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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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皇帝顺了程元璟的意思,将他放到外地历练,又是三年不见。

这一次,是十四年以来,父子二人距离最近,甚至可以说唯一一次直接见面。

皇帝听出来程元璟后一句“圣体康泰,愿世清平”,是今年祝寿辞上的话。他此刻再说出来,是亲口向皇帝道晚来的寿辰祝福。皇帝心酸又欣慰,然而听到长子说自己叫程元璟,又觉得十分刺耳。

他哪里姓程,更不叫程元璟。他乃是大齐的皇太子李承璟。

皇帝想到这里朝另一个女子身上看了一眼,说起祝寿辞,程家今年倒办了桩得心事。往年的贺辞皇帝阅后即焚,没有一样保留下来,而今年程家别出新意,用双面绣绣了扇屏风,当做侯府的贺寿礼送了进来。这样绕开了太子,皇帝可以光明正大地表示自己的喜欢,并且将东西摆在案前,日日观摩,而不必迫于无奈将其毁掉。

程家多年来虽然没什么作为,可是非常听话,宫里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时候程家的不思进取、没什么存在感反而成了优点,这样可以很好地将程元璟掩饰起来,提供充足的时间,让程元璟长大。

今年的那扇屏风,又是另一件让皇帝十分满意的事情。

程瑜瑾站在下方,听皇帝随口问了两句霍家的事情,然后就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到程元璟身上。听到程元璟向皇帝问好的时候,程瑜瑾也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皇家也不能幸免。她正在感慨,隐约觉得皇帝的视线扫过自己,程瑜瑾立即反应过来,端端正正行万福礼:“臣女宜春侯府长女,庆福郡主之女,给陛下请安。”

宜春侯府长女,皇帝慢慢有点印象了,似乎绣屏风的那个人,就是程家的长孙女。皇帝再一次打量程瑜瑾,心里面惊奇,程家不出息,没想到他们家的姑娘教养的不错。皇帝见过多少女子请安,可谓行家里的行家,程瑜瑾方才的动作,比宫里专门纠正妃嫔仪态的管事姑姑都标准。

标准而不死板,难得。还有屏风上的双面绣,虽然是程元璟写的,可是要将神韵绣上去,也并非易事,皇帝原本以为主针的人怎么也有二十年绣功,没想到,竟然这样年轻。

皇帝多看了程瑜瑾两眼,道:“都起吧。”

程元璟和程瑜瑾这才一齐站起身。皇帝看着眼前这一画面,莫名觉得很感慨,他说:“朕上次见霍长渊便觉得亲切,和朕早年走失的太子很像。没想到再一见面,你都已经娶妻了。”

霍长渊低头,道:“谢圣上记挂。太子洪福齐天,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很快就能找到。”

霍长渊本来是随意说讨好话,此话一出,亭子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程瑜瑾低头,心想这话还真没错,太子殿下,恐怕很快就要找到了。

今日皇帝“偶然”遇到程家人,便是找回太子很重要的一个铺垫。皇帝总不能昭告天下说他早就知道太子的下落,太子突然被认回来,总得有一个说得通的契机。

然而皇帝似乎越说越起兴,兴致勃勃地问霍长渊:“你何时成婚,已经多久了?”

霍长渊如实回答:“回禀陛下,臣今年九月成婚,如今已三个月了。”

皇帝点点头,若有所思:“都三个月了,我记得你的年龄和太子差不多,只比他大一岁。你成婚的年纪已经算晚的了,若是太子在民间,现在不知道成亲了没。”

放在不明真相之人的耳朵里,皇帝这话可谓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即便儿子已经失踪,也挂念着儿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娶妻生子。可惜,程瑜瑾不幸多知道了那么一些,现在再听到,就觉得好笑又无奈。

程瑜瑾偷偷去看程元璟,果然程元璟脸色不太好。果然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即便人不在跟前,也能拐着弯催婚。

作者有话要说:九叔的朝代老是记混,从这一章开始确定是齐,大家还记得哪一张出现过其他朝代号吗?我去把Bug改过来(尴尬)

☆、圣恩

程元璟听到皇帝的话非常无奈。他们两人对眼前的情况都心知肚明, 现在程元璟就在皇帝面前站着,皇帝还一副沧桑老父亲的模样,感慨“不知道太子成亲了没”, 说给谁听?

他成亲没成亲, 皇帝不清楚吗?

程元璟完全不想说话,他眼皮都懒得抬, 静静看着座椅上的花纹。这时候, 程元璟感觉到程瑜瑾转过头, 悄悄看了他一眼, 眼神中似有看热闹又似有调侃。

程元璟毫不客气地对上她的视线, 程瑜瑾没想到自己偷笑被当事人抓包,她立刻收敛了笑意, 一副端庄规矩、模范闺秀的模样,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默默转过头去了。

程元璟越发没好气。任谁被当着面、拐着弯催婚都不会心情好,尤其气人的是, 程瑜瑾毫无所觉,居然还有心思看热闹。

程元璟脸色愈加冷淡。

皇帝这话没人敢接。太子失踪是全朝皆知的事, 这么多年过去, 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而二皇子渐大,杨太后、杨首辅摆明了中意二皇子,如果太子真的健在,还在民间留下子嗣,这该怎么办?

