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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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了,程家人个个贪图享乐不思进取,程元璟太上进了,不太像程家这片田能长出来的瓜。

谁能知道,程瑜瑾闲时编排的玩笑话一语成谶,程元璟,还当真不姓程。

程瑜瑾光想想都觉得可怕,程老侯爷竟然不声不响干了这么大一桩事,要命的是还不告诉家里人。程瑜瑾想到程元贤对程元璟颐指气使的态度,就觉得脑仁一跳一跳地痛。

她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变得有钱又有权,可惜想实现这一点,靠她自己太难了,程瑜瑾只能转而投资男人。她从懂事起就刻意经营贤妻良母的名声,在各位夫人太太面前装乖乖女,眼看她越长越漂亮,名声也越来越大,离自己的梦想只差临门一脚,结果在这个关节被人扯住了后腿。

先是被霍长渊这个蠢货退婚,她经营多年的名声功亏一篑。好在退婚也算及时止损,程瑜瑾勉强可以应付,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一直在上赶着作死。

程瑜瑾心想,谁都不能拦着她嫁金龟婿,就算是她爹也不行。太子这尊佛太大了,程瑜瑾不敢肖想,不过适当地利用一二,还是可以考虑的。

程瑜瑾睁开眼,仔仔细细地盘算接下来的路。

经过了今天这一遭,前世她一直觉得奇怪的事情,都有了解释。

程瑜瑾做了个一个梦,梦里像个游魂一样看完了“程瑜瑾”的一生。她没有实际经历过那些,爱恨情仇也像看别人的故事,仿佛隔着一层雾一般,什么都不真切。与其说是她经历过这样一辈子,不如说她偶然瞥到了另一个自己的生活。

不过她倒是记住了几个傻逼,尤以霍长渊为最。

曾经那个自己的人生里,她和九叔接触寥寥。她没有和霍长渊退婚,不曾撞到程元璟回府,也不曾替程元璟绣屏风。程元璟回京当年夏天,她就嫁给霍长渊了。

算起来,就是这个月。

她很明白内宅里生存之道,男人诚然权力大,可是真正拿捏着女子衣食住行的,乃是当家太太。程瑜瑾一直都很理智,这一世是如此,前世也是如此。因此,前世时她没有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挂名叔叔而去得罪程老夫人,等她成婚后,她和程元璟就更谈不上交集了。

只是后来隐约听说,九叔回京露了一面,就又到外地任官。之后再无消息,听说是在任上病逝了。

那时候程瑜瑾已经怀孕,她为了霍长渊和程瑜墨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思注意一个并不亲近的叔叔。紧接着,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她难产死了。死时仅仅十六岁。

做梦的时候没发觉不对,现在再想,程瑜瑾倒是想通许多奇怪的地方。比如她死后,霍长渊为什么顺顺畅畅娶了程瑜墨;霍长渊仕途为什么一帆风顺;程家根本没有出息的人,为什么多年富贵不倒。

再比如,霍薛氏明明最恨其他女人和儿子亲近,霍长渊续娶程瑜墨后,霍薛氏倒对程瑜墨非常客气。

她跟着书中人的视角,无可奈何地承认了是程瑜墨命好,生来就该被人宠爱。但是现在再想,狗屁的命好,分明是霍长渊偷偷和霍薛氏漏了口风,让霍薛氏知道程家背后有神仙,他们要靠程家女和太子交好。

即便只是挂名,但毕竟庇护了太子这么多年,看在这份面子上,太子总会提携程家一二。而程家的男子一个比一个扶不上墙,这现成的好处,不是都留给女婿了么。

见鬼的青年才俊,霍长渊能平步青云,全是靠了程家!难怪他要娶程瑜墨,所谓救命恩人,所谓初恋真爱都是借口,撑死了只是一小部分。他娶程瑜墨的真正原因,乃是程家对太子有恩,程家女就是现成的青云梯。

程瑜瑾觉得好气,她上辈子运气是有多背,偏偏嫁给了霍长渊。但凡换一个人,有她精心经营婚姻,再加上太子随随便便漏下来的恩典,她无论嫁给谁都能和美一生。

而她却嫁进了霍家,被丈夫和妹妹双重背叛,在太子还没有恢复身份的时候,因为婆婆的疏忽而血崩死去。她直到死,都不知道真相。

程瑜瑾深吸一口气,上辈子的事已经清零,如今一切都未开始,她有的是机会重新开盘。这一次,太子这个无比闪亮的底牌,她一定要用到刀刃上。

程瑜瑾都不知道该佩服程老侯爷胆子大,还是该佩服自己胆子大。不过既然她今日活着从壁橱里走出来,就说明这位殿下对她的命不感兴趣。要不然,他委实没必要多此一举。既然他不想杀人灭口,那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皇太子日理万机,肩负大业,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女子适当地借一借势,程瑜瑾甚至都盘算起让程元璟直接赐婚,满城权贵子弟,岂不是她想嫁哪个就能嫁哪个。

程瑜瑾赶紧喝口茶冷静了一下,她慢慢恢复理智,程元璟虽然是太子,但现在仅是天知地知,他知皇帝知。照他潜伏十五年的势头看,在时机成熟前,他不会张扬自己的身份。那这就为难了,谁知道程元璟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她都十四了,还等得到程元璟恢复身份,下旨赐婚吗?

