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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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瑜瑾听庆福长篇大论说了半天,早就听烦了。她端起茶杯,说:“母亲,人和人之间都是等价交换的,如果程家以后帮不到我的忙,那我也不想帮程家的忙。我们彼此,都自求多福吧。”

端茶便是变相的赶客之意,庆福郡主脸色僵硬,蹭的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朝外面走出去了。

阮氏和庆福郡主相继灰溜溜从程瑜瑾这里离开,之后好几天,果然再没有人敢来打扰程瑜瑾。

没过多久,程老夫人也得知了程瑜瑾的态度。程瑜瑾虽成了太子妃,但并无帮扶娘家的意思,甚至她已经将话说的非常明白,程家帮不了她,那她也不会管程家死活。大家公平交易,谁也不要欠谁。

能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是铁石心肠。程家人张着嘴只管吃的幻想破灭,一个个明显安分下来,再无人敢惹程瑜瑾。

真是可笑,程瑜瑾原本没有撕破脸的时候,程家众人一个个又无赖又理直气壮,等程瑜瑾说出绝情的话后,这些人反倒更敬畏她。

这就是人性,讽刺又可笑。

宜春侯府难得度过了一段平静安宁的日子,各房谁都没作妖。

三月,春暖花开,礼部和鸿胪寺亦在宜春侯府举行了隆重的纳采礼。仪仗队从奉天门蜿蜒到程家,一路乐声庄严,观礼之人夹道。随着皇家礼物一起送来的,还有四位宫廷嬷嬷。

杨皇后观望这么久,终于出手了。

☆、女官

宫廷门庭深, 规矩大,每个皇妃进宫之前,总会有宫里派嬷嬷下来, 教她们学一学宫中礼仪。这项传统即便是入宫的低位嫔妃也不能例外, 程瑜瑾身为太子妃,皇家的脸面, 天下女子的典范, 要求比旁人更严格, 也合情合理。

这个道理程瑜瑾明白, 杨皇后明白, 负责教规矩的女官姑姑也明白。

四位女官中以郑氏为首,她其实才三十多岁, 但是所有人见了她都要称呼一声姑姑。

郑女官未曾婚配, 终身侍奉宫廷, 负责教导新进宫的秀女学习宫廷规矩。她年龄并不算很大,然而因为常年绷着脸, 脸上皮肉显得刻板,看着非常不好接近。

她的声音也一如她给人的印象, 一板一眼, 毫无感情:“程大姑娘,您是圣上钦赐的太子妃,按理您是主,我们是奴。可是奴婢奉了皇后娘娘的命,前来指导程大姑娘礼仪, 以正皇家礼法。为了避免将来太子妃丢了皇家的脸面,奴婢等人教导您规矩时,必尽心尽力,无有藏私。无规矩不成方圆,奴婢等人都是为了姑娘好,一会教起规矩来,姑娘可不要记恨奴等。”

程瑜瑾颔首:“我自然明白。谢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恩典,臣女必铭记在心,时时自省,片刻不敢忘。”

郑女官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那就好。程大姑娘,我们这就开始吧。”

程瑜瑾欣然应允。郑女官已经教导过四五批秀女,在她手下被整治哭的宫女不知道有多少,像程瑜瑾这样的贵族小姐,她更是见过太多了。妃嫔们刚入宫时,个个如程瑜瑾一般,自信骄矜,身上带着被捧出来的公卿小姐架子。她们都觉得自己的礼仪已臻完美,断不会被女官跳出错来,可惜,在郑女官的戒尺下,还不是都敢怒不敢言,只能低头。

教训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片子而已,郑女官有得是自信。而教训的人是未来的太子妃,这就更让人有成就感。

郑女官不紧不慢,打算看好戏,然而三天过去,郑女官的心态崩了。

程瑜瑾到底是什么情况?这几天她们四个女官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程瑜瑾坐卧、行走、说话甚至睡觉,但是程瑜瑾每一个动作,竟然精准的像是有一把尺子比量一样,郑女官存心挑错都挑不出来。

郑女官入宫二十年,头一次对自己生出浓浓的怀疑。

若是宜春侯府的情况传到宫里去,必然会被杨皇后大骂,以为郑女官收了程家好处,故意放水。

郑女官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若是换一个人,郑女官也觉得是在放水,可是当事人是她,郑女官十分清楚,她完全没有。甚至后面为了挽回颜面,她盯得更加仔细刻意。

然而就是如此,程瑜瑾的举动都没有丝毫不规范、不文雅的地方。

郑女官大受打击,忍不住怀疑人生。好在昨日晚上回房之后,和她同住的另一个女官也脸色难看,两人试探着交谈,才知道她们的内心想法一样。

对方也完全挑不出错。实在是太标准了,甚至换成她们自己,也做不到如此精确。

找到了同伴,郑女官内心的焦灼顿时减轻一半。她们两人偷偷合计,一致觉得是程瑜瑾得知宫里要来人,特意临阵恶补,提前纠正过仪态。但是临阵磨枪撑得了一时,撑不了一辈子,她们慢慢磨,总能等到程瑜瑾装不动的那一天。

于是四人更加用力地盯着。郑女官心想,人又不是木偶,只要是肉体凡胎,就总有松懈放松的时候。她们一直盯着,程瑜瑾还能一天十二时辰时时刻刻保持完美?