霍长渊也怕惹火烧身, 只敢低头听着,不接腔也不答话。事实上皇帝也没打算让他们接,他这话本来也不是说给霍长渊这些人听的。皇帝装模作样感叹完,不着声色地去看程元璟的反应,发现长子还是一副冷冷淡淡、无动于衷的模样,仿佛皇帝话音中的人完全不是他。

皇帝内心有点失望。但是他转念又想,喜怒不形于色,冷静淡漠,这才有一国储君的风范。在这方面,李承璟做的无疑非常好。

相比之下,年龄老大都还没成婚,迟迟没有让皇帝抱孙子的迹象这等细枝末节,倒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何况,皇帝急虽急,若是程元璟真的想娶妻,皇帝是必然要将女方好好探查一番的。

未来的太子妃,岂能马虎。

不过事实归事实,程元璟老大年纪还没成亲,到底是皇帝的一桩心病。因为当年皇后之争的事,钟皇后生程元璟时已经很晚了,皇帝二十三岁才有了长子。当年皇帝无子嗣就急坏了一帮大臣,现在可好,程元璟更晚,他今年都二十岁了,连娶妻的影子都没有。

皇帝内心里叹气,好在程元璟很快就要公开了,等明年安排好东宫的事,也是时候将娶太子妃的事提上日程了。

下面人并不知道一番话的功夫,皇帝已经琢磨起京中合适的太子妃人选。皇帝想了一圈,才发现这些年他对小辈不太关心,京城里面哪家有适龄的闺女,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皇帝眼睛瞅见霍长渊,像众多温和絮叨的中年男人一样,好奇起年轻人的私事来。皇帝问霍长渊:“你说你成婚已经三个月,是哪家的女子啊?”

皇帝的心思其实非常简单,他事先了解一下霍长渊和他的夫人是怎么认识的,他也好作为参考,为李承璟挑选妻子。

霍长渊听到简直受宠若惊,今天一天以来他和皇帝说的话,比以往二十年加起来都多。而且圣上询问军务表示信任,询问承侯、娶妻之类的家事,表明的是亲近。

这是何等的荣耀!霍长渊压抑着惊喜,说:“拙荆乃宜春侯府程家女,于我有救命之恩,等我伤好回府后,便重金聘为发妻。”

呦,有救命之恩,皇帝犯难了。这个难度太大,没什么参考性,皇帝被当年清玄观的事搞恶心了,他一点都不希望李承璟再遇到什么危险,以至于失去音讯,靠民间之人相救。

皇帝点点头,继续询问的心思已经淡了。他眼睛扫过程瑜瑾,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四个人站在一块。原来霍家和程家是姻亲,李承璟名义上姓程,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突兀。借一对新婚夫妻来掩饰,李承璟安排的很妥善。

皇帝想明白后,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刚才那个女子说,她是程家长女,看她装扮并未出嫁,那霍长渊娶的是程家哪个女儿?莫非娶的是姑姑辈?

皇帝好奇,就又问了出来:“你娶的是宜春侯之女?宜春侯竟然还有适龄的女儿?”

现在程老侯爷孝期未过,程元贤尚未承爵,宜春侯依然还是程老侯爷。霍长渊听到皇帝误会,十分尴尬,只能替程瑜墨解释:“回禀圣上,拙荆乃是老侯爷次孙女,并非姑辈。程大姑娘是拙荆家姐,两人乃是双胞胎,妻姐幼时被过继给大房庆福郡主膝下。”

皇帝了然,原来这两个女子是姐妹,他就说宜春侯都七老八十了,怎么还能生下十五六岁的女儿。皇帝眼睛在程瑜瑾和程瑜墨身上看看,奇怪地问:“你们是双胞胎,为什么长得不像?”

来了,一模一样的问题。程瑜瑾说不出的心累,从小到大,这个问题她已经回答过无数次,每个做客的夫人一旦得知她们是双胞胎,总要询问类似的话。

“你是姐姐还是妹妹?你们俩为什么长得不一样?”

天底下不是所有双胞胎都长得一模一样,程瑜瑾悄悄叹了口气,回道:“禀陛下,我和二妹生出来就不太像,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

程元璟见皇帝还是一副好奇模样,在一旁补充道:“她们二人和龙凤胎一个道理,只不过是一对姐妹罢了。”

程元璟这样说皇帝立刻就明白了。皇帝啧啧称奇,双胞胎本来就难得,长得不相像的双胞胎,更加难得。要知道,龙凤胎历来都是祥瑞之兆,虽然这是对姐妹花,但实质上并无多少差别。

皇帝没有问为什么双胞胎姐姐没出嫁,反而霍长渊先娶了妹妹,这些小事皇帝才不会关心。皇帝兴致勃勃地问:“霍长渊,你的夫人是双胞胎,以后岂不是也容易生出双胞胎来?”

程瑜墨听到这个问题极其尴尬,对于一个女子,这可不是祝福,这是明晃晃的压力。所有人都盼着她生一对双胞胎儿子,万一生不出来呢?

就连程瑜瑾也低下头,不肯轻易搭腔。霍长渊也很为难,皇帝发话,他不敢不答,但是,子嗣的事谁能保证?

霍长渊不知该说什么为好,程元璟站在一边,听到这里实在忍无可忍。皇帝越问越没边,程元璟语气淡淡,打断道:“陛下,靖勇侯夫人刚刚出阁,脸皮薄,问这些不太好。”

程元璟的话音中隐含警告,示意皇帝差不多行了。霍长渊听到,惊讶地瞪了程元璟一眼。

程元璟疯了不成,竟然敢这样对皇帝说话?