恐怕难。

程瑜瑾有点忧愁,看程瑜墨的表现,至少直到程瑜墨死,程瑜墨都不知道太子便是程家九叔。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程瑜墨同样运气衰,也没活到太子恢复身份就死了;另一种,就是太子殿下终身没有承认程家,等时机成熟后,皇太子突然被宫中找到,迎回东宫。李承璟是李承璟,程元璟是程元璟,只不过,程元璟死了而已。

知道内情的都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下面人即便觉得太子殿下眼熟,也不敢随意嚷嚷失踪多年的皇太子和另一个人长得很像。只要处理好程家,就没人会捅穿这桩皇家丑事。

直觉告诉程瑜瑾,多半,是后一种。

她想狐假虎威,也不知道老虎肯不肯施舍一根毛。程瑜瑾心里说不出的沉重,她掂量了半晌,最终林家不纳妾的优势占了上风。林家家底不弱,林清远本人出息,还是太子十分看好的一个后辈。她现在宛如考试前不小心看到了答案,林清远肉眼可见上升空间极大,她怎么能放过这样一个超级潜力股呢?

程瑜瑾最终敲定了目标夫婿,状元郎林清远。顺便,为了她和她夫婿未来的好日子,趁现在还能接触到程元璟,她可要好好讨好这位主。

不对,这叫为君分忧。

程瑜瑾一晚上都在程元璟的事,第二天她照例去给庆福郡主请安,发现程元贤竟然也在。

稀奇,今儿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吧。

看得出来庆福屋里的丫头也很不习惯,一个个欢喜的像是过年一样,瓜果糕点端了一茬又一茬。庆福郡主穿着大红衣裳,脸上喜气洋洋,看到程瑜瑾进来,竟然破天荒地给了个笑脸:“大姑娘来了。”

程瑜瑾也熟练地换上笑容,给上首两人行礼:“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二老福禄白首,后福绵长。”

庆福郡主听到了就笑,程瑜瑾说的几句话,样样戳中庆福郡主的心。哪一个女子不期盼和丈夫相伴白首,庆福郡主一个月也见不到程元贤几次,今儿难得来了她的屋子,程瑜瑾一开口就说“福禄白首”,可不是讨喜至极。至于后福绵长,说的当然是儿孙福了。庆福想起自己的宝贝儿子,越发开怀。

一大早就听到吉利话,庆福郡主心情大好,连着对程瑜瑾也高看两眼。她细细打量程瑜瑾,心里道可惜,要是程瑜瑾真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就好了,有这样一个聪明漂亮的长女,委实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惜,她是二房那个贱人生的。

倒是程元贤见程瑜瑾来了,问:“瑾姐儿,你近日可好?”

程瑜瑾无声睨了庆福郡主一眼,道:“多亏母亲照顾,女儿一切都好。”

庆福郡主的脸色肉眼可见好看了很多,程元贤也满意地对庆福点头:“看来你果真对瑾姐儿很上心,这就好。”

他又对程瑜瑾说:“你母亲管家多年,经验丰富,你年纪也不小了,要多跟着你母亲学习。”

程瑜瑾静静看着从来不管儿女的程元贤装慈父,她笑得丝毫无异:“女儿明白,谢父亲教诲。”

程元贤说了几句,觉得自己简直是再负责不过的好父亲。他十分满意,自得之下,就慢慢地露出了真正的来意:“瑾姐儿,你昨日走在最后,你听到你祖父说什么了吗?”

程瑜瑾心里不由提起一口气,程元贤为什么这么问?他发现了什么吗?

程瑜瑾不动声色,说:“并不曾。当时祖父已经睡着了,女儿并没有听到声音。父亲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程元贤拢起手,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听下人说,昨天众人都走后,程元璟又回去了。不知道父亲和他说了什么。”

程瑜瑾一听就明白了,大宅院里眼睛多,程元璟从外面回来,那么长的路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他昨天回程老侯爷院子,还是被人看到了。

不过程元贤这样说,至少说明她的行踪没有暴露。程家众人并不知道当时程瑜瑾也在,要不然,程元贤不会是这样的问话口吻。

程瑜瑾心里有了数,不着声色地套话:“九叔送太医出府,他并不知道父亲等人都走了,难怪径直回了祖父的院子。父亲是有什么话要带给九叔吗?”

“我和他有什么话!”程元贤冷哼,一脸鄙夷,“我只是怕爹年老糊涂,将自家家产留给外人。”

程瑜瑾了然,原来程元贤在挂念家产啊。不是怀疑程元璟的身份就好,程瑜瑾无疑松了口气,可是她心里随之生出些复杂的情感。程老侯爷临到死都在算计程元璟,替自己儿孙谋利。而他的好儿子们,还不等他咽气,就盘算起程老侯爷的财产了。

程瑜瑾突然就有点心酸。她都能听出来昨日程老侯爷故意用自己的病和恩情挟持程元璟,程元璟怎么会听不出来呢?他的亲生父亲不肯认他,半个养父一心想着自己儿子,他当时听到这些话,会是什么感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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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妆

程瑜瑾替程元璟心酸, 某种意义上,他们二人的经历很相似。

可是转瞬她就反应过来,程元璟就是再可怜, 他也是太子, 她一个朝不保夕的过继大小姐,有什么资格同情皇太子?有这些功夫, 还是想想自己接下来的路吧。

程元贤抱怨程老侯爷的偏心, 程瑜瑾没有接话, 倒是庆福郡主皱了皱眉, 瞥了一眼周围。两边的侍女连忙低下头, 大气不敢喘。

庆福拍了下程元贤的胳膊,说:“大爷, 父亲还病着呢。现在说这些事, 传出去让母亲听到, 恐怕会生气。”

