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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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些心思,不如想想自己的路。

多亏了翟延霖出尔反尔的这一手,现在程瑜瑾陷入两难境地。程老夫人对蔡国公府十分满意,程敏当年高嫁,也只是嫁给庆国公府的二公子,并非当家太太,但是这已经足够让程老夫人自豪。现在,孙女竟然有机会当权势更大、地位更高的蔡国公府的正头夫人,程老夫人怎么可能不愿意?

至于翟延霖已有妻妾,程瑜瑾只能做继室这一点,程老夫人完全不在意。反正原来的蔡国公夫人已经死了,和死人争什么长短?甚至翟延霖已经有儿子这一点,程老夫人都不当回事。

用程老夫人的话说,事在人为。现在翟延霖决意要将爵位传给翟庆,但是以后呢?万一大儿子被养毁了,而二儿子尤其出色呢?更或者,翟庆压根活不到成年呢?

未来的变数太多了,这些都是可操作的空间,程老夫人对程瑜瑾非常放心,她一心觉得,只要程瑜瑾跨过门槛,之后的事,都不是问题。

程瑜瑾会兵不血刃、悄无声息地解决掉。

至于孙女在这样一个开局艰难、充满恶意的环境过得好不好…这并不在程老夫人的考虑范围内。在程老夫人看来,哪个新妇不受苦,程瑜墨虽然嫁得好,不也一样受刻薄婆婆的刁难么,程瑜瑾去做继室,艰难些很正常。

程瑜瑾想到这里讽刺地笑,程老夫人和翟延霖一个个的真会打算。翟延霖明明知道他什么都无法提供,却还想用强力让她嫁过去当免费管家兼养母,而程老夫人更是如此,不管孙女死活,却暗暗指点孙女捧杀甚至害死原配儿子,妄图什么都不做就坐享渔翁之利。

这两个人,别的能耐没有,倒是很会想。

他们不就仗着程瑜瑾没有话语权,所以才肆无忌惮,明明自私到极致却还要扯着仁义礼信的皮。可惜,程瑜瑾并不是一个无私奉献的主,想和她做交易,就要按照她的规矩来。

拿不起筹码,上什么赌桌。程老夫人和翟延霖想的美,程瑜瑾就当真会按他们想法做吗?

做梦。

程瑜瑾倏地睁开眼睛,在喧嚣热闹的除夕夜,做了有生以来最冒险的一个决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本来打算徐徐图之,最好能和林清远经营起些许婚前感情,但是现在,没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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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辞旧迎新,等到了子时那一刻,全府人都簇拥到程老夫人身边,不要钱般说着吉利话。程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程瑜瑾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寿安堂,仿佛刚才的缺席根本不存在。

她脸上亦带着温暖的笑,规规矩矩给祖母、父母请安拜年。

大年初一过得尤为热闹,初二这天,出嫁的姑奶奶回娘家,宜春侯府更是热闹非凡。

程家子嗣算不得兴旺,往年只有程敏回娘家,今年还多了一个程瑜墨。两位出嫁女回家带来一车礼物,程敏更是将自己的儿女都一同带来。程敏和程瑜墨先后进门,程家一下子就喧闹起来。

两个女婿在前面和程元贤、程元翰说话,女眷们则热热闹闹围在寿安堂,一同话家常。孩子们多就立刻显得喜庆,程家孩子和徐家的表兄妹们混迹在一起,吵吵嚷嚷,在地上来回跑动,说不出的热闹。

程老夫人看到眼前这一幕,高兴地直笑。大概所有老人都盼着子孙昌盛,承欢膝下,势利如程老夫人也不能例外。

程瑜瑾也在寿安堂。这时候她的位置又有一点尴尬,程敏、程瑜墨已经出嫁,回来了是姑太太、姑奶奶,要被捧着说话。而且出嫁之人的话题和未出阁的女子也完全不同,程瑜瑾听着程敏、程瑜墨和庆福阮氏等人交流管理下人、安排通房等事,非常尴尬,不知道该避开还是不该避开。

可是若去和徐念春之类的未出阁表妹厮混,也有不妥。程瑜瑾多年来是所有亲戚孩子共同的噩梦,程瑜瑾长得好学习好规矩也好,她往往以长姐这个管理者的身份出现,让她和姐妹们坐在一起说悄悄话,不光为难程瑜瑾,也为难徐念春等小姑娘。

而且,今日徐之羡也来了。他素来爱和姐妹们玩,现在正和徐念春几人在抱厦里玩弹棋,程恩慈程恩悲也挤过去了。程瑜瑾若是避开成年人的场子,去找同龄人,势必会遇到徐之羡。

在程瑜墨婚礼上徐之羡向程瑜瑾表明心意,程瑜瑾十分惊讶,拒绝地也很干脆。之后两人还没碰过面,现在突然聚在一个屋子里,光想想就尴尬。

程瑜瑾不想去见徐之羡,但是眼看程敏都给程瑜墨传授起管理小妾、处置爬床丫鬟的经验,程瑜瑾实在没法听下去,借口回房取东西,带着丫鬟走了。

今日跟着程瑜瑾出门的是杜若,杜若比连翘话少,她细致地替程瑜瑾系好斗篷,之后就一路安安静静地跟在程瑜瑾身后。程瑜瑾走了一会,接到门房的传信,立刻转了方向,往程元璟的院子走去。

