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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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夫人瞧见程瑜瑾矜持又冷淡的微笑,有点愁了。以前就是这样,别府夫人带着子侄来程家拜访,程瑜瑾笑着打个招呼,就懒得理会那群少年郎,一心和夫人说话。程瑜瑾长成这个样子,她一冷脸,谁还敢上前讨无趣,反倒是程瑜墨懂得和男郎们主动说话玩闹。

程老夫人眼睁睁瞧着做客的少年们惊艳地看着程瑜瑾,但程瑜瑾眼风都不扫一个,那些少年根本不敢过来烦程瑜瑾。程老夫人为此愁了很久,特别怕程瑜瑾结婚后也是这番作态。

现在看来,她的担心果然没错。

程老夫人甚至觉得,程瑜瑾完全干得出关上门不让夫婿进门这种事,或者把夫婿往其他地方赶,总之不要来烦她。

现在程瑜瑾的夫婿是太子,程瑜瑾不至于不让太子进门,但是只消对太子冷淡些,太子便不会再留下。长此以往,夫妻感情岂不是越来越冷,越来越刻板?这样一来哪能生的出孩子。

明明姿容如画,但是却没开窍,程老夫人十分糟心。程老夫人倒是想提点,但是她年纪一大把,教导刚成婚的孙女夫妻之道,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程老夫人隐晦道:“太子妃,太子殿下流落在外多年,成婚又晚,想必陛下早就盼着抱孙子了。太子比你年长,你们夫妻间有什么事,你要听他的,凡事顺着殿下就好。”

程瑜瑾不明白这么显浅的道理程老夫人为什么要特意说一遍,但还是点头:“我明白。谢祖母。”

可是程老夫人一看程瑜瑾的表情就知道她没有明白,她根本没懂程老夫人在暗示什么。程老夫人一阵无语,本想一会让庆福去教导程瑜瑾,但是想到庆福郡主和程元贤的婚姻模样,觉得还不如不说。

程老夫人和程老侯爷感情也说不得好,只不过程老夫人强势手狠,程老侯爷身边的女人都活不下去,程家的三个孩子才都出自程老夫人的肚子。唯有程元璟是六岁时突然回来,成了漏网之鱼,但是后来证实,其实也并不是。

庆福郡主和程元贤的夫妻生活就更不必说了,程元贤左一个小妾右一个美姬,对女人一个月一个鲜,庆福郡主常年独守空房,唯有在程老夫人这里才能见到丈夫。程瑜瑾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耳濡目染,怎么能学会正常的男女相处之道。

相反,程瑜墨父母双全,阮氏和程元翰感情也好,所以程瑜墨比程瑜瑾更会和男子相处。

程老夫人暗自烦心,程家现在已经拴在了太子这条船上,若是程瑜瑾生不出太子的嫡子,那程家的筹码就弱多了。程老夫人不在乎程瑜瑾是不是和太子做表面夫妻,只要有了嫡子,他们俩即便貌合神离也没关系。

程瑜瑾和太子都是美而端方型气质,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倒是十分好看,可是,两个端方的人在一块,总是让人担心他们生不出孩子。

程老夫人瞧了一会,下定决心,悄悄嘱咐了嬷嬷几句。

等午饭后,程瑜瑾和李承璟就要回宫了。方才一同吃饭时,果然如程瑜瑾所说,李承璟始终进退有度,温和有礼,对程元贤说话也和和气气的,并没有翻旧账的意思。程家人放了心,下午时欢欢喜喜送程瑜瑾回宫。

只不过临走前,程老夫人交给程瑜瑾一个盒子,还再三嘱咐她等回宫后身边无人再看。

程瑜瑾没放在心上,三日会门时要给娘家带礼物,礼越厚越显示夫家重视,而同样出嫁女离开时娘家也会回赠,显示娘家的底气。程瑜瑾以为程老夫人的盒子不过其中之一,并没有怎么在意。

等回宫禀报皇后太后,又在慈庆宫用了晚膳后,程瑜瑾换上轻便的家常衣服,才想起白天程老夫人交给她的那个神神秘秘的盒子。

天黑后殿中清净,程瑜瑾无事可干,就翻出程老夫人的东西看。最开始她还没看懂,心想程老夫人给她修道的书做什么,直到翻了两页,看到一张十分详细的示意图。

程瑜瑾愣了片刻,砰的一声合上书页。

她羞愤的脸都红了,恨不得立刻将这个盒子扔出去。程老夫人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交代的那样郑重,程瑜瑾还以为什么什么要紧事,结果就是这些?

程瑜瑾羞恼难当,又气得咬牙。然而再气她也不敢冲动,这种东西不能乱放,要是无意被宫人翻到,她这个太子妃还有什么颜面?