霍长渊正打算替程元璟请罪弥补,却看到皇帝笑了笑,一语带过,当真再不追究。霍长渊更加惊讶,圣上贵为九五之尊,说话竟这样和气?

程瑜瑾心里透亮,对霍长渊此刻的心情也十分理解。皇帝当然不会这样和气,他被别人打断也不生气,不过是因为打断他的人是他儿子罢了。要是换另一个人,现在恐怕未必能好端端地站着。

皇帝看时机也差不多了,站起来对他们说:“你们年轻人继续游园子吧,朕在场,你们放不开。年轻人诚然要为国效力,但是先成家再立业,成家生子也不能落下。”

程元璟轻轻一哂,这话说给谁听,昭然若揭。

皇帝借着掩饰敲打完长子后,一身轻松,带着众多内侍,如大雨过境般离开。皇帝走后,剩下几个人哪里还有心思游园子,霍长渊匆匆交待了程瑜墨几句,就要往外面走。

皇帝走上廊庑,回头朝后面看的时候,正好看到刚才那四人走下台阶,两两相对。霍长渊和新婚妻子站在一块,而对面,是他的长子和程家的大姑娘。

几年不见,李承璟又长高了,越来越像一个众人所期待的太子的模样。他和人道别,程家那位漂亮的长孙女跟在他身边,看起来竟然比对面那双真正的夫妻都登对。

“万岁?”

太监轻轻唤了一声,皇帝回神,很快就收回视线,走得看不到身影了。

另一边,程瑜瑾和程元璟也和霍长渊夫妻告别。面圣不是小事,霍长渊有许多事情要和亲信商量,他没有时间耽搁,飞快地说:“忍冬,你护送夫人和程大小姐回去,见了母亲代替我问好。”

被称作忍冬的小厮打千应下,程元璟却在一旁不紧不慢地说:“靖勇侯只需管侯夫人就够了,大姑娘自有我送回去。”

霍长渊怔了一下:“里面人多眼杂,御前还有许多要紧事,让她们姐妹一道走正好。”

“我知道。”程元璟点头,“里面人多,我更要亲自送她了。”

程元璟说的清淡,但意味不容辩驳。霍长渊打量了程元璟好几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好。”

程瑜墨见程元璟专程陪着程瑜瑾回去,眼中有艳羡:“九叔真细心,还亲自送大姐姐。”

霍长渊却不屑一顾,嗤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外面有多少要紧事等着,哪有这等闲工夫陪女眷浪费?我原来见程元璟年纪轻轻就官至要职,以为他是个心有大成算的,没想到他和徐之羡那等脂粉公子哥一样,耽于内宅,日后恐难成大器。”

程瑜墨眼中划过失落,低头说道:“侯爷说的是。妾身又不是不认得路,哪用耽误侯爷时间?侯爷快去忙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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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瑜瑾走了一段路,见两边已经没人,低声对程元璟说:“九叔,剩下的路我认得,你外面还有人等着,不必送了。”

“无妨。”程元璟说,“他们什么时候等也是等,今天香积寺鱼龙混杂,路上什么人都有,我亲眼见你进门再回去。”

程瑜瑾知道拗不过程元璟,就不再说了。他这个人虽然冷冷淡淡的,可是无论上次陪她逛街还是现在送她回家,都十分耐心有风度。堂堂太子,倒比那些半吊子侯爷国公好相处的多。

程元璟走了一会,见程瑜瑾不说话,瞧了眼她的神色,好笑道:“怎么了,又在想什么?”

程瑜瑾却收敛了玩笑之色,很是认真地看着他:“我在想,九叔明理仁德,庄重自律,对待老弱妇孺却一直温和耐心,您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储君。”

程元璟的人早就将周围清场了,程瑜瑾说的话倒也不怕被人听了去。程元璟没想到她突然说这种话,神情晃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说:“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些?又想做什么?”

程瑜瑾最会说好话哄人,程元璟以为程瑜瑾又是有什么所求,没想到程瑜瑾依然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漆黑又晶亮:“这是我的真心话。能有您这样一位太子殿下,是我等芸芸众生的福气。”

程元璟嘴角绷得更紧。程瑜瑾从来不吝于场面话,好在在他面前,程瑜瑾不再装样子,难得能有几分真性情流露。这是她第一次,直截了当地称赞他。

而且不是官场上那些常见的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官样辞藻,她是很认真地说这些话。没有人不喜欢被人赞美,尤其是在心仪的女子面前。

程元璟端着脸瞥她一眼,说:“好好看路。”可是他的眼角眉梢,明显柔和下来。

仿佛他多年来的隐忍付出,那些深夜里无人看得到的艰辛,都有了意义。

他想,怪不得任何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身边,总是有女人的影子。这样的温言软语,这样温柔又崇拜的目光,哪个人受得住。

☆、结亲

程瑜瑾和程元璟走在后面, 不知是不是程元璟刻意,他们二人一路慢悠悠的,这一段路两人走了很久。

等程瑜瑾回去的时候, 刚才花园的事情已经在女眷里传遍了。

程老夫人坐在香房里, 一个劲往外看。看到程瑜瑾进来,连忙招手:“大姑娘, 快过来。”

“祖母。”程瑜瑾扶着老夫人的手, 顺势坐到程老夫人身边。程老夫人也顾不得外人在, 噼里啪啦追问她:“你和二姑奶奶刚才去花园里赏梅花, 正巧遇到了圣上?”

