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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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庭院中下人们又惊又喜,端着水盆的丫鬟立刻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一边,跪在地上深深将额头贴地:“王爷!”

顾徽彦随意点点头,眼睛都没有看向其他人,而是径直落在大门紧闭的产房上:“她已经进去了?”

“回王爷的话,王妃已经进产房半个时辰了。”

顾徽彦眼睛落在房门上,脸上的神情冷凝。他现在还穿着墨黑色的朝服,身上的日月走兽绚丽又浓重,或许是因为刚赶路回来,顾徽彦的气势犹带着在山陕两地的凌厉威沉:“不是说应当是四月中旬么,怎么会提早这么多?”

丫鬟摇头说不知,顾徽彦沉着脸摆摆手,示意她们去做自己的事。

顾徽彦提早回来,虽然他一言未发,可是整个庭院中的气场顿时不一样了。这种无形的改变,远非顾呈曜能及。

顾呈曜默默低下头,攥紧了方才没有伸出去的那只手。这段时间父亲不在府中,他每日晨昏定省,虽然大多数情况都见不到林未晞,可是这却给了他一种错觉,或许,日子一直这样清净又规律地过下去也好。林未晞突然早产临盆,顾呈曜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隔着一扇们,林未晞在里面,而他在外面焦急地等。这也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乱感。

但是现在,所有的虚妄和错觉都被人强力粉碎。顾徽彦回来了。

他只是站在那里,都不需要说什么,就已经成为所有人的主心骨。想必丫鬟们已经把消息传到产房里,稳婆的声音明显有节奏很多,显然是产妇的情绪稳定了。

天上的苍蓝转成深黛,又渐渐变成墨黑。漫天星子出现在天幕中,林未晞进产房,已经三个时辰了。

顾徽彦看着从产房里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带兵打仗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头晕心悸。

“这都是她的血?”

端着血盆的丫鬟停下脚步,就着这个姿势匆匆行了一礼:“回王爷,不完全是,盆里本来就有热水的。”

但即使这样也够吓人了,回话的小丫鬟急匆匆跑远,一会端了盆新的热水回来。顾徽彦看着身边这些人来来去去,在他虽不算长但也勉强能说风风雨雨的半生中,头一次感到害怕。

他当日匆匆离京,诚然是关中情形不乐观,他急着去处理灾情,可是也有一小部分因素,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未晞。索性借着赈灾之名避出去,他想,他需要冷静一段时间。

在西安府时,救济灾民,调动粮草,重建屋舍,还有喷洒药物、防备大灾后的大疫,每日都有办不完的事等着他,顾徽彦绝对没什么时间胡思乱想。可是夜深人静时,他坐在总督府衙,思绪总是会不受控地飘到林未晞身上。他走的时候林未晞正在孕吐,不知道现在好了些没有,听说女子怀孕后期会抽筋,有时候一整夜都睡不好,而他却不负责任地抛下她走了…

林未晞从来没给他写过信,可是顾徽彦却对林未晞的动态了如指掌。后来他看到在亲信在信中说,王妃月份渐大,胃口反而却一落千丈,这几日连饭都吃不下。

顾徽彦接到信不知道有多生气,他才几天不在,林未晞又不好好吃饭了,她甚至敢明目张胆地不用晚膳。要不是他专程留了人盯着,恐怕林未晞又会威胁丫鬟,将这件事轻描淡写地掀过,然后等到他回去,一点都不会知道林未晞干过什么。

顾徽彦终于坐不住了,他每日的公务本来就繁重,那几日愈发压得极致,总督府上下都被支使得连轴转。顾徽彦飞快打点好雪灾之事,剩下重建屋舍之类的事情就是水磨工夫,顾徽彦将这些留给地方官,他又安排了几个亲信从旁协助,或者说督查,自己则赶紧回京。

然而饶是他提前了半个月回京,还是差点没赶上林未晞临盆。

现在看着这一盆盆血水,以及产房里令人心悸的叫声,顾徽彦感到一股席卷而来的后怕。女子生产多么危险他早有耳闻,有难产血崩的,有产后留下病症的,也有因为生产彻底伤了身子的…林林总总,顾徽彦简直不敢想,如果林未晞也出现什么意外,就此永远地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他要怎么办。

相比之下,顾徽彦离京前的那些愤怒,那些震惊,都不算什么了。他竟然因为这些事就离开林未晞,将她独自一人留在这种险境中,如果他今夜没有赶回来,如果林未晞出现什么意外,他将一辈子没法原谅自己。

突然产房里躁动起来,稳婆的声音明显急促很多:“王妃使力,已经看到头了…快给王妃含参片!使力…出来了,出来了!”

顾徽彦和顾呈曜精神都是一震,立刻将视线紧锁到房门上。

很快稳婆就推门出来了,她怀里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笑着道喜:“恭喜燕王,是个千金。”

是个女儿?

