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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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瑜瑾反应过来之后脸颊爆红,她出嫁前也看过压箱底的图,虽然没人和她详细解释,但是经过昨夜后,她还有什么不懂的…

程瑜瑾赶紧手脚并用爬下去,脸上已经红到耳尖。李承璟慢慢坐起来,程瑜瑾瞧见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马上就要出去了,时间不够,你不能乱来。”

李承璟挑眉:“那等时间够了,就可以乱来了?”

程瑜瑾又羞又愤,简直气得咬牙:“你…你怎么这样!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承璟忍不住又笑,程瑜瑾完全不经逗,一逗就炸。她明明炸毛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太可爱了,导致他总是想逗得再出格些。

正好这时,外面听到他们的动静,在门外试探地唤:“太子殿下,太子妃,您起身了吗?”

是杜若的声音。程瑜瑾长长松了口气,立刻扬起声音应道:“已经好了,进来吧。”

她应话应的太快,像是生怕被人拦住一样。李承璟觉得好笑,但是也知道今天是大日子,不能耽误,也就没有再闹她。

其实本来也没打算对她做什么,李承璟很有分寸,并不会耽误要紧事。但是程瑜瑾反应那么大,倒让李承璟觉得自己亏了。

此刻宫人已经鱼贯而入,李承璟将帐给她记到晚上,然后就和程瑜瑾分开洗漱。

他们今日要去朝见皇太后和帝后,寻常人家办婚礼,第一天迎亲拜堂,晚上热热闹闹闹洞房,第二天,新妇给公婆敬茶,从此就是夫家的人。皇家就要麻烦的多了,如果是普通皇子、王爷,流程和民间大致相似,只不过讲究的细节多一些。但是太子成婚不是私事,是国礼,所以昨日大婚礼仪都是是国家和宗庙级别的,直到第二天程瑜瑾才会见到自己的公婆——皇帝和皇后,第三天舆馈礼,才是民间的敬茶。

之后还有庙见,祭祖,庆贺礼…总而言之娶正妻非常麻烦,这也是妻和妾的不同之处,因为礼仪繁琐,所以才尤其郑重。

和昨日一样,今日程瑜瑾依然要穿最庄严郑重的礼服,太子妃翟衣。这套衣服没有三四人合力根本穿不起来,程瑜瑾担当衣架子,好几个宫女一起上手,都花了好久才打点好。

等程瑜瑾准备好后,李承璟已经站在外面等了。他也换了衮冕,礼服都尚古,本朝尊崇秦制,上衣下裳,以玄和朱为尊,李承璟的冕服也是黑和红两种配色,辅以鲜艳张扬的刺绣。

事实证明,黑和红两种霸道的颜色碰撞在一起,当真是又华又贵,震撼极了。程瑜瑾出来后,瞧见一个人影侧立在晨光中,一言不发,却自生威仪。听到声音,李承璟回头,垂在他眼前的五彩冕旒左右晃动,却完全没有碰撞出声音。

这大概就是冕旒设计的初衷,因为衣服华重,珠旒摇摆,所以要求为君者缓慢,庄重,喜怒不形于色,说话不疾不徐。别人如何程瑜瑾不知道,可是李承璟,显然做到了。

他个子高,肩膀宽而平直,腰细腿长,简直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昨天晚上程瑜瑾并没有觉得他瘦,反而他从背到腰腹再到腿的线条紧致流畅,于无言中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体型不知道比程瑜瑾大几个号。可是今日穿上衣服,却显高又显瘦。

面如冠玉,高挑挺拔,无言中自有威仪清华。这一身衣服穿在他身上,几乎立刻就让天下人想象中的储君活了过来。

又高又瘦的人穿衣服好看,这是赢在了起跑线上,没得商量。程瑜瑾十分庆幸自己多年来注意体态,腰和四肢都保持得非常纤细,不然走在李承璟旁边,一不小心就要被衬的灰头土脸。

程瑜瑾仅仅感慨了瞬息,就继续走到李承璟身边,行万福礼道:“殿下。”

李承璟伸手将程瑜瑾扶起来,两人谁都没有多说话,李承璟只淡淡道:“走吧。”

旁边的宫女太监在一边瞧着,眼睛都要看瞎了。这是什么样的神仙夫妻,两人都是极出众的长相,而且都气质雍容,举止舒缓,这无疑又将美貌的杀伤力拔高了好几层。这套庄严华贵的礼服,仿佛就是为他们二人量身定做的。

这才是想象中的太子和太子妃啊。光看到皇太子和太子妃并肩站在一起,就让人对国家充满了无限希望。

二人乘坐轿辇,一路走进太后所居的慈宁宫,路上宫人见了他们,都是类似的反应。等杨太后准备好,才升座唤他们入内。李承璟和程瑜瑾两人并肩行礼,旁边赞礼女官瞧见,都感叹从没见过这样完美的仪式,皇太子和太子妃的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又美好,简直能原封不动地拿出去给其他皇子公主当典范。

明明是杨太后的主场,慈宁宫的宫人却有一种被慑住了的感觉。

一个高分数的人搭配另一个高分数,未必能做的好看,说不定两人相互影响,反而导致美观大打折扣。但如果两个人都能将动作做到一百分,彼此之间又配合默契,那杀伤力绝对是成倍增长的。

杨太后看着下方那对夫妻行云流水的动作,心中也说不上舒坦。明明是昨日才成婚的夫妻,怎么看起来这样有默契?

