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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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之后,程瑜瑾就想到了。她透过车帘朝外望了一眼,见程元璟坐在马上,单手勒着缰绳,游刃有余地控制着马在人群中走。因为两人都需要守孝,程元璟今日也穿了一身白衣,但却用的是白锦提花缎。这种布料色泽清亮,里外两面都织着云鹤暗纹,虽然颜色浅,却比大红大黄的织金面料都贵。

街上熙熙攘攘,百姓喧闹声、小贩叫喝声此起彼伏,程元璟一身白衣,明显地和周遭环境割裂开。即使身处这种环境,他依然矜贵雅致,宛如身在金銮殿堂。

似乎察觉到视线,程元璟准确地抬头看过来,程瑜瑾悄悄压下帘子。连翘见了,试探地问:“姑娘,这些东西…”

程瑜瑾朝后面扫了一眼,说:“既然九叔有心,那我们收下就好了。”

开玩笑,有人愿意花钱,程瑜瑾还会将到手的银钱推出去?不可能的,想都别想。程瑜瑾想着长者赐不敢辞,内心一点挣扎都没有就收下了。

马车继续往前走,街上人多,马车走不快,一小段路走得磕磕绊绊。趁这段功夫,程瑜瑾翻了翻马车上的东西,发现里面好几匹布料都是她上手摸了一会,或者和店小二打听过几句。她本来没打算买,没想到被程元璟注意到,所有她碰过的东西都直接打包了。

程瑜瑾不由生出些复杂情感,程元璟愿意用自己的名义带她出来,程瑜瑾就已经很满意了,她压根没想过皇太子会陪着她逛街。程元璟亲自来她就已经足够惊恐了,哪里敢奢望程元璟一家店一家店陪着她看。程瑜瑾本来以为程元璟更快就会离开,没想到他竟然耐心等着,她在里面看东西,他就停在店外等,一路走走停停,没有催促过她一次。

这就足够难得,结果还不止,他虽然没有进来,却注意到她的举动,还将她问过摸过的东西全部买下来。程瑜瑾这么没良心的人,此刻都觉得过意不去了。

她放下帘子,隔着车厢,外界声音嘈嘈杂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程瑜瑾竟然从乱糟糟的声音中准确辨认出另一个人的马蹄声。笃笃笃,规律清脆,不紧不慢。

程瑜瑾心里顿生安宁,她不由想,日后太子归位,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很仁厚的君主吧。

明理而仁德,强势而克制。

☆、侄女

程瑜瑾一路走走停停, 时间耽误了不少,但是行情也琢磨了个大概。程瑜瑾连着逛了好几家布庄、成衣铺子,她大致明白一匹蓝粗布卖多少钱, 一匹麻、一匹锦又要多少钱。至于成衣, 程瑜瑾就更熟了,她生活在内宅, 每月都要支取月例银子做衣裳, 光是每日听丫鬟们闲聊, 她也能明白什么样的花样时兴, 什么样的布料裁出来好看。

程瑜瑾心中大致有数, 车夫问:“大姑娘,后面还有两家成衣店, 您还要去吗?”

程瑜瑾朝后扫了一眼, 说:“不必了, 直接去我们家的那两个铺面吧。”

车夫应了声“得嘞”,就赶着马朝另一条街走去。程瑜瑾安心等了一会, 没多久就到了。连翘扶着程瑜瑾下车,程瑜瑾站到地上, 先是抬头环顾四周, 发现岔路上坐落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店铺,上面挂着“云衣坊”三字牌匾。因为地段好,这里不至于门口罗雀,可是和程瑜瑾刚才路过的那几家大绣坊比起来,还是差多了。

程瑜瑾知道, 这就是程老侯爷留给她的产业了。

程元璟也看到了,他下马,走了两步见程瑜瑾不动,回头问:“你停着做什么?”

程瑜瑾自然而然地跟上,说:“我在看周围的环境。九叔,祖父刚刚将这几个店铺交到我手中,恐怕店里的掌柜账房还不知道换了主家。我们一会进去先不必表明身份,只装作来买布料的样子,打听一会再说。”

程元璟无可无不可,轻笑了一声:“你心思倒多。”

“多谢九叔。”

程元璟虽然没说答应,可是进门后,却并不提他们是宜春侯府程家的人。掌柜的受雇守店,打老远就注意到外面来了一位公子,清贵俊朗,举手投足都是威仪。他正在感叹这是哪家的王孙贵族带着妻眷出来散心,然后就眼睁睁看着这位俊俏男子停在自家门口,一回头扶了一个女子下车。

那位女子扈从如云,虽然穿着素净的白衣,但是容貌姝美,气质沉静,抬起头时宛如繁花盛开,又如月涌江流。这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说不出的匹配养眼。

掌柜都看呆了,不光是他,路上经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回头看这对璧人。直到程瑜瑾和程元璟两人进门,掌柜的终于反应过来,忙不迭跑过来招揽:“姑娘,公子,你们要看什么?”

程元璟身份特殊,这些年来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掌柜的并不认识程元璟。而程瑜瑾是女眷,掌柜就更不会见过了。是以这两位主家站在面前,掌柜愣是没认出来,还在殷勤招待。这正合程瑜瑾的意,她装作不太精通的样子,说:“我第一次来这里,也不知道该买什么布料,不知道店家有什么推荐?”

掌柜一听就知道这是大主顾,笑得更加殷勤:“姑娘这可问对人了,姑娘随小的来。”

程瑜瑾带着丫鬟去里面看布料,程元璟就站在外堂等她。掌柜亲自引路,原本的跑堂倒空闲下来,只好过来招待程元璟。跑堂有心讨好,故意说好听话:“公子和姑娘感情真好。公子和姑娘郎才女貌,看着就让人欢喜,日后必能多子多福,白头偕老。”

程元璟本来没在意,可是这话听到后面越来越怪异。程元璟回头,静默地扫了店小二一眼。店小二被这样的目光看得腿肚子发软,他以前也见过许多达官贵人,可是从没有一个人像程元璟这样,一身白衣便服,不张扬不吆喝,但是能让人从心里生出敬畏来。

店小二紧张,说出来的话也结结巴巴的:“公子息怒…小的说错了吗?”

