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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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太后听到这里,一直死板的脸上终于出现些许波动:“双胎?”

“没错。”窦希音非常得意,说道,“太子妃的平安脉一直是赵太医负责,连怀孕也是赵太医诊出来的。今日刘太医不小心看到了赵太医掉在地上的药方,发现其中的几味药,像是配给怀双胎的孕妇调养身子的。太子对太子妃如此在意,断不会让人胡乱给太子妃吃药。太后,您看,是不是…”

杨太后已经听懂了,无论刘太医到底是如何发现了赵太医的药方,程瑜瑾怀的是双胞胎,基本可以确定了。杨太后意外之余,生出一种恍然大悟之感。怪不得李承璟将程瑜瑾怀孕一事捂得严严实实,怪不得都过了三个月危险期,东宫还是没有宣布喜讯。

最开始杨太后还觉得奇怪,如今结合双胎,很多疑惑的点都迎刃而解。窦希音见杨太后听进去了,继续说:“太后,你看自从五月起,又是阴雨连绵又是江南瘟疫,您也突然生病,听说前几日连圣上都不太舒服。而五月,不正是太子妃被发现有孕的时候么。”

杨太后暮气沉沉的目光忽然变得尖利,精光内敛,宛如鹰隼,丝毫没有老年人的浑浊病弱。窦希音被这样的目光看着,狠狠吓了一跳,浑身的汗毛都被盯得竖起来了。

杨太后定定盯了她一会,慢慢卸去力道,又变成那个懒洋洋病恹恹的太后:“寿王妃,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一言一行注意影响。”

窦希音这才能继续呼吸,她深深吸了口气,这时才发现后背被冷汗打湿了。窦希音连忙笑着,说道:“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儿臣从小最是敬仰太后娘娘,还请太后多教我。”

杨太后冷冷瞥了窦希音一眼,阖上眼,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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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瑜瑾照常在慈庆宫养胎,自从李承璟走后,程瑜瑾做什么都没兴趣,衣服没心情画图样,连点心也懒得折腾,早晨出去给皇后、太后请安,回来后便绕着庭院走几圈,之后所有时间,都窝在殿内看书发呆。

但是今日,程瑜瑾临完一张帖子后,不知道怎么了,心跳的莫名很快。她本来打算临两张字帖,但是因为总觉得心神不宁,第二张没写两个字,就放下笔,再也静不下心。

她正在奇怪,外面忽然禀报:“太子妃,赵太医求见。”

“赵太医?”程瑜瑾皱眉,心里那种莫名的预感更强烈了。今日并不是请平安脉的日子,李承璟也不在宫内,赵太医一个外男,为什么会在这种时节突然上门?

程瑜瑾不知不觉敛起神色,说:“请。”

赵太医急匆匆进宫,进来后都没有抬头,弯着腰就要给程瑜瑾下跪:“臣参加太子妃。”

“赵太医这是做什么。”程瑜瑾连忙让杜若拦住,问,“太医对我有恩,何故行此大礼?”

赵太医依然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起来:“微臣有罪,特意来向太子妃请罪。”

程瑜瑾和杜若对视一眼,程瑜瑾微微活动了一下坐姿,沉声道:“赵太医,有话不妨站起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太医起身,将他发现自己行医箱子被人翻过一事如实禀报。他说:“微臣是行医之人,对整洁极为在意,所以臣的东西被翻动过后,虽然痕迹很小,微臣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微臣先前给太子妃配的药有一味拿不准,打算拿回家翻翻书,没曾想,却被…微臣有罪,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赵太医是真的非常内疚,只要水平不要相差太大,行医之人看对方的药方,多少都能看出门道来。太子早就吩咐过,但凡走露风声,唯他是问。赵太医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故而十分谨慎,没想到,他千防万防,却没想到在太医院内有人敢翻动他的医箱。

程瑜瑾摆了下手,说:“事已至此,追究责任有什么用,解决问题才是要紧。你可知是谁动了你的箱子,这段时间,太医院有何人出入?”

显然赵太医也有备而来,沉着说道:“臣发现东西被翻过后立刻去问看门的童子,童子说一盏茶前,刘太医出去了,说是去宫外出诊。”

程瑜瑾眉目一动,已经猜到他去了哪里。正在这时,太监特意扬高了声音,在门外喊道:“太后娘娘派人至。”

赵太医皱眉,没想到事情发展的这样快。他有些为难地看着程瑜瑾:“太子妃…”

“无妨。”程瑜瑾慢慢站起身,眉目间一派清和镇定,“该来的总会来。太后有召,怎么能不走这一遭。”

太后派来的嬷嬷果然是请程瑜瑾去慈宁宫的,而且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显然是防着程瑜瑾去通知别人。程瑜瑾十分冷静,什么话也没说,便跟着太后的人出门了。

等到了慈宁宫,一进门她就感觉到气氛不对。程瑜瑾假装不知道,照常给杨太后行礼:“儿臣见过太后娘娘。太后今日咳嗽可好些了?”

