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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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宛星伸长脖子看了看,见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红木盒子,奇怪地问:“一个盒子而已,有水的话擦干净不就行了,大惊小怪什么?”

“哎呦,这怎么能一样。”婆子急得团团转,她顾不得水渍,赶紧把木盒抱在怀里,用袖口擦拭盒子上的水,“这是沈王妃和王爷的定情之物,平日里王爷珍之如宝,无论去哪里都随身带着,怎么能和寻常木盒一样。”

婆子擦完水,举起来看了看,心疼地啧了一声:“糟了,水还是渗进去了。里面还有书信呢,这可如何是好!”

宛星没想到这竟然是沈氏的东西,更没想到燕王来行宫竟然也带来了。她神色惴惴,小心地看了林未晞一眼。

林未晞神情早就冷下来,一大堆人围在中间看那个木匣,而林未晞带着宛星宛月站在一边,无形中分出一条界限来。

顾呈曜远远就听到这一带吵声很大,他走进来,看到丫鬟婆子们都堵在中间,不知道干什么。他皱了皱眉,问:“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回头,看到世子站在门槛后,正皱着眉看向她们。她们赶紧站好,齐齐行礼:“世子万福。”

顾呈曜从下人们身上扫过,即便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还是忍不住朝最里面的林未晞看了一眼。他察觉到自己的行为,神色不自觉烦躁起来:“这是怎么了?”

婆子偷偷瞅了眼林未晞,见林未晞神情冷冷的,婆子越发害怕,她尴尬地笑了笑,说:“是丫鬟不小心打碎了花瓶,将沈王妃的书信弄湿了。”

“母亲的书信?”顾呈曜表情马上郑重起来,显然他也知道沈氏的书信都被收在一起,小心放置在顾徽彦的书房里,现在竟然被弄湿了?顾呈曜皱着眉,说:“把东西拿给我。”

婆子小心地递给顾呈曜。木盒上了锁,顾呈曜拿在手中看了看,眉头皱的越发紧:“进水很严重,恐怕里面的书信难保。这是谁干的?”

顾呈曜的口气说不上好,宛星正要回话,被林未晞打断了:“我带着人来书房找消遣,是我的丫鬟失手打碎花瓶,将水洒在地上的。”

竟然是林未晞的丫鬟…顾呈曜本以为是书房的丫鬟笨手笨脚,没想到是因为林未晞。他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口吻不太好,勉力收敛起情绪:“这是母亲最重要的遗物,一直被父亲好生收藏着,儿臣方才忧心,说话急了些,请母亲见谅。”

屋里正乱糟糟的,突然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这是怎么了?”

高然随之走进来,她看了看地上的花枝和碎瓷片,又好奇地环视众人,问道:“我很远就听到这里有说话的声音,这是怎么了?怎么都聚在这里?”

婆子又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高然一听就惊讶地捂住嘴,表情也变得担忧:“竟然是母亲的亲笔书信被弄湿了。你们是怎么当的差,母亲的遗物多么重要,父亲宝贝似的珍藏了快二十年,结果今日被你们毁了。若是父亲回来得知此事,你们要如何交代?”

书房的婆子被训斥得诺诺,她神色不忿,低着头小声嘀咕:“又不是我弄坏的…”

虽然她声音很小,但是大半的人都听到了。宛星气愤地睁大眼,咬牙瞪着她。林未晞看了半响,终于发话了。她语气淡淡,轻飘飘扫了那个边角已经被磨圆的木匣一眼:“不过一个盒子而已。趁现在时间短,把里面的纸张取出来晾一晾,以后还能看。”

顾呈曜一言不发,依然低头摆弄着木盒,高然偷偷看了看顾呈曜的表情,用帕子捂了下嘴,对林未晞说:“王妃,这个盒子是母亲留下来的,非比寻常。这上面的锁是父亲亲自让人打的,天底下钥匙唯有一把,正在父亲身上。”

当着她的面提起另一个女人,还被众人展示前任留下来的东西何其珍重,恐怕换成哪一个女人都开心不起来。林未晞心头涌上一股无名火,一时间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口气中带出强烈的冷意来:“既然上了锁那就撬开,天底下还有撬不开的锁?”

婆子等人咋咋呼呼:“哎呦王妃,这可使不得。王爷对沈王妃用情至深,这个木盒是王爷随身带着,时常要打开缅怀的。别说撬锁,就算只是在木盒上划了一小道,王爷回来后看到也会动怒。”

林未晞脸色彻底冷下来,冷冰冰地说:“又说里面的东西重用,又说这个盒子破坏不得,那到底要怎么办?要么撬锁,要不然就等着里面的信全部糊掉,你们自己选吧。”

林未晞对沈氏遗物的恶意简直毫不掩饰,下人们偷偷看看顾呈曜,全都明哲保身地闭嘴不语。高然看到这一幕,险些控制不住笑出来。

自林未晞嫁入王府以来,高然从没有这样痛快过。她一直被林未晞找茬,打压,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快意。其实顾徽彦的书房高然是不能来的,可是她忍不住想看林未晞的脸色,所以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跑来书房。不知道被当面展示燕王对白月光前妻的情深义重,念念不忘,林未晞感想如何?

书房里诡异地僵持下来,过了半晌,顾呈曜打破沉默:“去取我的匕首来。母亲的书信要紧,如果父亲回来后怪罪,概由我一人承担。”

高然听到这话去看林未晞,果然见她的脸色越发冰冷。高然心中快意,她站在顾呈曜身边,殷勤地搭下手,亲眼看着顾呈曜小心地把锁眼撬开,掀开木盖。

果然里面已经进水了,半数的书信都泡在水里。顾呈曜沉着脸将信纸一张张取出,高然连忙让自己的丫鬟上前接住,低声吩咐她们用扇子把信纸吹干,扇风的时候务必小心,不许把信纸弄破一丝一毫。

林未晞没兴趣去看里面都有什么,但是同处一屋,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看着里面有一大沓沈氏和顾徽彦来往的书信,一对玉镯,以及顾呈曜刚出生时的胎发。书信,玉镯,两人第一个孩子的胎发,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温馨。林未晞猛地意识到,这是顾徽彦、顾呈曜和沈氏一家三口的记忆。他们才是一家人,那她算什么?