程元璟倒没有生气,他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觉得我和她是夫妻?”

程瑜瑾明明是未婚打扮,这些小二成日在权贵堆里打滚,不至于连这点识人眼力都没有。程元璟难得生出些好奇来,不是程瑜瑾,那就是从他身上看出来的了?他哪里看着像是已然成婚的?

店小二被问得懵了一下,他搔头,喃喃道:“公子和方才那位姑娘一起进门,姑娘虽然还梳着低髻,可是年龄正好,正值婚龄。公子和姑娘的年纪不可能是父女,看长相也不像兄妹,这样一来不是未婚夫妻,还能是什么?”

还有一点店小二没好意思说,那就是如果是兄妹,能带着妹妹逛成衣店的可想而知兄妹感情深厚,这样兄妹两人说话,自然而然带着亲昵。不会是程元璟和程瑜瑾这样,两人都漂亮的不像真人,距离不远不近,疏离客气中又带着旁人无法插足的默契,他们两人站在一起,真的很像贵族夫妻。

所以店小二理所应当地觉得,这两人都出身不俗,已经订婚,但是还未正式成婚。所以程瑜瑾梳着少女发髻,而程元璟带着未婚妻出来置办新婚用品。

难道,竟然不是?

店小二有点懵。这时候掌柜引着程瑜瑾从里间出来,程元璟低头扫了店小二一眼,店小二那一瞬间福至心灵,竟然神奇地明白了程元璟的意思。

这个话题,不许再说了。

程瑜瑾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看到程元璟站在外面,一个人几乎将整间店铺都照亮了。程瑜瑾自然地走到他身边,唤道:“九叔。”

店小二顿时瞪大眼睛,表情十分夸张,几乎叫人疑心他的眼珠会从眼眶里掉出来。店小二历练多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过这种可能,这对男女不是兄妹,不是未婚夫妻,竟然是叔侄?

店小二惊讶的太明显了,程瑜瑾注意到店小二的表情,疑惑地皱眉:“九叔,怎么了?”

程元璟淡淡瞥了店小二一眼,店小二连忙低头。程元璟收回视线,轻描淡写地说:“无事。你看到喜欢的料子了吗?”

说起这个,程瑜瑾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立刻抛开方才的疑问不管了。程瑜瑾说:“衣料倒还好。听掌柜说店里还兼做成衣,我让他们拿两件成衣样子给我看。”

程元璟点头,这些东西就是拿给程瑜瑾玩的,她愿意如何就如何。说话间掌柜已经取了做好的成品衣服出来,程瑜瑾上前翻看了一会,沉吟不语。

掌柜也渐渐看出不对来,程瑜瑾虽然看的料子多,可是提问说话并不像是要买,反而像是…来视察一样。掌柜逐渐生疑,担心是哪家同行过来打听内情,但是又觉得谁家能请来这样两位神仙人物。真有这份难耐,打探什么行情啊。

程元璟见程瑜瑾将手里的衣料放下,问:“看好了?”

“嗯。”

“都包起来吧。”

“哎!”程瑜瑾连忙拦住,回头对程元璟说,“九叔,你在这里买什么?”

这是她名下的铺面,在这里买东西岂不是自家人向自家人付钱,显得很傻?

掌柜的站在一边,心情大起大落,等听到程瑜瑾的这句话,脸上的笑几乎都要维持不住了。

什么意思?瞧不起他吗?

程瑜瑾最后还是没好意思让程元璟花这笔冤枉钱。她当然知道这是程元璟看在她的面子上,给她送钱,可是程瑜瑾多少要脸,这笔钱她拿不住。

之后程瑜瑾又去了首饰店和琉璃铺子,首饰店名叫琳琅阁,和云衣坊相距不远,可是卖琉璃的店铺就有些距离了。等三家店都走完后,程瑜瑾很是不好意思,程元璟和她不一样,他身上有许多事要处理,却还陪着她耗了一天。坐车回府的时候,程瑜瑾对程元璟端端正正行了个谢礼:“谢九叔。”

这一次她说的诚心诚意,程元璟不甚在意,他说:“刚才你出去后,我给这三家店送去了侯府的名牌,现在想必他们已经知道你是新的东家。之后你如果要传话,或者想出门看铺面,直接来找刘义吧。”

程瑜瑾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能深深地行了一礼:“谢九叔。”

程瑜瑾不喜欢麻烦别人,同样也不喜欢被别人麻烦,可是这一次她却连推辞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她实在,太需要外面的人手了。她人在内宅,身边都是丫鬟婆子,这些人也不能离开二门,何况这里面还有不少程老夫人、庆福郡主的人。程瑜瑾想背开其他人的耳目管理产业,实在太难了。

程元璟的这句话可谓雪中送炭,程瑜瑾无法拒绝,只能在心底里着重记上程元璟的好。

等晚上回房后,连翘给程瑜瑾端来了热茶:“姑娘,您今日在外面走了一天,快好生歇歇吧。”

程瑜瑾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回来后也不歇着,拿了笔比划花样。云衣坊和琳琅阁生意不错,但是程瑜瑾觉得可以更好。他们现在的进项,远远对不起这两家店所在的地段。

曾经程老侯爷手下有很多产业,没心思一一打理,只要不亏损就行了。但是程瑜瑾不一样,她手里只有三间店铺,而花钱的地方却有很多,她必须将利润最大化。琉璃她也不懂,只能暂时搁置,可是另两个,程瑜瑾却有很多想法可以实践。

毕竟她当了十四年的侯府小姐,嫡母还是庆福郡主,这些年眼睛里不知见到过多少好东西,改造一个成衣坊、一个首饰店,她还是说得上话的。

程瑜瑾放下笔,难得惆怅地叹了口气:“九叔这次实在帮了我大忙,我都不知该如何回报为好。”

连翘并不知道内情,快言快语说道:“姑娘,九爷是您的亲叔叔,自家骨肉,讲究这么多做什么?”