杨太后冷眼看着,心中还是不由叹了口气。瞧瞧,一样是面子情问好,窦希音只会说“您今日身体可好些了吗”,但是程瑜瑾就能准确地问出咳嗽怎么样了。

如果窦希音有程瑜瑾这般才干,杨太后怎么会不同意二皇子娶窦希音?可惜啊,不是一路人,终究要毁掉。

杨太后点点头,声音嘶哑,说:“好些了。听说这几日太子妃一直留在东宫内养胎,等闲不踏出宫门。这可不行,怀孕虽然要静养,但是基本的走动还是不能缺,要不然,临产时恐怕会很艰难。”

杨太后都开始关心她的胎相了,程瑜瑾知道今日这一关不会轻松,于是越发冷静,笑着点头:“谢太后教导,儿臣记下了。”

杨太后偏头咳嗽了一声,说:“哀家这几日身体不利索,精神头不好,好久没有问过小辈们的事了。说来着实遗憾,宫里添丁这么大的事,哀家这个曾祖母反倒是最后知道的。你肚子里的胎儿已经六个月了吧,哀家还不曾好好看过他,快坐下,哀家让懂产科的宫嬷嬷给你摸一摸。”

程瑜瑾心中悚然一惊,眼神微动,果然看到杨太后身边站着两个嬷嬷。她们穿着一身深蓝色衣服,色调阴沉,脸上也毫无表情,头发扎的紧紧的,几乎将头皮都勒住。这两个嬷嬷看人的眼神阴冷又幽深,打量人时不像是看人,倒像是打量什么货物。

程瑜瑾想明白了这两人的身份,再打量她们的手,光看着就生出一股寒意。宫里阴私多,许多宫妃不明不白怀了孕,或者得罪了高位嫔妃,都是一些手上有经验的嬷嬷去灌药打胎。她们手上的功夫极其邪门,一碗药下去,手在宫女妃嫔腰上肚子上用力揉捏,保准这一胎掉的干净,甚至以后都再也怀不上。

杨太后即便贵为太后,也没有理由强行让太子妃堕胎。程瑜瑾出门时就心里有数,杨太后今日恐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想确定程瑜瑾怀的到底是不是双胎。程瑜瑾到底是光明正大过来的,杨太后的主要目的是确定,真让程瑜瑾有什么三长两短,杨太后还不敢。

然而即便心里明白,程瑜瑾还是不敢冒险,她怎么敢让这些人碰她的肚子。杨太后说是检查,但是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暗地里下阴手。

许是见程瑜瑾久久不说话,杨太后也没了耐心,沉甸甸说:“太子妃年纪轻,没反应过来,你们还不去教着太子妃?”

两个嬷嬷应了一声,一左一右围着就要往程瑜瑾身前走。这时候身后无声无息贴上来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嬷嬷,将程瑜瑾后退的路堵住。

连翘和杜若都被这种阵仗吓住了,杜若立刻上前拦在程瑜瑾身前,然而这是慈宁宫,连翘杜若即便再努力,也无法拦住三拳四手。杨太后混迹了宫廷半辈子,手底下的腌臜手段不知道有多少,杜若和连翘被看不见的手扭了一下又一下,明明看着只是很轻微的拉扯,可是扭在身上能疼的人站都站不住。

杜若最开始还想着躲开这些暗亏,但是发现那两个嬷嬷就要走近后,杜若彻底放弃躲避,护着程瑜瑾后退。杜若忍住身上一阵阵钻心的疼,说:“太子妃,您出来时刘公公还问过要不要跟着,您说陛下可能有事吩咐,将刘公公留在宫里。但是奴婢刚刚突然想到有东西落在慈庆宫里,可能需要刘公公送过来。”

李承璟临走时将刘义留给程瑜瑾了,程瑜瑾今日走时特意没带刘义,让他一见势不对就去乾清宫请皇帝。杜若现在特地说出此事,就是想提醒杨太后顾及皇帝。

杨太后果然皱了皱眉,但也只是如此。刘义虽然是李承璟的贴身太监,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主子和奴婢也是如此。如果刘义的主子李承璟在宫里,那刘义的背景就非常吓人,但是现在李承璟不在,任刘义手眼再通天,也不可能单枪匹马闯到皇帝面前。

只要确定了程瑜瑾怀的是双胞胎,杨太后大可以用不祥的名义压制东宫,逼程瑜瑾堕胎,皇帝后面即便知道了,也无话可说。

杨太后眼皮子依然耷拉着,程瑜瑾渐渐退到墙角,她不小心踢到多宝阁,知道自己再无路可退。

两个嬷嬷显然也发现了程瑜瑾后退无路,毫无忌惮地往程瑜瑾这里走。两个嬷嬷转瞬逼近很多,毫无预兆的,程瑜瑾突然转身,搬起多宝阁上的花瓶,也不看到底是哪个朝代的古董,用力朝两个嬷嬷砸去。

两个嬷嬷没料到看着文文弱弱的太子妃竟然有这么烈性的时候,下意识朝旁边躲开。价值不菲的花瓶砸到地上,发出刺耳的一声尖响。程瑜瑾借着这个空档又扔了好几个,完全不管不顾地乱砸。

转瞬间价值连城的孤品花瓶就成了地上的一堆碎瓷片,慈宁宫众人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程瑜瑾捡起一片尖锐的瓷片,蹭的一声指向外面,眼神孤绝:“你们若敢碰我的孩子,那就最好让我今日一起死在这里。不然但凡我活着一日,就绝不会放过你们。”

☆、危机

程瑜瑾说话掷地有声, 眼神决绝。她语气很是疯狂,可是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是冷静的。

她并不是崩溃狂妄地放狠话, 她真的会做到。

两个嬷嬷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女人的血, 往常也有过宫女竭力反抗但还是失去了孩子,为此嘶吼尖叫, 绝望地咒骂她们。两个嬷嬷顶着那些那些尖锐的叫喊声都不为所动, 但是这一刻, 面对程瑜瑾清亮的眼神, 字字清晰的话, 她们竟然犹豫了。