哦对,杨太后想起,他们原先是叔侄来着。虽然刚刚才成婚,但是两人相处已经许久了。

叔叔娶了侄女,这种事实在让人诟病,这多半会成为跟随李承璟一生的污点。但是倒一锤子地证明了李承璟不是程家人,既不是程家人,皇帝又主动认子,李承璟是皇子似乎无可争议。而皇长子本来就被立为太子,这样一来,李承璟就顺理成章地从普通人翻身成皇太子。

不得不说,李承璟这一招虽然险,名声不太好听,但是极为有效。不然,光他到底是不是失踪的大皇子,程家是不是狸猫换太子,就能撕扯许多年。

杨太后心里,又泛上一股不清不楚的气闷。程瑜瑾她从没见过,但是李承璟,杨太后却一早就知道。

甚至,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生出,长大,生病,熬过去,又被立为太子的。

如今,又眼睁睁看着他回归,娶妻。或许不久之后,东宫还会诞下新生命。都说五月出生的孩子活不长,李承璟刚出生的时候确实也弱的和猫一样,从小药罐子不离身,他为什么,还是活下来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嘿咻、玫瑰天竺葵、永不消失的电波、小屁x2、不想取昵称、莲蓉x4、喵喵老橘猫、THEO-Nikki 的地雷

☆、模范

建武八年, 山洪冲垮清玄观,年仅五岁的皇太子意外走失了。杨太后当然知道并不是走失,更不是所谓意外。可是人消失了就好, 没了“太子”这两个字日日在耳边折磨, 杨太后舒心许多,连笑容也变多了。

她放心地将后宫交到侄女手中, 然后等着侄女怀孕, 生子, 生下一个带着杨家血脉的皇子。

当宫人来报喜, 说皇后娘娘生下一个皇子的时候, 杨太后和杨甫成就已经确定,无论这个孩子聪明还是愚蠢, 贪玩还是上进, 他都会是下一任皇帝。好在二皇子比他们预料的还要出息些,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慢慢的, 连朝臣也默认了二皇子的地位。

杨太后本来觉得,他们所缺不过一个名衔罢了。前朝后宫都无阻碍, 二皇子本人也拿得出手, 所谓立太子,无非找个吉利的日子就能办。

只不过,他们多少要顾忌皇帝的心情。

杨太后觉得自己对皇帝有恩,皇帝理应回报他们杨家。皇帝是杨太后一手扶持着登上帝位,他九五之尊的荣耀, 这些年一呼百应的好日子,都是杨太后一手赐予。杨家对皇帝恩同再造,不然以李桓那低微的出身、平庸的资质,凭什么坐这把龙椅?

杨太后觉得这一切都是杨家应得的,只不过皇帝毕竟不是她亲生,天下之主的面子多少要给,所以杨太后并没有过分逼迫皇帝。杨太后原来觉得不急,反正皇帝就这一个选择,除了二皇子,他还能将皇位传给谁?没必要为了囊中之物,和皇帝撕破脸,所以这些年皇帝迟迟不提立太子,杨太后就一直等着。

杨太后先前还觉得,皇帝兴许是想磨砺二皇子的心性,毕竟太顺风顺水对一个君王来说不是好事,所以皇帝才迟迟不肯把储君的位置给二皇子。想来杨皇后和二皇子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二皇子读书更加用功,杨皇后对儿子也更加勉励。

杨家自以为已经和皇帝达成共识,于是在他们默认的“心照不宣”中拖了一年又一年。谁能想到,皇帝迟迟不肯放话,并不是为了等二皇子成长,而是另有中意的继承人。

那个走失的,十四年不曾露面的皇长子,几乎已经被人遗忘的太子李承璟,还活着。

杨太后打量着眼前已经长得十分高大,完全看不出幼时影子的青年男子,嘴边冷冷扯了扯。呵,并不是十四年不曾露面,而是他一直都在!她和甫成认为早就死了的孩子,其实这些年一直生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高中进士,入仕做官,堂而皇之地在杨家和杨甫成眼前晃。

这简直是当着全天下的面在杨家脸上扇了个响亮的巴掌。可笑杨家还不紧不慢等着皇帝册立二皇子,殊不知,这对父子联手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程瑜瑾按赞礼女官的指示行礼后,良久不见太后反应。程瑜瑾眉尖轻轻动了动,察觉到杨太后的目光深深锁着下面,正落在李承璟身上。

程瑜瑾了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尤其是一个你以为已经死了的仇人。杨太后此刻的心情程瑜瑾大概能想象到,可是李承璟,又谈何好受呢?

被剥夺身份,被迫隐姓埋名,用另一个人的身份活了十四年,他又凭什么忍受这些灾难?杨太后视李承璟为眼中钉,李承璟看杨太后和杨甫成,又何尝不是如此。

杨太后许久都没说话,虽然没有口出恶言,可是谁能看不懂这背后的意思。宫殿中的气氛都渐渐不对了,宫人们屏气敛声,低头不敢多看一眼,多听一句。

李承璟十分沉得住气,杨太后不说话,他也不主动打破冷场。程瑜瑾和李承璟都是表面功夫极好的人,他们俩的行礼姿势一点不乱,始终游刃有余,礼貌得体。反而是杨太后故意晾着晚辈,还被两个孙儿辈比下去,有些不上台面。

杨太后最终淡淡开口:“你们有心了。起吧。”

李承璟和程瑜瑾不紧不慢地欠身行礼,才慢慢站直,没有露出一点焦急不满之态。这回就连杨太后的嬷嬷看到,都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太子内敛深致,太子妃美丽端方,世人所期盼的明主模样这两人身上都有,就连她们这些杨家自己人看到,都觉得无懈可击,完美之至。这样一来,还有什么理由废太子?