谁知道,还真能。

人总有放松的时候吧,但是程瑜瑾似乎不需要。她吃饭、喝水,甚至睡觉,都规规矩矩,腰背挺直,手腕抬起的高度一分不多,一分不低,标准的仿佛从礼法簿子上拓下来得一样。

郑女官让程瑜瑾练习行礼,她特意让程瑜瑾维持着半蹲的动作,她们四人围在旁边,手中戒尺已经蓄力,等程瑜瑾稍微晃动她们就用力打上去。

这一招不知道成功整治过多少妃嫔宫女。除了杨皇后这种后宫是自家的天之骄女,其他所有妃子都经历过这番噩梦。郑女官眼睛都不眨地盯了许久,程瑜瑾竟然一动不动,一丁点摇晃都没有。而且程瑜瑾脸上的神情还很轻松,似乎只要她们不喊停止,程瑜瑾可以一直保持下去。

郑女官没有办法,只能让程瑜瑾起来。挑不出错,自然没法指点,宫里心照不宣的整人阴招,竟然一项都使不出来。

郑女官又换了跪拜礼,空首,叩首,肃拜…每一项都是如此。程瑜瑾顺顺畅畅地做,四个女官围在两边看,彼此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话来。

郑女官原本不以为意的心,慢慢紧绷起来。这位年轻而横空出世的太子妃,似乎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这份耐力和忍性,别说杨皇后,就连以规矩傍身的郑女官,都做不到。

最开始得知失踪多年的皇太子找回来的时候,举宫皆惊,连带着对那位尚未露面的太子妃,都一下子涌到了风口浪尖之上。皇太子的事他们不敢说,但是对于太子妃,其实宫里人都是不怎么在意的。

尤其是众人听说,这个女子还被退过婚。退婚之事最近已经没人提起了,但是女官们心里还是生出微妙的鄙夷,一个家境普通、声名普通,连宫都没进过的侯门闺秀,太子妃的位置能掉到她头上全是家里走狗屎运。这样一个人,有什么资格和时常在宫里小住的窦小姐比?

郑女官出宫的时候甚至怀疑,这个土包子太子妃,指不定还不知道宫礼要怎么行,跪安时要先退左脚还是右脚呢。

但是现在,郑女官一行人被深深打脸。四人努力绷着脸,谁都不敢说话。

程瑜瑾自从订婚之后,不再每日去程老夫人面前请安。但是自从宫里四位女官来了之后,她突然变得极其孝顺,程老夫人和庆福郡主谁都不落。今天也是如此,程瑜瑾抄了一会内训后,径直放下笔。

郑女官在一旁盯着,立刻冷冷地喝止:“程姑娘,你今日两遍内训尚未抄完,不得出门。”

“我知道。”程瑜瑾放下笔,笑着看向郑女官,“孝者,人道之至徳。必也恪勤朝夕,无怠逆于所命,祗敬尤严于杖屦,旨甘必谨于餕余。我抄至这一节,心有所感,想去向祖母、母亲请安。”

郑女官紧紧皱着眉,程瑜瑾若是出门,路上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间,而且在外面,总不如在屋里一样好管教。可是,程瑜瑾搬出内训的内容,她若是说不行,岂不是和内训对着干?

程瑜瑾见状,轻描淡写地加了一段:“既笄而有室家之望焉,推事父母之道于舅姑,无以复加损矣。女子如何孝顺父母,才能推断出其出嫁后如何孝顺公婆。女官阻拦我,岂不是拦着我向皇后娘娘尽孝?”

郑女官彻底说不出话来,只好硬邦邦地说道:“程姑娘伶牙俐齿,极会活学活用。但是凡事要紧的是行为,光逞口舌之能,恐怕会对未来不益。”

程瑜瑾哪里听不出郑女官在威胁她。现在程瑜瑾耍花招,进了宫之后,郑女官只消和杨皇后提上一嘴,有的是程瑜瑾好看。但是还是那句老话,仇恨值一百和仇恨值五十没什么区别,杨皇后本来也不会善待她,那何必让自己难受呢?