两人不由相互对视一眼。程瑜瑾和她们处理过的女人不太一样,她是太子妃, 杨太后不是皇帝的亲母, 可是太子却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如果程瑜瑾柔柔弱弱, 她们尚可依靠杨太后躲过一劫,但是现在显然, 程瑜瑾是十分记仇,也摆明了要报复的。

在后宫, 这样的人是最不能得罪的。美貌会消逝, 可是一个人的心性手腕却不会。程瑜瑾毕竟是太子妃,如果这一胎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杨太后或许不会有事,可是她们两个普通宫廷嬷嬷,是绝对杠不过太子妃的。

宫里的人最薄凉, 但也最惜命。谁也不想拿自己的命去给别人铺路,见程瑜瑾如此狠劲,两个嬷嬷都迟疑了。她们这一迟疑,程瑜瑾就找到了机会,又用力砸了一个花瓶,见机脱离包围圈。

杨太后皱眉,用力拍了下床榻:“一群废物,如今你们连哀家的话都敢不听了?”

杨太后最近在养病,说话总是有气无力的,她突然抬高声音,倒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杨太后的嗓音是苍老沙哑的,宛如一把生锈的锯子划过枯木,那里面的偏执强横令人惊心。

两个嬷嬷反应过来,无奈地互看一眼,只能继续向程瑜瑾逼去。形势比人强,明知道得罪太子妃以后要遭殃,但是如果她们不作为,现在就要遭殃了。既然避无可避,趁这个机会摁死心智强大但目前还势弱的对手,才是明智之举。

慈宁宫的人逼近得越紧,杜若再借机推倒周围的摆设,这些人已经不会避开了。程瑜瑾皱眉,手里悄悄捏紧从赵太医那里拿到的粉末。她可以用粉末刺激这些人眼睛,趁机脱逃,但是这样一来,她袭击太后身边的人,不敬不孝的名声就扣死了。程瑜瑾正在权衡利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叫嚷声,好几个人惊慌失措地嚷嚷“走水了”,与此同时,还有一股烟从窗缝里飘进来。

大殿里的人猝不及防,都被吓住了。尤其是杨太后,她本来就在生病,猛地被外面的声音一惊,鼻子里又闻到呛人的烟雾,当真以为慈宁宫失火了。杨太后大声疾呼,太监嬷嬷们听到太后的声音赶紧往回跑,结果因为看不清路砰砰砰撞在一起,一派人仰马翻。

程瑜瑾一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心里就有谱了,她趁着大殿里短暂的混乱,立刻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跑。程瑜瑾虽然也吸到了白烟,可是前几天因为送李承璟出行,她准备了好些艾草,日日为李承璟用艾草熏衣,对这股干艾草的味道非常熟悉,所以不至于像慈宁宫的人一样无头乱撞。

杨太后身边的人乍然听到走水,又闻到白烟,对失火信以为真,所以才慌了阵脚。等有人反应过来这不是烟雾,而是艾草的味道时,大殿里已经不见程瑜瑾的身影了。

刘义在外面接应到程瑜瑾,真是吓得腿肚子都软了。刘义连忙上前扶程瑜瑾上步辇,道:“太子妃,奴才按您的吩咐制造了乱子,您没事吧?”

程瑜瑾摇头,来不及说话,刚坐稳就立刻说:“快去乾清宫。”

她出行前得到了赵太医报信,早就料到了杨太后的打算,自然也对杨太后的暴行准备了后招。她出宫的时候特意留下了刘义,就是为了在外面有照应。现在看来刘义果然没让她失望,她当时只来得及交代趁机制造乱子,却没想到刘义竟然利用艾草和叫喊声制造恐慌,让慈宁宫的人自乱阵脚。

程瑜瑾有孕在身,她走路的速度怎么比得上别人全力跑步,所以提前准备了步辇。果然,太监抬着她脚程快多了,不等慈宁宫的人追来,他们就已经到了乾清宫。

此刻乾清宫前太监臣子来来往往,许多人都朝程瑜瑾这里投来探究的目光,乾清宫是皇帝起居的正宫,并不是一个女人可以随意踏足的地方。

程瑜瑾没有理会周围的人,而是顶着众人惊讶质疑的目光,一步步走上乾清宫正阶,随后敛容跪下,手掌交叠横在身前,高声道:“儿臣求见陛下。”

说完,她不顾已经显出形状的肚子,深深拜伏在地。她这一番动静不算小,早就有人跑进去通知皇帝,没一会,就有一个抱着拂尘的公公走出来,说道:“太子妃有孕在身,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起来吧。”

程瑜瑾却不管,依旧跪在地上,朗声说:“儿臣有事求见陛下,望陛下救命。”

当朝太子妃当着众人的面跪在乾清宫前,本来就已经够引人注目,她还说出这种话来,影响力非同小可。太监敛了声,不敢做主,又折身走了回去。

御殿里许久都没有动静,程瑜瑾始终笔直地跪着,虽是求人之姿,但风姿笔挺,丝毫不见卑微狼狈。过了一会,皇帝从里面出来了,瞧见程瑜瑾,眉头皱得更紧:“你这是做什么?”