稳婆将小小的婴孩放到顾徽彦面前,顾徽彦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慎之又慎地,在她的脸上碰了碰。

其实顾徽彦不确定有没有碰到,但是感受到她湿热的,还带着母亲体温的呼吸时,顾徽彦突然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是他们的女儿,他和林未晞的女儿。他半生戎马,却在而立之龄,收到了一份这样珍贵的礼物。

稳婆本来还担心王妃生出一个女儿来,这种王府大院会不会不喜。可是等看到燕王珍而重之,想碰又不敢碰地凝望着这个小生命的时候,稳婆的心就安了。天潢贵胄和寻常百姓家怎么能一样,燕王的孩子,即使是个女儿也是千金郡主,熠熠明珠,她胡乱担心这些做什么。

稳婆见燕王很喜欢这个孩子,当即放下心,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可不是灿烂么,给王府接生,当家人对孩子的态度直接关系到她的赏钱呢。王婆喜笑颜开地说:“王爷看过了就得把孩子抱进去了,现在虽是三月天,包得也严实,可是也不敢让她吹太久的风。”

顾徽彦这才反应过来,对啊,她才刚出生,怎么能吹风呢。即便正房下面全部都被屏风围起来了,顾徽彦也总觉得外界的环境不安全,每一处都会威胁到他脆弱的女儿。稳婆又抱着孩子给顾呈曜看,而这时,顾徽彦突然发现不对:“王妃呢?怎么不见她的声音?”

顾呈曜本来还沉浸在那个小生命的惊奇中,被顾徽彦这样一说,他也顿时惊出一身的汗。

稳婆被燕王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心道果然是上过战场走过金銮殿的人,刚才表现得再亲和,动起真格来的时候还是吓人不已。稳婆捂着心口,等心悸劲儿过去了,才能开口说话:“王妃太过劳累,已经睡过去了。”稳婆见顾徽彦表情不对,专门又补了一句:“王爷放心,王妃并无产后出血之兆,只是累晕了。”

顾徽彦朝屋里望去,还是觉得不能安心。他绕过众人想进去,却被下人们慌忙拦住:“王爷使不得,产房血气重,会冲撞仕途的。”

“我主导过从南到北十数场大战,手上沾染的人命数都数不清,即便要冲撞,也是我身上的血煞冲撞别人。什么产房不吉,我岂会在意这等无妄之言?”

顾徽彦说完之后,就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去了。产房里混合着湿气和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顾徽彦看到床上的林未晞,心顿时紧紧揪起。

她向来爱美,现在却虚弱无依地倒在濡湿的被褥中,湿发一缕一缕黏在她的额角,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只在胸腔处微弱地起伏着。

顾徽彦小心翼翼地捧起林未晞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晞儿,我回来了。”

99、复生

燕王妃产下一女, 母女平安的消息飞速地传播出去。如今已经宵禁, 恐怕等明天太阳一出来, 京城所有人都会知道燕王府新得了一位郡主。

燕王戎马半生,南征北战, 世子也从小孤零零长大,他们两人对这个新出生的、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小郡主如何宠爱, 可想而知。

顾徽彦从产房出来,将空间让给女眷。林未晞刚生产完,有许多地方需要丫鬟们去收拾, 他继续待在屋里只会徒添麻烦。顾徽彦出来时, 正好看到顾呈曜抱着小郡主站在屏风后,小心地逗弄着。小姑娘可能是饿了, 握住顾呈曜的手指,哇哇地哭了起来。顾呈曜表情立刻变得又疼又爱,他许是没听到声音,下意识地抬头望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顾徽彦将一切都落在眼底, 他神色不动, 等奶娘将女儿抱走后, 他才缓慢地,无声地走出去。

“她一进产房, 你就赶过来了?”

顾呈曜这时才发现顾徽彦已经出来了, 顾呈曜心中一凛,父亲什么时候出来的?他方才看到了多少?顾呈曜的脸紧紧绷着,恐怕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的声音紧绷又防备:“听到丫鬟传信,儿臣想着这里不能没有主事的人,就冒昧过来了。”

顾徽彦不辨所以地笑了笑,声音虽然平缓,可是他的眼神中却似有旋涡,本能地让人觉得危险:“你今日做得对,她的平安是最大的事。为了她的安全,其余诸事都要让步。”

顾呈曜低头,不知道这句话该应还是不该应。他总觉得父亲似乎话中有话。

顾徽彦却没心情了,他觑了眼天色,声音沉沉不辨喜怒:“时间不早了,你也熬了半宿,回去吧。”

顾呈曜给顾徽彦告了罪,就慢慢退下。等走出庭院后,顾呈曜才发现自己竟出了满手的汗。

他的心里漫上一股沉甸甸的重量,这股重量渐渐勒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林未晞这一觉睡得脱力,直到再也躺不住,四肢都因为睡太久而变得昏沉的时候,才悠悠转醒。

她手指刚动了动,手掌就立刻被人托住。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问:“醒了?要喝水吗?”