程瑜瑾点头, 这件事情瞒不过众人,她没必要否认。如何收尾是程元璟和皇帝该考虑的事情, 她只管有什么说什么。

程老夫人捂着心口, 长长呼了口气:“竟然遇到了圣上!圣上还屈尊询问霍家爵位的事, 天呐!”

翟老夫人也没有离开,听到这番话, 都顾不得询问程瑜瑾路上有没有遇到翟延霖,急急忙忙问:“此话当真?圣上还问了什么?”

程瑜瑾捡了能说的, 不紧不慢将事情陈述一遍。程老夫人和翟老夫人听完后, 都露出一样的神情:“怪不得,圣上亲自过问,难怪靖勇侯夫人一进门,就直接被太后娘娘召去了。”

程瑜墨被杨太后叫走了?这件事程瑜瑾倒不知道,她问:“二妹竟然去见太后了?”

“没错。”程老夫人点头, 看着程瑜瑾说不出的遗憾,“你也是,怎么走的这样慢。我说了让二姑奶奶等一等,然而左等右等都不见你,霍薛氏等不及,便直接带着二姑奶奶去叩见太后娘娘了。你若是再早回来一会,也能沾沾霍家的福分,得幸面见太后。”

程瑜瑾了悟,怪不得程元璟一路上走的这样慢,原来在帮她避开杨太后。没能见到太后,程瑜瑾一点都不遗憾,反而还觉得庆幸。不过,程元璟为什么不想让她见到杨太后?

或许,是不想让杨太后见到她?

程瑜瑾想了一会,实在猜不出缘由。程老夫人长吁短叹了好一会,然而机遇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程瑜瑾就是没有这个福分,程老夫人能怎么办。

此刻,就连翟老夫人也忍不住长叹:“爵位被圣上亲自关照,如今都好几年过去了,圣上还记着他们家,甚至在花园里遇到了,都特意停下来询问当年的事,可见霍长渊深入帝心。霍家,恐怕要起飞了啊!”

程瑜瑾心里说你们想太多了,霍长渊充其量不过一块挡箭牌罢了,皇帝停下来更不是因为霍家,而只是想和自己儿子说说话罢了。然而知道实情的人终究少,皇帝亲口垂询后,霍薛氏和程瑜墨还得到太后召见,在外人眼中,靖勇侯府这是一飞冲天了。

程瑜墨和霍薛氏从香积寺回去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压都压不住。霍薛氏一脸自豪,程瑜墨也与有荣焉。

这些事情是前世没有的,程瑜墨没想到,这一辈子霍长渊竟然比上一世发迹的更快更早,太子尚未归来,霍长渊就被圣人看重了。程瑜墨越发觉得自己命好,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这说明她的夫婿一身本领,无论放在哪里都会被明主赏识。

这样一想,程瑜瑾可能会成为蔡国公府的继夫人一事,程瑜墨就没那么在意了。她的长渊哥哥这样出息,程瑜瑾错过霍长渊绝对是一辈子最亏的事。反正最大的好处已经落到程瑜墨手里,让程瑜瑾去当个吃力不讨好的继室,相比之下也没什么要紧了。

宜春侯府众人对此又是高兴又是酸,他们眼睁睁看着霍家一下子门庭兴旺,车马如流,霍薛氏婆媳二人去哪里都有人追捧,而程家身为姻亲,相较之下就落了下乘。

其实宜春侯府一直都不如靖勇侯府,只不过先前没这样明显罢了。眼睁睁看着亲朋好友发达而自己还在原地踏步的滋味并不好受,庆福郡主酸溜溜的,反观阮氏,却一扫低调,变得尤其得意。

从香积寺回来,离年关已经很近了。女眷们顾不上休息,又投入到筹备过年的诸多事务中。腊月尾声的时候,庆福郡主和阮氏不大不小闹了场不愉快。

其实庆福和阮氏成日都在别苗头,只不过以往庆福强势,阮氏气怯,每次发生冲突都是以阮氏退让收场,后院的日子才能平平稳稳地过下去。但是这次,阮氏一反常态没有退让,庆福郡主见阮氏敢和她抢东西炸了毛,这件事才闹大了。

庆福郡主从寿安堂回来后,气得直在屋里摔东西骂人。陪嫁嬷嬷见庆福郡主气得坐都坐不下来,害怕庆福这样气出什么好歹来,连忙上来劝:“太太,您是堂堂郡主,日后很快就要成为侯夫人,您和她一个小户妇人见识什么?她出身低,见识短,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太太若是和她较真,岂不是抬举她了?”

陪嫁嬷嬷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口中的“她”摆明了是阮氏。庆福郡主被嬷嬷搀扶着坐到罗汉床上,还是心气不顺:“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但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小人得志的嘴脸。”

陪嫁嬷嬷跪在脚踏上,缓慢给庆福郡主顺气。眼见庆福郡主这口气倒腾过来了,才问:“太太,到底是什么事,惹您这么生气?”

“今日外面裁缝送进来几匹锦缎,我瞧中了其中那匹金凤穿牡丹的,论情论理都该是我先挑。结果我还没开口,她便和我抢,也要那匹凤穿牡丹纹织锦。我看不惯,说了她两句,她还蹬鼻子上脸,和我顶撞起来了!”