话音刚落,一行人追喊着从巷道冲入乾清宫广场。杨太后被气得暴跳如雷,她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胆敢用干艾草熏慈宁殿,并且造谣走水。这简直是在杨太后的脸面上踩,杨太后下令让人追,务必将以下犯上的人逮回来。

太监们奉了命,完全不敢疏忽。他们路上遇到了几个穿着东宫服饰,但是行动鬼鬼祟祟的人,其中有一个手里还拿着艾草。慈宁宫太监们瞧见大喜,卯足劲追这几个人。他们原本以为追到这群人再轻松不过,结果一路就和捉迷藏一样,时断时续,时有时无,慈宁宫太监被搞得疲惫不堪,又着急又窝火。等再一次发现他们的动静后,慈宁宫的人立刻不管不顾直追,结果一不小心,便跑到了乾清宫广场。

为首的太监眼尖,一眼就望到了台阶上站着一个明黄色的人影。全天下能穿这个颜色的不做第二人想,而跪在万岁跟前的,不正是他们一直寻找的太子妃么。

慈宁宫的领头太监心里一突,立刻明白自己中计了。这时候他再瞧东宫的太监们,哪里有人手里握着艾草?慈宁宫的太监明知中计,但是皇帝面前不敢不敬,赶紧齐刷刷跪下。

皇帝站在台阶上,望望下面你追我赶穿着慈宁宫服饰的太监,再看看跪着请“救命”的太子妃,勃然大怒,拂袖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凡说话的场子程瑜瑾从来没有输过,她眼中立刻流下一行清泪,不顾隆起的大肚子,深深给皇帝叩了一头:“父亲,儿臣有罪。”

听到那声“父亲”,皇帝恍惚了。他膝下有儿有女,却从来没有被人唤过“父亲”。甚至李承璟恢复身份后,也始终唤他陛下,从没叫过父亲。

程瑜瑾感情戏烘托的恰到好处,没有被哭耽误时间,仅是流下一行清泪后,就悲痛而坚强地说:“儿臣今日本在东宫里养胎,突然被太后娘娘叫到慈宁宫去。太后娘娘不知听了何处的谣言,竟然觉得儿臣这一胎不吉利,想让宫廷嬷嬷强行推拿,流去胎儿。儿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冒死前来打扰父皇。”

程瑜瑾说完后再无言语,只剩眼泪无声地从眼睛中落下。这时候杨皇后也听到风声,匆匆在窦希音的搀扶下赶到乾清宫。皇帝听完程瑜瑾的话,一抬眼望见消息格外灵通的皇后,再扫到跪在墙根下的慈宁宫太监,格外愤怒地摔了下袖子:“荒谬!”

杨皇后急了,她今日并不知道杨太后的打算,突然听到宫外喧嚣,紧接着窦希音急急忙忙跑进来报信,杨皇后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杨皇后心知不好,连忙站起身就往乾清宫跑。但是紧赶慢赶,还是晚来了一步。

杨皇后看见皇帝动了真怒,连忙往前走了两步:“陛下,此事必有隐情,请您暂且息怒…”

“放肆!”皇帝冷冷对着杨皇后吼了一句,“朕做事,何时轮得到你来指点?”

杨皇后从没见过皇帝如此模样,她养尊处优二十多年,甚至没有人和她大声说过话。此刻皇帝当着众多宫人的面对她发飙,杨皇后受惊退了一步,要不是窦希音扶住,她站都站不稳。

“陛下!”杨皇后捂着心口,也作势要跪。皇帝却完全懒得看她,让御前太监把程瑜瑾扶起来,说:“宣太医来,瞧瞧太子妃有没有被伤到胎气。”

说完,皇帝冷冷扫了眼台下,道:“将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全部关起来。”

“诺。”

程瑜瑾由宫人扶着站起身,到乾清宫侧殿诊脉。她在内诊脉时,其他人都等在外殿,皇帝脸色铁青,杨皇后咬着唇,几次欲言又止,而窦希音扶着杨皇后,低垂着眼睛,眼神闪烁。

诊脉结果不是一会就能出来的,这时候杨太后也在嬷嬷的搀扶下走来了。杨太后一见着皇帝,就沉沉说道:“皇帝,听说你今日大动肝火,连皇后都呵斥了?”

皇帝在这种情景下见了杨太后,心情着实复杂到极致。最终,他还是忍住情绪波动,一如往常般向太后问好:“太后,您怎么也来了?”

杨太后轻笑一声,声音极冷:“哀家不来,恐怕皇帝就要给杨家治罪了。哀家路上听人说,太子妃口口声声声称哀家要谋害她肚子里的皇嗣,还要强行给她流产?”

皇帝没说,但是沉默显然表明了态度。杨太后冷笑一声,道:“可真是齐天大冤。哀家何时说过要谋害她的子嗣,只不过是想让有经验的嬷嬷摸一摸她的胎相罢了。”

其实杨太后这话倒也不算说谎,然而皇帝刚才亲眼看到慈宁宫的人追逐东宫之人,甚至都追到了他的乾清宫,而现在杨太后也承认,说要让有经验的宫嬷嬷给程瑜瑾摸胎相。皇帝已经当了多年的帝王,哪里不知道后宫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所谓摸胎正胎,不过是这些老杂碎磋磨宫女嫔妃的手段罢了。

曾经皇帝念在杨家势大,他们这样处理怀孕的宫女,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忍了。但是皇帝没想到,堂堂太子妃,上了皇家玉碟、正有身孕的超品皇妃,居然也被他们这样对待。

竟然猖狂嚣张、无视天理到这种地步。

杨太后完全没有料到她自认为问心无愧的一番话,听在皇帝耳中,竟然完全起了反效果。一个人的风评是非常重要的,杨太后惯常跋扈,皇帝先入为主,即便听到辩解的话,也觉得杨太后在颠倒黑白。

杨太后自忖皇帝冷静下来了,便不紧不慢抛出第二道惊雷,道:“其实哀家想让人给太子妃摸胎相,也是事出有因。太子妃才六个月,肚子都快赶上寻常人八个月,多半,怀的是双胎吧。”

双胎?皇帝皱眉,帝王家的第一胎是双胎极为犯忌讳,如果是女儿还好,如果是儿子,会混淆帝脉,历来被视为祸国生灾之兆。为了保护国运,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皇帝或者太子的第一胎是双胞胎,一般都是直接打掉的。

即便只有一半的可能,可是直接打掉,那就是零风险。

程瑜瑾,怀的竟然是双胎吗?