林未晞费力睁开眼,朝着床边的方向凝视许久,才认出来眼前的人:“王爷?”

“是我,我回来了。”顾徽彦轻之又轻地将她的背托起来,小心地放到软枕上,“你睡了许久,先喝些水润润喉咙吧。”

林未晞点头,顾徽彦很快端来了清水,不知是不是一直温着,水温刚刚好。

清水顺着喉咙划入食道,干涸感果然好了许多。林未晞嘴唇沾了水之后,如玫瑰花一般重新恢复活力。她只喝了一杯,就急急忙忙地握住顾徽彦的手腕,问:“孩子呢?”

“在这里。”顾徽彦将水放下,将小木床上的襁褓细致地抱起来,交到林未晞手中,“她是个小郡主,很像你。”

林未晞终于看到了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宝贝。她将女儿抱在怀中,仔细看了又看,不知为何觉得想哭:“她真的好小。”

“嗯。”顾徽彦伸手,温热的手指贴上她的眼睛,“不许哭,月子中哭对眼睛不好。”

林未晞眨了眨眼,将泪意收回。纤长的眼睫毛从顾徽彦指腹上划过,又酥又痒,几乎能痒到人心里去。

顾徽彦放下手,继续专注地,仔细地凝视着林未晞。然而林未晞现在并没有空注意这些,她抱着女儿不断地看,过了一会,嘴角细微地撇了撇:“哪里像我了,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

顾徽彦好笑地扫了她一眼,他转过头咳了一声,还是忍不住笑意:“胡闹,怎么能这样说女儿。”

林未晞忽然就有些吃味,这才多大,就已经护着小的骂她了。然而林未晞虽然这样说,她心里却对这个小姑娘视若珍宝,她放轻了呼吸,仔细看了好一会,说:“眼睛闭着看不出来,但是鼻子和下巴都像我。她还这么小下巴就是尖尖的,可见有我,她以后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顾徽彦笑着看她:“对,多亏了王妃。”

林未晞终于把孩子看过瘾了,这才依依不舍地交给宛月,让奶娘抱过去喂奶。顾徽彦心中轻轻叹了一声,难得,他坐着这里和她说了一刻钟的话,她这还是第一眼看他。

然而即使林未晞和顾徽彦面对面靠着,她的目光也频频朝门口溜去,和他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过了许久,林未晞可算想起顾徽彦是有公务在身,关中的灾情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王爷,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可算想起来问了,顾徽彦面色沉稳,一点都看不出心里已经计较了许久:“秦陕之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剩下那些没什么难度,我就先行回来了。”

林未晞算了算,问:“你比信里说的早回来半个月,皇上和首辅那里好交代吗?”

顾徽彦对此倒不在意,语气淡淡:“有什么不好交代的,本来就是他们闹出来的事,我亲自去给他们善后,还想怎么样?”

林未晞没接话,她仔细看了顾徽彦好一会,突然噗嗤一笑:“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怨气这么大?”

顾徽彦对她轻轻笑了笑,扶着林未晞躺下:“没什么。”他近乎叹息地说:“你不用担心,好生休养吧。这次你受苦了,是我不对,抛下你一个人离开。”

林未晞被放回床铺,低声嘟囔了一句:“我不想睡了。”

“之前不好好吃饭,现在还想闹脾气?”顾徽彦说完,口气又变得轻柔,“乖,坐月子最忌劳神,再睡一会吧。”

林未晞只能睡下,产妇果然精力不济,没过多久,她脸颊微微歪着,又睡着了。

顾徽彦静静看了一会,起身走到外面。未出行前的那些心结疏离,在两人的刻意忽略下,似乎就这样沉没下去。

高然坐在佛堂里,眼神空洞地盯着身前的木鱼。她隐约听到些乐声,慢了好几拍,才刚反应过来一般抬起头:“外面怎么了,为什么听着这样热闹?”

不知是侍奉还是看管高然的丫鬟低着头,话语简略:“今日是小郡主的洗三宴。”

“洗三?”高然顿了顿,问,“她生了个女儿?”