林未晞早就知道顾徽彦和沈氏相识十分传奇,相爱亦轰轰烈烈,可是从前她不听不看不想,就这样自欺欺人地过下去。而这一次沈氏给她的冲击却尤为直观迅猛,让她再也没办法回避下去。

顾呈曜正低着头擦拭玉镯上的水渍,便是对待他自己的笔,也从没见他这样细致过。林未晞突然想到,这对玉镯虽然陈旧但看着十分圆润,这是不是意味着,夜深无人的时候,顾徽彦也时常拿出来,像顾呈曜这样细心地擦拭玉镯呢?

林未晞不想再看下去了,她冷着脸往外走,周围的人都在小心地晾晒信纸,唯有林未晞穿过众人,一步不停地向外走去。所有人都在若有若无地注意着林未晞,见林未晞要出去,全寂静无声地让开道。燕王虽然对王妃十分纵容,可到底还是不能和沈王妃比,众人看着林未晞背影,目光里充满了同情。

林未晞始终挺直着腰,她来书房本是为了给自己找本书打发时间,没想到却被现实狠狠嘲笑了一通。她迈过门槛时,眼前晕了晕,忍不住伸手扶住门框。

“王妃?”宛星宛月焦急地喊道。明明近在耳边,可是她们俩的声音却仿佛从天边传来一般,林未晞本以为这阵眩晕很快就能过去,可是她扶着额头站了许久,脑中竟然越来越混沌。

“王妃?王妃!”

顾呈曜听到声音,也赶快扔下东西跑了出来:“怎么了?”

太医隔着锦帕按了许久,最后收回手,轻轻从凳子上站起身。

太医诊脉结束,顾徽彦很快就走过来:“太医,她怎么了?”

“王妃体弱,本就气血不足,这几日接连受到大冲击,这才会头晕目眩。”林未晞已经睡着,太医和顾徽彦都刻意放轻动作,慢慢往外间走。医者仁心,论身份他远不及燕王,可是一见到病人,再权势滔天的主,太医也敢埋怨两句:“你们也真是,明知她有孕,怎么还让她听一些激烈的话。孕妇最忌情绪起伏,气得急了,就会像今日这样晕倒。”

顾呈曜也站在外面,听到这话他愣怔当场。顾徽彦也明显怔了一下,常年不错的脚步乱了半拍,停在原地,立即就和太医拉开距离。

太医奇怪地回身看着顾徽彦:“怎么了?”看到顾徽彦的神情,太医顿了一下,不可思议地反问:“燕王竟不知王妃有孕?”

84、有孕

“燕王竟不知王妃有孕?”太医非常惊奇, 他刚才诊脉的时候见林未晞有孕月余, 而屋中众人神态平静, 他就以为王府已经知道这桩事了。正妻有孕是多大的事,尤其还是他们这种宫廷人家, 嫡出血脉不易,王妃怀孕, 当然是早早就被全家供起来了。

太医还真没想到,燕王竟然不知道。

顾徽彦停在原地站了站,好容易才从这个消息中缓过神来。他略过太医的问题, 直接问:“她已经…有孕多久了?”

虽然顾徽彦没有说自己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但是他的神情已经证明了一切。太医识趣地没有追问,而是答道:“王妃有孕月余, 大致是一个月半。”

一个半月,那就是在京城时有的。顾徽彦说不清心里的感受,他和林未晞平日相处时看不出来,可是一谈及孩子就会冷场。顾徽彦以为林未晞不愿意, 所以他也从来不提。他想, 自己已经有了继承人, 有没有其他子嗣其实也不重要。顾徽彦以为自己不在意,可是等真的听到这个消息, 顾徽彦才发觉, 原来他内心深处是期盼的。

其实他很想和林未晞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如果是男孩,他教他读书认字, 教他兵法谋略,如果是女孩,那一定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就和林未晞一模一样。这样娇气的小宝贝,他怎么能不期盼呢?

顾徽彦这么多年第一次险些失态,他站在原地良久,等脑子里的冲劲过去了才敢开口说话。可是刚问了两句,他的心突然坠了坠。

他很喜欢这个上天恩赐的惊喜,可是林未晞呢?她并不喜欢听到他提子嗣之类的话题,应当是不愿意生孩子,或者说不愿意给他生孩子。如果等她醒来,听到自己意外有孕,她会怎么样呢?

顾徽彦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顾徽彦顿时没有心情听太医讲孕期的禁忌了,他只是动了动手,亲随会意,立刻引着太医往外走。外面自有专人记录王妃怀孕期间要注意的事项。

太医给顾徽彦作揖,缓步退到外间。他走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嘀咕,王妃有孕这么大的事,燕王不知道就罢了,为什么刚听到消息的时候眼神亮得摄人,转眼间脸色又沉了下来呢?太医摇摇头,他这种平民百姓,实在不懂这家人在想什么。

王妃怀孕宛如一个惊雷劈在众人头顶,直到现在许多人脑子都是懵懵的。顾呈曜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愣住了,林未晞竟然怀孕了?

顾呈曜从没有这样强烈的意识到,她是他的继母。现在她怀了父亲的孩子。

高然带着丫鬟款款而来,她预料到林未晞今日必然要大闹一场,所以特意回自己屋换了身衣服,风光体面地来看林未晞的笑话。当然,高然用的借口是亲自给婆母熬粥。

高然嘴角隐隐含笑,走到门口,她从凝芙手里接过食盒,亲自提着粥走入正房。屋内气氛果然很凝重,高然心里越发窃喜,她装作浑然不觉,无辜地睁大眼睛,柔柔问:“世子,太医已经走了吗?我方才去熬粥了,竟也没听到太医的诊脉结果,母亲到底怎么了呢?”