程瑜瑾笑着,说:“我记住了郑女官今日的话了。我们之后的日子还长,有些礼法我研究的不透彻,以后有的是机会和郑女官讨教呢。”

威胁人,谁不会。郑女官眉头皱得更紧,她用杨皇后威胁程瑜瑾,程瑜瑾接近着就又威胁回来。程瑜瑾毕竟是太子妃,杨皇后明面上不会对她怎么样,可是郑女官却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人,程瑜瑾想捏死她,还是非常轻松的。

郑女官被噎得不轻,偏偏程瑜瑾语言功夫极好,威胁尽在不言中,但是从话面上,却揪不出一点错处。郑女官目光不善地瞪了程瑜瑾好几眼,程瑜瑾置之不理,舒舒服服地换衣服出门。

现在已经四月了,府中上下都换上轻薄的春装,行走在府中花红柳绿,清香阵阵,穿着春衫的丫鬟在花木中往来穿梭,瞧着就让人心情愉快。程瑜瑾端着工整的步伐,身后领着四个女官、众多丫鬟,浩浩荡荡朝寿安堂走去。丫鬟下人们瞧见程瑜瑾,远远就给她让开道路。

程瑜瑾的阵仗极大,程老夫人一早就接到下人报信。程老夫人听说大姑娘带着那四个宫廷女官又来寿安堂了,头疼地连水都喝不下去。

那四个女官掌戒律,往那里一站比金刚还吓人。虽然她们主要盯着程瑜瑾,但是程老夫人之流和程瑜瑾共处一室,怎么可能不受影响。程瑜瑾天天往来跑,搞得程老夫人这几天也绷着神经,不敢吃不敢喝,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

程老夫人都如此,下面的丫鬟婆子更是如临大敌。几天下来,寿安堂上下都苦不堪言。

他们只是被余波扫到,就已经如此疲惫,那程瑜瑾每日处在漩涡最中心,该如何难?

程家的女眷们越发觉得太子妃果然不是人干的事。最开始有许多人嫉妒,不甘心这种好事落到程瑜瑾头上,叫嚣自己来会比程瑜瑾更好。可是宫廷专属婚前培训才进行了几天,就再没有人说类似的话。就连如今她们看向程瑜瑾的眼神,都不见嫉妒,只剩敬畏。

然而感慨归感慨,程老夫人虽然心疼程瑜瑾,但是一点都不想再跟着程瑜瑾受训。庆福郡主还可以借口管家、串门,往其他地方躲,而程老夫人作为侯府老封君,实在拉不下脸面避而不见。何况,荣安堂就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程老夫人还能躲去哪儿?

程瑜瑾进门后,笑吟吟给程老夫人问好。四位女官跟四大天王一样镇在后面,程老夫人不得不挺起腰杆,坐的端正。而其他侍立的丫鬟媳妇,也不得不挺胸沉肩抬头,收起放松嬉闹之态,一个个拿出头上顶碗的姿态来。

程老夫人特别想告诉程瑜瑾以后不必来了,可是程瑜瑾却非常孝顺,表明每日晨昏定省是她该做的,她绝不会因为自己成了太子妃,就疏忽孝道。程瑜瑾的心就是如此质朴,有福不一定同享,有难一定要同当。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程老夫人一拳打在棉花上,简直糟心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有加更,但是不敢保证,大概会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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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者,人道之至徳。——孝经

必也恪勤朝夕,无怠逆于所命,祗敬尤严于杖屦,旨甘必谨于餕余。——内训

既笄而有室家之望焉,推事父母之道于舅姑,无以复加损矣。——内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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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

程老夫人就这样痛苦地享受着天伦之乐, 好在没过一会,下人禀报,姑太太回来了。

程老夫人精神一振, 昨天程敏特意递了话来, 说今日要带着女儿回娘家,程老夫人从昨日起就盼着了。

程老夫人是母亲, 断没有出门迎接女儿的道理。从前程瑜瑾一是作为晚辈, 二是为了讨好程老夫人, 往往一早就等在二门, 但是如今, 她也只是在接到程敏进门的信后,微欠了欠身, 站起来对进门的程敏等人点头示意:“姑姑, 表妹。”

程敏难得能回娘家, 她见到程瑜瑾后又惊又喜,正要上前说话, 但是随后就看到屋子里作女官打扮的四位姑姑。程敏脸上的笑收敛,脚步顿了顿。

险些忘了, 程瑜瑾已经被赐婚为太子妃, 她的身边,自然是有教养女官的。

本来阖家团圆的场面,因为女官的存在,变得拘束生硬。程敏当了这么多年公府二夫人,养尊处优, 筋骨早都散了,哪能和小姑娘们一样讲究仪态。程敏别别扭扭问好之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女官就在跟前杵着,她即便想问程瑜瑾一些私密话,也说不出口来。

就连程敏和程老夫人说话,也变得不自在起来。

这可是宫里的眼线,她们怎么敢当着宫里人的面拉家常。程敏干巴巴说了会套话,不由陷入冷场,不知道该起什么话题。她想了想,将身后一串昌国公府的姑娘们叫过来,说:“你们这群皮猴快过来,早就让你们多和大姑娘学学,如今你们大表姐封了太子妃,规矩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好,你们还不过来和人家取取经?”