丫鬟低头不语,看样子并不愿意和高然说太多的话。高然也不执着答案,她目光回到面前的木鱼上,过了一会,突然轻轻地、慢慢地笑了起来。笑声是那样轻柔缥缈,简直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竟然生了个女儿,她竟然生了女儿。”高然笑着笑着眼中就落下泪来,她冒了那么大的风险,不惜算计娘家,就是为了保住顾呈曜的世子之位。可是最后,林未晞却生了个女儿出来。

那么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高然都觉得自己可笑,她孤注一掷,以为自己做的是破釜沉舟的勇事,可是最后的结果却告诉她,她这一切不过是徒劳。林未晞怀的是女儿,日后除了一副嫁妆,并不会对顾呈曜有什么影响。可是这一切都太迟了,高然已经被牵连入狱,还同时得罪了娘家和夫家。

这个佛堂虽然还属于王府,可是在高然看来,和监狱并无区别。

高然听着外面隐约的动静,语气怅然:“看样子,今天应该很热闹吧。”

丫鬟没有回答,可是高然本也不是问句。她方才听到的礼炮声,便是恭迎圣上所行的礼节,皇帝不可能出宫,但是他身边的太监就代表了他本尊。深宫里的皇上竟然都派人送了洗三礼,其余公侯朝臣,便不必说了。

高然忍不住喃喃:“不过一个赔钱的丫头,至于吗?”

丫鬟有命在身,并不搭理高然的话。可是饶是如此,丫鬟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想怼:“即便是个女孩,那也是我们王府的郡主,燕地的掌上明珠。天下有男便有女,阴阳相协才是伦常。世子妃自己便是女子,你的姐妹、母亲、亲朋亦是女流,何故对生女儿这样看不上?”

高然冷了脸,不屑地说:“你懂什么。”这个丫鬟天生就是伺候人的命,她怎么能懂,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女人想要往上爬,年轻时靠的是男人,之后就得靠儿子。生个女儿有什么用?

不光是高然,丫鬟也觉得这位废世子妃简直不可理喻。两人相看两生厌,没过多久,丫鬟就出去打理常务了,空寂的佛堂里只剩下高然一人。

高然跪坐在莆垫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木鱼。咚,咚,咚的声音回响在高而冷的佛堂里,供桌上的佛祖高高在上,悲天悯人地俯瞰着人间七苦。

高然的思绪,仿佛也随着木鱼声变得清晰起来。

从前眼中繁花灼锦,人间烟云来来往往,她的眼睛仿佛也被着锦绣富贵蒙住了。直到她来到佛堂,每日看得只有经书,听得只有风声,她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一天只琢磨一件事。一天琢磨不出来,那就两天,三天,一直到想明白为止。

就这样翻来覆去往死里琢磨,高然终于发现一些从前没有注意过的问题。

比如林未晞明明长在穷乡僻壤,为什么她对琴棋书画并不陌生,甚至第一次上手五子棋就打败了天时地利占尽的高然?比如她为什么对燕王府那样熟稔,走在绿瓦红墙、处处都是帝王气象里的王府中,三品官家的小姐都会惊惶,为什么林未晞却自然的宛如呼吸?

再比如,英国公世子去世那天,林未晞的脸色何故那样苍白。她诊出怀孕,这么大的喜事,她为什么依然穿素色。还有,她为什么对韩氏轻蔑的近乎敌视,她为什么要插手英国公府继承人一事,她为什么要举荐高恪。要知道,这种别府家事,任谁都是避之不及,省的日后出现什么问题,反而给自己惹了一身腥。

林未晞为什么要这样做?

单独一条或许难以解释,可是桩桩件件结合起来,答案只有一个。

林未晞就是高熙。高然自己便是穿越的,怎么就忘了死而复生的事情也可能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呢。

高然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声沙哑低沉,回荡在空寂萧索的佛堂里说不出的渗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就说为什么面对林未晞时总是觉得似曾相识,她就说为什么顾呈曜总是控制不住的去看林未晞,她就说林未晞为什么总是那样针对她!

高然手里的木鱼突然脱掌而出,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发出极响亮的一声。看守丫鬟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跑进来:“世子妃,你怎么了?”

高然眼睛定定看着地上咕噜噜直转的木鱼槌,眼睛黑沉沉的,仔细看却没有焦距。她的声音似乎压抑了巨大的情绪,一起一伏中,仿佛都有浓烈的墨汁在其中翻涌:“我要见林未晞。”

丫鬟一顿,就你还想见王妃?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你转告她,如果她不来见我,她一定会后悔的。”

100、姐妹

“王妃, 静思堂那边说想见您一面。”

林未晞正仔细地给瑞阳擦嘴, 她喝奶总是喜欢吐泡泡, 弄得一脸都是。林未晞听到宛月的话,动作顿了顿:“是她自己说的?”