高然心中隐隐期待,最好听到的是林未晞心灰意冷,和燕王大吵大闹,最后被燕王责备等诸如此类的话。没一个女人得知了丈夫和初恋白月光的事情后还能冷静下来,林未晞最好因此和燕王大吵一架,惹恼了燕王,同时也得罪了顾呈曜。沈氏在燕王府的地位何其超然,高然要林未晞永远记得,她只是一个替代品,她永远无法取代沈氏在燕王心中的位置。

这就是林未晞擅自插手英国公府过继一事,坏了她弟弟大好前程的报应。高然好歹还是顾呈曜最开始就想娶的人呢,林未晞却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身,燕王娶她,不过是因为看中了她的脸。

高然一想到林未晞要永远生活在沈氏的阴影下就高兴得要笑出来,能看到林未晞受挫,也不枉费高然苦心谋划好几天,费尽心思将沈氏的事捅到林未晞面前。

高然盈盈笑着看向顾呈曜,顾呈曜不知为何说不出来。他撇过脸,不想说这句话,高然被顾呈曜当众无视十分尴尬,尴尬之余还颇为羞恼。旁边的下人见世子妃提着食盒,站在中央无人搭理,十分下不来台,于是赶紧上前圆场:“禀世子妃,太医说王妃是滑脉,这几日要注意温养,其余并无大碍。”

高然下意识地笑着应了一声,她正要继续说,突然脑子卡了一下,缓慢地反应过来:“滑脉?”

伺候的婆子以为世子妃尚未生育,不知道滑脉是什么,就只能说的更直白一些:“滑脉即是喜脉。王妃有孕了。”

高然这下是真的懵在当场,林未晞竟然怀孕了?怎么可能,她比林未晞早半年入门,她都没有怀上,林未晞怎么会这么快?

婆子以为高然不可置信的表情是因为惊讶和难堪,高然也嫁人一年多了,结果她肚子里什么消息都没有,后入门的婆婆反而先怀孕了。这样的事情,放在哪个儿媳身上也十分难为情。

婆子对眼前这对年纪相仿的婆媳啧啧称奇,她也觉得这件事简直是奇观,寻常人家谁不是婆婆半守寡,每日眼巴巴地盯着儿子儿媳,全家人都盼着小夫妻早日传来喜讯。谁知燕王府却是相反的,儿媳前来恭贺婆婆有喜,也是奇了。

婆子眼睛偷偷朝燕王瞥了一眼,又转向顾呈曜,心里止不住八卦。你爹果然是你爹,燕王在任何方面都是世子的表率啊。

高然隐隐期待着林未晞不自量力和燕王闹翻,结果却听到这么一个结果。这个落差太大了,简直冲击得她站立不稳。高然脸色马上沉下来,几乎控制都控制不住。高然赶紧低头掩饰,她看着手里的食盒,心中觉得讽刺至极。

主母有喜,这是多么大的好事,奈何王府这三位主子们心思各异,屋子里的气氛也诡异都沉寂下来。下人们面面相觑,即便有心凑趣讨红包,现在也不敢提了。

内室里隐约传来些许动静,顾徽彦从思绪里回过神,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往里走去。顾呈曜和高然石雕一样杵在地上,两人各有各的心思,但是现在竟然做出同样的动作,俱默契又沉默地看着顾徽彦的背影,侧耳听内室的声音。

林未晞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她醒来后不想动,愣愣地盯着床帐。顾徽彦进来见到她的样子,心情又沉了沉。

顾徽彦头一次生出回避拖延的心思,这在他的人生经历中完全是不可想象的。可是他只是犹豫了一瞬间就冷静下来,这个问题终究要面对,即使他即将听到的,是他完全不想知道的内容。

顾徽彦坐到床边,他的心情说不上好,可是即使这种时候,他依然仔细地将林未晞的被子折好,将她露在外面的手轻轻放回被褥。林未晞看到顾徽彦的神情,自嘲地笑了笑:“王爷,您已经知道了?”

“对。”顾徽彦轻声说,“我想知道你怎么想。”

看,即使是这种时候,他依然还是这样细致耐心。林未晞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嫁给他的人不知她,而是换成另一个女子,顾徽彦是不是依然会宠着她,纵着她,教她看书,带她骑马。

林未晞甚至在想,燕王当年遇到沈氏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呢?他之所以这样细心体贴,是不是因为他就是这样对待沈氏的?后来沈氏走了,他的这些习惯却留了下来。

林未晞眼睛不可抑制地发酸,她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感情特别容易激动,明明是刚成婚时就知道的事情,但是现在心里却酸的不行。林未晞当然知道这是高然的陷阱,高然就等着林未晞为了沈氏的事拈酸吃醋,不自量力地去和燕王闹,最后惹了顾徽彦厌恶。她心里门清儿,可是她竟然就这样眼睁睁地放任自己踩入陷阱:“我是怎么想的?我怎么想重要吗,左右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当初王爷娶我是发善心,王爷所思所想,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顾徽彦看到林未晞哭心都疼了,几乎忍不住要答应她任何事,可是他还是觉得莫名其妙:“什么一家人?”

“你还在哄我。”林未晞眼泪簌簌地落,她皮肤雪白,这样靠在床上能看到脖颈处的血管,整个人脆弱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捏碎。她眼睛瞪的大大的,眼泪在眼眶中打了个转,滑过睫毛,飞快地淌过脸颊,划入衣领里。她眼中还在流泪,却轻轻地扯了个笑,单薄又凄凉:“也是,我对王爷来说,从一开始就是个累赘。是我死赖着你不走,让你带我离开顺德府,后来又是我死皮赖脸地让你娶我。这样的女子,怎么能和让你一见钟情的沈王妃比呢?”