程瑜瑾正着急找掩饰的地方,身后悠悠传来一个声音:“你在看什么,怎么这样生气?”

☆、情趣

程瑜瑾正找隐蔽的藏东西地方, 猛不防身后传来李承璟的声音,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书藏在袖中。

衣袖宽大, 能牢牢盖住手里的东西。程瑜瑾将手放在身侧, 用另一只手很平静地合上木盒铜扣:“殿下,您怎么出来了?”

李承璟在东殿看奏折, 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竟然都没人通报。程瑜瑾暗暗气宫人疏怠, 可是想到殿内殿外基本都是李承璟的人, 似乎也并不是宫人疏怠。

李承璟一眼就看到程瑜瑾手里有东西, 他不动声色,走到程瑜瑾身前时平静地展开手, 带着不容置喙的味道。

程瑜瑾当然不肯给:“殿下…”

她方才下意识地喊他“您”, 明显是心虚。李承璟瞧了程瑜瑾一眼, 俯身去她手里拿。程瑜瑾手指攥着,不由用力, 不想交出去,李承璟又看了她一眼, 在这样的眼神中, 程瑜瑾手上力道不由自主松了。微一恍惚,手里的东西就被抽走了。

程瑜瑾绝望地闭住眼。李承璟看到书面上名字的时候一怔,打开翻了两页,越发无语。他转头去看程瑜瑾,果然程瑜瑾已经闭上眼睛, 一脸绝望。

李承璟瞧着她这个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偏头抿了下唇。他坐到塌上,对着程瑜瑾示意:“先坐。”

程瑜瑾却站着没动,她试图解释:“这不是我的…”

李承璟眉尾轻轻一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程瑜瑾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别说李承璟,她也觉得这个解释苍白。在东宫内殿,在她手里,不是她的东西,还能是什么?

程瑜瑾真是非常憋闷,本来就是程老夫人自作主张,现在黑锅倒要她来背。堂堂太子妃在内殿看这种东西,成何体统?

李承璟见程瑜瑾脸色忿忿,眸中有水,他轻轻叹了口气,随手将这本不太正经的书扔在桌上,拉着程瑜瑾坐到自己身边:“我并没有怀疑你。”

李承璟主动递出了台阶,程瑜瑾再不接就傻了。她顺着李承璟的力道坐下,绷着肩,说:“是祖母临走时硬塞给我的。”

“我知道。”李承璟只是好奇,“她为什么给你这些?”

李承璟顿了顿,挑眉问:“大婚之夜的事情,你是怎么和她们说的?”

“我没有!”程瑜瑾矢口否认,说完之后她自己都又羞又恼,“我是那种口无遮拦的人吗?我怎么会把这种事情和别人说?”

李承璟看着程瑜瑾水润润的,因为怒火变得晶亮的眼睛,忍不住笑了:“好了,知道你没说,怎么气成这样?”

程瑜瑾轻轻哼了一声,偏过脸盯着地面,道:“可能是觉得我像个木头,担心我不能侍奉好殿下。”

李承璟眼中笑意盎然,眼珠像是浸在水中的黑曜石,轻轻瞥了她一眼,笑道:“那太子妃如何以为?太子妃当真觉得自己没情趣?”

程瑜瑾还是目视前方,不肯看李承璟。李承璟也不着急,长臂一揽拿起书本,慢悠悠地翻了两页:“我看,根本不是你不通情趣。只是你不想而已。”

程瑜瑾一怔,下意识地否认:“怎么会?”

“怎么不会?”李承璟说道,“你从来都目标明确,最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一旦确定了目标,无论有多难你都会走过去。同样,对你来说没有意义的事情,你向来是不屑于浪费精力的。”

程瑜瑾沉默,李承璟将书摊在膝上,两手握住程瑜瑾的肩,不容拒绝地将她转过来:“你从来没有把丈夫当做共度一生的人,他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个工具,你人生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所以你积极择婿,积极挑选对你有利的人选,说到底,他们只是你实现人生目标的一个踏板罢了。”

“我没有…”

“瑜瑾,真的没有吗?”李承璟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语调缓慢,却字字叩在人心上,“你只是需要一个满足你条件的男人,只要能完成你的目标,那个男人是谁,并不重要。霍长渊也好,林清远也好,我也好,都是一样。”

“你根本不在乎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性格,也从没有把他视为你人生的一分子。只不过你总是要嫁人的,所以才在自己的计划中安排了这一环。你从未考虑过爱,只在乎利。”

“就比如我…也只能是我。除了大婚当夜你没有转换过来,之后在内殿的每一刻,你都会将仪态妆发保持完美。你说过你在外人面前要保持得体,原本你起居的地方不算外面,现在因为有我,已经算了,是吗?”