“这有什么。”程元贤不以为意,“太医都说了让准备后事, 可见就是这几天了。你别看我母亲和小薛氏争了一辈子,比了一辈子, 其实她才最关心我爹身后的财产。我爹就是个面子, 若说我娘对他有多少感情,也不至于。”

庆福郡主听到这里稍微放了心,她当然对公爹毫无感情,反而巴不得程老侯爷快点死。这样程元贤就能继承爵位,她也不用再看程老夫人的脸色了。但是婆婆毕竟是压在头上的一尊山, 庆福郡主不敢明面上得罪程老夫人。夫字天出头,若是程元贤背地里说程老侯爷的话,传到程老夫人耳朵里,程元贤这个儿子不会有事,但是庆福就惨了。现在听到程元贤说老夫人也关心财产安排,庆福才算放下心,能跟着讨论两句。

庆福成天待在内宅,侯府衣食住行等开销都从她手下走,她对钱财方面的了解就更全面。她说:“大爷是世子,公田都该是大爷的,但是老侯爷当家这么多年,难免积攒下许多私房。别的不说,只看九爷一路读书科举,从来没有缺过银钱花,就知道老侯爷身家不少。”

这也是程元贤最关心的,科举可不是省钱的活,尤其程元璟从小都是请西席单独授课,积年累月下来,光束脩就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程元璟和小薛氏另外买了处宅子住在外面,一应嚼用都是从老侯爷的私账走。程老夫人克扣了这么多年,按理正常男人早就支撑不住了,可是程老侯爷却没有,自始至终没和程老夫人开口要过一次钱。

程老侯爷手里的钱,多的可怕。程元贤、程元翰,甚至程老夫人都已经眼红了多年,眼巴巴盯着程老侯爷,就指望等他一死,立刻将老侯爷手里生钱的营生抢过来。毕竟,宜春侯府这么多年坐吃山空,经济状况并不算好。

这一点,庆福这个当家太太最清楚不过。

所以庆福也很关心程老侯爷的私产,在她看来,他们是长子长房,下面还是嫡孙,程老侯爷所有积蓄都该是他们大房的。而二房又是另外一个想法,阮氏和程元翰都觉得既然祖田祖产都留给大房,那么父母的私人产业,就该两个儿子平分,甚至,大房应该照顾弟弟一些。

而程老夫人也盘算着将程老侯爷的积蓄攥到自己手里。虽然儿子是她生的,但是钱这种东西谁不喜欢,程老夫人把财产握在手里,不光自己过得舒坦,两个儿子儿媳还会争相孝敬她,何乐而不为?

但是无疑,程家母子都有一个共同的阵营,那就是钱绝对不能留给程元璟。这些东西就是赔了砸了,也得砸在自家人手里。

程元贤说:“对啊,爹手里的钱就算是自己的产业,那也是从侯府里来的,本来就该是我们几个的。长幼有序,以后爹娘养老都是靠我,这些财产理当留给我。程元璟他考科举、打点官场不知道花了多少钱,这些可都是我的银钱啊。”

庆福忙不迭迎合:“道理就是如此呢。这些年爹不管家里事,侯府这么大的摊子,还不是靠大爷撑着。再说,我们还有宝儿呢。”

程元贤和庆福郡主在这一点上倒是难得的一致,他们不由讨论起程老侯爷到底有多少私房,程瑜瑾在一边听着,好笑地在心里摇了摇头。

程元璟读书诚然花了不少钱,观他衣着气度,这些年的吃穿用度也不是一笔小数目。然而这些钱和宜春侯府一点关系都没有,根本不是程老侯爷替程元璟和小薛氏花销,甚至恰恰相反,恐怕是程元璟养着宜春侯府才是。

宜春侯府无人在朝中供职,多年来坐吃山空,只能靠祖宗留下来的田庄、租地和店铺过日子。然而这世上可没有我不犯人人不犯我的道理,弱肉强食,不进则退,肉就这么多,一旦一个家族在朝中没了庇护的人,一定会被其他家族群起攻之,家族生意只会一天天被抢夺,乃至霸占。程家这些年虽然没有扩张,但是祖宗留下来的营生还是好端端地给程家挣钱,可见,背地里必有神仙,让外人不敢打程家的主意。

曾经程瑜瑾以为这个人是淑妃。皇妃和官宦家族完全不是一个阶层,男子官职坐的再高,也不敢得罪太监,而一个太监再得势,也不敢轻易开罪秀女和妃子。淑妃是昌国公府徐家的大姑娘,和程家有一层拐弯抹角的姻亲关系,程瑜瑾原来以为,或许众人忌惮淑妃,这才连带着敬程家三分。

现在想来,她简直天真的可笑。淑妃无子无势,在杨皇后的打压下恩宠着实寡淡,就算外人卖面子也是卖给徐家,程家算得了什么?他们能安享富贵至今,分明是托了程元璟的福。

可笑程元贤和庆福郡主现在还在这里算计程老侯爷的压箱底,生怕被程元璟占了便宜。他们也不想想,程老侯爷有没有这个难耐。程元璟这些年花的都是自己的钱,程元贤、庆福郡主以及程老夫人眼馋非常的,所谓程老侯爷的巨额私产,都是空中楼阁,空头账户。他们现在有多贪婪,等拿到账本的时候,就有多失望。

庆福一心盘算着遗产,眼角瞅到程瑜瑾静静站在一边,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心中一动,说道:“大姑娘,做人最要紧的就是认清自己身份。我和大爷都将你视若亲女,你能有现在的日子,多亏了大房供你吃供你喝。就连你被圣上表彰的双面绣,也是和我的陪嫁绣娘学的。人要知恩图报,吃里扒外的人注定没有好下场。你明白吗?”