顾徽彦刚开始听着就觉得不太对,现在他终于确定他们俩说的完全不是一件事。顾徽彦压住林未晞的手,想让她先冷静些。林未晞正在气头上,当即就不耐烦地甩开,可是顾徽彦这次却不依她,他手上微微用力,稳稳压着林未晞:“听话。”

林未晞哭的抽噎,她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一双泪眼水盈盈地望着顾徽彦。顾徽彦叹了口气,坐近了环住林未晞的肩膀,轻轻将她的头颅放在自己肩上:“别哭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林未晞不信,她非常讨厌顾徽彦现在的态度,他这是什么意思?明明纪念着前妻,却对她举止亲昵,顾徽彦把她当什么?林未晞用力想推开顾徽彦,双手刚有动作立刻被扣住:“不许乱动,你现在受不了折腾。”

林未晞并没有注意顾徽彦小心得过分的举动,她再也忍不住,靠在顾徽彦肩上痛快地哭了出来。顾徽彦感受到怀中的人细微地抽泣着,肩膀轻轻颤动,弱的几乎让人疑心,他稍微用力就会捏碎她。顾徽彦心疼得一塌糊涂,他想,现在无论林未晞提出什么,就算她不想要这个孩子,想无声无息地打掉,恐怕他也会同意的。

林未晞不知哭了多久,久到顾徽彦肩膀处的衣服都暗了一块。林未晞情绪稳定下来,她擦干眼泪,立刻用力地推开他。

…顾徽彦真的好无奈,方才用你的时候又乖又可怜,等哭完了立刻翻脸不认人。他不舍得为难她,果真顺着她的心意放开手,将她小心安置到靠枕上。

“哭完了?”

林未晞现在缓过劲来,满脑子都是气。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口气不善:“用你管?”

这令人惊叹的脾气啊,明明身板这么弱,脾气倒出乎意料的大。顾徽彦只觉得好笑,他说:“你哭也哭了,发泄也发泄完了,现在能听我好好说话了吧?”

林未晞撇过脸不想听,可是顾徽彦却不容拒绝地扣着她的肩膀。他的力道非常柔和,但是却让她完全挣脱不了:“晞儿,看着我。”

林未晞才不想理他,可是顾徽彦的目光不依不饶地落在她的侧脸上。过了一会,林未晞慢慢转过头来,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娇怯:“干什么?”

“你怀孕了。”

林未晞愣了一下:“谁?”

顾徽彦只能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再次重复了一遍:“晞儿,你怀孕了。”

她怀孕了?

林未晞呆呆地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顾徽彦在说什么。她檀嘴微启,手不自觉放到腹部:“我怀孕了?什么时候的事?”

“方才太医诊断出来的,已经一个半月了。”

林未晞手掌放在平坦紧致的小腹,感到浓浓的不可思议。这里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而且都一个半月了。她前世今生唯一的一个孩子,竟然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边。

林未晞愣了好一会,猛地反应过来:“那我前几天还去骑马?我昨日还吃了冰镇樱桃…太医还在吗?”

顾徽彦从说出这个消息起就一直盯着林未晞的神情,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松了口气。太好了,林未晞并不知道自己有孕,她既然会担心骑马和冰镇水果,可见她并没有想过不要这个孩子。

顾徽彦放下一桩心事,心情飞快地由阴转晴,情绪高涨的不可思议。顾徽彦从不知道,他竟然有这么激烈的喜悦,他也从不知道仅是因为一句话,自己的情绪竟然能转变得这么迅速。

顾徽彦情绪转晴,这时候终于想起太医被他打发没影了。林未晞怀孕期间要注意什么自己还没听呢,把太医叫回来,让他再说一遍吧。

顾徽彦想着就要起身,可是林未晞却突然握住顾徽彦的手腕,脸上的神情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严肃:“王爷,我本不打算提这些,但是既然方才起了头,那就一起说明白吧。我想和你谈谈,关于沈王妃的事。”

85、亡人

顾徽彦看着林未晞的眼睛, 她的杏眼瞪得圆溜溜的, 手上的力气对他来说实在算不上大, 可是却明显反应了主人的执拗。

有些时候,她真的很固执。

沈氏, 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顾徽彦不想提及,尤其不想和林未晞提及。她现在还怀着身孕,太医说了她要静养, 顾徽彦不想用这些陈年旧事打搅他们的生活。

顾徽彦静默片刻, 大概是头一次驳回林未晞的愿望:“太医嘱咐了你要静养,你先好好休息,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林未晞的手却不肯松,她执拗地看着顾徽彦,就和借酒装疯一样,林未晞也借着怀孕的情绪, 问出了自己一直深深介怀的话:“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那个木盒?你当初究竟为什么答应娶我?”

顾徽彦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坐在床边, 眼睛淡淡扫了床边的侍女一眼。宛星宛月立马明白了,她们赶紧低头, 伸手冲着另几人摆了摆, 鱼贯退出内室。

顾呈曜和高然也在外面站着,隔着拱形隔断,里面的情形只能看到个大概。宛月出来看到顾呈曜的眼睛正朝里面望着, 她暗自皱了皱眉,不管不顾地走到顾呈曜身前,蹲身行了个万福:“世子。世子妃。”

宛月虽然看着恭敬,可是她的身形正好堵住了顾呈曜的视线。顾呈曜收回双眼,不自然地低咳了一声:“怎么了?”

“王爷和王妃说事情,让我们都退下。世子,世子妃,王妃已无大碍,您二位还是明日再来给王妃请安吧。”

顾呈曜也不知道自己还留在这里想做什么,但是宛月这样说出来后,他势必是没法继续站下去了。顾呈曜和高然只能告辞,出门时,二人都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呈曜走在回自己书房的路上,忍不住回想方才隐约觑到的景象。林未晞似乎哭了,她靠在父亲肩上,一直哭了很久。

她为什么要哭?怀了父亲的子嗣,她并不开心吗?

