呈曜和高然早早就来了,伺候的丫鬟说王妃还在里面梳妆,顾呈曜身为已经成年的继子自然不好在这种时候进屋,就只能站在院子里等,高然见此也陪伴在侧。过了一会,正房的门帘掀开,林未晞和顾徽彦并肩走出来。出门之前不知他们俩在说什么,林未晞抬头睨了顾徽彦一眼,顾徽彦眼中还带着些许笑。等看到院子里的两人,无论是林未晞还是顾徽彦,都瞬间收起笑意,变得端庄肃穆起来。

这样明显的变化自然瞒不过院子中这两人的眼睛,顾呈曜心中不知该作何是想,他从未见过父亲这样温软的笑意,而林未晞在他面前总是冰冷疏离,原来不对着他时,父亲和林未晞也会有这样温柔的神色。高然看到林未晞和燕王相携出门的模样,心里的刺又往深扎了扎。

但是无论怎么想,现在顾呈曜和高然应该做的都是敛下神色,恭敬地来给这两人行礼:“父亲,母亲。”

林未晞轻轻颔了下首就算应答,她今日鬓发如云,发饰格外华丽,繁复的发髻越发衬得她脖颈纤细修长。随着她颔首,头上的步摇轻轻晃了晃,金银宝石之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偏偏林未晞又是一脸高冷,两种截然相反的冲突碰撞下,带上了说不出的美感。

满院子的人不知不觉都静了,俱都屏息看着林未晞,顾呈曜也没能例外。高然飞快地扫了林未晞一眼,努力让自己沉住气。她终于得承认,任何一个女子和林未晞站在一处,都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她诚然可以轻视林未晞美得空洞,自信自己能以气质取胜,可是一旦两人站在一起,林未晞的容貌对旁人简直就是绝对碾压,在这种情况下想让旁人注意到自己的气质,其实也蛮难的。

顾徽彦最先打破院落里的安静,道:“时间差不多了,出发吧。”

众人这才醒过神,连忙俯身应诺:“是。”

这不是林未晞第一次入宫,但是却是她第一次以燕王妃的身份进入宫廷。王妃是要上皇家玉碟的,所以林未晞和燕王大婚后,也需得入宫向太后、皇后谢恩。如今皇帝年幼,后宫空置,林未晞倒省了一桩麻烦,直接来慈宁宫叩见太后便是。

顾徽彦带着顾呈曜直接去前朝见皇帝,到慈宁宫的唯有林未晞和高然两人。林未晞在红衣公公的指引下给钱太后行礼:“妾身燕王妃林氏,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洪福齐天,万福金安。”

钱太后端坐在宝座上,她年过三旬,比顾徽彦没大上许多,但是看着已经很萧条衰老了。钱太后容貌并不出众,身上的气质又偏向消极寡淡,不知她不得穆宗宠爱和这一点有没有关系。

林未晞只是刚刚跪下去,钱太后就笑着道:“原来这就是燕王妃,快快请起。”

太后身边的宫女前来扶林未晞,林未晞坚决行了礼,才借势站起来:“妾身惶恐,谢太后娘娘体恤。”

林未晞坚决行了全套大礼才起身,钱太后对此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让人给林未晞看座。等林未晞坐好后,钱太后视线从林未晞身上收回,又朝她身后的高然梭了两眼,笑道:“哀家人老珠黄,殿里也终日死气沉沉的,燕王妃一来反倒让哀家这里活泼起来。瞧瞧你们这对丽人,若是不说,谁能猜到你们是婆媳?便是说作姐妹也是有人信的。”

高然陪着林未晞一同行跪拜大礼,现在林未晞可以落座,她却还要站在林未晞身后伺候。高然本来就有些不痛快了,现在听到太后的话,她的嘴角不由僵硬起来。

年龄就是女人的死穴,婆媳被人说成姐妹,作为婆婆当然是隐有得意,但是对于儿媳来说,恐怕就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了。

尤其是林未晞和高然年龄差不多大,林未晞却足足比高然高了一辈。所有场合都是林未晞坐着高然站着,林未晞和太后等人寒暄,高然就只能像个木桩一样杵在后面听。只要有林未晞的地方,高然就是陪衬,所有人前来打招呼,第一个注视的必然是林未晞。