这才是程敏今日真正的来意。昌国公府得知宜春侯府出了位太子妃后下巴都惊掉了,但是现成的门路不用白不用,徐家一找到机会,忙不迭把程敏打发回家,让程敏带着府上丫头们,赶紧和太子妃混个脸熟。

除了程敏的亲生女儿徐念春,庶女徐挽春,徐家大房的庶女徐顾春,都跟过来了。

这是早就说好的,徐念春等人挨个给程瑜瑾问好。徐念春虽然被家里养的娇,但是毕竟是公府的正经小姐,时常在长辈面前厮混,各府大场合不知出席过多少,请安问好等礼仪早就轻车熟路。然而此刻,她站在程瑜瑾面前问好,短短一句话竟然说的磕磕巴巴。

徐念春这还算好的,其他两位庶女,话都说不利索,声音越来越小,后面干脆听不见了。

不能怪几个姑娘失礼,实在是眼前的阵仗太过吓人。郑女官这四个人看着就刻薄难相处,她们板着脸时,比府里最古板的嬷嬷都吓人。徐念春顶着这样的视线,总觉得下一瞬间戒尺就要打到她的腿上,她半个身体都是僵硬的,还哪能流利地行礼说话。

程瑜瑾见状暗叹,小姑娘们终究还是娇气,幸好这些女官是来盯着她的,要是分到徐念春头上,这得吃多少苦头?

程瑜瑾笑着拉起徐念春的手,说:“我早就想见三表妹了,只可惜不能出府,一直没见到。幸好你今天来了,近来徐老祖宗身体可好?”

有程瑜瑾带着,徐念春放松许多,跟着说道:“老祖宗一切都好,就是这几日乍暖还寒,天气变得快,她有点咳嗽。”

“春冬换季是容易上火咳嗽,我上次做了些枇杷膏,清热解毒,效果尚可。我给祖母送了些,还剩下一罐,不曾用过。一会我取了,表妹帮我带给徐老祖宗。”

徐念春松了口气,她顺势问起枇杷膏怎么做,程瑜瑾也不藏私,详详细细地掰开了讲给她。说起手工活,一下子将众人的距离拉近,这种话题即便听不懂,提问总是能的。其他两个庶女一齐听着,间或也能插一两句。

屋子里的气氛终于和缓些了,不再像刚才一样紧绷。徐念春也恢复常态,能妙语连珠地接话。徐念春心里默默地想,原来这就是她和瑾表姐的差距。

她时常能说出一些巧妙的俏皮话,将长辈逗得哈哈大笑。她也一直以此自得,可是现在她才发现,她只是自己能说妙语,程瑜瑾却可以让其他人说妙语。

这其中的功夫,差了不知道多少年。程瑜瑾的控场能力非常强,只要程瑜瑾想,她可以让任何人状态极好,越说越开心,同样,也可以让人磕磕绊绊,丑态毕露。

徐念春叹气,难怪程瑜瑾能做太子妃,这份功力她自愧不如。以前程敏夸程瑜瑾的时候,徐念春还不以为意,这一次她才真正见识到差距,徐念春心服口服。

说了一会,婆子站着门外禀报:“老夫人,太太,二姑奶奶也到了。”

程敏回家,庆福郡主和阮氏听到消息都陆续赶过来。现在听到程瑜墨也回来了,阮氏眼睛晶亮,恨不得立刻去迎接女儿。

程敏笑着说:“娘,这是我和墨儿约好的,今天一起回来,人多热闹。没想到她住的比我近,倒比我来的还晚,一会你们可不能饶了她。”

程家其他人都轻声笑了,唯有郑女官听到,眉头皱了皱。

门口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程瑜墨进来了,众人都探身往门口看,郑女官却站在程瑜瑾身前,说:“大姑娘,您今日的内训还没抄完呢。”

屋内欢声笑语顿时一停,程瑜墨刚刚进门,听到这里也停在罩间门口,和里面的人面面相觑。

程瑜瑾心里有些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催她走,显然是故意折她面子。如果真的女官一句话,程瑜瑾就从家庭聚会起身离开,程家人要怎么想?程敏、程瑜墨回府后,徐家、霍家又要怎么想?

如果是平时,女官这样说,程瑜瑾顺水推舟未尝不可。反正这两遍一定要抄完,程瑜瑾没必要故意和女官们对着干。但是现在当着外人的面,程瑜瑾就一定要把脸面争回来。

丢什么,都不能丢脸。她可是京师闺秀的标杆,家族所有弟弟妹妹们的楷模,她怎么能掉落神坛,像个凡人一样被人欺压呢?就算打落银牙和血吞,她的排面也要好看。

程瑜瑾于是没有动,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说:“孝悌,天性也。事亲如事天,侍奉公婆要像侍奉自己的双亲,同理,我如何对待自己的弟弟妹妹,日后便如何对待夫婿的弟妹。今日姑姑和二妹归家,若我避之不见,日后见到宫里的长公主、公主,该如何?”