程瑜瑾摇头,如果程元璟真的是她九叔,程瑜瑾就厚着脸皮收下了。大不了日后多送些点心过去,谁让晚辈身份自带底气。可是程元璟,并不是啊。

这个人情欠大了。

连翘不明白程瑜瑾为何忧心忡忡,程瑜瑾摇摇头,也不想再说。她叹了口气,头一次发现自己当大家闺秀十多年,自负多才多艺,可是真到用时,竟然没多少能派的上用场。

程瑜瑾只能下定决心,这段时间去的再勤些,多送些点心吃食等小玩意。虽然这些东西对太子来说不值一提,可是除了这些,程瑜瑾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程瑜瑾杂七杂八想了一会,由衷在心里感叹:“九叔真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九叔:好人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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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钱

清早, 鸟鸣声清脆,洒扫丫鬟刚在地面上洒了水,廊柱也洗的干干净净。程瑜瑾走在游廊中, 眼睛里看到的都是清晨独有的清爽气息, 而她素衣白裙,缓步慢行, 落在别人眼中, 也是美景中的一部分。

宸明院的人见了她都十分熟悉, 老远就对她问好。程瑜瑾笑着点头, 刚从外面回来的刘义见了她, 也立刻停下身拱手:“大姑娘。”

“刘总管。”程瑜瑾敛衽回礼。她对刘义的身份心知肚明,这位八成是宫里的某位心腹公公, 现在以家仆的身份跟随在程元璟身侧, 所以称他一声“总管”, 也是应当。

刘义连忙推辞:“大姑娘折煞奴才,奴怎么当得起大姑娘这样称呼…”

“总管客气。”程瑜瑾站起来, 笑着说,“刘总管是九叔身边最信任的人, 时常在外面跑, 堪可说是九叔的左膀右臂。这一声总管你不当,何人还当得?”

刘义虽然连连谦虚,可是看他的神色也很开怀。他得意的不是揽了多大的权,办了多少事,而是被太子重用。程瑜瑾这些话, 可谓正正好说到了刘义心坎里。

程瑜瑾看着刘义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对了。她对杜若示意,杜若立刻将胳膊上挎着的食盒提出来,程瑜瑾说:“小女深受九叔照拂,之前还托总管帮了不少忙,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能给刘总管准备些点心。东西不好,刘总管可不要嫌弃。”

刘义摆手:“这怎么使得?奴才能给大姑娘跑腿是奴才的福分,怎么能收大姑娘的东西!”

“刘总管收下吧,这是我们姑娘的一片心意。”杜若说着,将食盒放到刘义身后的年轻小厮手上。刘义推辞也是做个样子,他见程瑜瑾这样会说话做事,便半推半就地收下了:“如此,奴才谢大姑娘。”

“总管客气。”程瑜瑾笑着说。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内外通用,刘义收了程瑜瑾的吃食,果然说话又和气了很多。他问:“姑娘这么早来宸明院,可是找九爷有事?”

“说不上什么大事。”程瑜瑾顿了顿,无意地说,“不过有些话,想托刘总管帮我传出去。”

“这有何难。”刘义闻言大手一挥,说,“姑娘且随奴才来,您要说什么都记在纸上,奴才一会出门便帮您带出去。”

程瑜瑾顿时笑的更真心了:“有劳刘总管。”

程瑜瑾今天可是有备而来,她特意来了个大早,赶在刘义出门前让他带话,她甚至将图纸都带来了。程瑜瑾坐到茶水间,从荷包里一样一样取出东西。

“这是我画的衣服图样,劳烦总管带给云衣坊。光是卖布料收益有限,如果将布料做成成衣,那同样一匹布,能赚的利润便多了好几倍。再者,布匹都是平的,一匹匹堆在一起看不出好坏,如果旁边能摆上一件做好的成衣,那就好看多了。客人看到衣服好看,也会愿意拿一匹布回去。如果客人不愿意自己动手,云衣坊还能将布料留下,帮忙裁剪衣服。这样又是买布又是做衣服,料子是自家的,手艺人也是自家的,可比单纯卖布匹挣钱多了。”

程瑜瑾说着让杜若将包裹拿出来,她摊开一个角,抖出一件上袄给刘义看:“这是我用云衣坊的锦缎做出来的短袄。我那天去看的时候就觉得这匹云纹青绿锻颜色很正,这两天我和丫鬟做了个衣服样子出来,果然上身很好看。我记得这种缎子,除了云青绿云纹的,还有木兰纹、凤尾纹、莲花纹,颜色也从白到红有好几种,刘总管今日去了云衣坊,让他们将不同颜色、不同纹路的缎子放在一起,把这件上袄摆在布料旁边,客人如果看中了衣服,却喜欢其他颜色,尽可从别的料子里挑。这张纸上记了做袄时的放量,劳烦总管一起带给掌柜。但是务必提醒他,让他将数据放好,如果客人喜欢,那就将布料留在云衣坊做,可万不能把裁衣数据给出去。”

刘义一边听一边点头,等接过程瑜瑾手里的纸张,他内心中惊叹更甚。刘义展开纸看了一眼,暗暗感叹程瑜瑾可真会做生意,卖原料远不如卖加工,而程瑜瑾这样一来,从布料到裁衣再到成品都是自己家的,客人省功夫,云衣坊也能赚更多。

而且不得不说,一样的衣服,从程瑜瑾手中做出来,就是精巧俏丽的多。以刘义在妃嫔和宫女堆里历练过的眼光看,他猜测程瑜瑾在衣袖和腰身处做了收紧,贴身又显曲线,很显娇俏。

程瑜瑾毕竟时间有限,除了上袄,她只来得及做了条下裙。这条裙子是用纱做的,里面是白色绸布内衬,外面是柔软的纱。两侧褶子不知道怎么打的,看上去修长又飘逸,颇有飘飘欲仙之感。

现在正是夏天,这样一身雨过天晴的裙子上身,不知道该有多瞩目。

程瑜瑾将大致的重点指给刘义后,就让杜若把衣服都收起来,连着做衣数据一起交给刘义。刘义是在内廷和官场行走过的人,办事能力一流,程瑜瑾将东西交给他十分放心。程瑜瑾事情已经办完,心情大好,她见机起身,带着丫鬟走出茶水间。

出来时阳光正好,程瑜瑾又给程元璟留下了糕点,刷足了好感,才心满意足离去。

茶水间里,小刘子送人回来,刘义见到后问:“程大小姐走了?”