庆福郡主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是气得不行。陪嫁嬷嬷见状连忙给庆福郡主端来茶水,说:“太太莫气,为她气坏了自己身子不值喽。”

庆福郡主接过茶盏,低头呷了口茶,好歹将心头的火气压了压。庆福郡主放下茶盏,挑着眼睛说道:“我在娘家见过多少好东西,就算我嫁人后,手底下也有一个专门的布庄呢,我在乎那几匹布料?芝麻大点东西,也就她巴巴地凑过来抢,也不嫌丢人现眼。说到底,还不是女婿家得了势,她也跟着猖狂起来了。”

庆福郡主说着嗤笑一声,冷哼道:“只不过被圣上多问了两句,连升官的定数都没有呢,霍家还没怎么着,她便抖起来了。小人得志,丑人作怪。”

陪嫁嬷嬷听到这些话没有接,事实究竟如何陪嫁嬷嬷没有看到,但是阮氏张狂,庆福郡主也评不了好。恐怕当时挑布料的时候,庆福郡主说话也十分刻薄,阮氏不肯再让,这才吵起来了。

然而陪嫁嬷嬷身为奴婢,怎么样都不会说主子的不是。主子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反正郡主总不会出错,错的都是外面的贱人。

陪嫁嬷嬷听着庆福骂,忖度庆福这口恶气出的差不多了,才低声说:“太太,话虽这样说,但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这世上总是狐假虎威的小人多。霍家毕竟被圣上看重,日后起飞只是迟早的事。二小姐抢了大小姐的亲事,现在成了霍家正室夫人,靖勇侯沾亲带故,爱屋及乌,难免会对二房提携一二。二房张扬之势,恐怕才刚刚开始呢。”

庆福郡主哪里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她嘴上骂的响亮,其实还不是在嫉恨。本来,这桩婚事是程瑜瑾的,现在水涨船高的,还被推荐进国子监的,理应是她儿子才是。

庆福郡主一时恨二房不要脸抢走了程瑜瑾的婚事,一时恨程瑜瑾不争气,没笼络住男人,还主动退了婚。她手指紧紧攥着茶盏,翻来覆去想了一会,竟也慢慢平静下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程瑜瑾现在,也未尝没有补救的机会。

庆福郡主定下心,将茶盏放下,扬声道:“去请大姑娘过来。”

程瑜瑾这几日在房里闭门不出,她听到庆福派人来找她,便料想大概不是什么好事。等走进来一看,心里的猜测更明确了。

程瑜瑾不紧不慢给庆福郡主行礼,仿佛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影响到她。程瑜瑾问好之后,才笑着站到一边,问:“我正说要来给母亲请安,可巧母亲便着人来问了。母亲找我有什么事不成?”

庆福郡主仔细地打量眼前的人。程瑜瑾虽然是她的女儿,可是庆福这些年很少正眼看程瑜瑾,自然也没留意程瑜瑾长成了什么样子。今天这一看,庆福郡主才意识到,原来,程瑜瑾不知不觉间成长了令所有人惊喜的模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并且,不是那种弱柳扶风、小家碧玉式的美人,男人喜欢楚楚可怜的娇弱美人,女人却未必能生出好感。如果说娇弱美人是水,那程瑜瑾的美便是画,端正完美,连一根头发丝都是精致的。任何人都挑不出一丝错处,美丽,冰冷,甚至会让人觉得没有人味儿。

就算是心怀恶意的仇家,对着程瑜瑾盯上半晌,也很难说她不好看。

这样的人男子喜不喜欢庆福不知道,但是庆福郡主却是很喜欢的。安静,端庄,无可指摘的美丽,这是一件多么完美的礼物。

怪不得没了靖勇侯,还有其他显贵意动。庆福郡主嘴边的笑更深了,她主动拉住程瑜瑾的手,破天荒将程瑜瑾拉到自己身边,温声问道:“这几天为娘忙得腾不开身,没有操办你的生辰,你不会生出芥蒂吧?”

程瑜瑾在庆福郡主碰到她的那一瞬间想抽回手,但还是忍住了,笑着说:“当然不会。母亲这是说什么话?我是您的亲女儿,最明白您的难处,我怎么会和母亲生隔阂呢?”

“你明白就好。”庆福郡主笑的越发满意,她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个玛瑙镯子,直接滑到程瑜瑾手腕上。程瑜瑾想要抽手,被庆福按住了:“你的生辰虽然没有大办,但是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呢,这是我给你的补偿,你的生辰礼另外备着。”

若真的记挂,当天没时间为她办酒席,连送礼物都没时间吗?程瑜瑾没有拆穿,而是笑着和庆福演戏:“多谢母亲。母亲对我这样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母亲了。”

庆福郡主笑了,她打量眼前的女子,犹如在看一个探不到底的黄金矿。庆福原来没注意,如今才发现她的养女是一块原玉矿石,多年来不声不响,到开矿的时候才发现,回报无穷。

庆福郡主意有所指,说道:“大姑娘,我也不奢求更多,只求你日后嫁了好人家,不要忘本便是了。蔡国公府虽然走的是从军路子,但多年传家,积累亦十分丰厚。日后你在国公面前,只需能记得起娘家,多央求这国公提携提携宝儿,我便心满意足了。”

程瑜瑾和庆福郡主装母女情深,无非就是想引出来庆福郡主的真正目的。再好听的话在程瑜瑾耳边都是传堂而过,她只想知道对方的真实意图。

但是她没想到,竟然听到这样的一句话。

程瑜瑾的笑容变淡:“母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和我装羞涩呢!”庆福郡主却一副揶揄的神情,她自以为了然地笑笑,那笑落在程瑜瑾眼中,说不出的刺眼,“我知道你们姑娘家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但是母亲都和我透过口风了,蔡国公有意与你。只等过了年,便找人来正式说道,等你孝期结束后接过府做国公夫人。”

程瑜瑾脸上的笑消失的一干二净,翟延霖要娶她?她以为那天在香积寺已经和翟延霖说清楚了,翟延霖明明知道程瑜瑾的要求,他竟然还有脸和程家提亲,还直接捅到了程老夫人面前!