皇帝心念几转,最后没有表态,只是沉声说:“朕已经派了贴身伺候朕的御医去给太子妃诊脉,无论是与不是,片刻便知。”

过了一会,几个御医出来了。他们躬着腰,见到皇帝、太后后立刻下跪:“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太后娘娘千岁,皇后娘娘千岁。”

“起吧。”皇帝挥手示意他们起来,问,“太子妃如何了?”

为首的御医摸着自己的花白的胡须,说:“太子妃胎相稳固,怀相非常好。只不过今日受了不小的惊吓,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静养。”

皇帝点头,说:“你给她开些固本培元、安胎养神的药,以后每旬去请平安脉,便你去吧。”

老御医躬身,应道:“微臣遵命。”

皇帝的御用太医去给太子妃请平安脉,窦希音心里一凉,太子在皇帝心中,位置竟然这样高吗?

杨太后见皇帝说来说去都没有问到要点上,反而还安排自己的贴身御医去给太子妃请脉,杨太后看不过去,主动开口问:“太医,哀家问你,太子妃如今,是不是怀了双胎?”

老御医停了一下,似乎是拧眉思索,片刻后躬身,明明白白回道:“微臣医术卑浅,并未发觉。双胎前期很难诊断,得等到临产前后才能确定。太后放心,微臣日后必然加倍留心。”

留在外面的刘义听到这里明显松了口气,杨太后听到御医说不是双胎,十分怀疑:“你这话可当真?是不是诊错了?”

老御医掀袍子跪下,低头道:“微臣才疏学浅,请太后治罪。”其他几人也跟着下跪,一齐请罪。

这些可是专程给皇帝看病的班子,杨太后公然质疑,还大剌剌让人跪下请罪,皇帝已然不悦地皱了皱眉。皇帝很快将情绪压下,说:“太后,事到如今已经够了罢,外面天色都黑了,再闹下去,恐惹臣子笑话。”

皇帝的人亲口给太子妃作证,杨太后也没有办法。她在后宫横行无忌,但是在皇帝面前,她却不得不让步。杨太后只好点了点头,道:“哀家也累了。今日就到这里,都散了吧。”

宫人齐齐跪下恭送杨太后。杨太后转身,才要走路,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太后留步。”

此刻所有人都跪着,这一声就尤为明显。杨太后回头,看到明黄色的罩帘之后,正站着一个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女子。

程瑜瑾被丫鬟扶着,一副勉力站立的样子,却还是挺直脊梁,不卑不亢地说:“太后劳累,儿臣不敢阻拦。只不过,太后素来明理,今日会误会儿臣,少不得是有心人挑拨。”

程瑜瑾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停驻在窦希音身上:“此人挑拨东宫和太后的关系,意图谋害皇嗣,其心可诛。寿王妃,你说是不是?”

☆、无情

窦希音没有料到这一出, 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本来打算今日借杨太后之手,除掉程瑜瑾肚子里的孩子,毕竟在最重继承人的皇家眼里, 长孙出自谁家, 实在太重要了。如果程瑜瑾这一胎真的是男孩,这无疑在太子身上加了很重的砝码, 除非李承璟谋反, 否则东宫之位, 将稳若金汤。

窦希音故意将消息漏给杨太后, 之后杨太后让嬷嬷给程瑜瑾摸胎, 显然不会让窦希音在场。窦希音就避在侧殿等消息,结果好消息没等来, 却等到“走水”的叫喊声。

窦希音吓了一跳, 赶紧跑出来, 看见慈宁宫众人乱作一团,而宫里没有任何一处有火光。窦希音察觉到不妙, 然而这时候程瑜瑾已经趁乱逃出去了。窦希音急中生智,赶紧往坤宁宫跑, 紧急请杨皇后出来救场。

可惜她们到来的还是晚一步, 或许并不是她们晚了,而是无论杨皇后说什么,如何解释,皇帝都更愿意相信太子和太子妃。窦希音瞧见皇帝派人去给程瑜瑾诊脉,当众说并没有发现程瑜瑾是双胎, 她心里十分惋惜,并且对于皇帝的话一点都不信。

窦希音敢确定,程瑜瑾一定怀了双胎。要不然,程瑜瑾为何这样心虚?

但是御医是皇帝的人,御医说不是,那就相当于皇帝说不是。皇帝显然,打算袒护程瑜瑾了。

窦希音极其失望,她安慰自己一次铩羽而归没什么,她还可以下次再来。可是窦希音没想到,她才走了两步,就被程瑜瑾叫出来了。

程瑜瑾的话虽然是问句,可是眼睛炯炯盯着窦希音,其中的狠意毫不掩饰。

皇帝不至于这么简单的话音都听不出来,他看看苍白病弱但是强撑着一口气的程瑜瑾,再回头看看面色红润、全程躲在杨皇后身边的窦希音,剑眉皱起,口气中厌烦之意非常明显:“竟然又是你?”

窦希音突然被打乱节奏,本来就有点慌,她还没想到如何回话,就听到皇帝极为厌恶的话。窦希音彻底怕了,哪里还顾得了面子,立刻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说道:“父皇您听儿臣说,儿臣什么都不知道,这都是误会。”

杨太后见程瑜瑾对窦希音发难,本来打算替窦希音挡下,结果正要开口就听到窦希音干干脆脆地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误会。杨太后脸色顿时沉下去了,窦希音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是说错都是杨太后了?怪杨太后误会她了?