“是。大小姐又去给九爷请安,和九爷打了招呼后才走。”

刘义点头:“程家两个男人多年来不得进寸,只知道怨天尤人,还不如一个小姑娘知礼数。”

面目白净的小刘扫到桌子上的东西,问:“干爹,那这些东西…”

“难得她懂得孝敬九爷,我见这几天九爷心情好了许多,既然她陪着九爷解闷,我替她跑这一趟也没什么。反正她一个女子,影响不了局势。”

刘义并不知道程瑜瑾已经知晓了程元璟的身份,他只以为程瑜瑾还是把程元璟当程家人,所以才天天往来跑。程家其他人都对程元璟虎视眈眈,生怕程元璟分了他们的家产,而这么多人中唯有程瑜瑾热情备至,不停地释放好意。对比之下,刘义对程瑜瑾的印象也越来越好。

“干爹,您外面事情多,要不程大小姐这些事儿子替您去吧。”

刘义摆摆手,说:“不用,又不是什么难事,走一趟就办完了,还是我自己去吧。商人多奸,你毕竟脸嫩,那个掌柜见了你说不定会生轻视之心,不好好办事。第一次就我去吧,料他们不敢敷衍我。”

小刘子称是,他心想那可不是么,刘义在宫里就是个笑面虎,这些年陪太子爷在外面跑,越发成了鬼见愁,去威慑一个区区小掌柜,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哪个掌柜敢轻视刘义?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同样评估主人也要看狗,手下能有这样厉害的家奴,恐怕云衣坊从此之后对程大小姐也毕恭毕敬,不敢轻视分毫。

刘义见小刘子说完了话,还站在跟前不走,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桌子上瞄。刘义扫了眼旁边的食盒,心里明白了,骂道:“瞧你那德行,办事怎么不见你这么积极?”

小刘子哈腰笑:“这不是有干爹疼我么,爹厉害,儿子当然成了酒囊饭袋。”

刘义被说的笑了,作势踢了一脚,说道:“油嘴滑舌,记吃不记打,快滚吧。”

小刘子佯装吃痛地躲开,然后喜滋滋用帕子包了两块糕点,出去了。程瑜瑾这些天基本日日来宸明院,宸明院的人从最开始的戒备,慢慢变成真香。不得不说,程瑜瑾带来的糕点真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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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瑜瑾并不知道自己搬了怎样一个大杀器出去。云衣坊和琳琅阁的掌柜被吓得要死,刘义虽然隐瞒了自己太监的身份,可是身上厂卫的气质还在,他往哪儿一杵,云衣坊的掌柜吓得差点跪下来。刘义的气势骇人,他交代下来的事掌柜必然认真对待,生怕有一点点不符合刘义的要求。程瑜瑾的想法实施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好,月底送来账册,程瑜瑾看到这个月的营利,小小吃惊了一把。

仅仅一个月,盈利便翻倍了。而不仅如此,掌柜的托人传话,说雨过天晴纱和云纹青绿锻卖的最好,库存都卖完了。其他布料店见状也进同样的料子,与他们争利。同时,上一次做了成衣的主顾都过来问,问有没有新的样式。

这个发展倒是程瑜瑾始料未及,她原本只打算用做好的成衣带一带销量,并没有想到会这样火爆。程瑜瑾重新核算了一遍收益,将这个数额加到自己的小金库中,心情顿时大好。

看来,成衣这个路子走的很对,而且以后变化还可以快一点,比如半个月换一批新衣。如果太快不能突出珍奇,太慢会被其他成衣店仿制,影响利润,所以半个月刚刚好。

程瑜瑾拿出之前想好的几个图案,挑了一件上衫、两条裙子出来,打算明天带给刘义,让刘义帮她传给云衣坊。程瑜瑾从小在锦绣堆中长大,闺秀们攀比严重,而程瑜瑾又一定要拿到头筹,所以多年来在衣服上花费的心思数不胜数。她又是个要拿捏架子的,不肯把功夫用在明面上,一定要以漫不经心、仿佛完全不在乎穿衣打扮的模样,把其他人都比下去。所以,多年的磨炼下来,程瑜瑾对设计衣服、搭配首饰十分有心得,连专门的梳头嬷嬷也比不过她。

她以前做衣服就很繁琐,小到一粒纽扣,大到衣服上的绣花,全部要她一样样挑选,直接穿样板衣服是完全不可能的。宜春侯府针线房的丫鬟见到程瑜瑾就头疼,而找外面的绣坊订做,也难免有许多不合意的地方。

现在好了,程瑜瑾自己就有一家衣料铺子,完全能由着她折腾。程瑜瑾终于可以极尽挑剔地做一件衣服,顺便还能挣钱。

简直完美。

程瑜瑾还想了几个首饰花样。她早就嫌弃自己的首饰太过老气,花样换来换去就那几个,可惜一直买不到合心意的。如今正好,她由着自己的心意画了花样,拿出去让琳琅阁打,成品做好后传进来给她过目。如果程瑜瑾满意,她先戴几天出风头,之后就可以让琳琅阁推新款售卖,如果不满意,她再慢慢改造。

程瑜瑾在灯下一直忙到夜深人静。直到杜若来催了好几声睡觉,她才恋恋不舍地将图纸收起来,再一次数了数本月净收益,心满意足上床睡觉。

第二天,程瑜瑾去程老夫人屋里请安,一进门就听到阮氏说:“娘,靖勇侯府派人来催了,墨儿和霍侯爷的婚事是不是该准备起来了?”

☆、亲母

程瑜瑾听到这句话, 脚步只是略微顿了顿,然后就一点犹豫都没有地走入堂屋。

丫鬟站在纱窗外禀报:“老夫人,大姑娘来了。”

阮氏乍然听到程瑜瑾的名字, 脸上神情变得僵硬。这几天侯府在忙程老侯爷的丧事, 到处都是人仰马翻。可是无论再怎么忙,大小事情都被程老夫人和庆福郡主紧紧攥着, 什么事都漏不到阮氏手上。阮氏无所事事, 就忍不住担心自己女儿的婚姻。要她说, 程老侯爷去世, 大房分了好大一笔家产, 赚的盆满钵盈,这其中唯一受到伤害的就只有她的小女墨儿。

阮氏惦念了好几天, 生怕程瑜墨嫁人迟了, 被其他女人趁虚而入。今天阮氏终于找到机会和程老夫人说这件事, 她刚刚说完,程老夫人沉吟不语, 听到程瑜瑾来了,她们两人都收了声。

程瑜瑾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含笑如常走到屋里, 大大方方给两人行礼:“瑜瑾给祖母请安,给二婶请安。昨天夜里起了风,半夜刮起好大动静,祖母没着凉吧?”