程瑜瑾最开始下意识地反驳,可是听到后面,她就完全放弃了。因为她知道,李承璟说得对。

他一直是这样,活的清醒又明白。世人的,亲友的,甚至他自己的那些微妙又自私的心思,他一直都看得明白,近乎冷酷。

话已经说开,程瑜瑾倒坦然了。她脊背挺直,脖颈线显得纤长又优美,她无所畏惧地抬头,直视李承璟的眼睛:“殿下善断人心,妾身佩服。所以殿下欲要如何?”

一个男子能冷静地剖析出新婚妻子并不爱自己,甚至不打算爱自己,恐怕对哪个男人来说,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然而李承璟神情却很平静,和刚才完全没有什么变化,他伸手抚过程瑜瑾鬓边的碎发,缓缓说道:“我一直都知道这件事,从我认识你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就是你,我既然打算娶你,自然该一开始就考虑好所有,莫非还能指望你婚后变一个性情吗?”

落子无悔,他娶的人是程瑜瑾,他知道她无情,寡义,自私且不愿意付出感情,但是那又怎么样?

他决定的妻子是程瑜瑾,程瑜瑾是什么样子,他就接受什么样子。后果应该在最开始时就想好,他不会为其他人改变,也从来不奢望别人为他改变。指望一个成人在成亲后变一个人,实在是很天真很自欺欺人的想法。

程瑜瑾本来都打算好和李承璟约法三章,趁今日说开彼此的义务和责任,共同配合,演好东宫模范太子和太子妃。但是她没想到,李承璟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怔了一下,不明白李承璟什么意思:“殿下?”

“你不必向我许诺什么,无妨你寡情淡漠,反正我可以保证,你的利益永远和我一致。你喜欢钱财权力,就是喜欢我。”

程瑜瑾良久看着李承璟眼睛,李承璟也深深凝视着她。程瑜瑾脸上的神情渐渐收敛起来,变得冷淡戒备:“殿下想要什么?”

“很简单,待在我身边,永远陪着我就够了。”

程瑜瑾挑眉:“只有这么简单?”

程瑜瑾直觉不太信,对于夫妻而已,这本来就是绑定条件。她又不可能二嫁,只要她活着一日,必然在李承璟身边。

“简单?”李承璟失笑,“我可不觉得。人在我身边容易,心在我身边难。”

李承璟越是分析人心,越是能感受到人情淡薄。人心易变,喜新厌旧,外面的权谋算计李承璟都有信心筹谋,可是一个安全的家,一个永远等他回来的人,他却算不来。

他失去过母亲,失去过姓名,失去过一切能证明他存在的痕迹,李承璟最渴望的事情,不过是一个永远不会失去,无论他是谁,都属于他的角落罢了。

程瑜瑾能在李承璟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她抿了抿唇,慢慢地说:“殿下,你所求的,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做到。只要成了太子妃,无论如何,她都势必要为你打算,与你同生共死。所以,为什么是我?我似乎除了相貌还算拿得出手,其余并无什么特别的长处。”

程瑜瑾还是不能相信李承璟就真的这样轻信于人,这是一个明显不对等的条约,李承璟要分享自己一半的权势和财富,可是另一方,几乎什么都没有付出。两边不等价,如何能做成买卖?

程瑜瑾不信。

“为什么不能?”李承璟笑了,他瞧着程瑜瑾,眼中光芒熠熠,仿佛星河倒映在他眼眸中,“为什么就不能,是我见色起意呢?”

程瑜瑾一噎,一时没接上话来。她顿了顿,说:“殿下不至于这样肤浅吧?”

李承璟摇头轻笑:“你未免太高估我了。我也是男人,我也好美色,尤其想将你这样的美人放在身边,看一辈子。”

李承璟说着,眼睛朝下扫了一眼,暗示的特别明显。程瑜瑾跟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落点出正是放在他膝上的书,书页正正敞在某一张很露骨的插图上。

程瑜瑾极力控制,脸还是渐渐红了。这个人刚才说的一本正经,清高持重,结果目的竟然是这种事,还一早就想好了。

程瑜瑾记得分明,从她和李承璟谈起成婚这个话题开始,他就没有再碰过那本书。所以,最开始挑起话头的时候,他就打算好了?

亏他还能说的那样大义凛然,端方庄重。

这就是他们国家的皇太子,程瑜瑾真是为朝廷的未来感到担忧。

程瑜瑾脸红了,勉力瞪了他一眼:“你怎么净想这些?”