直到东宫夫妇二人离开,杨太后脸色都是冰冷的。嬷嬷扶着杨太后回内殿,小心伺候着太后换下衣冠,试探道:“太后娘娘,您如今要什么有什么,再没有什么事不顺心,还忧愁什么呢?别和您自个儿的身体过不去。”

杨太后冷笑一声,说:“哀家原本也觉得诸事顺遂,等二皇子立了储,哀家便再无遗憾。谁能知道,那位不声不响,竟然凭空变出来一个长子呢。他和皇后做了这么多年夫妻,竟然能滴水不漏地瞒这么久。呵,原来是哀家小瞧了我们这位圣上。”

这话嬷嬷不敢接,更不敢劝。她只能等杨太后消消气后,含糊道:“皇后娘娘是个有福的,皇后和二殿下最孝敬您,日后必不会让您劳心。”

都已经是皇后呢,还能怎么有福呢?杨太后听到这话没有回应,但是态度显然是默认的。过了一会,杨太后沉沉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既然太子还活着,流落在外不是办法,总是要找回来的。哀家当初听说太子坠入洪流、下落不明的时候,就觉得不会如此简单,现在人回来了,其实也说不上意外。只不过实在没想到他一直在京城,还在甫成手下做了好几年的官。”

说起这个杨太后就生气,她脸色铁青,顺了好一会气才继续说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哀家本想着将希音指给他,可惜我们杨家这一辈没有姑娘,希音也算是半个杨家人,有了太子妃牵系,太子也不至于和杨家离了心。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早就物色好了人选,哀家这里赐婚的旨意还没准备好,那边皇帝就发了封妃的圣旨。皇帝一出口就落地成钉,哀家还怎么好提希音的事。”

嬷嬷试探着问:“太后,那您看今日这位太子妃…”

这也是杨太后迷惑的地方,她当了许多年的皇后,后来又成了太后,一双眼睛早就锻炼的毒辣无比。可是程瑜瑾,却让她很迷惑。

这个女子自然是漂亮窈窕的,然而后宫之中美貌并不是稀罕物,性格能耐才是最要紧的。但是也正奇怪在这里,若说程瑜瑾的性格…似乎是没有性格。

她的一举一动都太标准了,简直就想世人构想中贤良淑德、聪明能干又端庄美丽的正室夫人。因为一切都太过符合想象,没有一点个人痕迹,反倒让人觉得不敢相信。

杨太后活了这多年,还真没见过这种全人。看不出对方深浅,导致杨太后也不知道该拿对方怎么办。这种感觉,仿佛让杨太后回到先帝在世,她费尽心思和其他妃子斗法的时候。

杨太后自己都觉得荒唐,一个小小的太子妃罢了,怎么会让她想起当初和宿敌交手的感觉?她曾经的对手,这些年早就被她杀光了,区区一个程瑜瑾,怎么能翻出浪花来?

杨太后摇头笑了笑,觉得自己这几天思虑过重,都疑神疑鬼了。她不以为意,道:“不过一个十五岁的黄毛丫头,是人是鬼,又有什么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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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瑜瑾和李承璟从慈宁宫出来,又去了坤宁宫。皇帝今日也在坤宁宫,他见到李承璟带着妻子来请安,似乎十分感慨,程瑜瑾才刚弯下身就被皇帝叫起:“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李承璟他成婚晚,这些年也多有不易,你们既然成了婚,务必好好过日子。”

两人齐齐应声:“是。”

皇帝又勉励了几句,大方地送了见面礼。见皇帝如此,杨皇后还怎么说话,只能笑着挑好话讲。

然而杨皇后虽然笑着,脸上的神情却十分勉强,相反,她此刻的心情简直说得上糟糕。

杨皇后看着眼前的太子妃,这个女子年轻,美丽,端庄大方,是所有人想象的太子妃的模样。她穿着仅次于皇后一等的礼服,却比杨皇后更年轻,更鲜活。

杨皇后多年来独霸后宫,没人敢和她争宠,所以杨皇后一直感受不到岁月的流逝,也感受不到真实的评价。其实杨皇后的容貌只是一般,性情手段也十分平常,但是有杨太后和杨甫成撑腰,众人说奉承话都来不及,怎么敢戳她短处?

所以这些年杨皇后一直活得舒心而自足,直到这一刻,她看着年轻的太子妃,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老了。

当年那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已经长成俊美的青年,李承璟在成长,而杨皇后却一直在老去。如今李承璟带来了他的妻子,太子妃的发冠、翟衣、首饰,无一不在提醒杨皇后,太子妃是来取代她的。

太子,储君也。太子妃,自然便是储备着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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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瑜瑾昨日天不亮就被叫起来,从三更一直折腾到入夜,几乎只合了会儿眼,就又醒来了。今天朝见又没少折腾,顶着六七斤重的发冠,身上还拖着沉重的礼服,尤其是在杨太后和杨皇后面前,她不能露怯。这么一会下来,她就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了,全靠多年的意志力硬撑。

好在今天她不必再紧绷一整天,见过皇帝之后,皇帝没多过为难他们,很快就让他们散了。杨皇后坐在旁边,脸上笑容微僵,自然也不能说什么。

程瑜瑾和李承璟又去另一处宫殿见宫中的皇子公主,在皇帝皇后之后便不是他们拜人,而是别人拜他们了。因为杨皇后的缘故,宫里这些年人丁算不得兴旺,除了李承璟外,只有一个皇子,两个公主,俱是杨皇后所出。