又来了,郑女官听到这些话简直反射性恶心。要像侍奉自己的父母一样侍奉公婆,这本来是约束规戒女子的,现在反倒被程瑜瑾拿出来压人,郑女官还是第一次见《女四书》能这样用。郑女官听着程瑜瑾那些歪门邪道气得心梗,偏偏她一口一句大道理,处处都引经据典,反驳她就是反驳圣人,简直糟心的不行。

郑女官忍着气,说:“程二姑奶奶是靖勇侯夫人,大姑娘见恐怕不妥。”

这话一出许多人脸色都变了。郑女官暗指程瑜瑾曾经和靖勇侯退过婚,皇家女眷见外人本来就敏感,见得还是曾经的夫家,这就十分微妙。这种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碰巧见到臣子内眷,若是往大了说,能发挥成太子妃失德。

程家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这是牵连全族的大罪,可不是开玩笑的。郑女官掐着这一点,可谓又狠又毒。

程瑜瑾想都不想,反驳道:“二妹是靖勇侯府霍家妇,所以我见自己的妹妹,有什么问题吗?”

郑女官暗暗加重语气:“大姑娘,那是霍家。”

“对啊,我二妹的夫家,我的妹夫。”程瑜瑾无所畏惧地盯着郑女官,问,“是霍家,又怎么了?”

徐家三个姑娘已经吓得完全不敢说话,徐念春不自觉屏住呼吸,看着程瑜瑾,又悄悄瞅了眼脸色黑的像锅底一般的女官,越发对瑾表姐佩服备至,五体投地。

郑女官气得不轻,她的意思十分明白,程瑜瑾曾和霍家退亲,再见面牵扯不清。但是程瑜瑾却仗着郑女官不敢直说,只装作听不懂,一口一个妹妹妹夫。郑女官憋气,但是还真不敢大剌剌地将退婚一事说出来。

程瑜瑾脊背挺直,眼神如炬,不闪不避地看着郑女官,郑女官也阴沉着脸,和程瑜瑾僵持。

另一个女官见到这种状况,无声瞧了程瑜瑾一眼,上前拉郑女官的衣袖:“既然程姑娘这样说,我等自当遵从。身为奴婢,遵从主子的命令才是头等要务,我们虽然是来提点程姑娘的,也不可犯忌。”

这位女官的意思很明显,程瑜瑾毕竟是皇帝亲封的太子妃,无论太子出于什么缘由娶程家女,只要程瑜瑾一日没被废,她就一日享受着太子妃的尊崇。敢说皇妃的私事,她们这些女官怕不是嫌命太长。传到太子耳朵里,她们四人没一个活得了。

郑女官被其他女官拉着,只好低头赔礼:“奴婢僭越了,请姑娘治罪。”

程瑜瑾说:“四位姑姑专程来指点我规矩,我感激四位还来不及,怎么会治罪?再说四位姑姑是皇后娘娘的人,皇后娘娘掌管六宫,统领内眷,赏罚自有章程。姑姑跟在皇后娘娘身边,自然是最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

郑女官嘴角绷得紧紧的,低头道:“姑娘说的是。”

这桩短暂但是□□味十足的对峙暂告一段落,这时,许多丫鬟婆子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

程瑜瑾和郑女官说话时,程瑜墨一直站在落地罩外,睁着一双大眼睛,无所适从地看着众人。直到此刻小插曲结束,众人才顾得上她,搬来绣墩让她落座。

即便女官已经退了一步,但是众人心有余悸,没人敢高声说话。程瑜墨先是被晾了半天,后来被安排入座时也潦潦草草,她心里恼火极了。

刚才女官发难便是针对霍家,此刻程瑜墨坐在绣墩上,浑身都不自在。

郑女官当着众多人的面失了颜面,她心里怀恨,之后一直刻意憋着劲,想趁机扳回一局。郑女官突然眼神一凝,发现程瑜瑾一个动作没做对,立即忙不迭跳出来:“程姑娘,你刚才敬茶礼仪不对。”

话一出口,屋子里说话声顿时消失,安静的落针可闻。程瑜瑾不紧不慢,问:“哦?是哪一个动作?”

“姑娘刚才给程老夫人敬茶时,动作轻浮,有失恭敬。”

程瑜瑾“哦”了一声,慢慢点头,让开位置,让郑女官来:“姑姑恕我愚钝,我不知错在哪里,请姑姑示范。”

郑女官不屑地哼了一声,想用这些伎俩拿捏她,也太小看宫廷专司礼仪的女官了。郑女官当真不客气地上前,接过端盘里的茶盏,标标准准示范了一遍。

另一个女官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阻止,但是郑女官接话接得太快,她没来得及。看到郑女官出去后,这个女官悄悄摇头,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郑女官做完后,十分得意,觉得这次程瑜瑾可算是落到她手里了。然而程瑜瑾突然说:“姑姑且慢,不要将手放下。”

郑女官一愣,下意识僵硬地保持住。等反应过来后郑女官大怒,程瑜瑾她敢!往常都是郑女官让别人停住,自己站在一边指点河山,现在程瑜瑾竟敢让她保持动作,供人检阅?