庆福郡主见程瑜瑾不说话,以为她在想着自己的亲生父母。庆福郡主生怕程瑜瑾背地里和阮氏通风报信,特地敲打一二。

程瑜瑾手心攥紧,庆福郡主每给她一点好处,就恨不得嚷嚷得全京城皆知,就这样还天天提醒她要知恩图报。而阮氏呢,一瞅到机会就哭诉自己当年怀胎十月有多辛苦,而因为程瑜瑾先出娘胎,又抢走了妹妹多少养分。庆福和阮氏都要求她知恩图报,一方面却又都防着她吃里扒外。

一个生而不养,一个养而不教,敢问恩在何处?

程瑜瑾感到好笑,当初并不是她求着阮氏将她生下来,也不是她求着庆福收养她。要是不想过继,阮氏和庆福郡主当年大可拒绝,结果呢,这两人不敢违逆程老夫人,一转身全将责任推卸在程瑜瑾身上。

这样两个母亲,她们哪里来的脸要求程瑜瑾报恩?程瑜瑾很是厌烦,但是她仅是瞬息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反而能笑着点头:“女儿当然明白。大房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次多亏了母亲,女儿才能得到圣上亲口赏赐。只可惜女儿现在人微言轻,宫里赏赐的金绣具虽然好听,但实际上却做不了什么。要是女儿能订一门好婆家,日后托婆家的关系,就能提携三弟了。”

提到了自己的儿子,庆福郡主的表情果然郑重许多。她不由琢磨起这句话,庆福总觉得程瑜瑾不过一个挂名女儿,是过继过来给宝儿积福的,等日后陪她一副嫁妆就已经仁至义尽。然而程瑜瑾的话倒是提醒了庆福,婚姻本来就是结两姓之好,每一桩亲事都伴随着巨大的财产流动和资源共享,程瑜瑾长得好,名声也好,她的用处似乎比陪嫁还要多得多。

庆福不由想,她的娘家宁王府远在江南,鞭长莫及,程元贤又是个吊儿郎当的,宝儿指望他这个父亲恐怕难。而程家第二辈中唯一出色的是程元璟,以程元璟和大房的关系,庆福不觉得程元璟能提携侄儿。数来数去,唯一能够得着的,竟然只有程瑜瑾的夫婿,宝儿未来的姐夫。

程瑜瑾不紧不慢地提点:“母亲,我就宝儿这一个弟弟,虽说出嫁从夫,可是娘家才是女子一辈子的倚靠,我以后还得靠恩宝替我撑腰呢。我不提携恩宝,还能提携谁?可惜我被人退了婚,名声有亏,虽然有皇上金口玉言,但毕竟不能和实打实的好处比。女儿恐怕再难说到高门大族了,反倒是二妹妹,已然说到一门好亲事,日后有她帮忙铺路,大弟和二弟的仕途要顺畅许多。想来祖母也会好好给二妹妹准备一笔嫁妆,二房日后的潜力还大着呢,祖母现在不拉拢二房,更在几时?”

庆福郡主脸色变了,就连程元贤也一脸不乐意:“就凭二房?怎么可能!”

程元贤无所谓自己这一辈子吊儿郎当,不上不下,但绝对不能接受二房比自己好。庆福更是如此,她只是想到阮氏以后得势,就浑身难受。

“那是当然。”程瑜瑾笑着,慢悠悠地说,“谁让二妹妹已经定亲了呢?不说远的,只说祖父看在二妹妹要出嫁的份上,就会给二叔二婶一笔不小的钱财吧。我先前还听祖母院里的丫鬟说,祖母打算将我的嫁妆都拨给二妹。到时候祖母从公中补贴一笔,加上母亲曾经给我准备的,再由祖父偷偷给一笔,二妹可不是帮父母兄弟挣回好大一笔家资么。”

庆福郡主蹭的一声站起来,脸色铁青。程元贤也暗暗骂,他先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眼看程老侯爷不久于世,若是二房借着要女儿出嫁这一说法,偷偷跑去程老侯爷面前卖可怜,指不定能从老侯爷手里套出多少钱财呢!

程元贤想到这里,立马连坐都坐不住了。庆福也气的不轻,在地上连连转圈:“可恨,明明这是大姑娘的婚事,现在好处全被他们拿走了。大姑娘一时半会说不上人家,这可怎么办!”

“糊涂!”程元贤骂,“长幼有序,姐姐没出嫁,妹妹提前出门叫什么道理?大姑娘一日没订下,二房就得给我等着!再说,就算大姑娘没说好夫家,嫁妆也能提前备着。趁爹还在,让他给孙女添一份妆,冲冲喜气,说不定他的病就好了呢。”

程元贤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庆福也立刻被说服,连连称赞道:“大爷说的是。还有母亲也是糊涂,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哪能因为大姑娘被退亲,就把本来属于她的嫁妆送给别人。想来这是二房那对夫妻在母亲面前说道,哄骗着母亲如了他们意。我们做儿女的,不能说长辈的错处,然而这个家终究是爹说了算,不如,大爷去和爹说说这件事?”