这对习惯了享受燕王世子妃超然地位的高然来说,无疑落差极大。高然沉默地站在林未晞身后,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极荒谬的感觉来,似乎情况又回到了未出阁前,那时她是庶女,高熙是嫡女。明明两人站在一处,可是所有夫人只能看到高熙,也只会看到高熙。同父不同命,在她和高熙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后面高然好不容易熬死了高熙,继承了高熙丰厚的嫁妆,尊贵的夫家,高然终于能将自己隐隐嫉妒的人取而代之,成为别人口中的“世子妃”。

高然以为这是苦尽甘来云开月明,可是谁能想到舒坦日子才过了不到几个月,林未晞出现了。更荒谬的是,五个月后,林未晞成了高然的婆婆。高然才抢到手中,还没焐热的权势、地位,一下子又被夺走了。而且这次更可悲,高熙和她好歹是姐妹,林未晞却是她的婆婆。

辛苦筹谋一场,没享受几天又被打回原形,这种滋味真是难受至极。

林未晞朝后瞥了一眼,压根没在乎高然的心情,抿嘴而笑:“太后抬举妾身了。妾身蒲柳之姿,怎敢和太后这等有大福气之人争辉?世子妃承蒙太后抬举,只是她资质愚钝,还有许多事情要学,当不起太后娘娘的赞。而妾身也年纪尚浅,还指望着太后娘娘教我呢。”

钱太后这些年心态越发老,十分笃信神佛,最喜欢听人说她有福气。闻言钱太后寡淡的脸上也迸出些许活气来,她笑道:“燕王妃真是嘴巧,惯会哄哀家这个老婆子。”

“这怎么能是哄呢?”林未晞前世和钱太后打过交道,很懂钱太后的喜好,林未晞笑得越发诚挚,道,“太后若不信我,不妨问问大殿里的人,让众人说说,太后娘娘是不是后福绵长,恩泽深厚之人?”

慈宁宫中伺候的人怎么敢说不是,当然也都笑着附和。钱太后笑得见牙不见眼,因着钱二而对林未晞生出的一些芥蒂也不知不觉减淡了许多。

钱太后这样想着,脑子不过弯,就直接说了出来:“前两天大嫂进宫还和哀家说起世子妃来,世子妃也真是,既然燕王有意,那何必再应承别人?”

高然的心猛地提了起来,钱太后怎么在这种场合说起这件事来?

40、许嫁

高然心紧紧悬着, 她一时竟然分辨不出来, 钱太后是在埋汰自己还是暗讽林未晞。

诚然高然私自许嫁不对, 可是燕王和钱家二公子同时看上一个女人,对于男子来说冲冠一怒为红颜是风流, 可是对于这个女子,恐怕就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了。

高然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心惊肉跳, 等反应过来之后,她就慢慢放下心来。她眼珠子朝林未晞瞥了一眼,装作惶恐地低头:“太后娘娘恕罪, 妾身那时一听钱大太太为钱二公子提亲, 钱二公子自然是良人,妾身没有多想就应承下来, 想着回去去和长辈说。没想到妾身太过贪心,只想着钱家是好人家,想为好姐妹应下,反倒因为心急办了错事。”

高然话里话外都在暗示, 她听钱大太太提议在前, 燕王定下林未晞在后。至于燕王为什么这样做, 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那就往另一位主人公身上想。

高然想诱导钱太后将林未晞视为红颜祸水, 最好给林未晞安个恃色勾引的罪名。林未晞听到钱二的时候脸上的笑就淡了淡, 钱太后贵为太后,说话不过脑子就罢了,连高然也敢在她面前摆弄伎俩?

高然还是学不乖, 看来昨日的热水还是烫轻了。林未晞如今已经是燕王妃,婆母对媳妇的权力,远非敬茶事孝这么简单。

高然说完之后就一直盯着林未晞,可惜她要失望了,林未晞并没有露出羞窘、难堪等神色,只是不紧不慢地笑了笑,道:“钱二公子的什么事情,我怎么不知呢?”

林未晞的反问让众人都默了一下,钱太后诚然不会说话,但是她脑子再不好也不至于当着燕王妃的面说出,曾经高然悄悄将你许了别人,只是后来燕王传过话来,这事才作罢了。

林未晞依然天真自然地笑着,瞳孔中满是纯粹的好奇:“世子妃说了什么?怎么和钱二公子扯上了关系呢?我对这些事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太后娘娘您快给我说说,我都要好奇死了。”

钱太后勉强笑了一下,转而试探地问:“燕王妃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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