“夜深人静,我的太子妃就坐在我身前,我还能想什么?”李承璟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已经欠下两次了。”

程瑜瑾咬唇,她其实很想质问哪来的两次,但是又怕问出来后,会引来更多不正经的话。她贝齿轻咬,狠狠横了李承璟一眼。

美人的眼神也是要看场合的,若是平时,必是凛然高贵不可侵犯,但是现在,烛光朦胧,美人眸光带水,脸飞薄红,这一眼尤其潋滟,美不胜收。

李承璟含笑,手指搭在膝上,满意地叩了叩。

什么不懂情趣,美人在骨不在皮,媚亦如此。形于外的诱惑主动,哪比得上欲言还休,仙人折腰。程瑜瑾此刻的样子,岂可为外人道哉?

☆、更衣

七月十四, 天未亮时,李承璟悄无声息地起身。太监早就候在外面,听到太子的传唤后鱼贯而入, 手中捧着全套朝服。

李承璟因为大婚休假七日, 今日婚假就结束了,他也要恢复太子的职责, 每日上朝听政, 所有行程如皇帝一般, 风雨无阻, 寒暑不改。

早朝天不亮就进行, 而且在承天殿广场外,无论天气多么恶劣都不能轻易取消。而且早朝庄严, 如果早朝时衣冠不整或举止不端, 会被言官弹劾一辈子, 轻则受训,重则丢官,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至于迟到,更是想都不要想。

臣子都如此, 李承璟作为全天下表率的皇太子, 就更加严苛。太监们各个都提着心,太子早就吩咐过,准备上朝时他们的动作要静,万不能吵醒了太子妃。

重刺锦绣内,程瑜瑾平躺睡着, 并没有察觉到李承璟不在了。她朝另一边翻了身,正好面对着李承璟原本的位置,她模模糊糊之间突然觉得眼前人不在了,程瑜瑾心里一惊,顿时清醒起来。

入目唯有尚带着余温的被衾,人已经不在了。

程瑜瑾想到今日是李承璟婚后上朝的第一日,立刻坐起身,穿鞋下地。李承璟在外面听到帐子里的声音,立即抬手示意太监们停住,然后自己折回身,到寝殿撩开床帐:“你怎么醒了?”

“今日殿下上朝,我身为太子妃,怎么能缺席。”

“无妨。”李承璟说,“日后上朝的日子还久呢,又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时间还早,你回去睡一会吧。”

“不。”程瑜瑾坚决摇头,“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要亲自送殿下上朝。”

她已经站起身,从衣柜上随意披了一件家常衣裳,她此刻长发未绾,被压在衣服里面,程瑜瑾不甚在意地将手绕到后颈,轻轻一撩,满头青丝如瀑布般流泻下来,甩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程瑜瑾没有再去管头发,她低头将衣衫上的纽扣扣好,然后笑着走向李承璟:“殿下。”

李承璟看着这一系列动作,看着程瑜瑾像做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一般向他走来,眼神不由变得柔和:“好。”

太子妃来了,所有太监自然让位,他们捧着衣服站在两边,轻手轻脚将要用到的衣物呈上前。程瑜瑾踮起脚,为李承璟穿上赤罗衣,将衣领细细压好,然后从锦盘上拿起革带,绕过李承璟的腰,在前方扣住。

程瑜瑾低头为他束腰时,李承璟也在低头看她。太子的朝服是红色的,李承璟穿上英气勃勃又俊美非常,他衣袖极宽大,此时为了配合程瑜瑾,两臂轻轻朝两侧摊开,长袖自然垂落,仿佛一伸手就能将程瑜瑾整个人都环住。

程瑜瑾精致的脸映在绛红朝服前,越发显得眉眼如画。她低头扣革带,眉眼极为认真,和刚才从衣领里撩头发时的神情截然相反。

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太子朝服,以及站在他胸口、亲手为他穿衣的美人,此刻只要他一合手,将可以都揽入怀中。

程瑜瑾扣好了革带,从锦盘上接过蔽膝、玉佩、绶带等,一一束在腰带上。做好这一切后,程瑜瑾后退两步,从最后一个锦盘中取过朝冠,抬头对李承璟笑道:“殿下,劳烦低头。”

李承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低下脖子。程瑜瑾将冠束在发上,黑色的系带绕过耳后,扣在下颌处。

至此,朝服便穿好了。慈庆宫的宫人都侯在门外,垂着眼等待着。李承璟说:“我走了。天色还早,你不用出去了,回去睡吧。”

程瑜瑾还是摇头,从宫女手里接过披风,拢在自己身上,说:“我想亲自送殿下出门。”

李承璟只好由着她。程瑜瑾跟在李承璟身侧,走到慈庆宫正门才停。慈庆宫离上朝的地方不算远,李承璟没有坐车辇,自己步行去。他走出两步,似有所感回头,见程瑜瑾拢着青色披风,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宫门口。