“是。”宛月低头应话。其实这些话本来传不到林未晞跟前, 高然最开始疯疯癫癫地说要见林未晞,看守的丫鬟只当她异想天开, 压根没理她。可是十来天过去,高然依旧不依不饶地喊着要见林未晞,形态也越来越疯癫。看守的丫鬟被吓住了, 只好试探地, 给景澄院递了话。宛月听到后当然不高兴,可是经不住看守的丫鬟又来了一遍, 说世子妃状态非常吓人,这些话最好让王妃知道。宛月左思右想,害怕真有什么大事,这才传给林未晞。

这样一来一回, 都快一个月过去了。高然在瑞阳洗三的日子上受了刺激, 等她的话递到林未晞面前, 林未晞月子都坐完了。

按道理林未晞是不会理会这种疯话的,可是今日林未晞却不知怎么了, 抱着女儿在屋子中慢慢地走, 随后轻轻将瑞阳放在小床上,声音随意又轻微:“什么时候的事?”

“郡主洗三宴那天。许是那位听到了宫里来给郡主送长命锁时的礼炮声,这才发了狂。”

宛月觉得高然只是在装疯卖傻, 女眷被关久了憋都憋出病来了,高然肯定是被洗三的动静刺激到了,这才发疯了一样想见王妃。要宛月说,理她做什么,宛月并不觉得高然真有什么事要和王妃说。

“好好看着郡主,她睡前刚喝了奶,应该能安分一段时间。但要注意别让她吃手,都是些什么毛病,不能惯着她。”

宛月听到后吃惊:“王妃,您…”

“看守丫鬟既然递了话出来,想必是被她缠得受不了了。她被关在佛堂小半年,每日闭门思过,说不准真有什么话要说。”

宛月可不觉得他们这位世子妃是个会悔过的主。不过既然林未晞这样说,宛月也只有遵从的份:“是。”

宛月给林未晞拿了披风过来,出门时又撑了伞。现在已经是五月,但是林未晞刚出月子,丫鬟们还是不敢让林未晞着风。

王府的西南角,一扇高墙就隔开了两个世界。林未晞一走入佛堂立刻感受到一股阴冷,都五月的天了,外面处处草长莺飞生机勃勃,而这里却仿佛被春天遗忘了一般。看守的丫鬟走到门前,恭敬地推开静思堂的大门:“禀王妃,世子妃就在里面了。”

“嗯,下去吧。”

林未晞对丫鬟挥挥手,看守丫鬟垂着手退到门后。宛月收了伞,正打算和林未晞一起进门,却被林未晞止住:“你们都等在外面吧。”

宛月着实惊了一遭:“王妃?”

“没事,我自己进去就好。只隔着一扇门,有什么事你们立即就能推门进来,不会出事的。”

宛月还是不放心,可是林未晞心意已决,不等宛月再劝,就已经跨入门槛,转身关上了门。

大门关上,静思堂里又变得灰暗,细微的灰尘在光柱中飞舞。等过了一会,林未晞才适应了里面的光线。

她看到高然背对着她跪坐在隔扇里,即使外面发生这么大的事,高然也依然像没听到一样,笃笃笃敲着木鱼。

林未晞可不觉得她是真的没听到。静思堂一如王府其他庭院的构造,正面一排房被分为正堂、次间、稍间,除正堂外,其余每个屋子又被隔扇分为许多连而不合的小空间。高然现在就坐在次间的镂空木隔扇门中礼佛。

林未晞慢慢走到次间门口,可是她没有进去的意思,隔着空旷的木隔断和矮榻,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笃笃笃的木鱼声终于停了,高然背对着林未晞,紧紧绷起脊背:“想见燕王妃一面可真不容易,三请五请,都快一个月了才见到王妃的面。”

林未晞现在一句话都懒得和高然说,她没有理会高然的暗讽,声音清清冷冷:“你到底有什么事,我现在没耐心听你卖关子。”

“现在没耐心,那以前呢?”

林未晞眼睛中水纹波动了一下,她终于认真地看向高然,而高然也紧紧挺直脊背。即使高然不肯露怯,可是小半年青灯古佛,高然瘦了许多,肩胛骨高高凸起,更重要的是她整个人的生气都流失了,看着仿佛老了十岁。

林未晞知道高然想和她说什么了。她就说,以她对高然的了解,如果不是高然自以为能翻盘,高然怎么肯让别人看到她这样不体面不光鲜的状态。林未晞轻轻笑了笑,说:“我从前如何,现在如何,又有什么关系?你只需要知道,现在你在佛堂里,恐怕后半辈子都不会出去了。”

高然很确定林未晞听懂了,而她没有否认,竟然就这样默认了。高然出奇地愤怒起来,她猛地站起身,双目喷火地看着林未晞:“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欠了你什么,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害我!”

“你脑子想想清楚,是谁对不起谁。”林未晞的语气也骤然紧绷起来,“皇觉寺前陷害高恪,想设计惊马害我,是不是你做的?污蔑云慧私通,用阴阳壶害人,又是不是你亲手安排的?你自己丧尽天良,做尽坏事,现在受了报应,却怨别人害你?”