程老夫人脸色淡淡的,说:“我没事。我年纪大了不爱贪凉, 你们几个小辈倒要注意,晚上不要开着窗户睡觉,务必让丫鬟检查好了。”

“孙女明白,谢祖母提醒。”程瑜瑾笑着应下。她的神情太坦然了,谈笑宴宴,没有一点在意的样子。程瑜瑾这样,反而让程老夫人和阮氏不得劲。

阮氏见程老夫人和程瑜瑾你来我往说客套话,俨然祖慈孙孝的模样,她不由有些急了。程老夫人和程瑜瑾如何装样子她不管,可是墨儿的事却不能再耽搁了。热孝出嫁必须在白日之内,如今眼看就过了一半,今日好不容易起了头,要是再不定下来,程瑜墨就得生生等一年了。

阮氏着急,忍不住打断程老夫人的话:“娘,您看我刚才说的事…”

程老夫人暗暗瞪了阮氏一眼,嫌弃她没眼力劲。瞧瞧这沉不住气的模样,一点都不上台面。

程瑜瑾心里笑了,她面色如常,故意说:“原来是我打断了二婶的话。是我不对,瑜瑾在此给二婶赔罪。二婶想说什么就说吧,不必顾忌我。”

阮氏支吾,难得地生出些愧疚之心。她和程老夫人暗暗商议过让程瑜墨热孝出嫁的事,程老夫人并未反对,只说等老侯爷七七过去了再细谈。程老夫人松口,程瑜墨提前出嫁的事基本板上钉钉。不过这事虽然成了共识,但是还没有正式宣布过,也就是说,程瑜瑾还不知道。

阮氏并不知道程瑜瑾一早就听到她和程元翰商谈,程老夫人也不知道程敏将这件事告诉了徐之羡,恰巧被程瑜瑾撞破。总而言之,明面上,程瑜瑾应当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阮氏一直都理直气壮,她这可是为了自己女儿好。生老病死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难道婚姻子嗣就不重要了吗?姑娘家花期本来就短,生生耽误一年,不知道要错过多少,如果在这段时间内有了妾或者庶长子,那就是影响女子一辈子的大事啊。

所以,她这样做有什么不对?阮氏一直坚信,然而此刻,对着程瑜瑾澄澈清亮的眼神,阮氏嘴唇翕动了好几次,都无法说出话来。

程瑜墨提前出嫁,对二房来说当然不成问题,可是,在程瑜墨前面的程瑜瑾呢?身为姐姐,却被妹妹跳过,外人要怎么想程瑜瑾?

阮氏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每次这个想法冒出了头,她就若无其事地岔开。阮氏的心思自欺欺人到近乎可笑,反正程瑜瑾还不知道,那就不用去想,到时候顺其自然,肯定有办法的。

然而程老夫人和阮氏都知道,不会有办法的。她们想要拉拢住霍长渊这只前途不可限量的潜龙,想让程瑜墨生下靖勇侯府的嫡长子,就得牺牲程瑜瑾。程瑜瑾毕竟被退婚,日后前程不明,可是靖勇侯府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现成好处,程老夫人会选谁,完全是可以预料的事情。

程瑜瑾一点也不意外,更谈不上伤心,但是她却不想轻易放过程老夫人和阮氏。踩在一个孙女的终身悲剧上攀龙附凤,还妄想孙女毫无怨言,继续任劳任怨孝顺程家,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好事情。程瑜瑾笑着,又轻轻问:“二婶,你怎么发起呆来了?你刚才和祖母说了什么,现在有没有外人,继续说谈就是了,我不会打搅的。”

果然,程瑜瑾的话音落下,阮氏的眼神更加躲闪,尴尬得都不敢看程瑜瑾。程瑜瑾“咦”了一声,来回看程老夫人和阮氏,奇怪道:“祖母,二婶,你们这是怎么了?莫非,你们说的话,我不能听?”

阮氏愧疚得说不出话来,手心手背都是肉,程瑜瑾也是她生的女儿,这些年虽然不在她身边长大,然而毕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她怎么能不在意?阮氏也心疼程瑜瑾,可是阮氏有什么办法。墨儿从小体弱,这么多年以来有什么好东西都要让给程瑜瑾,莫非连婚事也要为了程瑜瑾而牺牲吗?程瑜瑾被退婚,又不是墨儿害的。

最后,程老夫人叹了口气,说:“罢了,事到如今,继续瞒着她才是对她残忍。老二家的,你之前和我说了什么,都告诉大姑娘吧。”

阮氏听到立刻骂程老夫人不是东西,程老夫人想两面落好,倒让阮氏来做这个恶人!无论如何,程老夫人都是慈和的祖母,万一以后程瑜瑾还能说到好亲事,程老夫人一样能站出来要求程瑜瑾孝敬。

阮氏内心大骂,可是她不敢违逆程老夫人,只能僵硬地笑了笑,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妹妹已经定亲,眼看霍侯爷年龄不小,霍夫人着急抱孙子,就想让墨儿提前嫁过去。虽然说这样与礼制不合,可霍薛氏毕竟是墨儿的婆婆,我们若是不给她面子,恐怕以后她会刁难墨儿。所以我和你祖母商量了一会,想让墨儿趁着热孝成婚,你祖父若是看到,也能安心上路…不过我们仅是商量,此事还没有下定论…”

阮氏在最后掩耳盗铃般的加了两句话,然而这样说,越发体现她心虚。程瑜瑾早就有所预料,听到这些话,她内心里一点涟漪都激不起来。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趁机敲一笔。

程瑜瑾怔怔地看着阮氏,一双漂亮的眼睛惊讶地瞪大,最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眼底顿时漫上一层水雾,又慌忙眨眼压下去。程瑜瑾低下头,叫人看不清神色,可是声音中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二婶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要先让二妹出嫁了?”