程元贤一口应下,他越想越觉得时间不等人,一撩袍子朝外走了。庆福没防备程元贤走的这么快,她追在后面喊了两声,扶在门框上,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程瑜瑾笑着唤了庆福郡主一声,伸手拿出来一个绣囊:“母亲,父亲走得急,忘了拿随身荷包。您快去给父亲送去吧。”

这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来枕头,庆福正不知道该怎么追出去呢。她让丫鬟接过荷包,神色还有些犹豫,程瑜瑾就替她说出了心里话:“母亲您放心,我会好好看着恩宝。反倒是父亲身上没有零用,恐怕不妥。你快去给父亲送东西吧!”

庆福郡主脸色又好看了些,她顺着程瑜瑾的台阶,道:“你好生看着弟弟,我去看看大爷。”

“是。”

庆福终于如愿以偿地出了门,一起去程老侯爷屋里要家产。等人走后,程瑜瑾顿时成了屋里唯一的主子,庆福郡主的丫鬟见了程瑜瑾,亦十分恭敬。

程瑜瑾给她们安排了事,自己就坐到梢间里看花样。连翘见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问:“姑娘,您不用去前面盯着吗?”

“不用。”程瑜瑾气定神闲,道,“跟年老病弱的长辈要钱这种难看的事,怎么能我去做呢?放心,给我准备嫁妆这个借口好用又方便,他们会替我争取到足够多的财产的。”

连翘佩服得五体投地:“姑娘神算。”

“哪里用得着算,就他们那个脑子,一点就着。我太了解他们了。”程瑜瑾悠然地抿了一口茶,享受着氤氲的茶香,可口的点头。阳光晒得人暖融融的,程瑜瑾足不出户,只需要静静看着别人又吵又闹,就能坐享其成,拥有一笔巨额嫁妆。

吵架这种浪费精力又面目狰狞的事情,为什么要自己去做呢。

☆、弟弟

程瑜瑾安安稳稳坐在梢间, 一边喝茶,一边翻看绣庄刚刚送来的今夏新花样。过了一会,一个穿着深绿色短袄的丰腴妇人进来, 不断朝里间张望。程瑜瑾看到, 说:“是三少爷的奶娘吧?进来吧。”

奶娘讪笑着走到梢间,对程瑜瑾行礼:“奴婢给大小姐请安, 大小姐金安。大小姐今日脸色真好看, 一样的白底描金衣服, 穿在您身上就是比旁人好看。”

程瑜瑾懒得理会这种肤浅的讨好, 她合上册子, 淡淡瞥了奶娘一眼:“何事?”

奶娘笑得更讪讪:“是三少爷醒了,不肯起床, 奴婢来向大太太讨主意。”

都什么时候了, 还不肯起床。程瑜瑾轻轻笑了, 问:“他为什么不肯起?”

“三少爷昨日看到蔡国公府的世子牵了一条极威风的细犬,浑身黝黑黝黑的, 一丝杂毛也没有。小少爷喜欢,也想养一只, 昨日就想着了, 到今天还惦记…”

程瑜瑾笑了一声,原来是想养猎犬,在这里撒泼要挟呢。程瑜瑾挥手招杜若过来,指着册子中几个花样,说:“告诉锦绣庄, 那匹茜红纱做成四幅马面裙,加胭红绸子内衬,上衫用白色织金云锦,琵琶袖,对襟立领,腰身再收一寸。领口处绣缠枝叶,配色清亮些。”

程瑜瑾又指了几个花样,每一个都有不同的讲究,杜若一一记下,奶娘在一旁听着,脸上不由讪讪。

奶娘被晾在一边,她几次想插嘴,都没找到机会。杜若记好了程瑜瑾的吩咐,抱着图册往外走,出去时轻轻朝奶娘瞅了一眼。

奶娘终于能说得上话:“大姑娘,三少爷那里…”

“日上三竿还不起床,亏他好意思。”程瑜瑾说,“不想起就别起了,今日父亲也在,他若是不怕被父亲骂,尽可在床上躺着。”

奶娘一听就苦了脸,如果此刻坐在这里的是庆福郡主,一定早就喊着心肝宝贝去哄程恩宝起床了。但偏偏是程瑜瑾,语气都不变,轻飘飘地说让他继续躺着。

奶娘为难:“可是,三少爷气性大,要是他把自己气着了,恐怕太太回来要怪罪。”

“母亲要怪罪也是怪罪我,你只管去做。”程瑜瑾连眼角都懒得施舍,冷淡说道,“你回去原话告诉他,说母亲去给祖父侍疾了,他要是再不起床,我亲自去请他。”

奶娘诺诺应是,灰溜溜出去了。过了一会,杜若刚从外面回来,就被一个人狠狠撞了一下。杜若吃痛地扶着腰,一回头看到程恩宝头上系着一根金镶玉额带,不顾路上的人,横冲直撞地冲进了正房。

程恩宝一进门立刻开始大肆吵闹。程恩宝是庆福郡主中年时生下的儿子,庆福就这一根独苗,平日里宠得和什么似的,后宅里没人敢说这位金豆子一句。程恩宝仗着父亲不管,母亲溺爱,平日里没少惹祸。今儿又是,看到蔡国公府家的小世子养了猎犬,他也想要,撒泼打滚来要东西了。

程恩宝大吵大闹:“娘,翟庆养了狗,我也要!”