高然脸色像鬼一样白,可是因为激动,凸出的颧骨上又染上红晕,看着怪异极了:“可是你敢说你没有暗地里动过手脚吗?从敬茶,到云慧,再到过继,这一桩桩一件件,明面上看都出自燕王或者世子之手,可是那一样不是你暗示过推动过,按照你的意愿发展的?”

“那又如何,你活该啊。”林未晞短促地笑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敢做就要敢当,你自己做了坏事,就要承担被发现的后果。顶多,不过是后果严重了一些而已。”

“你为什么就见不得人好呢,你拥有的还不够多吗?”高然情绪激动,几乎是嘶吼了出来。可是她声音早就沙哑了,即使是吼,声音也依然低沉又模糊:“从前在国公府的时候就是如此,你见不到我受到祖母和父亲喜欢,所以想方设法地破坏。堂兄弟们喜欢来找我说话,你就当场摆冷脸。是你自己不讨人喜欢,你却因此敌视我,你都不觉得你自己可悲吗?”

“世子妃,你可能想太多了。”林未晞冷冷地说,“我出嫁前没去过国公府,也不曾搅扰过你的风头。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是我还是想提醒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你觉得别人在针对你,其实说不准人家沉心于学习琴棋书画,根本没空搭理你。”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

“我承认什么?我现在是燕王妃,曾经是忠勇侯之女,一切都明明白白,有什么需要遮掩的吗?”

“你…”高然气结,可是她现在回想,发现林未晞方才的话虽然激烈,但确实没有透露出任何重生的信息。高然明白内情,知道林未晞在说什么,可是放在其他人耳中,这只是婆母在教训曾经的儿媳而已。

高然眼睛落到林未晞素白衫裙上,讽刺地笑了笑:“你既然是忠勇侯的女儿,那你穿素色衣裙做什么?忠勇侯的三年父孝,早过了吧。”

林未晞淡淡说道:“各人有各人的爱好,我喜欢在夏日穿的清浅些,关你什么事?”

高然瞠目结舌,当一个人想要辩解的时候,她可以找出许多种理由来,她不愿意承认,别人能拿她怎么办?然而事实究竟如何,这对曾经的姐妹,现在的婆媳,都心知肚明。

她们两人从儿时起就深深对立起来,随着高熙和高然长大,她们要争夺的资源越来越多,父亲的宠爱,祖母的倚重,家族,名声,亲事…高熙少时被早熟的庶妹挤压得喘不过气来,可是高然又何尝不是如此?无论高然仰仗成年人的智力和自控在什么领域释放光彩,紧接着,高熙就会赶上来。

她们两人因为卫氏之死彻底势不两立,没人心里把另一个人当姐妹。少女的时候她们争夺的是父亲的关注,等逐渐长大,她们又被同一个男子纠缠到一起。如果没有那场阴差阳错,高熙风光高嫁,高然靠着自己的温柔小意,未必不能将夫家经营的好。她们两人,都会有自己崭新的人生。

可是人间哪有那么多如果呢,一步错,步步错,到如今,谁也回不了头。

提起英国公世子的死,林未晞情绪低落许多。前世的父亲意外而亡的事被她血缘上的妹妹提出来,还拿这件事攻击她,任谁心情也不会好。两人沉默片刻,不约而同转了话题。

“你为什么回来?你明明知道你和燕王是亲缘关系,你怎么还敢嫁给他?你这样做…就不觉得负罪吗?”

其实高然这话说的虚张声势,她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又不是真正的血缘关系,只要离了婚,你还能管前妻嫁给谁吗?但是林未晞是古代女子,古代对贞洁伦理看的极重,高然故意这样问就是想在林未晞心里埋下一根刺,日后让她愧疚,让她无地自容,然后渐渐和燕王离心。

高然自己过不好,所以极力想让林未晞也夫妻冷淡,得不到丈夫的爱。

谁知,林未晞却坦然的很:“我和燕王虽然隔了辈分,但是一来男未婚女未嫁,成婚并不违反朝廷法令,二来,我虽是他下属的女儿,他娶我面子上有些尴尬,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

反正林未晞就咬死了自己姓林,毕竟,她的身份无可挑剔,任谁去查,也只能查到她是林勇之女。

高然气得不轻,她几乎气笑了:“那你为什么又和世子纠缠不清?”

“放干净你的嘴。”林未晞不悦地扫了她一眼,她皮肤欺霜赛雪,这样一瞥越发如神女般高高在上,远不可攀。林未晞说:“我和世子始终恪守礼法,自我过门以来,从没管过他一根毫毛的事。你们夫妻失和,关我什么事?”