程瑜瑾自从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在程元璟身边遇到过林清远后,很快就想明白原因。她原来觉得不急,索性也慢悠悠地温水煮青蛙,但是现在有了翟家的事,程瑜瑾立刻生出警惕,早在腊月就往门房塞了人。程瑜瑾如今钱多,下手格外阔绰,门房收了钱,应承下来一旦看到林清远,就派人来提醒程瑜瑾。

没想到,今天运气这么好,竟然正好遇到。现在程元璟还不在,简直是天赐良机。

程瑜瑾带着杜若杀气腾腾去堵林清远,当然,她不能被林清远发现。程瑜瑾仗着地利,故意兜了个圈,在一个偏门上“巧遇”林清远。

林清远正要出门,程瑜瑾从另一头进来。林清远看到程瑜瑾,非常惊讶:“程大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林编修?”程瑜瑾也装作十分吃惊的样子,说,“祖母小厨房忙不开,我回院子取些糕点,竟然正好遇到你。编修好一段时间没来找九叔了,最近公务很忙吗?”

林清远听到程瑜瑾的话愣了一下,显然这个冬天他时常来找程元璟,和程瑜瑾所说的相去甚远。程瑜瑾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天真坦然地看着林清远笑。林清远很快就想明白这其中道理,掩饰笑道:“是,最近有些忙,好久没来找景行说话。对了,最近景行一直不在,大小姐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程瑜瑾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林清远,何况她也不清楚。程瑜瑾偏头想了想,然后摇头:“我也不知道。听下人说,九叔去访友去了,最近很少回来。”

林清远叹气,身为自认为的程元璟的朋友,听到程元璟这个“访友”理由,林清远觉得内心非常复杂。他摇头笑笑,眉眼疏阔,不再计较:“本来还想找景行借书。既然他不在,我改日再来吧。”

程瑜瑾怎么会让他这样离开,程瑜瑾温婉柔和地笑着,说:“林大哥要找什么书?我借了许多九叔的书放在我这里,林大哥不妨说出书名,或许我有印象。”

程瑜瑾悄咪咪地,将称呼改成林大哥。

林清远不抱什么希望,随口说了几个名字。程瑜瑾沉吟,说:“诗集在我这里,杂谈我有印象,但是记不清在哪里了。林大哥若是不忙,不妨在客房稍等片刻,我去将书找出来。”

林清远大喜过望,拱手道:“多谢程大小姐。”

“林大哥客气。”程瑜瑾后退一步,避开林清远的礼,屈膝回了半礼。程瑜瑾笑眯眯地说:“林大哥随我来,丫鬟一来一回不知道要多久,让状元郎一直站着太失礼了。正好我做了新的糕点,林大哥来帮我试试味道。”

林清远其实愣了一下,他以为是程瑜瑾回去取书,没想到竟然是丫鬟。但是程瑜瑾都这样说了,林清远不会驳程瑜瑾的面子,再说,他心里也有隐约的雀跃,想和程瑜瑾多说一会话。

而这时,宜春侯府侧门停下来一队人,程元璟从马上翻身而下。正和奴仆们打牌的看门人听到声音,匆匆跑过来,看到程元璟披着黑色大氅,里面一身黑金衣裳,寸指宽的革带将他的腰束起,挺拔威仪,贵气凛然。

看门人那一瞬间舌头都不会说话了,程元璟视线扫来,看门人又是晕眩又是想下跪,好容易才捋直舌头,说了一句完整的话:“九爷,您回来了!您一路上可好?”

程元璟没时间和门房废话,他将缰绳留给侍从,自己大步朝里走:“大姑娘在什么地方?府中这两天可好?”

门房腿肚子都打颤,哈腰应道:“一切都好,过年大伙聚在一块,太太姑娘们都很高兴。今日姑奶奶回门,大姑娘应该也在寿安堂,陪老夫人说话吧。”

程元璟点头,径直往寿安堂而去。他一路走得快,直接抄最快的路,没有在无关之地浪费一分一秒。

等到了寿安堂,守门的婆子看门他,也是狠狠愣了一下,被程元璟身后的人用眼神警示之后,才磕磕巴巴传话:“老太太,九爷回来了。”

寿安堂热热闹闹的气氛顿时一静。程元璟进门后,没有解下大氅,视线只是在屋里微微一扫,就发现程瑜瑾不在。

程元璟皱起眉:“大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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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圆

大姑娘呢?

经过程元璟一说, 寿安堂里的人才发现,程瑜瑾不见了.