此刻晨光熹微,一团火光将程瑜瑾照的温暖又柔和。她站在黛青色的光线中,两边是众多宫女,身后是红墙碧瓦,而她皮肤白皙,长发如墨,仿佛星辰误落凡尘。

程瑜瑾看到李承璟回头,轻轻点头一笑:“殿下,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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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李承璟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程瑜瑾才折身回宫。现在天都没大亮,经过这一遭后程瑜瑾睡不着,干脆更衣沐浴,在书房看了会书,等到时间了,便出门来给杨太后、杨皇后请安。

皇帝以孝治国,对嫡母杨太后多有敬重,程瑜瑾作为太子妃,给皇太后请安已经成了每日例常。慈宁宫和慈庆宫一个在西,一个在东,距离不小,等程瑜瑾走到,见宫门前停了许多下人。

程瑜瑾一眼就认出来皇后和太后的轿辇。杨皇后和杨太后是亲姑侄,皇后出现在慈宁宫不奇怪,另一个有资格乘坐太后轿辇的人,阖宫上下,恐怕唯有那么几个人。

程瑜瑾进门,果然,熟面孔不少。皇后陪在太后身边,杨首辅夫人杨钱氏、杨皇后的姐姐杨妍,以及杨妍之女窦希音,都在。

程瑜瑾进来后被这一屋子杨家人狠狠晃了晃眼,她只是大概扫了一眼,就心中轻笑。敢情一屋子人,唯有她不姓杨,不知道该说羊入狼窝,还是鸠占鹊巢。

这么明显的人数悬殊,程瑜瑾没有露怯,依然不紧不慢、稳稳当当行礼:“儿臣给太后、皇后娘娘请安。杨夫人安好,窦太□□好。”

杨夫人便是杨首辅的夫人杨钱氏,杨钱氏是杨太后的弟媳,膝下两女,长女杨妍,嫁给窦达为妻,次女杨妙,入宫做了继皇后。

窦希音是杨妍和窦达的女儿,但是窦希音很少在窦家住,一年一半的时间在宫里,另一半时间住在杨家,唯有逢年过节,才回窦家露个脸,之后又立刻搬回外祖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窦希音的家在杨府,去窦府才是做客。

杨家一连出了两个皇后,而这一代杨家又没有女儿,杨妍和窦希音的打算显而易见,连窦希音自己都把自己当杨家人。过去十来年间,窦希音是京城众人默认的太子妃人选。

可惜后来窦希音的太子妃之梦落空了,二皇子的太子之梦也落了空。太子之位一直都有人呢,失踪多年的正牌太子从天而降,自带太子妃,许多人的梦境就此碎裂。

杨妍、窦希音在这种场合见到程瑜瑾,表情都微妙极了。

杨太后撩了一眼,淡淡叫程瑜瑾起身。宫人请太子妃落座后,杨妍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这就是太子妃,久闻其名,宫宴那天只是远远一见,今日近看,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今日得以一见,可算了却我的一桩心愿。”

从小到大许多人都称赞过程瑜瑾貌美,从前无妨,如今她已经成了太子妃,杨妍对她的定位,竟然只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程瑜瑾笑容不变,顶着杨妍口中的不可多得的美貌,矜贵温和说道:“窦太太谬赞,那些不过是闺中虚名了。如今我既成了太子妃,自然不能辜负陛下和殿下的信任,当以德行为重,处处以身作则,容貌之流,已是虚物。”

杨妍被这些话噎住,她见着程瑜瑾心情不爽,难免要刺一刺,所以故意说程瑜瑾说“不可多得的美人”,以示她不过是被太子看上容貌罢了。没想到程瑜瑾一口承认了自己美,还谦虚说要以德行为重,容貌都是虚的。

啊呸,谁要真心夸她是美人了?她竟然还真敢应?

然而气归气,看着这张脸,看着这个身姿,无论杨妍还是窦希音,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杨家权势盛,然而发迹只是从杨太后开始,子辈的容貌气质还没法和那些养尊处优好几代的公侯贵族比。尤其是程瑜瑾坐在这里,从相貌,到仪态,再到气势,都妥妥压杨家众人一头。

美丽端庄的太子妃,莫过于是。

窦希音看程瑜瑾十分不顺眼,她还没有嫁给二皇子表哥,倒凭空冒出来一个太子妃,拦了她的路不说,连二表哥也变得不那么举足轻重了。窦希音岂能忍这种气,她本来打算让姑祖母好好给二表哥出气,可是她瞅了很久,都没有从程瑜瑾身上找出来一个不合适的地方。

杨皇后看着程瑜瑾眼睛疼,她脸上冷冷淡淡,连眼神都不往过去扫。杨太后眼皮子朝上撩了一眼,道:“太子妃。”

“是。”程瑜瑾说着站起来,稳当当压手行礼,“太后娘娘有何指教?”