庆福郡主的丫鬟们见了程恩宝,连忙上前来哄,庆福的陪嫁嬷嬷一叠声叫心肝:“三少爷呦,您还没有穿外衫,小心着凉!快去给三少爷取外衣来!”

有丫鬟们哄着,程恩宝闹得更欢。他嚷嚷了很久,没听到熟悉的母亲的哄声,他一回头,就看到隔间门口,程瑜瑾正冷冷地站着看他。

程瑜瑾冷眼看程恩宝闹,一点点动手意思都没有。她见程恩宝安静下来,淡淡说道:“闹完了?”

看到是程瑜瑾,程恩宝的底气顿时消失了一半,他不死心地往里面看:“我娘呢?”

“母亲和父亲去给祖父侍疾了,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程瑜瑾瞧了程恩宝一眼,道,“母亲最讨厌猫啊狗啊,细犬还是猎狗,内宅里根本没法养,你尽早歇了这条心。你要是不怕让父亲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尽可闹腾下去。放手,让三少爷在地上躺着。”

程恩宝在地上撒泼打滚,丫鬟们全都跪在地上扶着他,生怕这位祖宗着凉。听到程瑜瑾的话,丫鬟们面面相觑,但还是对程瑜瑾的畏惧占了上风,慢慢松开了手。

程恩宝不上不下,顿时十分下不来台。他梗着脖子嚷嚷道:“我要养细犬,阿娘最疼我,你要是骂我,小心阿娘回来我告诉我娘!”

程瑜瑾轻轻笑了一下,都懒得看他,径直转身朝里走去。丫鬟婆子们见了,都连忙劝:“三少爷,大小姐是为了你好,你快起来吧!”

程恩宝习惯了被顺着,怎么能受得了这种气,他立刻躺在地上打滚,又是蹬又是踢:“我不管我不管,翟庆养了细犬,我也要!”

丫鬟们一脸为难,慌忙去拦着程恩宝,庆福的陪嫁嬷嬷更是心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大小姐,既然少爷喜欢,要不您和太太说说,太太说不定就同意了。”

程瑜瑾停住身体,回头慢慢扫了众人一眼,闹腾的屋子顿时安静下来,丫鬟跪在地上,没人敢说话。程瑜瑾收回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程恩宝:“翟世子养猎犬,那是蔡国公的事,和我们宜春侯府没关系。你要么现在起来去换衣服,要么继续在地上躺着,没人拦你。”

程瑜瑾说完看向众侍女:“你们都无事可干?”

侍女们为难地看了程恩宝一眼,低声应诺,慢慢散开。程恩宝见没人顺着他,自己也闹不下去,奶娘趁机上前,抱起他回去换衣服了。

连翘见了和丫鬟挤眼睛,程恩宝唯我独尊,任性妄为,偏偏庆福郡主一昧宠着,内宅丫鬟对此简直是有苦难言。然而大姑娘可不吃他这一套,瞧,这不是乖乖听话了么。

要连翘说,熊孩子都是大人惯出来的,但凡换成大姑娘,看看他们敢不敢。

等进了梢间后,程瑜瑾问杜若:“没事吧?”

杜若连忙摇头:“没事,奴婢时常做活,皮糙肉厚,身子骨结实的很。三少爷才多大,不小心撞一下,能有什么事。”

程瑜瑾看到杜若的动作,没有拆穿她,而是吩咐:“一会回去,取一瓶药膏擦着,这两天你就不要做重活了。”

杜若心里感动,知道多说无益,唯有低头感激道:“谢姑娘。”

快中午的时候,先是庆福郡主回来,神色气咻咻的,没过多久,程元贤也回来了,一进门就骂:“吃里扒外,忘恩负义!自己没出息,倒就会盯着别人的东西。做了十年还是个芝麻小官,就这样还自命不凡,口口声声说是家里没出钱打点,耽误了他的前程。呸,就凭他,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

程元贤越说越气,他今日去和程老侯爷要东西,结果被二房听到,横插一脚。程元贤现在想起来还气的很,控制不住大骂:“我看不惯他们许久了,瞅瞅他们平日的作态,总是耷拉着脸,可怜兮兮的,一副被人辜负的样子,好像是我欠他们的一样!当初不愿意过继就不要过继,现在摆受委屈的脸色给谁看?我呸,以为谁稀罕吗!”