许多人都咦了一声,程敏这才想起来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过程瑜瑾了。程敏站起来, 左右张望:“我记得刚刚瑾姐儿就站在这里, 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程敏转了一圈,发现程瑜瑾真的不在, 她颦眉, 将丫鬟招过来, 问:“大姑娘什么时候出去的?”

守在门口的一个丫鬟上前, 回道:“大姑娘刚才带着人出去了, 说老夫人这里的厨房忙不开,她回去取些东西。”

“多久了?”

丫鬟皱着眉想了一会, 不太确定地说:“大概有一刻钟了吧。”

程敏听到, 越发生气:“大小姐走了这么长时间, 你们怎么不来禀报?”

小丫鬟低头诺诺听训,不敢辩驳。她心里也觉得委屈, 大太太、二太太和姑奶奶谈得正欢,她们怎么敢上前打扰?

然而这些话小丫鬟不敢说, 二姑奶奶风头正盛, 在宜春侯府便是金招牌,她怎么敢说程瑜墨的不对?

程元璟隔着一道落地罩,静静看着里面这些披金戴银、满身华翠的贵妇人们,心底忽然烧起一股怒意。

程瑜瑾离开了一刻钟,不光没人注意到, 被人说出来后,庆福郡主和阮氏还都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就连程瑜墨,也只是抬起眼睛扫了一眼,并不着急。显然她们都觉得,内宅里没什么危险,程瑜瑾又谨慎,她一个人出门,根本不会有事。

反倒是程敏这个姑姑,将整个屋子找了一圈,还找来丫鬟质问。相比之下,程瑜瑾的生母、养母、姐妹兄弟,冷漠的仿佛一块石头。

程元璟想起看门人说的话,看门人说这两天府里一切都好,夫人太太都很开心。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一切都好?

程瑜瑾离开了一刻钟都没人发现,可见程瑜瑾走前,压根没有人和她说话,也没有人记挂,要不然何至于这么久都没人注意到,一个大活人不见了?

程元璟想到往常家族聚会,程瑜瑾都是来他身边看书说话,程元璟原来以为是程瑜瑾不耐烦和人客套,来他这里躲清静。现在想来,恐怕多半是因为里面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程元璟心里仿佛有一团火,落在干草上,轰的一声烧成燎原之势。他又急又怒,最后,却涌上浓浓的心疼。

这样的她,是如何度过整个新年的?莫非这两天,她一直是这样孤零零的吗?

正如程元璟所想,庆福郡主和阮氏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就连程老夫人也只是点点头,见怪不怪。女眷们随意讨论了两句,本来想回到之前断掉的话题,然而一回头看到程元璟的神色,顿时都噤了声。

程元璟没有刻意施加威压,他只是看着刚才的丫鬟,不带情绪地问:“她出门的时候带了谁?朝哪个方向走了?”

程瑜瑾说回去取东西,但是程元璟不信。程瑜瑾场面话一套一套的,信五成都算多。

丫鬟皱着脸想了想,说:“姑娘带了杜若,好像是,朝西边走了。”

那确实是回锦宁院的路,程元璟多少放心些了。他转身就要离开,刚出门,正好遇到程元贤等人。

程元贤、程元翰领着霍长渊、徐二爷进院子,一抬头看见程元璟,都愣了一下:“你怎么回来了?”

程元贤看见程元璟时毫无准备,心里话脱口而出,他问完后觉得不对,赶紧补救:“你怎么今日才到?这段时间去哪儿了,连初一给母亲拜年都忘了?”

程元璟淡淡瞭了他们一眼,程元贤被那个眼神看得有些慌,他不敢等程元璟回话,赶紧自顾自就将问题圆上了:“虽然外面忙,但是也不能忘了家里。你赶路回来也不容易,先回去休整休整吧。”

霍长渊看着程元贤熟练地将自问自答一整套顺下来,全程不需要别人接话,他就自己表演完了惊讶、质问、找理由、圆场等一系列操作,可谓行云流水,十分自然。

可见,以前做过不少次。

霍长渊非常无语,程元贤哪里有侯爷、长兄的样子,在弟弟面前竟然卑微成这个模样。到底是他曾经的岳丈,霍长渊不忍心看下去,于是出口替程元贤解围:“程元璟,听说你今年过年都没回来?是公务上出了什么事吗?”

霍长渊一说话,话题立刻转移到官职上,解了程元贤自说自话的尴尬。程元璟被他们堵着,只能忍着不耐回了一句:“不是。个人私事。”

这下连霍长渊都有些挂不住脸面了,程元璟还真是惜字如金,多说一个字都不肯。霍长渊只好再主动说:“私事我不方便打听,不过人回来了就好,老夫人和大伯父私下提到你好几次了。你如今全须全尾回来,他们终于能放心了。”

霍长渊说完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刚才觉得程元贤自问自答,还要替程元璟找理由太过卑微,但是现在,他不也在干同样的事情吗?