☆、自私

程瑜瑾匆匆从庆福郡主屋里出来, 她走得太急,甚至都没顾得上和庆福演母女情深的戏。

程瑜瑾径直来了程老夫人院里,寿安堂的丫鬟看到她, 十分惊讶:“大姑娘, 您上午才刚请过安,您怎么又来了?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无怪丫鬟这样想, 程瑜瑾过来时两手空空, 神情严肃, 不像是过来尽孝心的, 反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一样。

丫鬟不敢这样想, 以为是程瑜瑾丢了什么东西,程瑜瑾着急找东西, 才会做出如此神情。

经丫鬟提醒, 程瑜瑾深吸一口气, 调整了脸上的表情,然而推门而入。

程老夫人依在罗汉床上小眯, 两个丫鬟跪在脚踏上给她捶腿。听到进门的声音,程老夫人懒懒地支了条缝, 见是程瑜瑾, 说:“是大姑娘啊。你怎么来了?”

屋里有眼力劲的丫鬟早就搬来绣墩,程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殷勤笑道:“知道大姑娘孝顺,满府里只有大姑娘这样贴心,成天介儿往老太太这里跑。大姑娘快坐吧,黄鹂, 给大姑娘上茶。”

程瑜瑾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接她们的话茬,说一些彼此心知肚明的客套话。程瑜瑾还是纹丝不动地站在地毯上,一双眼睛静静望着程老夫人:“祖母,我有话和你说。”

程老夫人唯有些意外,嬷嬷见状尴尬了一下,又立即像是没事人一样,笑呵呵道:“是老奴糊涂,大姑娘和老太□□孙间说体贴话,我竟像个木头一样杵在这里。今日小厨房备了芝麻酥酪,大姑娘最爱吃这个味道,老奴去小厨房瞧瞧去。”

嬷嬷说着告退了,她走时,屋子里那两个捶腿丫鬟也跟着出门。暖阁里,很快只剩下程瑜瑾和程老夫人两个人。

程瑜瑾接过小丫鬟留下来的美人锤,虚虚坐在罗汉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给程老夫人敲打着筋骨。程瑜瑾低头不语,程老夫人也不催。

其实程老夫人大概能猜到程瑜瑾为什么过来,庆福郡主和阮氏这两个不省心的又吵架了,程老夫人都被她们闹得头疼,更别说夹在中间的程瑜瑾。想必是庆福郡主回去,和程瑜瑾说了什么吧。

程老夫人不着急,靠在柔软的引枕上,半阖着眼养神。程瑜瑾敲了一会,低声说:“祖母,今天母亲回去和我说了会话。母亲性子急,有时候明明是好意,说出来的话却容易让人误会。她并不是非要抢那匹凤穿牡丹的缎子,而是怕二婶母穿着逾矩,忍不住多提醒了两句,才和二婶母发生了误会。母亲回去后很是后悔,她特意派我来祖母这里瞧瞧。如果吵到了祖母,请祖母谅解。”

程瑜瑾这一番话说的很熨帖。程老夫人听着舒心,程瑜瑾所说的庆福郡主后悔、派她过来道歉之类的话程老夫人一丁点都不信,但是世上的事明面上过得去就行了,程瑜瑾的话花团锦簇,程老夫人也愿意这样信。

程老夫人眯眼说:“还是你懂事。大儿媳和阮氏是我眼睛看着长成今日模样的,一个府里处了快二十年,和我的女儿也差不了多少。左脚还有绊着右脚的时候呢,一家人难免会拌嘴,之后相互说开也就过去了。我是她们母亲,怎么会和她们计较,她们俩人心里不要存芥蒂就好。”

程老夫人说完长叹:“家和才能万事兴,一家人要和和气气的才好。”

“祖母说的是。”程瑜瑾应下,她非常无意的,仿佛随口提起,“说起来还是我这个做女儿的无能。母亲方才冷静下来,和我说贴心话,我才知道,原来是母亲见大弟被送到国子监,二弟也换了好私塾,她心里着急,说话才冲了些。母亲并非有意针对,她只是着急三弟的前程罢了。”

程老夫人了然,原来是为了这么回事。她一直知道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不对付,看来今日吵得这样厉害,不只是积年旧怨,还有两房争资源的问题。

大房有爵位,庆福又是郡主出身,一进门来便做了长媳,多年来顺风顺水,心气被捧得高,受不了被人超过。

阮氏这几天,确实有些高调了。然而二房出了个争气的闺女,二房水涨船高,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老大家的若是一直扭不过这股劲,也不行。

程瑜瑾见程老夫人露出沉思的神色,才继续慢慢说:“当父母的都想给子女最好,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只可惜我不争气,不能像二妹那样活动关系,将弟弟举荐到国子监去。”

程老夫人听了先是一怔,随后哂然一笑:“大姑娘,我知你从小要强,但是这种事情你不必往自己身上揽,这不是你的责任。再说,爷们的前程,本来就该他们自己去挣,你作为娇客,只管在内宅里享福就够了。”

“这怎么能行。祖母和父兄疼我,我这些年都看在眼里,怎么能不为家里出份力?”程瑜瑾说完咬唇,一副心有不愿又不得不破釜沉舟的决然,问道,“祖母,长辈为我遮风挡雨,我本来不该再让长辈烦心。可是,我毕竟比二妹妹大,二妹已经出嫁,等一年后,说不定小外甥都能抱上,而我,却还待在家中。我为此一直自责,祖母您不必顾忌我的面子,不妨和我直说,我是不是给家里添麻烦了?”