“太子妃责任重大,你既成了太子的正妃,便要处处守规矩,合体统,以免失了皇家的颜面。当年太子走失,哀家和皇帝耿耿于怀,日日忧心,如今终于找回来,也算解了哀家和皇帝的心结。你既然是他亲自请赐婚的,想必十分合太子心意,如此,你们尽早给皇家开枝散叶,也指日可待了。”

说到子嗣,程瑜瑾不好接又不能不接,只是低着头,说:“儿铭记太后娘娘教诲。”

她说记住了,却不说自己能做得到。

杨太后耷拉着眼睛,说:“你终究是太子妃,和普通王妃不一样。这个宫廷迟早要交到你们手里,协理六宫之事,你也要慢慢学着上手了。”

这话可说不上善意,自古太子难当,太弱了不行,太出挑了更不行。皇帝如今春秋鼎盛,杨太后便说宫廷迟早要交到太子妃手中,传到皇帝耳中,皇帝要如何想?

程瑜瑾反应极快,立刻接话道:“儿愧不敢当。统领六宫是皇后娘娘的事,他人插手是逾矩,儿臣怎会明知故犯,做这等错事呢?何况陛下春秋鼎盛,皇后娘娘也风华正茂,儿臣有许多东西都不懂,正想让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教儿臣做事的道理呢。日后,还请太后和皇后娘娘不吝赐教。”

程瑜瑾话中的“明知故犯”用的巧,寥寥几语就表明东宫的立场。后面的话无疑又将皮球踢回杨皇后和杨太后这里,因为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是“和皇后太后学的”。

杨太后听后不悦,偏偏程瑜瑾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杨太后也揪不出她哪里不对。杨太后不依不饶,说:“无妨,即便是寻常人家的长媳,也要学着帮婆母管家,更何况你是太子妃?正好中秋节要近了,这些日子,你就帮着皇后料理中秋节的事宜吧。”

杨太后这是打定主意要为难程瑜瑾了,既然对方主动出招,程瑜瑾也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她不紧不慢地行了一礼,说:“既是太后之令,儿自当遵从。”

程瑜瑾一句话就将这件事打成杨太后的命令,并不是她逾越,而是遵守杨太后的要求,这是孝。

杨太后皱了皱眉,一番交战下来,杨太后并没有在口舌上占到便宜,这让杨太后十分憋闷。她想,不过是口舌伶俐罢了,管理后宫,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的。尤其是程瑜瑾有名却没有权,想要办好中秋宴根本不可能,等程瑜瑾在中秋宴会上出了错,杨太后倒要看看,东宫要如何收场。

只不过杨太后被人套话,终究心里不痛快。她故意晾了程瑜瑾一会,程瑜瑾却始终不骄不躁,不见异色,举止端正规矩,没有一处不妥当。杨太后左看右看都揪不出一处毛病,只能无奈地打发她走:“太子妃,你既入宫,当以侍奉太子为要。哀家这里用不着你,你先回去吧。”

程瑜瑾推辞了两句,慢慢行礼:“是。儿告退。”

程瑜瑾走后,窦希音拧着眉,问:“姑外祖母,您怎么就这样放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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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差

窦希音见杨太后毫发无损地就将程瑜瑾放出去, 顿时着急。杨太后听到她的话却心生腻烦,她皱了皱眉,没让厌烦流露于外, 沉声说道:“皇家不同外面, 处处以脸面为要。她是太子妃,众目睽睽之下进了慈宁宫, 哀家还能让她怎么样不曾?”

“可是…”窦希音不甘心, “您为什么还让她协理中秋宴?二表哥这些年那么努力, 明明二表哥才该是…”

窦希音话没说完, 被杨太后的眼神吓得噤声。杨太后收回视线, 口气阴沉:“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口无遮拦?这些话是你能说的?”

窦希音委屈咬唇, 但还是垂下头, 不敢反驳一句。杨妍左右看看, 干笑着圆场:“姑姑,希音也是为了我们杨家好。她在您眼皮子底下长大, 您是最知道她的,惯常口直心快, 其实都是为了我们自家。”

杨妍说着看向杨皇后:“二妹, 你说是不是?”

杨皇后低着头,沉默不语,神情却有些阴郁。皇帝突然间就冒出来一个儿子,而且交接这样顺利,杨皇后就是想骗自己皇帝刚刚知晓, 也说不过去。

皇帝恐怕一早就知道钟氏的儿子还活着,他一早,就没打算传位给钧儿。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是念着钟氏,念着钟氏的儿子。夫妻多年,她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死人?