霍长渊的表情瞬间不好了。

程元璟没有接话,场面一时陷入冷场。霍长渊算是体会到刚才程元贤的感受,可惜此时没有人替霍长渊解围,程元翰还一脸不满地瞪着霍长渊。

这个小子怎么回事,程元翰这个正经泰山还在这里呢,霍长渊倒好,一口一个大伯父,不知道的以为程元贤才是他岳丈!

男子们堵在门口,一时谁都不想说话,局面僵持。幸好这时候程瑜墨听到声音,从梢间走出来。

程老夫人的屋里是地龙,全天循环十分暖和,屋里的窗户都是半支着,通风散火,以免屋里的主子热病了。程瑜墨走到正堂后,正好从半开的窗户里看到熟悉的身影,她惊讶了一下,顿时如蝴蝶一般欢欢喜喜扑到外面。

“侯爷,你来了!”

程瑜墨都顾不上披斗篷,掀开帘子就往外跑。出门后,冷冰冰的空气激的程瑜墨一个激灵,程元翰看到,连忙喊:“墨儿你还穿着单衣呢,快回去加衣服!”

程瑜墨才不管,她快步跑到霍长渊身边,亲昵地抱住霍长渊胳膊。霍长渊身上披着斗篷,他又不能当着程家人的面将程瑜墨推开,只能顺势揽住她的肩膀,将她纳到自己斗篷的范围内。

刚刚反应过来的丫鬟们大呼小叫地跑出来,一出门见到这副场景,都停在门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阮氏听说程瑜墨没穿外衣就跑到外面去,她吓了一跳,连忙跟着追出来。阮氏手里搭着程瑜墨的披风,然而等她看到外面的场景,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立刻笑了。霍长渊当着众人的面接住程瑜墨,没有呵斥她失仪,还用自己的斗篷将程瑜墨抱住,可见有多么宠爱程瑜墨。阮氏十分得意,顿时也不急着给程瑜墨送披风了,而是说:“二爷,长渊,你们可算谈完了。刚才母亲还说要摆饭了呢,你们正好便回来了。快进来吧,外面冷。”

屋里的小丫鬟听到外面的动静,都趴到窗户上看,悄悄捂着嘴偷笑,就连程家几个男子和徐二爷也露出揶揄的眼神。霍长渊在这样的目光中感到十分尴尬,其实他并不习惯程瑜墨在众人面前的亲密动作,私下里程瑜墨黏着他,霍长渊觉得受用,可是大庭广众之下还拉拉扯扯,霍长渊就觉得丢人了。

然而程家毕竟是程瑜墨的娘家,当着岳父岳母的面,霍长渊到底不能直接将人家女儿推开。他眼看阮氏笑呵呵地站在台阶上,没有丝毫将程瑜墨披风递过来的打算,甚至巴不得他们多抱一会。霍长渊无奈,停顿片刻后将自己的斗篷解下,盖在程瑜墨身上。

两边又传来小丫鬟的说话声和偷笑声。程元璟近距离被人秀了恩爱,以前他眼风都懒得多扫一眼,然而现在,他却感受到一种微妙的扎眼感。

有什么可秀的,程瑜瑾也披过他的衣服,甚至不是斗篷,是外衣。

这样一来,程元璟更想去见程瑜瑾了。他在外面忙忘了,直到三十那天中午,终于在近侍的提醒下想起今日除夕。然而那时候已经来不及赶回程家了,程元璟只好飞快将手里的事情收尾,之后就立即朝宜春侯府赶。

他回程家,并不是顾忌程元璟的身份,也不是演戏给外人看,他只是想见到程瑜瑾。

程元璟自有记忆以来,就没有和家人真正过过年。他的母亲在他三岁那年就死了,等到六岁,他也“死了”。从前从不觉得新年和其余日子相比有什么特殊,但是今年,不知道为什么,他竟再也忍受不了独自一人。

等他回到程家,已经是第二年的初二。程元璟一回府就来找程瑜瑾,莫名其妙被霍长渊秀了一把后,程元璟就更想看到程瑜瑾了。

此时屋里的女眷都知道霍长渊来了,甚至徐家几个表姐妹挤在窗户前,争先恐后地看外面的场景。她们来得晚,没看到霍长渊抱着程瑜墨那一幕,但仅是看到程瑜墨披着霍长渊的衣服就已经足够了,徐念春几人捂着嘴,激动又羞涩地围在通炕上嬉闹。

程敏也跟出来了,笑着说:“知道你们小夫妻感情好,快进来吧,母亲早就念着你们了。”

霍长渊如释重负,率先往前走,程元璟见势离开,逆着众人往外走。霍长渊觉得奇怪,问旁人:“他这是去哪儿?”

丫鬟在一旁回答:“九爷要去找大姑娘。”

霍长渊一愣:“大姑娘不在屋里?”

霍长渊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似乎有失望,也有气愤。程家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大团圆的时节,所有人都围在一块说笑,唯独程瑜瑾不在?