朝见礼到此已经结束,程瑜瑾来见皇子公主不过是认认脸,之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二皇子李承钧上前,说:“恭喜皇兄新婚,臣恭祝皇兄、皇嫂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李承钧祝贺,自然由李承璟出面应承:“二弟有心了。”

他们两人虽然称呼着兄弟,可是口气都是谨慎疏离的,没有丝毫兄弟的亲近。想来也是,二皇子出生的时候李承璟已经失踪,二皇子根本没见过这个哥哥,更无从谈起兄弟情义。而对于李承璟来说,他满五岁册封太子那年杨皇后怀孕,等六岁辗转回到程家时,刚好听说宫里新诞下一个嫡出皇子,正是李承钧。他本来就险些葬身于杨家之手,不得不放弃身份、顶着他人的名义生存,可是一回京却得知,杨皇后生下了一个皇子。

杨家取代他之心,昭然若揭。

指望李承璟和二皇子手足情深,实在是为难。

李承璟和二皇子的位置非常微妙,他们两人都是嫡出,生母却分别是前后两代皇后,中间还掺杂了上一辈的恩怨和利益。本来,李承钧是众望所归的太子人选,李承钧数年来也以此自居,但是李承璟的出现,无疑将这一切都打碎了。

只要李承璟不死,这个太子,就不会换人。

他们两人一说话,其他人都不敢开口,宫殿里顿时安静下来。李承钧温和地笑着,说:“皇兄大婚是全天下的喜事,我朝社稷有望,臣喜不自禁,特意为兄长设了一道小宴,还望皇兄务必赏脸。”

另两位公主和程瑜瑾都没有说话,但眼睛俱悄悄在这两人身上移来移去。两位嫡皇子之间的较量,谁都不敢掺和,但是又提着心观战。两个公主都想知道,她们这位新出现的太子兄长会如何应对?

二皇子主动邀约,李承璟若是推辞,倒像是害怕一样。程瑜瑾察觉到李承璟的态度变化,适时开口,表现出一个贤惠大度的太子妃形象:“殿下和二皇子手足情深,这是社稷之福。既然殿下和二皇子有约,妾身不方便打扰,便先行告退。”

程瑜瑾这话说的非常贴心,完全是长嫂口吻,然而仔细听立场处处都是东宫。二皇子听到,拱手对程瑜瑾行礼:“谢太子妃。太子妃和皇兄才刚刚成婚,臣今日便占了皇兄的时间,倒是臣弟对不住太子妃了。”

“二皇子这是说什么话。”程瑜瑾笑着说,“殿下的喜好便是我的喜好,你们兄弟团聚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怎么会有异议。”

李承钧忍不住抬头看这位年轻的嫂子。程瑜瑾和他差不多大,当初李承钧听说他那位凭空冒出来的太子哥哥娶了曾经的侄女后,李承钧先是匪夷所思,随后心中鄙夷,觉得这位长兄卧薪尝胆十四年,实际长进并没有多大。正妃这样紧要的位置,他就这样浪费了。

可是现在,李承钧有点明白李承璟为什么娶她了。如果是这样一位美人,李承钧也愿意背负骂名、不顾辈分娶她。何况现在看起来,这位美人并没有把全身的属性点都加在长相上,她的谈吐和进退都很不错。

李承钧的邀约是必然要去的,李承璟先前没说话,是不放心程瑜瑾一个人。既然程瑜瑾主动给台阶,李承璟不再推辞,他朝外面扫了一眼,说:“有劳二弟。不过太子妃刚刚进宫,路还不太熟,孤先送她回宫,之后自去赴宴。”

李承钧愣了一下,另两位公主也面有意外,程瑜瑾说:“殿下,不必这样麻烦。”

“你的事情更重要。”李承璟口气平淡,但意味十分坚定,“我送你回去。”

程瑜瑾也怔了一下,没想到李承璟在这么多人面前,能毫不避讳地说出“你的事情更重要”这等话。

李承钧有点看不下去了,莫非现在当太子要求已经这么严格了吗?不光要勤勉自律,礼贤下士,还要和妻子相敬如宾,家庭和睦,务必实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全面发展,从各个方面都成为天下士大夫的表率?

李承钧原来还觉得不急,现在忍不住想,是不是,他也要赶快娶一门王妃了?

程瑜瑾就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离开,李承璟果然如他所说,亲自把她送回慈庆宫,自己换了身常服,就又出门了。

李承璟走后,程瑜瑾悄悄松了口气,大殿里其他伺候的人也是如此。突然从叔侄变成了夫妻,李承璟也从她的九叔变成了太子,程瑜瑾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太子不在,众人都轻松许多。程瑜瑾让丫鬟将她的发冠取下,褪去一身华服,终于好好歇一歇。杜若进来,低声问:“太子妃,午膳已经备好了,您要用膳吗?”

如今李承璟出去赴宴,只剩下程瑜瑾一个人用午饭。程瑜瑾昨天被繁琐礼节折腾了一天,夜里因为李承璟,也没比白天少折腾。今天又起了个大早,程瑜瑾精神已经很疲乏,只想赶紧回床上补觉,便点点头,说:“传膳吧。”

杜若应诺。一个人用膳也清净,宫人们全都顺着程瑜瑾的喜好伺候,程瑜瑾只吃了七成饱,就放下碗筷,回内殿休息了。

晚上还有晚宴,程瑜瑾不敢睡太多,早就嘱咐了杜若,未时就唤她起来。

没有李承璟闹人,程瑜瑾现在才算好好睡了一觉。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再醒来时,满目昏暗。拔步床里看不出时辰,程瑜瑾又躺了一会,低声喊外面的丫鬟:“杜若,水。”

她刚刚睡醒,嗓音慵懒喑哑,语调也是软的。话音刚落,最外面的帐子就被人拉开,程瑜瑾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撑起胳膊肘想坐起来。

她起到一半,身后扶上一个有力的手掌,将她稳稳撑住。这个力道明显不会是杜若,程瑜瑾惊讶回头,发现李承璟侧坐在床沿上,一手扶着她,另一手将茶盏放在旁边的桌几上。

“醒了?”他放下茶盏后空出一只手,十分自然地抚上她的额头,“还头疼吗?”