丫鬟听到后大气不敢出,纷纷低头当听不见。庆福郡主听到皱眉,轻轻扯了下程元贤的衣袖,冲他朝里面使眼色:“大爷,消消气,先坐下喝杯茶吧。”

“喝什么茶!”程元贤不耐烦地将庆福郡主的手甩开,嚷嚷道,“二房自己不正道,还不让人说了?龙生龙鼠生鼠,程元翰心奸,根就是黑的,他们一家也都不是好东西。”

程元贤说完后,屋子里良久没有声音。程元贤正感到奇怪,突然听到一旁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程元贤回头,就看到程瑜瑾站在梢间门口,笑着对程元贤问好:“父亲,母亲,你们回来了。”

程元贤一回头看到一个画一样的姑娘站在门口,这才慢慢反应过来,程瑜瑾还在,她也是程元翰的孩子。他刚才骂二房,完全当着程瑜瑾的面。

程元贤有些不好意思,而程瑜瑾笑容丝毫无异,仿佛一点都没听到。程元贤脸面上也过不去,匆匆打发程瑜瑾:“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是。”程瑜瑾给程元贤和庆福郡主行礼,“女儿告退。”

等回到锦宁院后,连翘气不过抱怨:“大爷真是的,他自己和兄弟吵架,干什么牵连我们姑娘?太太也是,明知道姑娘就在里面,还是什么都不说,只管自己听。”

程瑜瑾淡淡朝后面瞥了一眼,连翘顿时不敢再说。程瑜瑾收回视线,问:“食盒送过去了吗?”

杜若答道:“刚刚送去了,奴婢亲自盯着的。”

程瑜瑾点头,她坐到椅子上,轻轻呷了口茶:“那便等着吧。”

.

复礼院里,人都走了很久,程老侯爷还是觉得脑子里被吵得生疼。刚刚程元贤过来嚷嚷程老侯爷偏心,没一会,二房的夫妻听到动静,也跑过来了。他们都怕对方先拿到好处,结果一起堵在房里,闹得不像样子。而两个媳妇一个自居功臣,说侯府这么多年都是她在管,一个哭诉命苦,哭自己连亲生女儿也护不住。

总之都不是省油的灯,程老侯爷被他们吵得脑仁疼。

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被儿子媳妇们吵了一会,眼前一阵阵发黑。最后程老侯爷着实精力不济,昏睡过去,程元贤和程元翰才肯消停,各自气哼哼地回去了。

丫鬟给程老侯爷喂了药,在屋里守了一下午,直到夜幕低垂,程老侯爷才悠悠转醒。

程老侯爷醒来后,睁眼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问:“老大和老二呢?”

侍奉的丫鬟低声说:“大爷和二爷见侯爷睡着了,就先行回去了。”

程老侯爷嘴边露出一丝苦笑,回去了,好一个回去了。

他动了动,费力想从被褥里爬起来。丫鬟连忙扶着程老侯爷坐好,程老侯爷喘着粗气,他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三层食盒,问:“这是什么?”

“这是大姑娘送来的。大姑娘的贴身丫鬟过来的时候,见侯爷还睡着,不敢吵醒侯爷,就放下食盒走了。丫鬟走前特意留话,说里面是大姑娘亲手熬的药膳,食盒下面有小火炉一直温着,侯爷醒来就能喝。”

丫鬟说着,从食盒最上层端出来一个青花瓷蛊。程老侯爷看到后心里的感觉更加复杂,他的儿子在他没死时就惦记他的遗产,而从来没注意过的孙女,反倒挂念着他的病情。知道他消化不好,特意做了药膳,还用小火炉一直温着,免得喝冷汤坏肚子。

程老侯爷叹气,他盯着瓷蛊上细腻的青花,不由有些出神。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问:“大姑娘今年多大了?”

“两位姑娘同岁,今年十四。”

“十四岁了,再过一年就该及笄了。”程老侯爷仰躺在靠枕上,叹道,“也该说夫家了。要是十四五订不下来,等年纪大了更不好说亲。二姑娘已经订婚,下半辈子有了着落,唯独大姑娘,被退婚一事给耽误了。如今高门对方挑剔,低嫁我们自家又看不上,不上不下的,委实犯难。”

程老侯爷说完自己也感慨,明明是个万事妥帖的姑娘,却因为被男方退婚,落得这么一个尴尬局面。程老侯爷想起太子的祝寿辞都是她绣的,越发唏嘘。

程老侯爷沉沉叹了口气,他又看了那盏精致的青花瓷蛊一眼,内心里渐渐有了偏向。

“来人,将暗格打开。”

程家众人听到消息,纷纷赶到复礼院。程瑜瑾过来的时候,程老夫人、庆福郡主等人已经在了。她给庆福行了礼,然后走到程老夫人身边,扶着程老夫人坐下:“祖母,大晚上的,怎么突然将人都叫过来?”

程老夫人脸色沉沉,说:“你祖父说要分家产。”

程瑜瑾眉梢微微一动。而这时候,一个老仆出来,对众人作揖,说:“老夫人,大爷,太太,侯爷里边请。”

☆、填妆

听到说要分家产, 屋里所有人都安静了。程老夫人率先往里走,程瑜瑾跟在庆福郡主身后,她进屋时正好站到程元璟旁边, 程瑜瑾立刻停住, 后退一步,十分孝顺地说道:“九叔请。”

程瑜瑾如今恨不得把程元璟当祖宗一样供起来。程元璟扫了程瑜瑾一眼, 先她一步进门。程瑜瑾紧随其后, 进入程老侯爷的屋子时, 她眼睛下意识地落到红木壁橱上, 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病房里很快就站满了人, 程老侯爷躺在床上,见人来齐了, 道:“我已经没几天好活, 趁现在精神还好, 将家产分清楚吧。”

程元翰说:“爹你这是说什么话,你身体还硬朗着呢。”

这种话程老侯爷听着都觉得好笑, 他的儿子们最盼着他死,老大好歹有一说一, 然而老二这种时候, 都还要扯皮装样子。程老侯爷无意计较,说道:“亲兄弟明算账,趁我还在,还能管住你们,趁早把家产说清楚。省得等我死了, 你们为了一点点钱财大打出手,让外人看笑话。”