杨太后瞧见杨皇后的表情,哪里猜不到杨皇后的心思。杨太后叹气,她这个侄女一早就对李桓情根深种,拖着年纪大嫁不了人,也要死活等李桓。可恨饶是如此,钟氏死后,李桓都又给钟氏守了一年,才娶杨妙。

杨妙对李桓如此深情,李桓不珍惜便罢了,竟然还打算将大位传给其他女人的儿子?杨家对他的大恩,杨妙对他的情意,他竟然一点都不顾。

有杨甫成在,杨家很快就查到香积寺之行上,虽然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皇帝一早就知道程元璟就是李承璟,但是多年宫廷的直觉告诉杨太后,皇帝在撒谎。

他不可能不知道,李承璟也绝不会是忘记了小时候的记忆。

这对父子,从头到尾都在把杨家当傻子耍,杨太后独揽乾纲多年,岂能容忍别人挑衅她的权威?

李承璟自有杨甫成教训,但是宫里区区一个太子妃,杨太后还不放在眼里。

杨太后声音沉沉,说道:“皇后你也不必伤心,该是杨家的东西,总会落在杨家手中。能拿到最后的,才是自己的。”

杨太后这话意味十分明显,杨妍和窦希音精神一震,就连杨皇后也抬起头来:“太后…”

杨太后抬手,示意她们不必多说,她自有打算。杨太后坐着有些累了,她朝后仰,靠在又软又大的引枕上,缓缓道:“来日方长。他们二人俱形单影只,无所依仗,仅凭他们便想和钧儿争,简直痴人说梦,不自量力。”

得了杨太后这句话,杨皇后表情多少好看些了。她在意皇帝的感情,但是更在意的,还是儿子。

皇帝有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前面还有个钟皇后,唯有钧儿,是完全属于她的。

杨妍动了动眉毛,扫了窦希音一眼,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说:“姑姑,东宫那两位虽然翻不出水花,但是有正妃和没正妃到底不一样,二皇子至今未娶妃,许多场合,都没人帮他张罗。”

杨妍的暗示之意非常明显,太后和皇后都姓杨,那么二皇子的正妻,当然也该是杨家人。弟弟膝下没有女儿,理所应当的,便该由窦希音进宫。

窦希音一开始就梦想嫁给二皇子,虽然凭空冒出来一个太子和太子妃,打碎了她的太子妃之梦,但是李承钧正妻之位依然空悬。窦希音气归气,实际并不着急。

她知道,未来的皇帝之位,迟早是二表哥的,未来的皇后也必然是她。

杨妍和窦希音都眼巴巴看着杨太后,指望杨太后说一句准话。杨太后沉吟不语,最后说:“娶妻非一朝一夕的事,这些事,容后再议。”

杨妍无疑非常失望,她不及妹妹命好,没等到杨家发迹就嫁人了,自己的夫家和妹妹的完全不能比。窦达实在太普通了,根本配不上首辅杨家的门第。窦家全家都巴结着杨妍,杨妍却对窦家极为嫌弃,一天到晚往娘家、宫里跑,话里话外把自己当娘家人,还积极在杨皇后、杨太后面前推销女儿窦希音。

都是一样的杨家人,没道理姑姑、妹妹能当,她却不能。杨妍出嫁的早,错过了机会,但是她还有女儿啊,窦希音年龄正好,和二皇子青梅竹马,不是现成的皇妃人选?

可是杨太后,却迟迟不肯松口。

杨妍很清楚,虽然现在杨妙才是皇后,可是杨家的事都是姑母太后说了算。杨太后不松口,即便杨妍说服了父亲和弟弟,也是不成的。

杨妍和窦希音只能遗憾出宫。杨太后一直都知道杨妍的心思,却只是拖着,不肯答应。

杨妍想让杨家第三代再出一个皇妃,杨太后却觉得没有必要。毕竟窦希音姓窦,而二皇子,却有一半的杨家血脉。

他日二皇子登临大宝,还会亏待自己的外祖、舅舅吗?所以着实没有必要再让杨家人占据二皇子的正妻之位,不如腾出来,给二皇子娶一门有助力的妻族。

一家人已经生出两个心思,杨太后没当回事,只是吊着杨妍,另一边却在找合适的皇妃人选。

程瑜瑾回慈庆宫后,长长叹了口气。连翘见了,低声问:“太子妃,您怎么了?”