这些念头庞杂纷乱,到最后,只剩下一句话源源不绝地萦绕在他耳边。林未晞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不依不饶地问父亲:“是我死赖着你不走,让你带我离开顺德府,后来又是我死皮赖脸地让你娶我。…你当初究竟为什么答应娶我?”

顾呈曜轻轻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莫可名状的凄凉。原来,是她主动想嫁给父亲的。

当初顾徽彦发话要娶林未晞的事情在王府中就是禁忌,每个人都想知道为什么,明明十多年来顾徽彦都坚持己见,事发前几天更是毫无预兆。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顾徽彦突然就决定续娶了呢?他要娶的还是下属的女儿,这可算不上是件光明磊落的事。

顾呈曜当然也好奇,可是王府众人都知道,这件事不能问,没人敢挑战燕王的权威。直到现在,顾呈曜终于知道,原来是林未晞主动跑过去,说要嫁给燕王的。难怪父亲对这件事讳莫如深,连提都不许他们提。

顾呈曜很想告诉自己,她哭是因为怀孕非她所愿,她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现在他再也骗不了自己了,林未晞很喜欢父亲,她今日哭的那样失态,甚至顾不得他和高然就在外面,全是因为看到了沈氏的遗物,误会了父亲,这才深深介怀了而已。

顾呈曜站起身,有些怔然地看着窗外的白色芍药。

高熙在世的时候,也很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这样清淡素雅的芍药正是她喜欢的。她那样急躁的性格,竟然会有这样细致耐心的爱好。顾呈曜想到这里自嘲一笑,或许,他从来都没了解过高熙吧。高熙并不是急躁,正如她并非没有婉转撒娇之态。

清香阵阵的卧房里,侍女都已经退下,就连高然、顾呈曜也被打发走了。屋里再无外人,林未晞终于能放心地将这些话问出口:“王爷,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

顾徽彦也顿了顿,他见不得她哭,见不得她委屈,甚至见不得她对别人笑。许多事情早在无形中改变,林未晞就是他多年枯燥严苛生活中的唯一“例外”。林未晞对于他,是什么呢?

林未晞也不等顾徽彦的回答,径直说了下去:“我今日在书房找到了沈王妃的遗物。我的丫鬟不小心打碎了花瓶,将里面的书信全湿了。”

顾徽彦早就听人说过这件事了,当时林未晞还在昏迷,他哪有心思管这些,就算现在听到,顾徽彦也只是说:“打湿了就打湿了,晾干即可。”

林未晞听到这个回答,心里莫名的火气总算好受一些。她继续问:“那个盒子算不上小巧,赶路带着它还是有些笨重的。你为什么要随身带来?”

其实不是林未晞说,顾徽彦都要忘了这回事了。顾徽彦叹了口气,看来今日不说清楚,恐怕林未晞不会满意的。

顾徽彦在林未晞身后又垫了个软枕,用十分随意的口吻说:“这是沈氏留下来的不假,里面的信件是多年前来往的书信,大概还有顾呈曜的什么东西。她一直小心收藏着,不许人动也不许人看,后来她病逝,当时我不在府中,而母亲也在年初去了,府中无人能保管,于是这个木盒就放到了我的书房。里面毕竟是亡人衣物,再加上还有顾呈曜刚出生时的发肤,落与别人之手也不妥,我就一直收着了。”

顾徽彦说的随意,但事实上他却在想,哪个下人自作主张,把这个盒子带到行宫来了?而且他保管木匣就真的是保管,绝对不会放在一个会被东西砸到的地方。是谁,故意在林未晞面前摆弄这些?

“那个盒子边缘已经被磨圆了,里面的玉镯也被摸的十分光滑。你平日里是不是常拿出来看?”

顾徽彦看着林未晞,不冷不淡地说:“我应当还没那么闲吧。”

林未晞有点满意,她咳了一声绷住脸,依然还是一本正经冷冷淡淡的模样。其实后来冷静下来再想,林未晞也觉得她当时走入死胡同了,这半年来顾徽彦大半时间不在家,好容易回府,他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林未晞最清楚不过。顾徽彦真的很忙,仅有的闲暇也在陪她,哪像是缅怀亡妻,时常睹物思人的模样。

林未晞心结已了,可是她如今仗着肚子里有燕王的孩子,越发胆大妄为。她扬起棱角精致的下巴,质问起当年的事:“王爷,听说你和沈王妃一见钟情,想来初遇是十分美好的吧?哪像我,你悄无声息地就带着人站在我家门外,我和姑姑的话不知道被你听去多少。这样一对比,我恐怕更加面目可憎了。”

顾徽彦在心里叹气,女人真是可怕,她到底要翻多少旧账?顾徽彦说:“其实也说不上,我当时忙着遣散流寇,并没有注意其他。反倒是你,第一面印象非常深刻。”

顾徽彦似乎想到当时的情景,嘴边微微带出笑来。林未晞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你还笑?你肯定在心里嫌弃我。”

“没有。”这话顾徽彦说的非常诚恳,简直发自肺腑,“你骂人时语速又娇又快,其实很好听。”

林未晞咬牙切齿,这简直是对林未晞人格尊严的侮辱,竟敢说她骂人好听?顾徽彦见林未晞有点恼了,收敛起笑意不再逗她:“好了,别生气了。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不能激动也不能生气。我并没有介意今日你在书房的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顾徽彦顿了顿,状若无意地提了一句:“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我并不会做这种没有效率的事。”

这句话说得十分模糊,可是林未晞还是听懂了顾徽彦的意思。他这话是说,沈氏的事于他而言已经过去了,他并不想王府众人以为的那样,对前妻念念不忘,时常睹物思人。这在凡事都讲求效率和规则的燕王看来,是一件纯粹浪费时间的事情。

林未晞知道自己该满意了,哪一个妻子翻出前人的遗物,大闹一番并且不依不饶,丈夫能好声好气地说话就已经实属不易,像燕王这样耐心解释,并且细致宽慰的人简直绝迹了。凡事不要刨根问底,这是林未晞很小就明白的道理。

她抿了抿唇,轻声说了句“好吧”。她说完之后还是不服气,问:“王爷什么事情都讲究直接有用,那日后我死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想起我是浪费时间?”