程瑜瑾素来都是端庄大方的模样,突然露出弱态,程老夫人和阮氏都被打个了个措手不及。若是程瑜墨哭,程老夫人并不会心生怜惜,然而这个人是程瑜瑾,铁石心肠的程老夫人也难得生出些愧疚来。

终究是她们这些做长辈的对不起程瑜瑾。原本是程瑜瑾的婚事,最后却换给了程瑜墨,现在还要为了程瑜墨下半辈子的顺遂,让程瑜瑾陷入两难境地。

说起来,程瑜瑾的运气当真不好。本来是天生祥瑞的双胞胎,可是出生后就被过继;豆蔻年华在雪山上救了人,订婚之后才被告知是霍长渊认错人了;好不容易折腾着退了婚,霍长渊如愿定了心爱之人,程瑜瑾也得到圣人亲口褒奖,眼看情况要好转,程瑜瑾趁着这股东风,说不定还能找到好夫婿,结果这个关节眼上,程老侯爷死了。

程瑜墨能趁着热孝出嫁,可是程瑜瑾却势必要守足一年了。人们的忘性何其大,一年之后,皇帝赐下来的金绣具早被人遗忘干净了,而程瑜瑾却背负着退婚、年龄渐大、妹妹先于自己出嫁等等重担,再说一门好亲,谈何容易。

而这其中,有不少后果,是程老夫人一手促成的。

程瑜瑾还是低着头,她不肯让别人看到她的脸,可是抖动的肩膀骗不了人。程老夫人叹了口气,说:“大姑娘,你别哭了,你妹妹的事耽误不得,你是姐姐,多体谅体谅他们吧。”

这些话程瑜瑾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你是姐姐,所以要让着弟弟妹妹;你是姐姐,所以弟弟妹妹犯了错,就是你的失职;你是姐姐,所以父母偏爱弟弟妹妹是理所应当,凡事先顾着小的也正常,你不能较真,不然就是不懂事。

程瑜瑾心说,好啊,现在她真的不在乎了。她不稀罕父母的关注,也不在意亲人的疼爱,但是,她要更多的钱财好处。

程瑜瑾伸手在袖子里摸了一把,拿出一块淡紫色的帕子,轻轻压在眼睛两侧拭泪。没想到这样一来眼泪越多了,程瑜瑾抬起脸,程老夫人和阮氏才看到程瑜瑾的眼睛通红,里面盈盈都是水光。

程老夫人和阮氏顿时说不出话来。程瑜瑾一边擦着越来越多的眼泪,一边懂事地说:“我知道,我毕竟是长姐,要让着下面的弟弟妹妹。反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是二妹的前途正好,我牺牲一些,成全二妹的美满婚姻,也不妨事。然而这虽是我们自家的事,但是毕竟讲究长幼有序,姐姐还没出嫁,妹妹就在热孝里成婚,外面人难免会说道。依我看,不如我绞头发出家,把路给二妹腾出来,这样外人就不能说什么了。”

阮氏被吓了一跳,失声道:“你这是说什么!”

程瑜瑾眼睛都不眨地接口道:“看来二婶是不满意了?也是,如果我做了姑子,恐怕别人会揣测是不是被人逼迫,对二妹名声不好。也是,二妹毕竟是要做侯夫人的人,怎么能有一个青灯古佛的姐姐呢?那有劳祖母赐我一根白绫,等祖父的七七过去,我挑一个清净的日子悄悄了结,不给大家添麻烦,好让二婶能安心送妹妹出嫁。”

阮氏听到这些诛心之语,睫毛一动,泪珠便滚滚流下。她用帕子捂住脸,哽咽道:“你这个孩子这是说什么话!你和墨儿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们刚生下的时候身体弱,大夫说恐怕养不活,我恨不得替你们去了。眼看将你们姐妹养到了出嫁的年纪,你却自己说些寻死觅活的话,你让我怎么活?你这是存心往我心里捅刀子啊!”

阮氏说到最后几乎是嘶吼了出来,程瑜瑾听到跪下,默然不语地掉眼泪。她穿着一身白色衣裙,纤细的下巴几乎比衣裳都白,跪在地上衣袖堆叠,越发显得她纤细脆弱,一折就碎。程瑜瑾眼睛被水洗的晶亮,脸颊侧方两行清泪缓缓而落,晶莹剔透,安静无助。

程瑜瑾不似阮氏那样情绪外放,可是她的声音刻意压抑着,听着反而更让人揪心:“那二婶到底要我如何?我落发为尼你不愿意,我以死成全你也不愿意,二婶还要我如何?”

阮氏用帕子掩着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程瑜瑾跪在地上,眼泪扑簌簌而落,明明没发出声音,却比阮氏声嘶力竭更让人心疼。程老夫人被这一大一小哭得心口憋闷,她实在受不了了,用力拍了下桌子,说道:“都行了,别哭了。”

阮氏的声音由强转弱,而程瑜瑾依然稳稳跪在地上,时不时用帕子压压眼睛,输出稳定,后劲绵长。程老夫人沉沉地叹了口气,说:“出嫁是大喜事,怎么就非要用一个换另一个?二姑娘那里拖不得,早早出门也好,大姑娘安安心心在家里待着守孝,等孝期结束后,再热热闹闹说亲挑婿。”

用一句空话就想打发她,程瑜瑾可不吃这一套。程老夫人现在倒是说得好听,但是一年后,谁知道她认不认。程瑜瑾眼角挂着泪,问道:“祖母,我被退婚是事实,二妹先于我嫁人也是事实,即便家里有心为我打算,可是一年后时过境迁,外面人不知道怎么传我呢。这种条件下,家里要如何给我说亲?与其到时候让长辈为难,不如我现在就自我了断,清清静静来,清清静静走,省得被人说三道四。”

“浑说!”程老夫人沉着脸呵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家里把你养这么大不容易,天大的事一家人商量,总有解决的法子,轻易寻死觅活像什么样子?”