霍长渊那一瞬间甚至也想折身出去找程瑜瑾,可是他被人团团围着,不得脱身。院子里的事早就被婆子绘声绘色地转述给程老夫人听了,现在程家女子们笑着看他,眼中又是调笑又是得意。霍长渊没法解释,一愣怔的功夫,程元璟就要走出去了。

二房可谓大大长了脸,阮氏正得意着,说话也一点都不避讳音量。阮氏看到程瑜墨手腕上换了个新的镯子,故意问:“墨儿,你那个羊脂玉手镯呢?那是你祖母赐的,你怎么摘下来了?”

程瑜墨的声音夹杂在女子的喧闹中,说:“我生辰的时候侯爷送了我一对新镯子,我不忍拂侯爷的意,便换下来了。”

原来这对是霍长渊送的,周围的女子又发出一阵艳羡的惊叹。程元璟马上就要走出大门了,他耳力好,听到这句话,生生停下来。

“你说什么?”

程瑜墨冷不防见到程元璟停下身,隔着一个庭院和她说话。程瑜墨见程元璟定定盯着她,才确定程元璟确实是在问她。程瑜墨有些惶恐,道:“我说前些日子我生辰,侯爷送我生辰礼物…”

程元璟眼神变得更冷,他果然没有听错,程瑜墨说的是生辰。

程瑜墨和程瑜瑾是双胞胎,程瑜墨过生日,那程瑜瑾呢?

程元璟眸光沉沉,问:“什么时候?”

“啊?哦,九叔问我生辰吗?是腊月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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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将寿安堂闹得人仰马翻的大姑娘本人程瑜瑾,正坐在花园旁的小阁楼里,一边烹茶,一边和林清远聊天。

她完全不知道外面为了找她已经折腾成什么样子,更不知道程元璟已经回来了。程瑜瑾脸上带着笑,悄悄地,不动声色地打量林清远。

这样近距离看,林清远越发眉清目秀。程瑜瑾越看越满意,脸上的笑也越发真诚。

林清远正在谈自己今日看的书,一抬头撞到程瑜瑾的眼神,声音顿时停了。

程大小姐依然仪态万千,端方美丽,但是,为什么他觉得,她的眼神不太对劲?

像老农民含笑看着养了一冬天贴了一身膘的猪,也像是老母亲看着含辛茹苦养大终于金榜题名的儿子。

林清远生生被自己的联想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正好这时水开了,程瑜瑾伸出纤细的手腕,熟稔地撇去茶沫,倒入第二波生水。烹茶讲究的就是静、慢、雅,而这一套动作由程瑜瑾做来,又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她白皙纤细的手仿佛有魔力一般,林清远的眼神不由落在程瑜瑾的手腕上,再也移不开视线。程瑜瑾一边动作,一边问:“林大哥学识渊博,瑜瑾大开眼界。林大哥学问这样好,竟然还如此勤奋,连过年都不松懈。”

程瑜瑾的问话终于将林清远从那种似玄非玄的境界中拉出来,林清远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竟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姑娘的手,十分尴尬。他低头咳了一声,耳朵不由染上热意:“大小姐过奖,官假有限,我来不及回家乡,便只能留在京城看书。这几天同僚都陪家人团聚,我找不到清谈学问的人,便想着碰碰运气,来找景行。可惜,景行也不在。”

“九叔出门访友,想来过几天就回来了吧。”程瑜瑾对外界一无所知,还笑眯眯地诱惑猎物,“若是林大哥着急,不妨将话留在我这里,等九叔回来了,我立刻派人去林府提醒林大哥。”

林清远非常感激,拱手道:“多谢大小姐。程姑娘热心好客,帮了我许多,倒让我不知该如何回报了。”

程瑜瑾低下头,纤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微微颤动着:“举手之劳,哪用得着林大哥回报?若是林大哥当真过意不去,不如教我些诗文。”

这个林清远擅长,他本性阔达,没有多想,一挥手就应承下来:“这有何难,大姑娘尽管包在我身上。”

程瑜瑾抬头,对林清远抿嘴笑了笑。林清远不知道为什么被那一笑晃得眼晕,他连忙错开视线,游离来游离去,不知道该看什么。最后,茶壶里的水又咕嘟起来,林清远像找到救星一般,连忙说:“大小姐,水开了。”

“嗯。”程瑜瑾应了一声,抬手往沸泡里浇第三道水。水气氤氲,茶叶被沸水烧的舒张,清淡绵长的茶香在屋子中蔓延开来。

程瑜瑾的声音并着茶香响起:“林大哥,你过年孤身一身,不能回家,家里不会担心吗?”