郑女官气的不轻,可是这还不止,程瑜瑾绕着看了一圈,轻叹了一声,似乎想说话,又顾忌着女官的颜面不好意思说。

郑女官心里窜起一股邪火,道:“程姑娘有话不妨直说,叹气做什么?”

“既然郑姑姑这样说,那我就不客气了。”程瑜瑾对着郑女官抿嘴一笑,当真用手指在郑女官手肘、小臂、脊背上点了点,说,“给长辈敬茶,进则趋,退则迟,眼睛要半垂,但是脊背不能弓,脖子垂而不折,姑姑您弯腰低头就很不好看。还有姑姑您的手,敬茶切忌手动而臂不动,你的手臂没有抬到位,反而翘起手将茶杯放在长辈跟前,这是极大的不恭敬。”

郑女官不可置信:“你指点我规矩?”

“对啊。”程瑜瑾轻轻一笑,回头朝另外几人看了一眼,“三位姑姑,你们说,我刚才的话对不对?”

另外三人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道:“程大姑娘所言甚是。”

郑女官顿时面皮爆红,她自命是教规矩的女官,对秀女动辄打骂,却不知有些动作她坐起来,也不能尽善尽美。刚才并不是程瑜瑾做错了,而是郑女官以自己的标准衡量,以为程瑜瑾是错的。

郑女官丢了大面子,但她毕竟是宫里出来的,赔了个礼后退到一边,并没有丢了内家体统。但是之后却再不敢说话了。

徐念春跟在母亲身后看得啧啧称奇,区区端杯茶都有这么多讲究,不知道该说皇家真可怕,还是她的表姐真可怕。

瑾表姐,竟然能给宫里的规矩姑姑指点错误!徐念春感到一股由衷的庆幸,幸好,程瑜瑾只是她的表姐,不是她的亲姐。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完美长姐全方位无死角比对着,她们还活不活了。

和徐念春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众人对程瑜瑾叹为观止,不由都向程瑜墨投来同情的目光。程瑜墨垂下眸子,脸上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内心里却十分暴虐。

这一刻众人的目光仿佛噩梦重演,前世她一直活在程瑜瑾的阴影之下,她都已经重生了一世,一切明明改变了,为什么还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双十一秒杀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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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服

程瑜瑾到底不同于旁人, 她陪程敏、程瑜墨坐了一会,就回去备嫁了。

等程瑜瑾走后,众人才敢大声说话。

徐念春确定人不在了, 才悄悄和程敏说:“娘, 瑾表姐真厉害,宫里来的女官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她说呵斥就呵斥, 一点情面都不留。”

在徐念春眼里, 宫廷便是最厉害最神圣的存在了。她的大姐在宫里当淑妃, 每年中秋元宵, 徐家都能收到淑妃从宫里赏下来的花灯,这是徐念春几个姐妹一年的谈资。宫里的花灯远比外面买的精巧, 富丽堂皇、金光灿灿的走马灯, 便是徐念春对宫廷全部的印象。

因为这一点, 徐家人出门做客总是莫名挺直腰杆。有一个做宫妃的姐姐,足以让徐念春成为同龄小姐妹中的佼佼者, 虽然淑妃在宫里,根本说不上得宠。

但无论如何淑妃都是妃位, 对淑妃、对徐家都是一顶保护伞, 所以昌国公府举家供着淑妃也无怨无悔,徐大太太更是时刻找机会和杨家搭话,想在杨夫人面前替淑妃美言两句,好让女儿在宫里过得轻松些。

徐大太太一片慈母之心,可惜始终未果。

故而徐念春从小对宫廷最熟悉, 又最陌生。但是她知道,昌国公府每个月要支付很大一笔银子给太监,太监上门来要钱,即使他们明知道这些人在勒索,也不敢不给。毕竟,淑妃娘娘在宫里啊。

一些赖皮太监都敢在昌国公府上呼来喝去,比太监更高,甚至是有品级的女官,那就更了不得了。

然而在徐念春看来厉害不可侵犯的人物,瑾表姐说冷脸就冷脸,连女官指点规矩,也被瑾表姐反教训回去了。

真是厉害啊。徐念春原来并不喜欢程瑜瑾,她觉得这个表姐又假又空,不像二表姐一样接地气,好相处。徐念春毕竟是徐家这一辈唯一一个留在府里的嫡女,从小娇惯着长大,自然心高气傲,不肯服一个没比她大多少,却处处抢在她前头的表姐。

然而今日这一场,徐念春彻底服气,看着程瑜瑾的眼神都快要闪出星星来。只要是能进宫里的人,都是徐念春的偶像。而瑾表姐能将宫里的女官收服,似乎比她大姐淑妃还要强一点。

程敏也受到不小冲击,她听到女儿的话,又气又无奈:“别瞎说。祸从口出,宫里来的贵人们还在呢,你就敢说这种话!”