阮氏被程老夫人的气势吓住,低头诺诺道:“是,母亲教训的对。”

程老夫人训完后,又和缓了脸色,说:“你祖父走的匆忙,他临死前特意给你们姐妹俩准备了嫁妆,想来他也盼着看到你们出嫁成人,结婚生子。可惜他终究没等到这一步,依我看,不如全了你们祖父最后一点心意。他走前病榻边都是自家人,外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干脆就说这是你祖父的遗命,长孙女是他看着长大的,在他心里和长孙无异,便留在家里承制守孝,而小孙女娇生惯养,就让她赶紧成婚,早日生出曾外孙来给老人家报喜。”

阮氏哭声早不知不觉停了,程瑜瑾对这个说法还算满意,她垂下的眼眸轻轻转了一圈,问:“可是,这个说法,外人信吗?”

“等你祖父七七这天,我亲自和来客说。你祖父的遗言,我来说合情合理,他们不信别人,还不至于不信我。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这点颜面总是有的。”

程瑜瑾得了准信,终于满意,她不再往眼睛跟前按帕子,眼泪逐渐止了。天地亲君师,能压得过男女礼制的唯有更强势的等级压制,比如孝道,比如君臣。程瑜瑾被妹妹抢婚一定会被外人说道,而程瑜瑾这些年算不上低调,很多人被她压着,心里不知憋了多少怨气,一旦程瑜瑾落难,不知道得有多少人扑上来踩一脚。到时候局面无法控制,指不定会传出多少难听的话,说不准有些黑心嘴长的便会瞎传,说是她身有隐疾,才会被靖勇侯府退婚。而宜春侯府知道内幕,放弃了让程瑜瑾嫁人的打算,故而直接让下面的妹妹出嫁了。

真到了那时,程瑜瑾才是百口莫辩,再难翻盘。毕竟身有隐疾这种事,如何和旁人证明?而如果不是身有隐疾,为什么会被家族默认放弃?

但是如果换成奉命守孝,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孝之一字压下来,婚丧嫁娶、婚姻伦常全都得往后靠,而且程瑜瑾还是被程老侯爷亲口点名守孝。养在膝下,视同长孙,这份尊荣可非同小可。儿媳给公婆守了孝后便是三不出,即便犯了七出之条,丈夫也不能轻易休弃,可见守孝有多大重量。而长孙女按照长孙的仪制守孝,这得是多大的功劳体面。

自古女眷不入祠堂,千年以来祭祀等事都是男子的天下,很少有女子位置。但是程瑜瑾却能跻身其一,还是比肩长孙。长孙是承嗣人,在家族传承中的地位比次子都高。程瑜瑾这份尊荣简直独一无二,连程敏这个女儿都不及。等守孝结束,仅凭这份功劳,程瑜瑾随随便便扔出去就能压得一票人说不出话。到时候,她在婚姻市场上又能加很重一项筹码。

程瑜瑾十分满意,甚至比她原本预料的还要好很多,而程老夫人亲自出面说,这就更好了。事半功倍,意外之喜,程瑜瑾对今日的收获满意至极。

程瑜瑾不再哭,杜若见机,上前说:“姑娘,地上凉,您快起来说吧,不要辜负了老夫人的一片慈心。”

其他丫鬟如梦初醒,连忙上前来扶着程瑜瑾起身。程瑜瑾半推半就地站起来,程老夫人见程瑜瑾脸都是白的,于心不忍,说:“给大姑娘搬个绣墩来,再端杯热茶。姑娘家不能受寒,她在地上跪了那么久,小心受凉。”

程瑜瑾装模作样推辞了两句,就在丫鬟的搀扶下坐到绣墩上。阮氏也哭了半天,此刻还站在一边。阮氏脸上的妆都冲花了,眼睛也又红又肿,她看看哭了一场但仍然美丽典雅的程瑜瑾,再看看自己,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犯起别扭来。

阮氏心说,她也哭了好半天,她也受不得寒,怎么老夫人给程瑜瑾上茶赐座,却不管她呢?

程瑜瑾掀起杯盏,缓慢地喝热茶,程老夫人见众人情绪都平稳下来,说:“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我几天后和众人说,就说这是老侯爷的遗愿,留大姑娘下来守孝,放二姑娘出去成亲。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和气,家里人心力齐了,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才能不被外人欺侮。要不然,别人还没怎么着,我们自己就成散沙了。”

程老夫人想粉饰太平,程瑜瑾点头称是,就当听个热闹。程老夫人见儿媳和程瑜瑾都露出受教的模样,她以为自己的话有效,于是满意地继续说道:“守孝和成婚这件事就说定了,你们以后不许再胡乱猜忌。先前大姑娘说的那些话,也不许再提了。”

程瑜瑾站起身,乖巧应道:“是。方才是孙女想岔了,幸亏祖母明理,及时点通了孙女,不然孙女就要酿下大错了。”

说完程瑜瑾转向阮氏,郑重地行了个赔罪礼:“侄女刚才魔怔,言行有失,请二婶恕罪。还望二婶不要将那些胡话放在心上。”

程瑜瑾又是请罪又是赔礼,能说的话都叫她说了,反倒显得阮氏不如一个小姑娘懂事明理。阮氏讪讪,说:“没什么,本来便是一家人,有心结说开了就没事了。”

“二婶不怪罪我就好。”说完,程瑜瑾音容不变,轻飘飘接了一句话,“只不过有些容易产生误会的话,二婶还是不要说了。我的母亲是庆福郡主,父亲是程家大老爷,虽和二妹情同姐妹,但毕竟是隔房的堂姐妹,算不得亲生。我感谢二婶母疼我,但我的父母另有其人,一母同胞这种话,二婶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阮氏听了脸色一僵,喉咙哽咽,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她当然知道程瑜瑾就是她的亲生女儿,庆福不过是挂个名,府里所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这些年阮氏一直以此自居,可是程瑜瑾却当着她的面说,自己的母亲另有其人,阮氏只是婶母。

这仿佛在阮氏心里狠狠捅了一刀,比刚才程瑜瑾说要自我了断还诛心。阮氏脸色煞白,而程老夫人却很满意程瑜瑾的懂事,她赞赏地点点头,说:“大姑娘说得对,老二媳妇方才情急之下说错了嘴,以后可不能这样疏忽了。”

阮氏嘴唇嚅嗫,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个干净。

程瑜瑾这是,不认她吗?她明明是程瑜瑾的亲生母亲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想要多更新点,所以发迟了,明天还是老时间见~

☆、养母

阮氏面色煞白, 程老夫人隐含威胁地扫了她一眼,像是故意提醒一般,说:“做人做事最忌讳拎不清, 要是做错了, 被长辈训斥一顿,改过来了也就罢了。最怕的就是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害人害己。老二家的, 你明白吗?”