林清远叹了口气,难得生出些落寞来:“家父家母当然是不放心的。他们写信催了好几次,但是忠孝难两全,我既入翰林,总要以圣命为先。”

程瑜瑾点头,放下水,叹道:“林大哥说的是。然而可怜天下父母心,林大哥这样,恐怕家中长辈更不能安心。林大哥为什么没想过成家,若是你身边有妻子照料,想必长辈也不会不放心到这种程度。”

话题不知道怎么就变得沉重私密起来,林清远呼了口气,说:“家母和祖母都催过我这件事,但是我总觉得还不到时候。”

“不到时候?”程瑜瑾挑眉,问,“这是怎么说?”

林清远沉默,过了一会怅然摇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按理这是人伦天常。可是,我总觉得还没到必须成婚的时候,现在我没找到那个人,不想贸然成婚。”

程瑜瑾听到这里挑了挑眉,显然又意外又震撼。林清远对婚姻的认真,远超程瑜瑾想象。她长这么大,身边的勋贵子弟,哪一个不是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吃红利,成日走马游街,眠花宿柳,等到了年龄,便娶一个门当户对的闺秀妻子。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和红颜知己厮混,他们要做的,只不过是给正妻体面,不要让自己的若干红颜美妾们越过正妻。

程瑜瑾亦习惯了这样的夫妻模式,她的父亲母亲,她的姑姑姑父,甚至她的姐妹们,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妾不过是家族财产的一部分,管理好了,不要让她们生出庶长子,不要让夫婿宠妾灭妻,这就足够,谁会和妾室较真呢?

至于喜不喜欢,愿不愿意,根本没人考虑过。像林清远这样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子,便拖着不成亲的,简直是异类。

程瑜瑾停了许久,低头笑了笑:“真是羡慕林大哥未来的妻子。能得林大哥这般认真对待,是何等幸运。”

程瑜瑾一天都在笑,可是唯有现在才是当真笑了。然而讽刺的是,她是苦笑。

程瑜瑾不无落寞地想,能被一个男子这样倾心对待,会是何等幸福舒心呢?她总是鄙视霍长渊和程瑜墨,可是程瑜墨上一世,亦是被霍长渊真心爱护。唯独她的一生,始终像她的父亲母亲、姑姑姑父一样,相敬如宾,始于利益,终于利益。

林清远被程瑜瑾说的脸红了,他看了程瑜瑾一眼,隔着水雾,她的脸看不清晰,然而雾里看花更加美得惊人。林清远突然就有些结巴:“其实…没有大姑娘说的那样严肃。我亦不过一介凡人,大姑娘不必如此作想。”

程瑜瑾抬头,对林清远粲然一笑:“怎么不至于?林大哥对自己也太没有自信了吧。”

林清远未来的妻子当然值得被众人羡慕,因为,那个人就是她啊!如此幸运儿,舍她其谁?

这样一个痴情苗子,放他去寻找自己的真爱?怎么可能,程瑜瑾当然要耍手段拦截下来呀。

作者有话要说:想要加更,所以今天更新晚了。双更合一,超级长的一章!

☆、抓包

程瑜瑾看林清远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块肥肉, 她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露骨了,赶紧低头咳了一声,说:“小女无状, 让林大哥见笑了。”

林清远听到程瑜瑾那句“怎么不至于”, 脸都红了,他不敢看程瑜瑾, 眼睛在地上游移。听到程瑜瑾说话, 才连忙摆手说:“没有没有, 是我不该和大姑娘说这些话才是。唐突了大姑娘, 是我不对。”

程瑜瑾笑着, 说:“林大哥太客气了。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你愿意信任我, 和我说这些话, 我高兴还来不及, 哪里会唐突?”

林清远怔了一下,抬头看程瑜瑾:“大姑娘…”

“林大哥对未来的妻子诚心诚意, 处处为她而考虑,未来的林夫人委实是天下一等一的幸运人。”程瑜瑾叹了口气, 看起来有些闷闷的, “我虽然是长女,但是众人都知道,我是被过继的,这些年虽然衣食无忧,可是总是没法真正和母亲亲近起来。而二婶那里也有妹妹, 并不需要我。我时常觉得自己没有地方可去,像今日二妹妹回家,众人都围在她身边说话,我被退过婚,不适合久待,便悄悄退出来。幸好在半路遇到了林大哥,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林清远哪里遇到过这种阵仗,他顿时就懵了。眼前的少女美丽安静,低下头轻声叹息,她展示给众人的从来都是聪明,大方,善解人意,谁能知道,她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候呢?

林清远的心顿时就碎成一片片的,有怜惜,也有动容。他连声音都不敢放大,轻声劝:“大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无论是大太太还是二太太,她们能有你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儿,肯定都十分欣慰。或许只是她们没有告诉你。”

程瑜瑾含着笑摇头,虽然笑着,但是她的神情却让人心疼。程瑜瑾眼睛望着外面,说:“林大哥不必安慰我,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都明白的。我就是,羡慕那些被人期待、被人妥帖安置的女子罢了。二妹妹就从小惹人疼,她身体不好,多灾多病,家里人都小心护着她。如果不是我在娘胎里抢了妹妹的养分,或许二妹不会从小生病。”

林清远听不下去了,君子不说人是非,但是程家长辈就这德行?孩子出生后身体好坏都是先天的,将二姑娘体弱多病怪到大姑娘身上算什么?