高然怔怔看着林未晞,过了一会突然低头笑了起来,渐渐变得仰天大笑不可收拾。高然几乎把泪都笑出来了,她笑声又尖又利,不知到底在笑谁:“可怜啊可怜,你牵肠挂肚,夜不成眠,几乎不能放过自己,可是她连知道都不曾。说不定,她还在恨你薄情,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高然这番话说的无头无脑,林未晞听到下意识地皱眉。这句具体是什么意思,高然话中又在指谁,林未晞一点都不想知道。今日见了高然这一面后,她们二人半辈子的孽缘已经了断,日后她再也不会来见高然。林未晞不想再待下去,转身就走。

林未晞走出中堂,已经将手放到门上,依然还能听到高然又哭又笑,状若疯癫的话:“求而不得白月光,得而失去朱砂痣。男人啊,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林未晞已经将门推开,宛月略带焦急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后面的话,林未晞就没有听到了。

回去的路上,林未晞的心情免不得低落。她少女的时候将高然视作假想敌,重生后得知自己只是高然的陪衬和踏脚石,更是说不出的失落。等她终于从自我怀疑的泥沼中走出来,并且遇到了想长相厮守的那个人,高然已再不足以成为她的对手。高然现在的境遇可怜吗?当然可怜。可是这都是高然自作孽,她当初害人的时候,就该想到万一失败,她下半辈子可能会很惨。

今昔对比强烈,前世今生两辈子的故人更是踏入半疯之境,这些际遇都让人十分唏嘘,林未晞也不免低落。

等回到景澄院,一进门,林未晞就看到一个人背对着她站着。周围的侍女想说又不敢说地示意她,燕王来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顾徽彦慢慢地问:“你去哪儿了?”

101、高然

顾徽彦虽然没有说话, 但是侍女们都十分乖觉, 鱼贯退出内室, 还轻声带上了门。

等人都走了,顾徽彦看着林未晞, 慢慢地问:“你去哪儿了?”

他虽然这样问,可是林未晞却明白, 他一定已经知道了。看守高然的丫鬟,本来就是他的人。

林未晞心情本就不虞,现在被人兴师问罪, 越发来火。她绷着脸穿过顾徽彦, 到内室去看女儿。经过顾徽彦时,她没好气地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顾徽彦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才是来兴师问罪的人吧,为什么林未晞看起来比他还生气。

里面已经传来林未晞抱瑞阳的声音,瑞阳咿咿呀呀地叫着,听声音很是欢快, 母女两人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顾徽彦在外间站了一会, 到底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眼。

他看的是瑞阳。

小姑娘一出生就受尽宠爱, 洗三那天全城出动,寿康大长公主喜不自胜地给小丫头打了长命锁, 不止如此, 宫中也送出许多赏赐,皇帝送了对金锁,钱太后也跟着添了对玉如意。燕王把宗人府的人叫过来在书房里商议许久, 最后给这位万众瞩目的小郡主取名——瑞阳。

瑞是祥瑞之瑞,阳是朝阳之阳。

只能说人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奇怪,如果林未晞生下一个男孩,那人们即使不说,来探望时也少不得要琢磨琢磨。可是林未晞生下的是女儿,不光燕王把女儿宠上天,顾呈曜也对这个小了自己十九岁的妹妹视若珍宝。燕王一众下属们过来道喜,都忍不住将燕地这位小郡主看了又看,简直稀罕到不行。

瑞阳现在才一个月大,如果说能看出来什么倾城之姿那纯属胡扯,可是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怜爱极了,就连寿康大长公主都说,见过这么多家孩子,还从没见过瑞阳这样乖巧喜人的。

顾徽彦走进内室时,见看到林未晞抱着瑞阳,母女俩正头对头玩。瑞阳躺在鹅黄锦垫上,湿漉漉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林未晞,她不知道看到什么,突然咧嘴笑了,小腿不断蹬着,还想伸手去抓林未晞的耳珰。

“这个你还不能玩。”林未晞笑着躲开,可是没想到小孩子手劲倒大,竟然还是抓住了。林未晞哎呀了一声,想揪开又怕伤到她的手指,而这个角度正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时间为难极了。

顾徽彦上前,轻轻握住瑞阳的手,慢慢地将她的指头分开。林未晞的耳坠可算解救出来了,方才瑞阳那一抓,狠狠扯到了她的耳垂。

林未晞耳垂转眼就红了,她用手轻轻点了下瑞阳的额头,说:“你才多大,你要耳珰做什么?”