程老夫人叹了一声,伸手要坐起来,程瑜瑾放下美人锤,扶着程老夫人坐好。程老夫人由倚换坐,说道:“你这个孩子就是心事重,被退婚不是你的错,婚嫁之事也用不着你操心,实在不行,家里养你一辈子也不是问题。”

程老夫人看程瑜瑾的脸色,素来聪明完美的人露出这样低迷的神情,程老夫人心生不忍,没忍住将底牌漏给程瑜瑾:“再说,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你未必当真落到这一步。你可还记得你祖父七七那天,来我们府上做客的翟小世子?”

这才是程瑜瑾真正的目的,她前面说了这么多,只不过是为了这句话铺垫罢了。

程老夫人并不知道自己中了程瑜瑾的柔情攻势,这种事情没有确定之前,是不能张扬的。蔡国公府毕竟只是口头提起,并没有实际信物,若是漏了风声,翟家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是程家落了下乘。尤其程瑜瑾退过婚,程老夫人就更加慎重,她要不是怕庆福不清楚事情,在外面和其他人许诺了程瑜瑾的婚事,程老夫人甚至连庆福郡主都不会说。

现在把这句话说出来,程老夫人自己都惊讶了。然而话已出口,就算程老夫人想要挽救,也来不及了。

程瑜瑾立即接话,问:“翟小世子?可是蔡国公府的独子翟庆?他我自然认识,祖母为什么说起他?是了,香积寺那天,翟老夫人也来了,我还给翟老夫人请了安。祖母,是不是蔡国公府和您说了什么?”

程老夫人叹气,她只是不小心露了个头,程瑜瑾就将接下来的事串联起来,看来,今日不透底是不行了。

程老夫人说:“就是他。你那日在花园里遇到了翟庆世子,还劝服世子去读书写字,回去后翟老夫人和蔡国公都十分震惊。他们家的世子年纪小,又无人管教,蔡国公早就想找人来规劝他。蔡国公见你和小世子相处融洽,你如今又正好没有婚约,蔡国公便想娶你回去当继夫人,一来管教世子,二来整顿公府,三来,和程家结个善缘。”

程瑜瑾心渐渐沉下去,翟延霖连和程家结个善缘都说出来了,可见对程老夫人十分了解,非常明白要如何说动她这位唯利是图的祖母。程瑜瑾沉住气,问:“这些话,是那天在香积寺,翟老夫人和您说的吗?”

反正已经说开了,剩下的事也必要遮遮掩掩。程老夫人见程瑜瑾完全没有新嫁娘的娇羞,反而一副理智分析的模样,也收了调侃之心,将事实一一道来:“并不是。那天翟老太太应当是专程过来看你的,她对你赞不绝口,可并没有提求娶的事。想来也是,娶妻并非小事,哪有人家见一面就定下来的。是太后礼佛结束,回城的时候,蔡国公专程来和老身说的。”

程老夫人说完,看着程瑜瑾笑:“看来,蔡国公对你当真满意的很。”

竟然是翟延霖说的。程瑜瑾没心情理会程老夫人调侃的神色,一心剖析当日的事情。

这些话是礼佛结束后,翟延霖亲自来和陈老夫人说的,那时候她已经在佛寺明确拒绝过翟延霖,也就是说,翟延霖听到那些过分的话非但没结仇,反而加快了步调,当面和程老夫人提出了结亲之意。

翟延霖怕不是有毛病吧,都这样了还上赶着。然而程瑜瑾没时间想翟延霖是不是有受虐的毛病,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危机。

翟延霖已经挑明,而且看程老夫人的神色,她也深感满意。这就麻烦了,程瑜瑾要是嫁到蔡国公府,那她多年来的努力大打折扣,还要和那个自大愚蠢的男人过一辈子。

程瑜瑾光想想都觉得头疼。

然而对待程老夫人和翟延霖不同,程瑜瑾不能明着说拒绝,只能委婉劝:“祖母,婚姻大事我本不应插嘴,但是,我隐约记得翟二太太说过,蔡国公府的爵位已经定了,都是留给翟庆世子的。继母难当,膝下还要养着前任太太的嫡子,严了还是慈了都不好。而且,若是有了自己的子嗣,更是什么都不做就要被人猜忌。”

这倒也是,好不容易出了位国公夫人,如果多年辛劳都是给别人培养儿子,也着实太亏。

然而如果面前的人是程瑜墨,程老夫人或许会迟疑,但是这是程瑜瑾啊,程老夫人笑着看向程瑜瑾,意味深长:“事在人为。你是聪明孩子,总是有办法的。”

程瑜瑾准备了许多话,等听到程老夫人说“事在人为”,她嘴唇动了动,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程老夫人都能说出事在人为,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程瑜瑾从寿安堂告退,直到坐在自己闺房,在她身后跟了一天的连翘才敢问:“姑娘,老妇人竟然想......姑娘,这可怎么办?”