“林未晞。”顾徽彦的脸色马上沉下来,气势磅礴而出,立刻显现出一个不一样的燕王,“不许这样说话。”

这才是顾徽彦真正的样子,他对着外人,概是如此。林未晞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偷偷瞅了顾徽彦一眼,横声道:“我咒的是我自己,你凶什么呀?”

林未晞就是有这种能耐,一秒惹起他的怒气,下一秒又让人哭笑不得。顾徽彦瞥了她一眼,慢慢收敛起威压:“知错了吗?下次不许这样了。”

“嗯。”林未晞应完之后,极小声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又没错。”

顾徽彦听到了,但是他装作自己没听到,要不然他也不知道能拿这个祖宗怎么办。顾徽彦给林未晞掖好被脚,扶着她躺下:“你哭了好半天,躺下休息一会吧。你安心入睡,我在这里看着你。”

林未晞得知顾徽彦会一直在这里看着,心里果然安稳许多。哭其实很耗费体力,林未晞躺下没多久,很快就睡着了。顾徽彦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外面天光渐暗,室内慢慢看不清轮廓,顾徽彦才站起身,对屋外早就候着的丫鬟说:“给王妃备着热菜,等她醒来了务必让她吃饭。算了,到时候你们来前院找我吧。”

宛星宛月敢和林未晞没大没小,可是在燕王面前乖得和鹌鹑一样。她们俩细声细气应了“是”,恭敬地看着顾徽彦的身影消失在朱红回廊,直到再也听不到那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她们才长长松了口气。

顾徽彦回到书房,一路从容又快速。这两个词看起来矛盾,可是在顾徽彦身上结合得完美无瑕。顾徽彦也没让人点灯,就静坐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

顾明达站在门口,“叩叩叩”敲了三声:“王爷。”

顾徽彦并无宣召,顾明达却过来了,这已经触犯了军规。顾徽彦淡淡扫他一眼,没有追究他的失礼,而是问:“你想说什么?”

他们两人相识二十多年,几度出生入死,彼此间的默契早已不需要语言赘述。就如顾徽彦一言未发,顾明达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如顾明达不问自来,还未开口,顾徽彦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王爷,沈王妃的事,您为什么不告诉王妃?”

顾徽彦默了片刻,说:“死者为大,说这些做什么。”

“可是您当年并不是自愿娶沈王妃的。”顾明达面无表情,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胆大得吓人,“甚至在老王妃写信问您之前,您都不认识沈家这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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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打赏,下章揭晓往事真相~

86、真相

“顾明达。”顾徽彦的声音已经含上警告, 顾明达却不管不顾, 即便回去就要挨军棍, 他也要把这些话说完。他跟了顾徽彦二十多年,从顾徽彦还是个半大少年时就在他身边了。正是因为了解, 顾明达才知道燕王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多么不容易。王妃人很好,最重要的是燕王和王妃感情正好, 顾明达没法坐视这份得来不易的姻缘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往事耽搁。

“王爷,人生在世,千金易得, 知己难求, 而知心的枕边人更是万里挑一的缘法。王妃她很在意这件事,您为什么要破坏她的期待?女子吃醋都是因为在意, 不要等王妃伤了心冷了情,您再去弥补。感情和信任是很脆弱的东西,这一点,王爷应该比属下更清楚。”

顾徽彦先是掌军, 如今执政, 他见过那么多合纵连横, 当然明白信任多么珍贵,又多么脆弱。他能把林未晞哄得睡着, 也能用加倍的耐心向林未晞证明他心里没有别人, 林未晞方才确实接受了他的安排,但是她不说,并不代表她真的愿意乐得糊涂。

这些芥蒂一日不除, 他和林未晞的生活就一日建在危卵上。林未晞的性情尤其恩怨分明,嫉恶如仇。如果是她喜欢的人,撒娇耍赖她什么都能做,一旦不喜欢了,那连笑脸都懒得装,冷言冷语,毫不留情。她其实才是最独断的人,喜好全凭自己判断,根本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

这一点从林未晞对他和顾呈曜的态度上可见一斑。

顾徽彦光在脑海中想象林未晞对他失去信任的不耐烦模样就觉得无法忍受,他不敢设想,如果这一天真的来临,他会做什么。

顾徽彦静静坐着,良久未动。顾明达没有打扰,慢慢退出门外,给顾徽彦合上门。

月光被关在门外,书房里又恢复黑寂。顾徽彦在黑暗中独自坐着,慢慢回到十九年前。那时他十五岁,初出茅庐,锋芒毕露。

初元二十四年,北狄扰边,燕地最先受到战乱的冲击。老燕王每日对着邸报唉声叹气,可是他多年来建树平平,才干智慧也说不上好,除了寄希望于边疆出一个军事奇才,或者神佛突然大发慈悲保佑燕地,其实也无计可施。

顾徽彦就在这种情况下自请参战。他才十五岁,正是热血冲头的年纪。老燕王妃当然不同意,任谁苦心孤诣将儿子养到十五岁,眼看儿子出落成英武挺拔的模样,马上就可以成家立业之时,都不会愿意把儿子送去战场的。但是顾徽彦自小就有主意,他坚决请战,没等老王妃松口,自己就带着人离府了。

那个时候,前线确实需要一个领袖出现,振奋士气。还有什么人比燕地的继承人,年轻的世子顾徽彦更好?