☆、醉酒

程瑜瑾没料到竟然是李承璟, 她吓了一跳,立即就要起来行礼:“殿下您回来了?妾身失礼。”

程瑜瑾说着就要下床,被李承璟按住肩膀, 压着她坐回床铺上:“是我不让他们叫醒你的, 你安心坐着就是。”

李承璟说完,顿了顿, 不甚高兴地瞥了程瑜瑾一眼:“都说了不要叫我您。我看着就这么老?”

程瑜瑾讶然, 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如果她刚才没听错, 李承璟的话充满了控诉, 甚至还有些委屈?

程瑜瑾嘴唇动了动, 最后十分委婉地说:“殿下,您风华正茂, 年少有为, 无论在哪里都堪称一句少年英才, 哪会有人说您老呢?”

“还不改。”李承璟手指在膝上弹了弹,目光湛湛地看向程瑜瑾, “不会说,那就是会这样想了?”

简直不可理喻, 程瑜瑾突然就理解了那些男人为什么嫌弃家中妻子麻烦, 程瑜瑾现在也觉得很无语,不太想理他,但是又不得不和他讲道理。

“殿下,事情不是这样说的。”程瑜瑾试图和生气的太子殿下讲道理,“这和年龄无关, 这事关礼法体统,是原则的问题。殿下,于公您是君我是臣,于私您是夫我是妻,夫妻相敬如宾,盛饭尚要举案齐眉,何况称呼呢?称呼乃一切礼法之始,见微知著,最是不能懈怠…”

程瑜瑾说,李承璟就默然看着她,一双眼睛黑沉沉的,脸上虽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看眼神,是不太高兴的。程瑜瑾渐渐说不下去了,内心觉得非常无奈。

讲道理听不进去,和他论对错,他还越来越生气。程瑜瑾没辙了,问:“殿下,您到底要如何?”

程元璟将茶盏端起来,缓慢撇了撇茶盖:“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殿下,您…”

“嗯?”

真是够了,程瑜瑾忍无可忍,道:“你到底在纠缠什么?”

“这就对了。”李承璟终于满意了,掀开茶杯,送到程瑜瑾嘴边,“以后记住了,我娶得是妻子不是侄女,可不想听你一口一个九叔,一口一个您。乖,张嘴。”

当初老男人的话题是他问的,程瑜瑾真的说了后,反而他耿耿于怀。程瑜瑾十分无语,但是好容易把这位主哄好了,程瑜瑾不想再多给自己生事,便顺着他的意思应承下来。程瑜瑾伸手去接茶盏,李承璟往后避了避,并不给她。程瑜瑾挑了挑眉,抬头看他,李承璟十分坦然:“你刚才不是说口渴么,你的丫鬟在忙其他事,我来接替她们。”

忙其他事?这话纯粹在胡扯,杜若和连翘等人唯一的任务就是伺候程瑜瑾,此刻程瑜瑾刚醒,她们能有什么事忙?

奈何李承璟眼睛都不眨,说的光风霁月一派冠冕堂皇,倒让程瑜瑾没法了。她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喝水,可是李承璟伺候人也十分生疏,过了一会,程瑜瑾忍无可忍打开他的手,说:“放手,我来。你刚才把水洒到我的衣领了。”

等程瑜瑾换了身衣服出来,罪魁祸首坐在外面罗汉床上,见了她,还能毫无愧疚地招手,说:“换好了?听宫人说你中午没吃什么,一会还有晚宴,要折腾到很晚,你不吃东西恐怕会饿。先过来垫一垫。”

李承璟话音未落,一队宫人端着食盒上前,次第在桌子上摆上精致的瓷碟,又鱼贯退下,井然有序。眼前的景象太过熟悉,仿佛他们还在程家,程瑜瑾照例去李承璟院子里偶遇青年才俊,李承璟瞧见她,懒得招呼,只是让人加一副碗筷和点心。

程瑜瑾在这种氛围中不由放松,自然地坐在他对面。李承璟夹了一块桂花糕放在程瑜瑾前面的碟子里,程瑜瑾咬了一口,道:“有些甜了,等过几天闲下来,我来做些糕点。正好这几日荷花开了,过了这段时间,就不新鲜了。”

李承璟点头,程瑜瑾话里说的是他的口味,他不喜欢吃太甜太干的东西,先前程瑜瑾有求于人,时常来李承璟这里用糕点收买人心,时间长了,李承璟案前的糕点都由程瑜瑾供。慢慢将他的胃口越养越刁,现在再吃尚膳监的点心,委实腻过头了。

程瑜瑾这话不过随口一说,他们俩在程家经常这样,各干各的,互不招呼。说起衣食这些细节来,也熟稔的如经年夫妻,拉家常般和对方简单说一声就好了。

恐怕程瑜瑾都没有意识到,她刚才对李承璟说话的口吻多么自然,就连吃东西的口味,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随了李承璟。