这可怎么办,能怎么办呢。程瑜瑾静默了一会,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个完全无关的人来。

“九叔呢?”程瑜瑾忽然问。

“九爷?”连翘顿了顿,虽然不明白姑娘为什么问起九爷,但还是尽职尽责回道,“奴婢也不知道,九爷这几日不在家,似乎是出门访友去了。”

出门访友?程瑜瑾怔了一下,随后自嘲地笑,她这是怎么了,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困难只有自己能依靠,她为什么会想起他?

什么访友,太子殿下分明是去和宫中接洽,做接下来的安排了吧。

☆、过年

这个新年, 程瑜瑾过得平静又冷漠。她看着宜春侯府众人支起炮竹,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震耳欲聋,程恩宝被庆福郡主包裹的里三层外三层, 站在院子里大呼小叫, 指挥着小厮放炮竹。

五光十色的炮竹冲天而起,将院子映照的时明时暗, 大家躲在回廊下, 惊喜地指着外面的烟花说话。新年难得放松, 宜春侯府的大小丫鬟都放了假, 此刻簇拥在回廊上, 叽叽喳喳的,就连素来高高在上的程老夫人也被丫鬟扶着出来看烟火。程老夫人看着几个孙儿在院子里乱跑, 活力十足, 欣慰地笑了。

庆福郡主和阮氏都挤到程老夫人身边, 一会指点这个烟花好看,一会叮嘱老夫人小心碎屑, 而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儿在地上跑来跑去,时不时引得大人们发笑。程瑜瑾远远看着这一幕, 理智告诉她, 她也应当走过去,陪着程老夫人说吉祥话,然而过了很久,程瑜瑾都定定站在原地,漠然地看着庆福和程老夫人等人。

这种时节下, 他们更像一家人。程瑜瑾仿佛一个无处安放的外人,和一切都隔着一层。无论她去哪儿,欢声笑语都会停止,众人虽然热络地招呼她,可是脸上总是端着,只有她走了,他们才暗暗松一口气,又能自在地说体己话。

程瑜瑾融不进去,其实程瑜瑾也根本不想融进去。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她和一切分隔开。程瑜瑾看了一会,实在感受不到快乐,就趁着夜色掩护,悄悄走了。

她回到自己房间,今日除夕,丫头婆子都跑去外面看炮竹了,平时规矩井然的院子此刻显得空空荡荡的。程瑜瑾坐在窗边,外面的欢笑声穿过重重门第,再传到她耳中时已经非常模糊了,就连炮竹声,也减弱了许多。

唯有身上那股火硝味,依然提醒着这一切。

程瑜瑾怔怔看着外面,又忍不住走神。除夕阖家团圆,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无论是庆福郡主还是阮氏,此刻都陪着自己孩子欢欢喜喜过年,程瑜瑾过去只会打扰到他们团聚。程瑜瑾十分知趣,压根没有往前凑。

大房和二房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程瑜瑾不知道她还能去哪儿。以前有程元璟落单,她去找程元璟说话,倒不显得萧条,如今程元璟不在,程瑜瑾才发现自己在哪儿都多余。

仿佛天地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夜色已深,程瑜瑾却不能睡觉,一会她要去程老夫人屋里拜新年,现在还不能睡。这个时候众人都挤在外面放烟花,程瑜瑾觉得吵,便只能自己坐在屋子里,静静等着时间过去,等着新年的到来。

她看着窗外的世界,忍不住想,这个时候,程元璟在哪儿呢?

从香积寺回来后,程瑜瑾就没怎么见过程元璟了。问下人,他们也只模糊地知道九爷去外面访友,至于去何处访友,访什么朋友,要多久回来,却一概不知。程瑜瑾前两天听说程元璟半夜回来过一次,但是一大清早,就又出门了。

想来,是回来取东西吧。

程元璟在宜春侯府位置也十分尴尬,程家众人不敢怠慢这位年纪轻轻官居高位的九公子,但是碍于程老夫人,又不敢亲近,于是只能不远不近地供着,没人接近。今年过年程元璟不在,程家众人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程老夫人在大好日子见不到程元璟,心情只会更好,他们也能好好过一个年。

今天晚上,只有程瑜瑾一遍遍张望,一遍遍确认程元璟回来没有。她虽然不说,但是心底总有一个侥幸的声音,或许,程元璟只是忙得脱不开身,等忙完了就回来了呢。

要不是心底的失落太浓重,程瑜瑾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竟然这样期盼程元璟。

她长叹一口气,慢慢靠在椅背上,出神地想着心事。对啊,程元璟又不姓程,他着实没必有回程家过年。但是除夕宫里也摆了大宴,此刻宫里正灯火辉煌,皇帝和杨皇后、杨太后一起,在众多臣子亲眷的奉承下辞旧迎新。程元璟恐怕也不能露面,不能和真正的亲人过节。

程瑜瑾唏嘘,他堂堂太子,竟然也无处可归。想完之后程瑜瑾自嘲,她真是吃白菜的命操着忧国忧民的心,程元璟可是太子,即便不方便露面,也有的是人陪着他过节,她竟敢心疼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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