杨太后脸色难看,窦希音是晚辈,份位还比太子妃低,杨太后本来也没打算将窦希音牵扯进来。可是人心就是这样微妙复杂,杨太后主动袒护是一回事,但是如果窦希音急急忙忙撇清关系,那就又是一回事。

杨太后心想她人还这在里呢,窦希音就敢睁眼说瞎话,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太后身上,那如果杨太后今日不在呢?

杨太后心里不快,顿时对庇护窦希音没那么热衷了。杨太后一时没接话,程瑜瑾抓住机会,立刻说:“太后娘娘吃斋念佛,慈眉善目,往常最是悲悯体恤不过,何故会突然对一个尚未出生、压根都不知道性别的孩子发难?而且,太后娘娘这些天静心养病,不问外事,太医都不知道我怀的是双胎,太后如何得知呢?说来也是巧了,今日只有寿王妃入宫,并且太后宣我去慈宁宫,正好在寿王妃去慈宁宫之后。而且皇后娘娘会出现在此处,也是寿王妃通风报信。寿王妃,你不妨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身上的巧合这样多?”

窦希音支吾了一下,眼睛看向杨太后。然而杨太后并没有看她,窦希音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今日进宫给太后请安,之后又去了坤宁宫,我并不曾见过太子妃,对太子妃可能怀双胎一事,也全无了解。”

“哦,寿王妃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吗?可是,你分明是在我离开慈宁宫后才去的坤宁宫,你居然说没见过我,而且不知道主殿发生了什么?”

窦希音支支吾吾,彻底说不出话来。其实程瑜瑾并没有明确的证据,她不能暴露自己怀的是双胎,所以不可能爆出刘太医翻了赵太医的医箱,并且出宫跑去寿王府报信。程瑜瑾能依仗的,也不过是窦希音在宫里可疑的行程罢了。

仅凭这些并不能证明什么,说白了这只是一些疑点,窦希音从中挑唆不过是程瑜瑾的猜测罢了。但是有疑点就已经够了,正如皇帝怀疑杨太后不需要证据,皇帝厌恶窦希音,也不需要证据。

皇帝本来就因为窦希音婚前不检点,强行赖上二皇子而不喜,现在得知窦希音还在宫里乱窜,到处挑事,对她的厌烦简直达到顶峰。

皇帝嫌恶地扫了她一眼,说道:“你身为寿王妃,却不守闺训,不敬长嫂,还在太后和皇后之间撺掇,挑唆太后和东宫的感情。从今天起,你就不要再入宫了。好好待在寿王府里闭门思过,通读女经女戒,什么时候将德行学好了,什么时候再入宫来给太后请安。”

窦希音如遭雷击,跪在地上立都立不稳了,身子一歪委顿在地。杨太后皱眉,她刚才不接腔,诚然想晾一晾窦希音,但是并没打算将她禁足。皇帝的斥责可谓十分不客气,闭门思过不说,还直言窦希音德行有亏。皇室女眷最要紧的便是名声,一个王妃背上德行有亏的污名,连二皇子也会受到影响。

而且皇帝让窦希音禁足,却并没有说什么时候放出来。将德行学好才许出门,那什么才算学好呢?

杨太后想要开口劝:“皇帝,寿王妃虽有不妥之处,但念在她年轻不经事,尚情有可原。你的惩罚,是不是太重了?”

“什么年轻不经事,太子妃和她一样的年纪,太子妃什么时候办过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情?瞧瞧太子妃,再瞧瞧她什么样子。”皇帝口气依然不善,怒道,“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教母之过,她敢这样无法无天,全是长辈惯得。皇后,你若是真为了她好,就不该这样惯着她。”

这话可太重了,窦希音的生母是杨皇后的姐姐,婆母是她,女不教母之过,这说的不就是杨皇后么?杨皇后立刻垂首,应道:“是,臣妾知罪。”

皇帝金口玉言,出口成旨,他已经说出来的处罚,怎么可能收回去。杨太后叹口气,知道皇帝现在正在气头上,便不再替窦希音说话了。

窦希音确实太没脑子了,该给她些苦头吃吃。

窦希音委顿在地,见杨太后、杨皇后接连噤了声,彻底慌了神。身为一个王妃兼儿媳,被皇帝亲口斥责,还下了禁足令,这让窦希音以后如何在众宗族命妇面前抬起头来?而且她禁足的理由,还是德行有亏。

窦希音想要求情,但是杨皇后和杨太后都避开眼睛,没人理她。窦希音万万不敢直接去拽皇帝的衣角,她惶然四顾,一转头看到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那双眼睛线条优美,宛如工笔,窦希音作为女人也不得不承认程瑜瑾的眼睛美极了。可是这一刻,这双眼睛冷静又毫无感情地,远远盯着她。

她们俩所隔距离不近,中间还隔着众多侍从,但是窦希音就是能从程瑜瑾的眼神里读出来狠意。程瑜瑾是故意的,并且远不止如此,她要让窦希音生不如死。

窦希音受到极大的惊吓,可是周围所有人,仿佛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那种感觉宛如暑伏天见了鬼,并且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到,身边所有人都不信、不管,不当回事。

窦希音先前还觉得一次铩羽而归没什么,她还可以下次再来。但是,程瑜瑾要让她再没有下一次。

等所有人都散去后,乾清宫又恢复庄严肃穆。程瑜瑾被宫女扶着,在内殿喝安胎汤,听到外面接连喊“万岁”,程瑜瑾也放下碗,端端正正行万福:“参见陛下。”