被偏爱的感觉太好,李承璟听到程瑜瑾会专程为他做吃食,顿时桌上的东西碰都不碰一下。他给程瑜瑾舀了碗松子菱芡粥,说:“晚上恐怕回来的早不了,外面不方便吃东西,你现在垫一垫,也省的到时候饿。”

程瑜瑾点头,今天晚上皇帝赐宴,庆贺太子完婚。这场宴会规模很大,前朝四品以上官员都受邀在列,后宫也以杨皇后为首,招待内外命妇。前朝后宫两场筵席同时进行,向全天下昭告皇太子顺利完婚,普天同庆,也是程瑜瑾作为太子妃第一次公开亮相,场面相当盛大。说是晚宴,但是去参宴的人谁也不是抱着吃饭的心思去的,拿筷子挑两口做做样子就足矣,没人会当真吃。程瑜瑾作为太子妃,这场宴会的主角,恐怕更是如此。

这也算是一个可笑之处,贵族一半的时间都在设宴赴宴,可是真到了宴会上,谁也不会真心吃饭。女眷们出行之前,都会在家里垫垫肚子,省得出门在外露了丑。

程瑜瑾用汤匙缓慢搅动粥,问:“殿下,宫里的娘娘们我还不认识呢。这些娘娘殿下知道多少,可否给我说说?”

李承璟离开太久,其实也不比程瑜瑾在宫里待的时间长。不过他毕竟是宫里出生的,说起宫廷水深水浅来,总比程瑜瑾知道的多。

他简单说了说如今后宫里在妃位的人,比四妃更低的那些,她们也没有机会来和程瑜瑾搭话,认不认识都一样。

程瑜瑾一边听一边点头,将要紧的几个人名记下,这其中还有一个熟人,正是徐淑妃。

徐淑妃便是昌国公府的大姑娘,徐之羡和徐念春的大堂姐。先前因为徐家出了位宫妃,程敏嫁到昌国公府是妥妥的高嫁。昌国公府的人说起府上淑妃娘娘俱都与有荣焉,程家因此对着徐家更是百般示好,就盼着能捎带沾一沾宫里娘娘的光。

程瑜瑾听着徐家这位淑妃娘娘的事迹长大,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她的大婚庆贺宴上。

人间际遇,委实不可言说。

事实确实如此,等到了宫宴,徐淑妃刚入场便左顾右盼,看到程瑜瑾进场后,隔着老远便向程瑜瑾举杯示意。程瑜瑾看到,亦举杯微微一笑。

两边的妃嫔见了,都心情复杂。有杨皇后在,她们这些宫妃谁也别想承宠,生出一个皇子皇女来傍身就更是痴心妄想。也正是因此,后宫妃嫔们斗争并不严重,没有奔头,斗什么呢?

其他妃子或仰仗资历,或仰仗家世,唯有徐淑妃,不上不下,既没得过宠,也没得力的父兄,却因为昌国公府的缘故多少封了个妃,在后宫中的地位非常尴尬。往常四妃之中,徐淑妃是排最末的。

但是今日,新任太子妃头一次亮相,在众多妃嫔中独给淑妃脸面。淑妃一整晚都得意极了,连酒都多喝了好几杯。另外三妃见了,十分看不上眼,但又无可奈何。

谁让人家娘家和太子妃娘家有亲旧呢,有人气,也有人羡。二皇子和太子如何争斗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们这些妃子命运已经定了,生不出公主皇子,后半生无以依傍,等皇帝大行后,她们都要皈依空门,去皇陵给皇帝守一辈子。所以,无论最终胜利者是杨家还是太子,对她们来说都无区别。

或许,她们还盼着太子胜多一些。因为钟皇后不在了,日后太子登基,太后之位空悬,她们这些太妃说不定不用搬离宫门,还能在宫里享半生清平。要不然,呵呵,仁宗朝那些妃嫔宠妃,也就是杨太后的老对手们的下场,便是她们的前车之鉴。

反正日后一无所依,倒也不怕冒险。讨好太子和太子妃绝对是一项不亏的买卖,输了不会比本来更糟,赢了那就是白得半条命,也难怪淑妃今夜如此高兴。

其他妃嫔们又酸又妒,瞧着淑妃的眼神都变了。

徐淑妃也没想到今日。她进宫早,没怎么见过程瑜瑾,只是听家人说过,二房婶婶娘家里有一个侄女,极其出色,下人们为了讨好淑妃,甚至会用“肖似娘娘”来形容此女。徐淑妃听后虽然好奇,但并没有多放在心上。这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有些出息的后辈罢了,以后顺便的话,或许她会让家里妹妹将程瑜瑾带过来给她瞧瞧,但也不至于特意派人说一趟。

谁能知道,两人第一次见面,竟然成了淑妃要小心巴着程瑜瑾呢。一个是新晋太子妃,虽然娘家没出息,但是她身后有太子啊,还要什么其他靠山。而徐淑妃呢,只是一个不上不下、无所依仗的普通宫妃。两人的地位和前程,不可同日而语。

徐淑妃在心中幽幽感叹,原本是程家巴着徐家,一转眼,两家的位置就对调了。程家门庭很快就要兴旺起来了。徐淑妃现在只希望娘家给力,抢先和程家打好关系,可千万别浪费了二房程敏这么好的门路。