而顾徽彦眼睛却落在林未晞的耳朵上。她皮肤欺霜赛雪,一截脖颈修长优美,连耳朵也是精巧玲珑,上面垂着玉色的耳珰,摇摆之间说不出的好看。可是现在耳垂那一块却红了,瑞阳虽然是小孩子,可是正是小孩子才不懂得控制力道,她的耳垂必然被扯疼了。

林未晞俯身逗弄瑞阳,她感觉身边一黑,随即看到顾徽彦手臂撑在她身侧,虚虚地从后面将她整个人都揽住。林未晞下意识地要躲,却被顾徽彦按住:“别动。”

林未晞很快就感受到顾徽彦在揉她的耳垂,动作轻柔,力道却拿捏的非常好。

林未晞弯腰抱着瑞阳,现在顾徽彦又从后面揽住她,仿佛一手将她们两个人都抱住了。林未晞有些僵硬,而瑞阳却以为爹娘在和她玩,乐得又是蹬脚又是挥手,笑声咯咯。

林未晞看到瑞阳又往嘴里塞拳头,赶紧拦住她:“不许吃手。”

顾徽彦瞅空朝下瞥了一眼,说:“她喜欢就让她去做吧,反正手都是擦干净的。”

林未晞简直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顾徽彦一眼,她现在都还记得新婚那两天,她因为睡姿不够端正,大半夜的被顾徽彦掰着一点一点扭回来。但是现在他说什么?

林未晞心道人不可貌相,果然男人对女儿和对女人完全是两码事。林未晞负气抱起瑞阳,没好气地扭了下腰,将自己的腰肢从顾徽彦手中挣脱出来:“你喜欢什么我管不着,但是可别教坏我的女儿。”

顾徽彦听到这里立马沉下神色,伸手一揽就又把人控制住:“你的女儿?”

“本来就是我生的,她会踢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顾徽彦语塞,这件事就是他的致命弱点,然而即便他对此有愧,也不代表林未晞能用“她一个人的女儿”等字眼闹脾气。

林未晞趁顾徽彦愣神的时候,已经挣脱了他的手往外走。她走出半个屋子,然而顾徽彦只是两步,就很快拦住她:“你今日私自跑出去吹风,日后头疼怎么办?把瑞阳给我,你去将药喝了。”

“我才不用你管,不喝。”

顾徽彦也肃起脸,声音转瞬间露出威严肃杀来:“去不去?”

“不去!”林未晞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恶狠狠瞪了顾徽彦一眼。外面捧着药碗的丫鬟简直要吓死了,可是眼看着王妃一转身,将郡主塞给旁边的奶娘,自己端起药碗就一口喝了。后来因为喝的太急,她被药汁呛到,掩唇咳了两声,眼睛中都被苦出泪花来了。

丫鬟想笑又不敢笑,身后的同伴拽了拽她的袖摆,丫鬟就识趣地收起盘子退下。

顾徽彦站在原地,忍不住抬手按眉心。林未晞一定是专程来克他的,轻而易举就能将他气得不轻,可是转瞬又让他哭笑不得。

这绝对是个祖宗。

然而林未晞咳得不轻,眼睛都咳出泪来了。他没吩咐人在药里加甘草,想想都知道有多苦,这个气人精竟然一仰头一口喝了,气派倒是干脆。顾徽彦到底不舍得,沉着脸走到她跟前,给她嘴里塞了颗蜜饯,随即又冷着脸给她拍背:“刚才喝药不是豪气的很吗,现在知道自己受罪了?”

林未晞眼睛红得像兔子,脸也被苦得皱起,然而即使如此她都不肯嘴软:“这是哪个太医开的药,竟然这样苦。这是他思虑不周。”

“我觉得这不能怪太医。”顾徽彦幽幽地说,“毕竟哪个太医开药都不是让病人当酒一样豪饮的。”

林未晞气愤地抬头瞪了他一眼,即使隔着距离,顾徽彦都能感觉到这一眼瞪得力度极大。他本来绷着脸,可是嘴角却轻微地翘了翘。

经过这一插曲,两人的气氛回转许多,仿佛又回到那些一个闹一个纵容的岁月。今日高然找林未晞说了什么,顾徽彦自然是知道的。他刚开始听到时震怒,但是他也不知是愤怒高然的话,还是气林未晞去找高然这个行为。高然只是模糊不清地传了句话,林未晞便当真找过去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林未晞也对前世没法释然呢?

要不然,她何必这样在意。

顾徽彦亲手喂林未晞喝了一杯水,放下杯子时,没头没脑地说:“以后不许再过去了。”

林未晞顿了顿,低低“嗯”了一声。

顾徽彦垂眼看着林未晞,心里也很奇怪,明明服软的时候可爱的不得了,为什么这张嘴说话的时候就这样气人呢?

顾徽彦给她将被瑞阳抓乱的头发梳理好,说:“还有点事需要我去处理,我一会回来陪你们。”

林未晞再次点头应下。等顾徽彦出去后,林未晞抱着瑞阳轻轻逗弄。她看着女儿细嫩的脸颊,不由有些出神。

他是已经知道了吧。可是即使这样,他都只是说,以后不许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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