程元贤和程元翰都讪讪,程老侯爷咳了咳,继续说道:“我们家的爵位这是第二代,我死了,老大还能平级承一代,等到了宝儿这一辈,就看圣上的恩泽吧。我力尽于此,剩下的你们自己去闯。老大承爵后,祖田都归老大,老二家继续在侯府住着,但中馈归大房媳妇管。”

程元贤连忙点头道:“爹,这些我都省得。我和二弟以后会好好孝敬母亲的。”

这是共识,程老夫人还活着,兄弟二人当然不能分家,程元贤早就知道侯府爵位归他,公田归他,同样父母养老也归他。众人真正关心的,乃是财产分割。

果然程老侯爷歇了一会,继续说:“除了侯府产业,公中现银一分三份,老大,老二和九郎各拿一份。大件物什折合成银子,三人平分。”

程元翰一听急了:“分成三份?”

程元翰和阮氏原来的料想里,家产都是一分为二的。大房有侯府名下的公田,本来就拿了大头,分成两份还是三份对他们影响不大,可是对于二房,这区别可就大了。

程元璟几乎是立刻就说:“不必,分成两份吧。”

程瑜瑾心里骂这群蠢货,两份和三份能差多少?宜春侯府这点银子太子当然不放在眼里,但是如果太子拿了其中一份,相当于承认是侯府一份子,有了这一层关系,日后能回报多少给程家?但如果由大房和二房瓜分,那程元璟就理所应当地和宜春侯府没关系了。

可惜现在程家众人并不知道程元璟的身份,程瑜瑾光有一腔话,却没法说出来。她只能轻轻咳了一声,装作无意地说:“长者赐不敢辞,既然是祖父的意思,我们做小辈的自然该听从。”

程元璟低头扫向程瑜瑾,程瑜瑾立即低头。程元翰不悦地看了程瑜瑾一眼,心里念叨,明明是自家的女儿,却被大房养成了一个白眼狼,这种时候还说风凉话,真是不识好歹。

程老侯爷倒有些惊奇地看向程瑜瑾,程瑜瑾眼观鼻鼻观心,一股脑低头装孝女。庆福皱眉,压着声音呵了一句:“长辈说话,不得插嘴。”

程瑜瑾瓮声应道:“是。”

程元璟心说可真是会算账,他无意掺和程家的家产,就他们这千数百两,在程元璟眼里都不算钱。程元璟轻轻巧巧地将皮球踢了回去:“程瑜瑾说得对,长者赐不敢辞,将我的那一份并在一起,算作我给大侄女的填妆吧。”

程瑜瑾心里立刻就同意了,她挣扎道:“这怎么好…”

“无妨。”程元璟说着扫了程瑜瑾一眼,“长者赐不敢辞,这是我这个做叔叔的心意。”

程元璟拿程瑜瑾的话来堵她,程瑜瑾还能说什么。程元贤和庆福算盘拨得飞快,程元璟将他的那一份归给程瑜瑾,那就相当于三成之二进了大房的口袋,这可比平分划算多了。程元贤喜笑颜开:“大姑娘真是懂事,你们叔侄一个孝一个慈,真乃我们程家的福分。那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

阮氏想要反对,却被程元贤抢了白。阮氏脸色很不好看,然而当着众人的面,她又不好说话,不由在心里埋怨程瑜瑾多事。

程老侯爷见太子殿下竟然有这等闲情,实在惊了一跳。不过太子愿意照拂程家是好事,即使只是一个孙女,也好过全然割裂。程老侯爷见到程元璟的态度,接下来的话出口时,又临时改动了一些:“公中财产你们都有数,每家能分到多少,想必你们心里也明白。除了公中,我这些年也积攒下一些私产。”

程家几人和程老夫人耳朵都竖起来,侯府公账每日在众人眼目下流动,里面就那么多钱,他们多年来都数腻了。宜春侯府明面上的财产好算,但是两位老人家有多少私产,那就不好说了。而这些年程老侯爷出手豪爽,又是养两处家又是供进士,手底下的钱财简直深不可测。现在要分程老侯爷的个人财产,这才是众人最关心的地方。

程老侯爷缓了口气,说:“以后侯府是老大的,老二有子有女,没个稳妥的宅子也不成。我名下在崇教坊有一出三进的宅子,就留给老二一家。老大家的便不给你们留宅子了,我在宛平有两处田庄,一个四百余亩,一个二百亩,小的留给二房,大的留给宝儿日后读书用。”

崇教坊挨着国子监,这里的屋宅生活便利,难得的是环境好,向来是一屋难求。能在这里置一处三进的宅院已经殊为不易,二房有两个儿子,分到这样一处宅子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庆福也十分满意,她要新宅子没用,反倒是田庄屋舍地亩,这才是立身之本。庆福默默盘算,四百亩的田庄,每年赁出去种地,等到岁末,怎么都能有六七百两,这还不算田庄上贡的米粮鸡鸭等物呢。二房的宅子是死的,而田庄等收入却是活的,他们分到的东西可比二房的实用多了,庆福郡主马上就露出笑。

程老侯爷突然看向程瑜瑾,说:“大姑娘,你过来。”

程瑜瑾吓了一跳,缓步上前:“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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