林清远不忿,看着眼前的女子越发怜惜:“大姑娘,这根本不是你的错。二姑娘体弱委实遗憾,可是你亦是孩童,这些都与你无关。”

程瑜瑾轻轻笑了笑,面上难掩苍白虚弱:“谢谢林大哥。我小时候诚惶诚恐,生怕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害二妹生病,可是等长大了,也就不那么在意了。现在二妹嫁给心上人,靖勇侯对她一心一意,捧若珍宝,也算是得偿所愿,善有善终。”

林清远听着难受,他的记忆力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变得特别好,林清远几乎是立即就想起来,靖勇侯,原本是程瑜瑾的未婚夫。

这…原本的未婚夫娶了妹妹,还对妹妹百依百顺,难怪程瑜瑾在正房里待不下去,悄悄走出来了。换成他,他也没法平常心。

林清远觉得程家人做法不妥,简直不妥到极致!大姑娘这样聪明懂事,放在林家必然是全家的掌中宝,众星捧月都不为过。结果在程家,从小担负着根本不属于她的原罪,长大后将婚事让给妹妹,现在妹妹、前未婚夫和家人和乐融融,程瑜瑾竟然还要主动避开。林清远气得不轻,简直恨不得将程瑜瑾拉到他们家来,省得受这种闲气。

林清远心里突然就打了个突。将程瑜瑾拉到他们家?

程瑜瑾继续说:“其实我对靖勇侯没什么执念,反正他也不喜欢我,既然妹妹喜欢他,他亦喜欢妹妹,那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是最好的,我横在中间算什么呢?能成就一段佳缘也挺好,只不过,我之后的路有些难走。”

林清远被自己过分的念头惊得浑身僵硬,现在心脏还砰砰直跳,血液快的不可思议。他觉得自己简直太失礼了,怎么能对程大小姐起这样唐突的念头?可是想法总是不跟着理智走,这个念头一旦兴起,林清远竟然再也没法控制。

他不停地想,母亲明里暗里催过他好多次,让他赶紧成家,父亲虽然没有明说,但也盼着他娶妻生子。他的父母都是士林世家,最喜欢知书达理、温柔大方的女子,宜春侯府虽然不是书香门第,可是程大姑娘却饱读诗书,性情柔和,母亲见了她,一定会喜欢的。

林清远发现自己越想越过分,他都绝望了,赶紧勒令自己停住。正好这时程瑜瑾说话,林清远鬼使神差地接着问:“有什么难走?”

“林状元郎怎么糊涂了。”程瑜瑾笑道,“退过一次亲,哪还能再说到好人家?我一辈子孤老无所谓,却不能拖累家族,若是我一直住在府里,以后的侄女侄子,该如何说亲?所以,祖母给我找了家鳏夫,丧妻一年,尚未续娶。祖母说虽然对方年龄比我大,儿子也不小了,但毕竟是正妻,我的情况摆在这里,再挑下去连填房都做不成。而且,对方已经有儿子,我的压力就能减轻许多,左不过换一个地方活着罢了。”

林清远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什么,竟然委屈程大小姐去做继室?对方死了妻子,连儿子都不小了,这年龄得有多大?林清远下意识描绘出一个四五十岁、大腹便便的男人形象,眉头皱得更紧。

程瑜瑾背着人肆意抹黑翟延霖的形象,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反正她又没有说假话,翟延霖确实比她大,儿子也不小了,六岁了呢。

林清远并不晓得程瑜瑾口中的“鳏夫”是大名鼎鼎的蔡国公,自然更不会晓得,这桩婚事虽然是续娶,其实一点都不比霍长渊差。

他自然而然的,脑补了一场猥琐老男人强娶年轻落难女子的戏码,都把自己气到了。林清远气愤不已,十分替程瑜瑾不值:“大姑娘,你聪颖体贴,知书达理,天下男儿能娶到你该是多大的福分,一个年老无能、只会仗势欺人的男子,怎么配得上你?你竟然受这等侮辱,真是岂有此理!”

要不是程瑜瑾逼着自己入戏,她险些噗嗤一声笑出来。林清远这些话骂的好,翟延霖这个混账活该被骂,程瑜瑾听着畅快极了。

程瑜瑾忍住笑,继续拿捏着温婉知礼,但命运多舛的大小姐形象,凄然说:“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祖母畏他权势,不敢拒绝,他越发咄咄逼人,说过两天便要让人上门提亲。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我总不能不顾程家。若是我闹死闹活,我死了倒轻省,可是我的父母家人该怎么办?”