顾徽彦最开始接触到的都是一些琐事,显然其他人也不相信这种王府独苗能处理好军务。奈何战事实在吃紧,指挥官尤其奇缺,顾徽彦渐渐开始参与大大小小的战役。在一次带军赶路时,他遇到了一场流民动乱。这是一件很小的事,顾徽彦带人将哗变镇压下去,连后续流民安置都难得管,就带着人手继续赶路了。

后来他在下一个城镇补给时,听到属下传话,说一个女子站在门前,想要亲自道谢。这个女子前段时间出门,正好被□□席卷,多亏了他及时出手才得以脱身。女子感激不尽,故特意追来感谢顾徽彦。

顾徽彦当时听了一遍就扔过了,自然也没有去见这位女子。需要他费心思的事还有许多,顺手救下的人前来报恩道谢算得了什么。但对方终究是个姑娘,顾徽彦虽然没有出面,但还是让人将女子好生安置,第二天让自己的亲兵亲自去送这位姑娘回家。可是第二天邻城又爆发动乱,路上实在不安全,顾徽彦只能让这位女子住在他的跨院,等路况好些再上路。

虽然女子借住在他的院子里,但其实顾徽彦几乎和她没碰过面。他只在那个院子里停了几日就走了,他另外留了人手,到时自会将女子平安送回去。之后军务繁重,顾徽彦很快就忘了这件事,直到三个月后,老燕王妃送了信过来。

老燕王妃坚决不同意顾徽彦离家赴战场,奈何木已成舟,她也唯有叹息的份。后面顾徽彦的消息一条条送回来,儿子在战场上表现优越,可圈可点,这几月来更是捷报频频,老燕王妃的怒火很快就转变成骄傲。

老燕王妃出身于京城古老的簪缨之家,后来嫁给颇受猜忌的老燕王,此后随夫远赴边疆,再没有回过京城。她婚后生活和出阁前完全是两个世界,但是老燕王妃最骄傲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即便和旧年手帕交以及留在京城的姐妹们通信,她也毫不吝于吹嘘自己的儿子。顾徽彦品貌端正,从小性情冷峻又充满了计划性,远比娘家姐妹的儿子们优秀。老燕王妃从来不在顾徽彦面前说,可是内心里,她深深引以为傲。

现在儿子长到十五,风华正茂,如今在战场上飞快地展露出惊人的军事天赋,老燕王妃扬眉吐气,当然要仔细给儿子挑一门十全十美的婚事。她的儿子,值得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顾徽彦的个人条件确实优越,就是京城顶尖的几位贵族太太也愿意和老燕王妃结这门亲。老燕王妃正挑花了眼,突然听到下人传来消息,说世子自己在外面定了亲。

这一惊非同小可,老燕王妃赶紧让奴仆出去细查,终于弄清楚流言的源头。原来是顾徽彦在行军路上救了一个女子,之后一直养在自己的别苑。这位女子也是刚烈,现在这种世道,竟然敢千里追夫,一路追寻着顾徽彦的踪迹。顾徽彦这些日子名声甚大,百姓对这位年轻的世子正是好奇的时候,现在还出现了救命之恩、千里追夫之类话折子才敢写的传奇绯闻,民间传言自然越演越烈。到现在,大家都传顾徽彦和这位红颜一见钟情,只是因战乱聚少离多,等战事平息,顾徽彦就会娶红颜为王妃。

老燕王妃听到的时候简直都懵了,这是什么东西?奈何百姓对这样的爱情故事最是热衷,等老燕王妃听到的时候,民间传言早已演变的不可收拾。老燕王妃见外面传的一板一眼,真以为是顾徽彦自己看中了什么人,养在外面私定终身。她气得不轻,立即写信诘问。

顾徽彦这时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才知道,一个随手搭救的、他连名字都没问过的女子,竟然被传成英雄救美、佳人以身相许的戏码。

民众对爱情故事的热情是无法理喻的,梁山伯和祝英台都不是一个朝代的人,照样被传成千古佳话。

顾徽彦抽空回了王府,老燕王妃得知顾徽彦对此并不知情,也没有什么一见钟情非卿不娶的戏码。老燕王妃大大放了心,也没打算搭理这个女子,反正这种事对男子没什么影响,顶多被人说一句风流。可是对于女子,名节尽毁,如果不能嫁给顾徽彦,那只有悬梁自证清白一条路可走了。

可是这和老燕王妃有什么关系,老燕王妃才不管那个女子死不死,她的儿子理应由京中侯服玉食的贵女相配,一个平平无奇的民女凭什么捆绑她的儿子?老燕王妃打算继续向京中求娶世子妃,可是顾徽彦却阻止了母亲。

没必要,娶什么妻子对他来说都一样,可是却不能害了这个女子的性命。顾徽彦这些日子在军中磨砺,眼里见的都是生死,鲜血和战争让顾徽彦飞速成长起来,他越来越有责任感,也越来越像一个藩国的主人。保护这片土地,守护这里的臣民是他的责任,像寻常公子哥那样,只管自己舒服,不论旁人生死,顾徽彦是做不到的。

反正他终究是要娶妻的,既然如此,就娶沈氏也好。对了,直到这个时候,顾徽彦才知道这个女子姓沈,是林河县县丞的女儿。

老燕王妃有多不愿意,可想而知。但是她到底拗不过顾徽彦,这样的事对顾徽彦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从头到尾都是莫名其妙,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哪用管沈氏死活。但是他依然顺着民意娶了沈氏,也相当于又救了沈氏一命。老燕王妃气不过,可是她也知道,这就是她的儿子,严于律己、自律得惊人又充满责任心的儿子。