“她们都跟着表姐走了,才听不到呢。”徐念春嘟着嘴,不服气地和母亲顶嘴。

程敏瞧着肆无忌惮和她顶嘴、还是一团孩子气的女儿,无声叹了口气。其实程瑜瑾今年也没多大,不过十五岁罢了,只比徐念春大两岁。但是程瑜瑾瞧起来,已经完全和徐念春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若是方才的事情放到徐念春身上,她指不定要受多大委屈呢。可是程瑜瑾却能借势为自己立威,敲打这群仗势欺人的老油条。程敏平心而论,即便是将她放在同等的条件下,恐怕也做不到像程瑜瑾这样好。

“娘,你看着我叹气做什么?”徐念春趴在程敏的身上问。

程敏回神,没好气地弹了下女儿的脑门:“多大人了,还坐没坐样。我也不求你大富大贵,以后找一个踏实温和的夫婿,能时常回娘家看看,我就知足了。”

徐念春也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闻言十分羞恼,捂住脸不肯回头。程敏看着闹脾气的女儿,心中感叹,果然,说是命运天定,但是不同的人,偏偏能走出不同的命来。若是将徐念春放在程瑜瑾的位置上,恐怕也不会被立为太子妃。

她的大侄女,终究不是凡人,不会走凡间路。

程瑜瑾走后,程敏带着徐念春,围在程老夫人身边说家常话。阮氏悄悄带着程瑜墨走到外面,找了个安全的地方,也坐下来说自说话。

阮氏低声问:“墨儿,你婆婆对你怎么样了?”

程瑜墨的神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她低着头,过了一会说道:“还不是老样子。她当了半辈子寡妇,刻薄成性,哪能指望她三天两日就改了。”

阮氏叹气,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那侯爷呢?”

程瑜墨咬着唇,最终坚定道:“侯爷对我很好。”

阮氏听到这句话才算放心,她意有所指,说:“谁家的婆婆都难缠,只要爷们的心想着你,日子就能熬下去。要是爷们的心不在了,任你娘家多强硬,任婆婆对你多偏心,都没用。毕竟,你总不能和婆婆生一个儿子出来呀。”

阮氏一边说,眼角还意有所指地朝正房撇去,程瑜墨了然,阮氏指的是大伯母庆福郡主。无论程老夫人为人怎么样,她对庆福来说,确实称得上一个宽厚的婆婆。管家权也给了,孩子也给了,平时伺候用不着庆福,但是庆福郡主笼络不住程元贤的心,还是入门多年一无所出,直到中年才艰难地生了一个儿子。

这就是阮氏多年来教导女儿的专属反面例子。每次说起为妇持家之道,阮氏就会提起庆福郡主,来告诫女儿务必要笼络住男人的心,这才是后宅的根本。除此之外银钱,下人,管家权,甚至婆母,都是虚的。

阮氏照常说了一大通后,提醒女儿:“墨儿,你记住了吗?”

阮氏刚才贬低庆福贬低得太过瘾,竟然没注意到程瑜墨一直没说话,她神情似痛苦似茫然,时不时还恍惚一二。

阮氏最后提醒了一句,程瑜墨才回神,立刻将脸上不小心泄露的感情藏起来,低头说:“娘,我记住了。你放心,我和侯爷感情很好,并没有第三者插足。”

话刚说完,程瑜墨内心划过一阵麻木的痛。其实是有的,只不过那个人看不见摸不着,是前世的一个影子罢了。

程瑜墨最近慢慢发现,继她之后,霍长渊似乎也断断续续想起前世的事情。只不过他每次都不说,而她被霍薛氏绊住,晚上和霍长渊相处的时间太少,程瑜墨也不知道如今霍长渊到底想起来多少。

阮氏越和她强调抓住男人的重要性,程瑜墨就越痛苦。她要如何告诉阮氏,她可能也要走庆福郡主的老路呢?

程瑜墨只能维持着自己最后的骄傲,忍住不说。

阮氏大为放心,她仔细瞧自己的女儿,弱柳扶风,我见犹怜,虽不是绝色之姿,但是细看十分惹人怜惜,是男人最爱的柔弱无害那一款。相比于程瑜瑾这种模样出挑但是性格死板的,显然程瑜墨更容易激发男人的保护欲。

讲真的,程瑜瑾看着就很像光鲜亮丽但是不得宠爱的正室,和男人是面子情的那种,程瑜墨才像生活幸福的小女人。

阮氏对程瑜墨太过放心,以致于她都没有想过,小女儿会骗她这种可能。

程瑜墨心情烦躁,一点都不想谈她和霍长渊感情的事。程瑜墨转移话题,问:“娘,你知道为什么她成了太子妃吗?是不是祖父和太子做了什么协议?”