林清远气愤又心疼,紧紧握着拳头,问:“大姑娘,此人是何人?朗朗乾坤,哪能由着他横行霸道,我就不信没有王法了。”

程瑜瑾摇头,不肯说出对方姓名:“林大哥,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你不要问了,我不能给你惹麻烦。”

林清远愕然半晌,最后陡然失去了力气。他刚才热血上头,话说的慷慨激昂,可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林清远并非不知世事的少年,这几年官场生涯,早就将他的天真热血打磨掉。京城中卧虎藏龙,静水流深,即便是公侯家的公子也不敢贸然得罪人。程瑜瑾的祖母是侯府老夫人,就这样都被对方拿捏,他不过一个小小六品官,拿什么给程瑜瑾讨回公道呢?

林清远说不出话,过了一会,茫然问:“难道,竟没有办法了么?”

“也不是没有。”程瑜瑾低着头,眼睫细细颤动,“对方即便势大,也不能强抢民女,若是我和人有婚约,他再猖狂也无可奈何。但是,我已退婚,去哪里找未婚夫呢?”

说着,程瑜瑾叹了口气,眉目悲戚:“是我妄想了,这个法子根本不可能实现,不说也罢。”

林清远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迟疑道:“其实,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程瑜瑾抬头,一双漂亮的眼睛静静看着他,天真又疑惑。林清远和别人辩论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自己口舌不伶俐。他耳后不由漫上红意,突然鼓起勇气,说道:“程大小姐,你看…”

程瑜瑾在林清远开口的时候,眼睛便亮了。她做戏这么久,鱼儿终于上钩,程瑜瑾嘴角不由微微弯起,她此刻的神情,和刚才坚强又柔弱的“程大小姐”全然不同。

程瑜瑾意识到自己露馅了,但是她觉得一切已成定局,这样一些小破绽,林清远不会注意到。程瑜瑾微笑着,期待着,等林清远将话说完。

林清远还真没注意到程瑜瑾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现在紧张又激动,哪有心思注意其他。他本来想说“你看我怎么样”,然而他才刚刚说完“看”字,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林清远吃了一惊,即将脱口的“我”字顿时吞回肚子里。程瑜瑾也没料到这个变化,她立刻站起身,才走了两步,就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人,黑衣绘金,革带束腰,眼如寒星。

程元璟不知道来了多久,他眼睛缓慢扫过屋内,倏地轻轻一笑:“看来,我来的不巧?”

林清远愣怔片刻,猛地站起身,又惊又喜:“景行,你回来了!”

林清远被意外的惊喜刺激,哪里还能记得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他也没有注意到,程瑜瑾比他先站起来,比他先往外走,甚至她此刻的表情,都完全不像是一个温婉柔弱的大小姐该有的。

林清远朝程元璟迎去,噼里啪啦拉着程元璟说话。程元璟并没有看他,而是越过林清远,看向屋子中央的程瑜瑾。

程瑜瑾足足愣了五六秒,那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她用力眨了眨眼,见眼前的人影没有消失,更加用力地闭住眼。

然而苍天显然听不到她的心声,程瑜瑾再一次睁开眼,见那个人还是好端端地站在面前,她的心都要碎了。

天哪。

程瑜瑾头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程元璟不是在忙回归东宫的事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她不要这样倒霉吧,她就今天遇到了林清远,结果程元璟正好在今天、今时回来。他哪怕再晚那么一盏茶都够了!

不对,程瑜瑾猛地反应过来,林清远马上就要说出最关键的那句话,正好被程元璟打断。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程元璟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程瑜瑾不由狐疑看向程元璟,然而她才抬眼,就和程元璟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程元璟也正在看她。

程瑜瑾一腔怀疑、生气、悲愤复杂情绪顿时如扎了针眼的气球,咻咻地瘪了下去。她默默地垂下脑袋,只露出一个毛绒绒的后脑勺。

她知道,她已经完了。

程元璟最恨别人骗他,程瑜瑾当初答应过他,甚至还发了誓,保证这一年安心守孝,不乱动心思。

谁知道他在今天回来呀?但凡程元璟提前说一声,程瑜瑾肯定就换场子了,何至于被逮个正着。

程元璟气得狠了,反而变得平静。他静默地扫了程瑜瑾一眼,虽然她乖巧地低头,显露出十足的温顺之意,可是程元璟非常确定,她完全没有悔过之心,甚至已经盘算着下次再来。

简直好极了。

程元璟一言不发,不紧不慢地走到屋子里,程瑜瑾听到缓慢平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腿肚子都软了。程瑜瑾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抬头,用出毕生演技,对程元璟笑道:“九叔,你回来了!”

程元璟看着她也笑了下:“前天没来得及,今日特意赶回来给你封压岁钱,没想到大侄女倒让我好找。”

程瑜瑾眉心一抽一抽地跳,程元璟和她并无血缘,私底下程元璟从来都是直接唤她名字,只有极少数他生气的时候,才会威胁性地叫她大侄女。程元璟哪怕冷着脸都好,他这样不冷不淡平静如初,反而让程瑜瑾更加害怕。

完了,这次太子殿下动真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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