皇帝瞧见程瑜瑾已经圆起来的肚子,摆手道:“你有孕在身,先起吧。”

“是。谢陛下。”

皇帝坐在龙塌上,打量着下方。先前还不觉得,今日经杨太后一提醒,皇帝才发现程瑜瑾的肚子相比于同月份的孕妇,确实过大了。

程瑜瑾慢慢站直了,低着头,恭敬说道:“今日多谢陛下为儿臣主持公道。”

程瑜瑾谢的是什么,皇帝和她心里都亮如明镜。

皇帝的御医医术毋庸置疑,赵太医都能诊出来是双胎,年纪大、经验丰富的胡太医怎么不能?胡太医当众说并没有发觉,只不过是得了皇帝的授意罢了。

胡太医只说没发现,并没有说不是。毕竟医术之事,谁能担保百分之百?等日后程瑜瑾生下双胞胎,胡太医和皇帝也能顺势改口,不至于落了御医的面子。

今日之事确实事发有因,也不能全赖杨太后。但是杨太后和皇帝毫无血缘关系,程瑜瑾怀着的却是皇帝的亲孙子。皇帝向着谁,还用想吗?

然而皇帝公然偏袒程瑜瑾是一说,并不代表皇帝真的不介意双胎这个凶兆。

皇帝说:“李承璟不在,最近你辛苦了。你不必多想,从今以后只管待在东宫里养胎,每日去慈宁宫、坤宁宫请安也免了。”

皇帝的贴身御医都亲口说程瑜瑾受到了惊讶,应当安心养胎,杨太后和杨皇后怎么能听不懂这其中的暗示。不消皇帝说,杨皇后就主动提出免了太子妃每日请安,杨太后本来就在养病,自然也一并免了。

有皇帝发话,程瑜瑾能名正言顺不用出门,这当然再好不过。程瑜瑾蹲身,行礼道:“多谢陛下开恩,儿臣感激不尽。”

皇帝没有应,过了一会,他缓慢开口道:“你先养胎吧,一切等孩子生出来再做打算。生男生女都是天定,如果是一对郡主,皆大欢喜。宫里已经好些年没有小孩子出生了,若是能诞生一对姐妹花,委实吉利。”

程瑜瑾垂着眼,她紧绷了许久,此刻还是问了出来:“陛下,如果是一对男孩呢?”

皇帝停了片刻,徐徐道:“是对男孩,出生后,便溺毙身体弱的那一个。李承璟,只会有一个嫡长子。”

程瑜瑾听懂了,皇帝今日授意御医说她胎相正常,一来是为了应付太后皇后,二来,也是给日后铺路。如果是对姑娘,胡太医就改口说每个人脉象不一样,当初不敢确定是双胞胎;如果是对儿子,留一杀一,公告天下的时候,也只会是皇太子喜得长子。

太子妃只生下一个孩子,双胎从来都是没影的事。

皇帝的态度十分明白,程瑜瑾身子轻微地晃了晃,不等宫女反应就自己稳住,平静地给皇帝行礼告退:“儿臣明白了。儿臣告退,皇上万岁万万岁。”

☆、归来

有了皇帝亲口发话, 程瑜瑾接下来的日子闭门不出,整日待在慈庆宫里养胎。连翘进来给程瑜瑾送点心,见程瑜瑾又坐在窗户前描字, 忍不住叹息。

她将点心放在桌案上, 轻声说:“太子妃,您看了一整天了, 歇歇神吧。”

程瑜瑾头也不抬, 只是点点头, 看样子并没有听到心里去。连翘叹息, 道:“太子殿下不知道何时回来。就是因为太子不在, 这些人才敢这样猖狂。若是殿下在宫里,太子妃何至于整日待在慈庆宫, 寸步不出?”

程瑜瑾放下笔, 说:“这不是挺好的么, 清清静静过日子,锦衣玉食, 生活无忧,自己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还不需要花精力应付其他人。我小的时候, 最想过这种日子了。”

连翘当然明白怀孕期间,像程瑜瑾这样清净度日才是最好的,然而总有些意难平:“但是太子妃好几天连大门都没有出去过,一个人闷在宫里,都没人和太子妃说说话, 也太辛苦了。”

程瑜瑾听到失笑,抬起头看了连翘一眼:“你不是人?”

连翘嘟嘴:“太子妃,您明知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程瑜瑾却只是笑笑,继续低头翻帖子,并没有搭话。过了一会,她说:“我又不觉得闷,这样挺好的。”

连翘还是噘着嘴,低声喃喃道:“要是太子殿下早点回来就好了。”

连翘说完后就知道自己这话不妥,妄议主子是丫鬟大忌。但是连翘偷偷去看程瑜瑾的脸色,发现太子妃并没有呵斥她,侧颜平静,仿佛没听到一般。

连翘心里这就有谱了。果然,即便程瑜瑾喜静,干什么事都独自一人和有人陪着一起安静,还是不一样的。太子妃,也是期盼太子尽快回来的吧。

连翘放下碟子,悄悄退出去了。等书房里安静下来之后,程瑜瑾看着眼前氤氲的墨迹,心里轻轻呼气。

李承璟七月请命出发,现在,已经八月底了。不知道水灾和瘟疫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过了两天,临近黎明时下了一场雨,清早起来的时候,紫禁城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石板路被冲刷的干干净净,树叶仿佛也更苍翠了。