别说程瑜墨,程家自己人也想知道。阮氏叹气,道:“娘也不知道。你祖母之前试探着问过,那位却说知足是福,让我们不要打听不该知道的东西。你祖母都问不出来,我便压根不去自取其辱。”

阮氏说着哼了一声:“果然不是自己家里养大的,就是不亲,还没嫁人呢胳膊肘就往外拐。我只不过让她给恩慈、恩悲一些方便,又不是让她做什么,她和太子殿下求一求就办成了,她却不肯。辛辛苦苦生她一场,最后却给别人养了女儿,真是没良心。”

程瑜墨叹气,看来从阮氏这里是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程瑜墨突然想起众人私底下的传言,有人猜测,是程老侯爷救了太子,然后要挟太子娶程家女作太子妃,挟恩求报。

要不然,实在没法解释太子为什么选择程瑜瑾做正妻。

宜春侯府没有权势,在朝堂上不能给太子任何助力,而程瑜瑾本人还是退过婚的,要不是程家没有其他女儿,太子无人可选,太子妃怎么也落不到程瑜瑾头上。

这个说法是闲聊时大家胡乱猜测的,无根无据,按道理听一听就散了。可是程瑜墨却和入邪了一样,怎么也忘不掉。

要不是程家没有其他女儿,要不是无人可选…那是不是说,若是程瑜墨没有嫁给霍长渊,太子妃,应当是她的?

程瑜墨赶紧打住,不敢再想下去。她明明知道这样想是对她和霍长渊感情的不尊重,可是…程瑜墨忍不住想知道,当初,是不是真的有这种可能。

是不是,她真的和太子妃擦肩而过。

阮氏见程瑜墨脸色不好,以为程瑜墨不甘心程瑜瑾嫁入东宫。那可是太子妃啊,程家人连宫里娘娘都没怎么见过,徐家光一个淑妃,就足够程家羡慕仰望了。可是,程瑜瑾却平天一声雷成了太子妃。

在这之前,他们压根想都不敢想,程家居然有这种造化。

阮氏安慰程瑜墨:“墨儿,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是嫁的高就能过得好。太子的情形…唉,那些话我也不敢说,但是宫里皇后太后都在,二皇子也一点都不差,最后谁是赢家还不一定呢。当太子妃是苦差事,太子败她跟着一起死,太子赢她却未必能跟着进位。那实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受尽后宫磋磨,最后却未必能得以善终。哪像你,霍侯爷年轻有为,家里人口简单,你一过门就是侯夫人,自己独门独院的,又有夫婿喜爱,不比什么都好?等过两年你生下儿子,日子那就更好过了。”

阮氏说到这里欲言又止,隐晦地瞟了一眼程瑜墨的肚子:“墨儿,你现在…”

程瑜墨摇头,阮氏叹了口气,难掩失望。但是紧接着她又安慰女儿,说:“没事,你还年轻着呢,子嗣的事不急。你现在年纪还小,过早生孩子对你身子骨不好,养两年等长开了再生。”

这和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一样,程瑜墨只能点头,应下这个说法。阮氏见程瑜墨还是怏怏,劝道:“你也别太急了,凡事顺其自然。但是你可一定要盯紧了女婿,不能让他去别的房留宿。就算要去,事后也要灌避子汤,即便是娘给你的陪嫁丫头也一样,你可不能心软。”

程瑜墨点头:“娘,我省得。”

阮氏看着女儿比闺中还要尖细的下巴,消沉了许多的气质,心里直泛疼。阮氏搂住程瑜墨,说:“女儿啊,女人这一辈子就是来受罪的,家里千娇百宠把你养大,却要送到另一家去做牛做马,受苦受累。你要恨就恨娘吧,都怪娘把你生成女儿。刚嫁人这一段时间都苦,娘当时也是一样,等你生下孩子,就有盼头了。而且你姐姐毕竟成了太子妃,你婆婆顾忌着你姐姐,也不敢太过为难你。你以后务必要让霍家人知道,你和大姑娘姐妹情深,感情十分深厚,你若是受了委屈,就骗你婆婆说进宫要找太子妃评理,她肯定就不敢再刁难你了。”

刚才还说程瑜瑾进宫后一定过得不好,现在就想利用程瑜瑾的名头办事,程瑜墨听了,都觉得可笑。

程瑜墨自嘲地笑了,过了一会,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娘,过几天,她真的要嫁给九叔了吗?”

“那是太子!”阮氏皱眉,连忙纠正道。

“我知道。”程瑜墨垂着眼睑,神色郁郁,看不清眼中神色,“但那是一个人啊。”

阮氏似乎有点明白女儿的想法,她叹气,道:“没错,听说最开始皇帝属意早些成婚,定在了六月,太子在皇帝面前周旋,改在了七月。那时候你姐姐她正好出孝,嫁人风风光光,无所顾忌。”

“七月。”程瑜墨抿唇,“那其实很快了。”

确实很快,程瑜瑾都没有察觉到,时间便一溜神到了六月。程瑜瑾自从敲打过郑女官,展示了自己的强硬后,女官们果然安分了好一段时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程瑜瑾当众翻了一次脸,女官们反而不敢再试探她的底线。

之后两方相互制衡,倒也平安无事地待到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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