婆婆姓杨,太婆婆姓杨,外朝首辅姓杨,偏偏她姓程,正经的婆母钟氏疑似和杨家有纠葛,这简直是婆媳相处地狱模式。放在以前,如果哪一家婆媳关系复杂,程瑜瑾考虑都不会考虑,没想到,到最后,她却挑了全天下最复杂的一家。

但是虽然艰难,却也有利有弊,某种意义上,她不必真正经营婆媳关系。因为她的正经婆母钟皇后已然去世,杨皇后对于李承璟来说也是继母。在婆媳纠葛这一亩三分地上,李承璟是完全和她站在一起的,反而比霍长渊这种“孝子”好处理。

而且程瑜瑾也不用考虑讨好小姑子、小叔这种事情,李承璟是钟皇后独子,无弟无妹,和家人关系都非常微妙。仔细说起来,他和父亲兄弟的关系,恐怕还不如和程瑜瑾的安全可靠。

李承璟说得对,至少在他登位前,他们的利益都是一致的,程瑜瑾可以放心地将后背交给他。

交不交予他后背暂且不说,至少,程瑜瑾不必提防着李承璟。

程瑜瑾整理了一番自己面对的局势,杨家来势汹汹,看今天杨妍和窦希音稳坐高台的模样,仿佛紫禁城是她们家的一般。程瑜瑾与李承璟是一体,和杨家是天然的死敌,不必装傻充愣也不必粉饰太平,一上场便是实打实的交锋,瞧今日杨太后就知道了。

然而这些话却不必和丫鬟明说,程瑜瑾摇头,不欲多言,道:“无他。殿下呢?”

“殿下上朝,尚未归来。”

也是,李承璟恢复了太子身份,不可能再像前几日一样清闲。散朝之后,他还要去乾清宫旁听皇帝理政,去文华阁辅理政事,同时还要召见东宫属臣,恐怕今天会忙到很晚才回来。

不光是今天,这段时间,他都会很忙。

程瑜瑾幽幽叹了口气,新旧交接,万象初始,看来她和李承璟,需要做的都有很多啊。

果然,等到了天色四暗,李承璟才从外面回来。李承璟一整日都不得松闲,回宫的路上都在想政务上的事。他踏入慈庆宫,两边的宫人跪成一排,齐声道“太子千岁”,李承璟连眼神都没有分过去一个,一路专心往前走。

宫殿此刻已经上了灯,李承璟刚迈进殿门,便看到程瑜瑾站在门口,笑着欠了欠身:“殿下万福。”

李承璟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程瑜瑾在等他。

这种感觉陌生又新奇,他原以为自己无牵无挂,没想到普天之大,竟也有一盏灯是属于他的。

一路的冷肃顿时烟消云散,连朝堂上那些棘手的问题仿佛也不算什么了。李承璟不由露出笑,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等殿下回来呀。”程瑜瑾说着睨了他一眼,灯光下,这一眼水光潋滟,美不胜收,“可见太子殿下没将我放在心上,我明明早上送殿下上朝时才说过,才一会的功夫,殿下竟然忘了?”

李承璟失笑,上前拉住程瑜瑾的手,带着她往里走:“好,是我错了。吃饭了不曾?”

程瑜瑾摇头:“不曾,我等殿下回来一起用。”

“我若是议事脱不开身,多半就在外面用了。等久了对身体不好,下次到时间,你自去用膳就是。”

“那等殿下不回来再说。”

程瑜瑾在一些地方上薄情是薄情,执拗也是真执拗,李承璟知道劝不动她,叹口气不再多说。两人一同去用饭,晚膳过后,他们回到内殿,程瑜瑾见李承璟似有心事,问:“殿下你怎么了?从刚才吃饭的时候,你好像就不太高兴。”

李承璟摇头:“并非不高兴,而是我在担忧。你对人好时事无巨细,衣食住行,全方位无一疏忽,但是你若是改变主意了,那立刻便能全部收回。”

李承璟越说越心酸,曾经看程瑜瑾对徐之羡、林清远好,他觉得温水煮青蛙,自欺欺人而不自知。如今他自己成了那只青蛙,才觉原来在温水中的每一刻每一秒都战战兢兢,生怕下一瞬间,水的温度就凉了。

他抿唇,伸手点了点程瑜瑾眉心:“薄情寡义。”

程瑜瑾脑门上受了李承璟的一指头,她自己还觉得很怨,李承璟居然好意思说别人薄情。她揉了揉眉心,扶袖给李承璟倒茶:“殿下,你这话可是冤枉我。我对殿下事事上心,但凡是你的东西,我从不假他人之手。何曾薄情,何曾寡义?”

正因如此,他才觉得患得患失。他宁愿程瑜瑾不那么上心,不那么好,这样失去的时候,他也不至于接受不了。

李承璟接过茶,手指摩挲瓷杯,看着并没有说话的意思。程瑜瑾也没指望他回答,她给自己倒了茶,坐在李承璟对面,问:“殿下,今日上朝一切可顺利?”

李承璟道:“尚可,皇帝和内阁商讨,最终决定让我去工部历练。”

工部,六部下行,不似吏部主管官员升迁,能积攒人脉,也不似户部调度银粮,有油水可捞。工部事情琐碎又杂乱,错了工部背锅,对了功劳也落不到自己身上,不算好去处。

程瑜瑾十分委婉地说:“殿下,天降大任,先苦心志,这是对殿下的磨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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