杨太后生病,缠绵了一个月还没好,今日请尼姑进来做法。这等事情程瑜瑾向来是懒得关心的,何况她“奉命养胎”,有了皇帝亲口特赦,连请安都免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场面更不必出席。但是今日法事结束后,宫里竟然流传出一个消息,说太后之所以久病不愈,全是因为属相相冲,被金相之人克制。

用师太的原话说:“金,锐也,虽然富贵,但是有凶煞尖锐之嫌。而且金行势太冲,会妨碍到其他属性,此消彼长,一家独大,反而对整体不利。尤其金克木,木受到的冲击最深。而木又主长寿,所以,会对家里老人不宜。”

最后师太算来算去,指出太子妃所怀之人,因为一出生便投胎在帝王家,而且还是太子嫡长血脉,福气深厚,天生带着旺盛的金属性。而杨太后历经两朝,却靠的是绵长后蕴之福,受土、木所温养。金之相太旺盛了,就会克制到杨太后,才致使杨太后迟迟聚不起精气,久病不起。

至于如何破解,自然是让金旺之人和杨太后移居两地,避开冲撞之势,自然而然杨太后的病就好了。

杨太后这套说法冲着谁来,显而易见。窦希音在程瑜瑾的针对下被禁足,成了京城的笑柄,而李承璟跑去江南,当众拆杨首辅的台。这口气杨太后能忍下,她便不是多年来横行无忌、不可一世的杨太后了。

程瑜瑾听到所谓“凶煞”,所谓“不祥”的时候,气得双手冰凉。又是不祥,杨太后当年这样迫害李承璟,如今,竟然还要用同样的污名害她的孩子?

杨太后辈分高、身份尊贵,当然不可能主动移位,那显然只能让程瑜瑾避到宫外。程瑜瑾现在已经七个月了,避到外面,谁知道会不会碰上天灾人祸,一尸三命?

偏偏后宫中底层宫女太监十分迷信,信鬼神的妃嫔也不在少数。而且,有些事情你即便知道对方借鬼神之手,谋自己私利又如何,当年杨太后说李承璟生在五月初五,五五恶日,于家国不利的时候,皇帝莫非不知道杨太后在迫害钟皇后和皇长子吗?

皇帝当然知道,但是那又能怎么样。杨太后贵为太后,她咬准了说不祥,皇帝还能顶着不孝的罪名,让晚辈克害太后吗?当年闹到最后,皇帝还不是迫于无奈,送李承璟到清玄观静养,本想暂且避一避风头。但是谁能想到,那一去,险些成了永别。

如今,同样的事情,竟然又发生在李承璟的孩子身上。

杨太后不管不顾,她仗着自己是太后,被捧得久了,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天神,能肆意摆弄别人的命运。当初李承璟被迫离宫,出宫后很快就遇到洪水,整个道观无一生还。如今,杨太后如法炮制,竟还想用同样的方法解决程瑜瑾和腹中孩儿。

杜若和连翘听到流言也气得发抖,连翘骂了好几个乱嚼舌根的宫女,回来后气得脸色通红。

她愤愤骂了两句,期待地看向程瑜瑾:“太子妃,这些人竟敢这样说小主子,实在太过分了。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太子妃?”

程瑜瑾剪掉盆栽上的老枝枯叶,悠悠地说:“花最重要的就是勤修剪。如果不及时剪去长歪的、腐朽的枝节,那这些部分就会抢夺整株花的养料。长此以往,曾经的功臣,也会变成害整个盆栽枯萎的罪人。”

程瑜瑾说着,精准剪断一根枝叶:“所以,下决心一定要快,而且出手就不能反悔。不然要剪不剪,或者剪了一刀却没有掉,还不如不出手。”

连翘听得似懂非懂,程瑜瑾已经放下剪刀,在银盆中洗手。和着清脆的撩水声,程瑜瑾的声音也轻不可闻:“到了时机当机立断,没到时机…那就忍着。”

外界流言愈演愈烈,许多人都等着看程瑜瑾的反应。然而他们等了许久,程瑜瑾…没有反应。无论外人如何说,程瑜瑾只是待着慈庆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读书写字养花散步,自给自足,十分沉得住气。

到最后,反而是杨家沉不住气了。九月中旬的时候,杨太后的病突转之下,一下子病得下不了床。杨皇后急召所有宗亲入宫侍疾,连窦希音也出来了。

皇帝虽然没有通知程瑜瑾,可是这种情况,程瑜瑾再当缩头乌龟就要被人指点不孝了。她在名声上绝对无懈可击,于是特意大张旗鼓,让人搬着软垫、轿辇、急救药等许多东西,浩浩荡荡,一路只差敲锣打鼓,赶去慈宁宫侍疾。

程瑜瑾一进殿,她一个人的团队几乎占满半个宫殿。程瑜瑾怀孕已经七个月多月,普通孕妇七个月的肚子也非常可观,何况程瑜瑾是双胎。她艰难地进殿后,所有人瞧见都捏了把汗,恨不得给她搬张座椅,让她赶紧坐下,千万别走动了。

但是程瑜瑾不,她偏偏要孝顺地挤到杨太后塌前侍疾。程瑜瑾随便拿点东西,两边人看得心惊胆战,纷纷夺过来以身相代。到最后,哪里像是程瑜瑾来给太后侍疾,分明是他们这些人伺候程瑜瑾。

杨太后看着不说话。杨太后的脸色还如往常一般怏怏的,看不住病情有没有恶化,但是好转确实不像。他们这里折腾了半天,外面传话,说法灵寺师太来了。

法灵寺便是给杨太后算卦的尼姑庵。众人听到纷纷让路,程瑜瑾也抬起手,让杜若扶着她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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