阮氏听懂了程老夫人背后的提醒, 她当然明白, 早在她生下双胞胎, 却被老太太挑了健壮的一个送给大嫂的时候,在她产后体虚, 想孩子想到忍不住哭的时候, 在她偷偷去看程瑜瑾, 却被庆福郡主的嬷嬷冷言冷语讽刺的时候,阮氏就明白了这一点。程瑜瑾是她生的, 却不属于她,只有墨儿才是完完全全向着亲娘。

后来两个孩子渐渐长大, 墨儿慢慢会坐, 会爬,会走路,会说话,阮氏的全部心神都被程瑜墨吸引,再难分出精力去想大女儿。之后又有了程恩慈、程恩悲两个儿子, 阮氏就更顾不到程瑜瑾了。

她只有在程老夫人这里请安的时候,看到跟在庆福郡主身后的程瑜瑾,阮氏才会惊觉,啊,原来程瑜瑾又长高了这么多。

不知不觉间,这个姑娘已经长成阮氏完全不熟悉的模样,她乖巧懂事,不吵不闹,遇到了不懂的事,她会安静地瞪大眼睛看,和其他动辄哭闹的孩子一点都不一样。

后来,几个孩子渐渐长大,程瑜瑾甩开同龄人的距离也越发明显起来,阮氏时常听到程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夸赞程瑜瑾,而墨儿只能坐在一边听,眼神落寞。这副场景深深刺激到了阮氏,庆福郡主出身比她高,话语权比她大,难道连养出来的孩子,也要比她的好吗?

阮氏对程瑜瑾的情感太过复杂,其中有怜惜,遗憾,悔恨,也有漠然,迁怒,和嫉妒。以至于阮氏一直不能很好地面对程瑜瑾被过继这桩事实,只要有机会,她就会在程瑜瑾面前提一嘴。阮氏想让程瑜瑾过得好,但是又怕程瑜瑾过得太好,超过了程瑜墨。更重要的是,程瑜瑾不该忘了亲爹亲娘,更不该和庆福那个女人相亲相爱。

阮氏每次见到程瑜瑾,情感变化都微妙而复杂,但是她从来没想过,程瑜瑾会怨恨她,会不认她这个亲娘。要知道可是阮氏把程瑜瑾带来这个世上的,把她生下来是多大的恩情啊,程瑜瑾怎么能不孝顺?程瑜瑾就算是被别人养大的,也该一心牵挂着亲生父母,长大后认祖归宗,加倍回报父母兄弟,她怎么可能,又怎么应该和亲生家庭不亲呢?

阮氏被方才那番话震撼到了,程老夫人提醒她司空见惯,可是阮氏不敢相信程瑜瑾也是这样想的。她看向程瑜瑾,希望从程瑜瑾脸上看出些许为难、郁闷,可是没有,程瑜瑾的表情一直很平静,她甚至都没有回应阮氏的打量。

程老夫人察觉到阮氏的动作,眼睛眯了眯,再一次提醒:“老二家的,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程老夫人的语气已经很危险了,阮氏吓得缩回头,嗫嗫道:“是。”

程老夫人被这个拎不清的儿媳妇气得肝疼,过继便是更改香火,无论礼法上还是感情上,程瑜瑾都是庆福郡主的亲生女儿了。偏偏阮氏贼心不死,时不时上前搅和一场。庆福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程瑜瑾,在阮氏的掺和下,更和程瑜瑾亲近不起来。

程老夫人心想这样可不成,大儿媳身份尊贵,日后还会成为侯夫人,程老夫人下半辈子便是靠庆福郡主养老。程老夫人再心疼小儿子,也不会公然给大儿媳不痛快。

这样一想,程老夫人更下定决心要敲打敲打阮氏了。她清了清嗓子,对底下的两个人说:“儿孙渐渐大了,父母再难帮上什么,如今老侯爷走了,想来我也快了。人生无常,任你穿戴再多金银珠宝,吃再多山珍海味,一到了下面,还不是万事皆空。年纪大了,对许多事就看得越淡,反而不如儿孙满堂,家和人兴。张嬷嬷,去取我压箱底的那个钿螺黑底红漆盒来。”

张嬷嬷怔了一下,试探地问:“老夫人,您说您陪嫁的那个漆盒?这个漆盒已经跟了您三十多年了,您明明说过,日后要带着入土的。”

“我知道。”程老夫人脸色冷漠,淡淡说道,“我一个枯枝老朽,带什么东西陪葬不一样,难得有水色好的玉镯,还是留给晚辈防身吧。”

阮氏一听表情也变了,她知道程老夫人有一对极其贵重的玉镯,只有在过整寿的时候才肯拿出来戴,其他时候都牢牢收着。阮氏和庆福郡主都惦记了很久,听程老夫人的意思,这是要拿出来赏赐了?

阮氏不由生出些期待,见者有份,程老夫人既然当着她的面说这些话,就不可能不给她。再无论如何,阮氏身为儿媳,总比程瑜瑾这个孙女有体面。

阮氏眼睁睁看着张嬷嬷从内室捧了一个黑底红雕漆盒出来,张嬷嬷每走近一步,阮氏的眼睛就亮上一分。等盒子送到程老夫人手上,程老夫人轻车熟路地打开盖子,阮氏的眼睛几乎要脱框而出,黏在上面了。

不说里面的东西,光凭这个漆盒的工艺,就已经价值不菲。木盒打开,程老夫人将盒子翻过来放在桌子上,顿时玉光莹润,满堂生辉。原来漆盒里面铺了锦缎,上面放着一对玉镯,映在黑红漆盒上,简直水光盈漾。程瑜瑾见过不少玉,可是这些年来她见过的每一件都比不上眼前这对,程瑜瑾的眼中也生出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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