今日宫宴十分盛大,或许是宫里少有新鲜血液注入,宴会中来向程瑜瑾敬酒的人层出不穷。后来程瑜瑾赶紧让杜若和连翘在酒里兑水,才撑过了一轮又一轮敬酒。

后宫的宴会和前朝一起进行,女眷这里闹不起来,很快就安静下来,但是一直等到太监传话说皇帝退席了,皇后才宣布散场。前后筵席不在同一个地方,而且皇帝离开,李承璟未必能立刻脱身,程瑜瑾就没有等她,自行回宫。

等一进宫门,程瑜瑾再也支撑不住,连站都站不稳了。连翘和杜若连忙撑住她,一叠声让小厨房准备醒酒汤。

程瑜瑾醉的不省人事,只隐约记得丫鬟劝她喝醒酒汤,后面殿里忽然静了静,随后一股凉气袭来,一只温热的手覆上她的额头。后面的记忆模模糊糊的,仿佛有人喂她喝汤,又仿佛在做梦。

梦中似乎有人无奈地叹息:“怎么醉成这样,酒量也太差了。”

过了一会,他声线冷静平淡,说:“别撒酒疯。手放好,别乱摸。”

程瑜瑾心想这是谁啊,在她梦里还这么吵。她想把这个人推开,只是手脚不听使唤,好半天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李承璟被程瑜瑾的手勾的意动,她手上没什么劲,偏偏还要一下一下地蹭,李承璟发作不行,不发作也不行,最后只能将那两只不安分的手腕箍住,单手按在床上,小腿微微使力就压住她的两条腿。

“好好睡觉,不许动。”

程瑜瑾手脚动不了,不知道是委屈还是不舒服,轻轻嘤咛一声,眼角发红,尾调带着哭腔。李承璟的身体一下子就绷起来,而这还没完,她手脚受制还不老实,竟然扭了扭腰肢,意图挣脱桎梏。

李承璟沉默了许久,最后狠狠从她的嘴里吸了口酒气,说:“暂且给你记着,等你醒来再算。”

☆、开窍

今日是三日回门的日子, 程瑜瑾和其他新嫁娘一样,也要在婚后第三天的时候回娘家,向娘家展示嫁人后的状况。出宫前, 程瑜瑾去杨太后、杨皇后宫里盥馈, 杨皇后知道她今日要回门,没有多做刁难, 很快就让她出来了。

程瑜瑾回慈庆宫换了身衣服, 带着丫鬟登车。此刻宜春侯府已经等候许久了, 程家将门庭洒扫的干干净净, 大门洞开, 程元贤率领程家兄弟子侄,立在门前翘首以待。二门前, 程老夫人也由众人扶着, 静静等待太子妃回门。

日头渐高, 程老夫人等了许久,终于有下人跑进来通传太子妃来了。程老夫人精神一震, 连忙肃整女眷,屏气敛息, 恭候太子妃。

街上老远传来拍手的声音, 李承璟的车架停在正门,而程瑜瑾的行辇继续往里走,直接进府,一直驶到二门前才停止。此刻程老夫人带着庆福、阮氏和程家近百号下人,一齐跪在门前, 高呼道:“参见太子妃。”

几个穿着宫装的女子上前掀开轿帘,小心搀扶着里面的人。程瑜瑾慢慢出轿,站在众人前,微微一抬手:“免。”

众人这才簌簌站起身。程老夫人被人扶着站起来,颤颤巍巍道:“老身给太子妃请安。恭祝太子妃万福金安。”

“祖母免礼。”程瑜瑾走上前,作势扶了程老夫人一下,说,“是孙女不孝,有劳长辈在此等候。祖母快进来吧。”

程瑜瑾只是比了个手势,并没有当真来扶程老夫人。程老夫人看到红色织金衣袖在她面前摊开,上面金色的纹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晕。程老夫人恍惚了一下,顺势站好,笑道:“太子妃说的是,是老身看见太子妃,太心急了。太子妃请进。”

乌泱泱的程家下人闻言从中间散开,如潮水般散到两边,等程瑜瑾和程老夫人走过去后,她们才敢依次跟上。

今天程家无论主仆,所有人都在门口恭迎太子、太子妃,男子随着程元贤站在正门外的大街上,女子随着程老夫人等在二门,仆人依据等级跪在不同地方。程瑜瑾进院后,走入寿安堂正堂。此刻寿安堂已经布置好了,到处都是簇新的,专程为了迎接太子妃。程瑜瑾请程老夫人上坐,程老夫人不肯,再三推辞,程瑜瑾才半推半就地坐到最高处正位,程老夫人随之坐下。

程瑜瑾此刻身边簇拥着大片宫人女官,屋外还站着众多内侍,全袖着手恭立。庆福郡主和阮氏见了心有惴惴,明明才两天不见,程瑜瑾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程瑜瑾今日穿了一身大红衣裳,端坐正上,只是那样一抬手,皇家威仪顿现。

以前程瑜瑾仪态也好,坐姿站姿甚至走路都赏心悦目,众人见了只觉得美观,谁能知道换上皇家服饰,美则美矣,却不再是给她们欣赏的了。

那是威出玉门,月照九州,光看着就感受到浩荡的皇家威严。美而不妖,威而不怒,所有人都说不出太子妃应该是什么样子,可是见到过程瑜瑾后,便觉得太子妃就该如此。

庆福郡主此刻才觉得自己枉为皇家人,和程瑜瑾比起来,她这个郡主有什么仪态。阮氏更是讪讪,刚刚赐婚那会,程瑜瑾的衣冠还没有送来,阮氏也只是觉得程瑜瑾还是程瑜瑾,不过走大运被赐了一门好亲事。