这就是所谓英雄救美、一见钟情,有情人冲破门第终成眷属的真相。

和沈氏成婚后,顾徽彦当然想和妻子相敬如宾,好好经营他们的生活。可是沈氏从小死了母亲,上头又有三个哥哥,父亲和哥哥简直把她往骨子里宠。继母被沈家极为防备,生怕继母苛待了沈氏,后来继母也撂开手不管了,她倒要看看,这几个大老爷们像养宠物一样养着沈氏,最后能养出个什么德行来。

果然如继母所料,沈氏她…幼稚的不切实际。说话总是带着撒娇的调,总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在宠爱她,父亲和兄长对她予取予求,沈氏是当真是隔绝着空气长大的,沈氏十五那年都不会自己洗脸,洗手要摊开手指让兄长来,甚至走路还要让哥哥抱。继母就冷眼看着这一切,不说,也不提醒。

每个女子都希望自己被父亲兄长当公主一样宠大,其实这是一件很悲剧的事。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独立的人格,自立的能力。

后来沈氏在万众瞩目中嫁给顾徽彦,沈家父兄都忍不住当场落泪,殷殷切切送沈氏出门。唯独沈家继母,疏离地站在一边,带着些同情地看着顾徽彦。

顾徽彦当天只觉得奇怪,回到王府后他才明白沈家继母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覆水难收,顾徽彦真的尝试过和沈氏好好相处,可是沈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当初干出千里追人的事是因为顾徽彦的出场太过耀眼,她理所应当地觉得这是英雄救美,顾徽彦必然是喜欢她才会出手相救。到后来王府的亲兵要送她回家,她不肯,固执地要等自己认定的丈夫回来,旁人问起,她也不吝于诉说她和顾徽彦“美丽的相遇”。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当事人之一沉浸在幻想中无法自拔,另一个因为带军打仗行踪不定,消息延迟的厉害,等燕王府和顾徽彦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要命的是嫁人后沈氏依然做着梦,她依然觉得顾徽彦对自己情根深种,老燕王妃对自己冷淡是因为她是个恶婆婆。她觉得顾徽彦喜欢她,觉得顾徽彦爱吃河鲜,觉得老王妃要拆散他们,却从不肯睁开眼睛看看顾徽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徽彦新婚后仅是待了七天,就回军中继续打仗。后来他每次回家都想和沈氏好好相处,但是沈氏一如既往地不听不看,顾徽彦实在没有办法在家里待下去。在他短暂的婚姻中,顾徽彦从没有感受过任何家庭温暖,沈氏也从没有关心过他的衣食冷暖,或者询问过他身上的伤。久而久之,顾徽彦绝大多数时间都待着军中,即便有空闲,也不再回府了。

这也就是卜妈妈等人吹嘘沈氏好命,却从不敢在顾徽彦面前放肆的原因。这是王府里很有趣的一件事,王府里盛传燕王爱吃河鲜,盛传燕王和沈氏相遇时传奇,相爱时感人肺腑,可是顾明达、周茂成这些真正的燕王亲信,谈起沈氏来却没什么好脸。周茂成一直劝顾徽彦续娶,顾明达也会为了林未晞晕倒一事,冒大不韪前来劝顾徽彦。

有些事局外人才看得清,从林未晞出现时顾徽彦就频频破例,到如今已经完全没有原则和底线了。顾明达发自内心地替顾徽彦高兴,顾徽彦是他们燕地所有人心中的神明,只要燕王妃对顾徽彦真心相待,那王妃就是他们的以命效忠的女主人。

顾明达明白顾徽彦的顾忌,死者为大,而且死去的还是他的妻子,在沈氏去世多年后,他却和别人说起沈氏的不好,这岂是大丈夫所为?碍于顾呈曜的面子,顾明达不好多说沈氏什么,但是并不代表顾明达可以坐视旁人用根本莫须有的“传奇”和“爱情”破坏王妃和燕王的感情。

说起顾呈曜,其实顾明达也心情复杂。顾呈曜出生时他们行军正忙,世子是在沈氏身边长大的,老燕王妃几次想把顾呈曜接过去养,都被沈氏哭哭啼啼地拦下。这样几年下来,顾呈曜也被养得唯我独尊,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顾明达觉得世子非常小家子气,根本没有大局观。世子口口声声说孝顺,但是沈氏告诉他燕王喜欢吃鱼虾、螃蟹等河鲜,顾呈曜就这样记下了。父子十八年,不知一起同桌吃过多少饭,顾呈曜竟然从来没有注意过顾徽彦究竟爱吃什么。

当然这些话,已经不是他这个属臣可以说的了。顾明达把门轻轻合上,将屋内空间全留给顾徽彦。多说无益,燕王现在真正需要的是安静。

顾徽彦坐在满室黑暗中,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储物格前,手里握着一方细腻的白稠。

这是那日大雨,林未晞横冲直撞闯入他书房,他拿给林未晞擦头发用的。那时林未晞怎么说,她嫌弃绸布不吸水,要他备一方棉布来。

顾徽彦当时好笑又无奈,半是敷衍地说“好”。可是谁能知晓,此后他当真在书房里常备干净的棉布。

夜晚并不影响顾徽彦的视线,他手指在细绸上慢慢划过,那日大雨,林未晞滴滴答答滴水的头发仿佛也从他手心拂过。林未晞今日问他的时候,其实顾徽彦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林未晞一看就是赌气的婚约呢?

他静静立了半响,慢慢将绸布放回木匣,将一切恢复原状。其实,这才是顾徽彦真正精心保管的木盒,幸好今日打湿的不是这一个。

他想,他或许有一些话需要和林未晞说。

87、心意

林未晞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期间好几次转醒, 只是睁开眼模模糊糊看了一眼, 就又睡去。

等她终于清醒,夜幕已经彻底合了下来。

“王妃, 小厨房一直给您温着菜呢,您现在要传膳吗?”

林未晞醒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去看床边,可是那里已经空了。林未晞由丫鬟扶着,慢慢坐起身:“王爷呢?”

“王爷看了您许久, 等您睡安稳后, 就去前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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