所以阮氏心心念念想巴着程瑜瑾,让她给自己儿子谋福。后来阮氏被程瑜瑾呛了一顿,讨了好大个没脸,阮氏愤愤不平,不敢当面说,只好私下里指桑骂槐泄愤。她那时还不觉得太子妃和寻常嫁女有什么不同,直到今日见了,阮氏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怕。

若在今日,阮氏无论如何都不敢和程瑜瑾抢话,跟遑论算计。阮氏大气不敢出,庆福郡主也觉得自己这个嫡母很没面子,在养女自惭形秽,低着头不想说话。

唯有程老夫人见识过许多场合,此刻还算稳得住,慢悠悠地询问程瑜瑾出嫁后的衣食琐事。

程瑜瑾也含笑回答了,反正她又不可能说宫里不好,捡出来的话当然都是好话。

程老夫人显然也明白,听到这些中规中矩的话,她也松了口气。寒暄一会后,气氛渐渐暖和一些,程瑜瑾将宫女内侍都留在外面,自己换了家礼,和程老夫人到内室说家常话。

离开布置的金碧辉煌的正堂,众人神色明显轻松多了。不过说是行家礼,但是程瑜瑾依然是主,她坐在罗汉床主位上,程老夫人在对面落座,庆福郡主、阮氏等人搬了扶手椅,陪坐在下手。

丫鬟零零散散围在程瑜瑾身边,这架势一看,主次尊卑顿分。

程老夫人已经许多年没给别人做配过了。她是程家辈分最大的人,去哪儿都是坐最尊贵最中心的位置,众人小心奉承她,现在突然跌落到次位,程老夫人简直别扭极了。

可是再别扭,对着程瑜瑾还得笑容满面:“太子妃,您入宫不过两日,老身却觉得像过去了三年五载一般。这两天,您在宫里可习惯?”

“一切安好。”程瑜瑾轻轻颔首,“谢祖母关心。”

程老夫人小心地问出最关键的问题:“那您和太子殿下相处可好?”

程家人全都支起耳朵,相比于那些衣食住行的虚话,显然她们只关心这个。太子和程家有些渊源,但是要命的是程家人并不知此事,还误以为太子只是个庶生子,好端端的金大腿被他们作死作成了催命符。

程瑜瑾想起昨夜自己醉酒后的事情,觉得惨不忍睹,但是还是端庄地笑着,道:“我和殿下一切都好。”

程老夫人试探问:“老身之前有眼无珠,不识殿下龙章凤姿,言辞多有怠慢得罪,殿下…殿下可会降罪于程家?”

程瑜瑾了然,敢情是来她这里求情来了。不敢和李承璟说,就跑来找她说话,他们为什么觉得程瑜瑾能影响李承璟?

程瑜瑾心想程老夫人自己作的死,找她可没用。但是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杨家尚在,程家岂能先乱?

程瑜瑾实话实说,道:“祖母和父亲尽可放心,殿下既然娶了我,便表示对程家并无私怨。日后只要程家安分守己,约束己身,殿下明理,不会追究过往的。”

有了程瑜瑾这句话,程老夫人悬了半年的心可算安稳下来。李承璟还在程家的时候,程老夫人一直觉得他是小薛氏在外面的私生子,虽不敢直接上手,但背后还是说了不少风凉话,甚至有一次,程元贤当着李承璟的面骂“奸生子”。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等得知李承璟的身份后,程家人回忆起这些事,全都吓得直打寒颤。

他们也不指望太子给程家什么优待,只要能看在程老侯爷对太子有恩的份上,不要追究程家的冒犯之举,程元贤就谢天谢地了。现在听到了程瑜瑾的准话,庆福和陈老福无疑都大大松了口气。

程老夫人心头大患放下后,心思又活动起来。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程瑜瑾,美人如画,如在云端,程老夫人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想必男人看来,就更漂亮了。

程老夫人旁敲侧击,问:“太子殿下仁德,老身感激不尽,日后还有劳太子妃在殿下面前替程家转圜。太子妃,您和太子一切可好?”

程瑜瑾心想这个问题不是刚刚问过么,为什么又来。她看到程老夫人暗含期待又若有所指的眼神,慢慢意识程老夫人在问什么。

程瑜瑾尴尬了,这里已经没有外人,宫里跟来的女官和太监都被打点在外面。有赏钱拿又不必当差,宫人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程瑜瑾和程家人单独说话。可是饶是如此,被程老夫人、庆福郡主和阮氏等人眼巴巴盯着,程瑜瑾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要怎么说?这种事情,说好还是不好?

程瑜瑾对于前世的记忆只知道大概,宛如看皮影戏一般,留在脑海的都是几个最特殊、最关键的转折性画面,就像一本高度概括的画集,具体细节她是记不得的。而这其中,和霍长渊的相处画面,几近于无。

印象中,她嫁入霍家后,霍薛氏对儿子的占有欲爆棚,程瑜瑾权衡利弊后,就刻意和霍长渊保持距离,两人之间的亲密接触没有多少。所以,程瑜瑾在这方面的经验,并不算太多。

她也不知道,正常的婚姻应该是什么样的,夫妻之间,这种事情要做到什么频率才是正常的。

程瑜瑾想到昨夜自己喝醉,一回去就睡了,一夜相安无事,李承璟只在新婚之夜碰了她。但是洞房花烛本来就是新婚职责的一部分,按这样来算,李承璟的态度和她差不多,一切都是为了礼仪和子嗣。

程瑜瑾给自己留足了余地,只是含笑点头,并不多言。话不能说太满,万一李承璟像其他男子一样飞快地冷下去,她迟迟不能生出子嗣,那她也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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