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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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希音心里如何想,程瑜瑾此刻完全无暇理会。自从她露面开始,不停有人上前来搭话,尤其是朝会大典结束后,命妇们得以自由活动,众人的流动趋势越发明显。

今日初一,是新年的第一天,也是李明乾和李明月的满月礼。皇帝有心借龙凤胎之命振奋民心,去年又是洪涝又是瘟疫,民间有许多不好的流言。皇帝下令将龙凤胎的满月礼和元日一起办,也是存了讨吉利、去晦气的心思。

程瑜瑾因为刚出月子不能久站,朝会结束后就去后面的偏殿休息。此刻离宴席开席还有一段时间,许多人都拖家带口来给太子妃贺新年,她们到偏殿后,免不了要大肆赞美两个孩子一番。

其中一个侯夫人看见李明乾和李明月,眼里是毫不作假的喜欢羡慕:“太子妃真是好福气,得了一对龙凤胎。这样两个一般大小的孩子,放在一起就让人心生欢喜。臣妇只希望多沾沾太子妃的喜气,只盼今年几个儿媳也能给家里添丁。”

程瑜瑾笑着说:“侯夫人宅心仁厚,家宅兴盛,自然会如愿以偿。”

新年谁都愿意听吉利话,侯夫人听到后感激地笑笑,说:“多谢太子妃,那臣妇就借太子妃吉言了。听说圣上极喜欢小郡王和小郡主,每日总要问一问,可惜现在是冬天,小郡王和小郡主刚满月,不能见风,等今年夏天,想必就能带他们到外面晒太阳吹风了。到时候,恐怕阖宫都抢着抱两位小主子过去呢。”

听到这些话程瑜瑾只是抿嘴笑笑,并不言语。众人讨好程瑜瑾之意,近乎直白。毕竟如今瞎子也能看懂局势,不存在站队不站队,只要京城里的人脑子还没坏,都知道要赶紧来抱未来帝后的大腿。

程瑜瑾看向两个孩子,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温柔:“他们只要平平安安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侯夫人看着眼前的太子妃,太子妃今年还十分年轻,她曾经就以风姿仪态著名,现在有了孩子,身上带着一层柔光,越发如一颗莹润的明珠般,耀眼不可方物。

侯夫人打心眼里羡慕程瑜瑾,一个女人婚后过得好不好,看脸就能看出来。无关长相,眼角眉梢的神态,一举一动的气度,都能暴露她的真实生活。生活舒心的人,举止神态会更加放松从容,这种光彩宛如瓷器上的釉光,会让整个人都变得明亮起来。

对啊,有清俊端方、位高权重却始终对自己温柔体贴的夫君,有一对可爱的儿女,后宅还没有通房小妾跳跶,这样的生活,天下哪一个女人不羡慕?

侯夫人渐渐说起宫里的人,她问道:“今年怎么没见太后娘娘露面?”

杨太后去年染了病,反反复复一个冬天,一直没怎么好利索。这几天天气燥,杨太后体内积了热毒,又病倒了。

程瑜瑾解释:“这几天天气又冷又干,太后娘娘积热致病,身体不适,正在慈宁宫温养。太后养病为要,元日这等吵闹的场合,就不敢劳烦太后出面了。”

侯夫人听到点头,说:“确实呢,这几日过年,饮食大鱼大肉,被地龙烘久了,确实容易虚火旺盛。不过太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必然能逢凶化吉,早日康复。”

程瑜瑾点头称是,这个侯夫人或许是因为杨太后,想起一桩趣事来:“话说,最近上火的人还真不在少数。听说杨家的小少爷在街上看中一个女子,竟当场就要将女子纳为妾室。那个女子不愿意,他们还在街上闹出来不小的动静。”

杨家唯有一个小少爷。杨首辅有两女一子,两个女儿分别是杨妍和杨皇后,儿子杨世隆虽然十分好色,府中姬妾成群,可是多年来只生下一个孩子,即为杨孝钰。杨孝钰可以说是三代单传的独苗,历来被杨家视为命根子,十分受长辈宠爱。连杨皇后和杨太后也对杨孝钰看重非常,动不动发赏赐下去。

杨孝钰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果然继承了他父亲的好色,却没继承到他父亲和祖父对政治的敏感,反而学了一身坏毛病。他好色就不说了,偏偏喜欢强买强卖,越是大家闺秀、官眷小姐,或者清白良民女子,人家越是不愿意,他偏越要强上。

总之,行迹非常可恶。

杨家的话题瓜田李下,程瑜瑾无论说什么都容易被揪住话柄,所以并不接腔,只说自己不知道。这个侯夫人提起杨孝钰的事也不是想揪程瑜瑾话柄,她只不过借机向太子妃传递消息,顺道卖个好罢了。现在话已经传到,程瑜瑾不接茬,侯夫人自然很快将话题翻过去。

杨孝钰的事不过在程瑜瑾心里划了一痕,她虽然留意了,但是并没有太过关注。但是谁也没想到,杨孝钰看中民女一事,竟然还有后续,并且闹出不小的动静。

杨孝钰见那个民女长得不错,当街调戏人,民女忍下羞辱,拒绝后就离开了。没想到这厮还不肯干休,几次三番纠缠这个民女无果,竟然发了狠,直接将人抢走。

对方的哥哥发现,连忙追出来阻止。杨孝钰从小被家里惯得无法无天,见居然有人敢不给他面子,当即让家丁教训这个不识趣的草民。谁想这个哥哥是条烈性汉子,竟然冲破家丁的包围,揍了杨孝钰几拳。杨孝钰哪里丢过这么大的丑,他也激起凶性,发狠让家丁将人架住,他自己拿了九节鞭狠命抽。九节鞭那可是钢鞭啊,最后,竟活生生将人打死了。

这一切就发生在大街上。大白天街市热闹,等京兆尹的人赶来时,女方哥哥已经被当街打死了。

这件事性质之恶劣,场面之血腥,一下子在京城百姓中引起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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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果

杨孝钰做出的事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民愤沸腾,朝廷命官听了也觉得匪夷所思,杨孝钰简直目无王法。不少言官得知后暴跳如雷, 慨然上奏要求皇帝将杨孝钰严加处置, 以儆效尤。

杨孝钰可是杨家的独孙啊,杨首辅怎么舍得将自己的孙子交给大理寺, 即便只是进去走个过场也不行。杨甫成还想向上次那样压事态, 可是这次仿佛触底反弹了一般, 越是压制, 舆论越是汹涌。

讨伐杨孝钰的声音来势汹汹, 等到最后,已成无法收拾之态, 上至朝臣下至百姓, 全部要求将杨孝钰交出来, 按律处置。

按律处置,杀人偿命。而当街杀人更加严重, 斩立决都是轻的。

杨甫成怎么肯。杨首辅稍有软化之态,杨首辅的夫人就在家里大哭大闹, 儿媳也哭成一团, 抱着儿子死都不肯松手。这些事传到深宫里面,杨太后在病榻上气得直拍床榻:“放肆!这群贱民,命比草贱,不过是死了区区一个平民,竟敢牵连孝钰?何况这个刁民打伤了孝钰, 给孝钰赔罪本来就是应该的。”

杨皇后来侍疾,见把杨太后气得直咳嗽,也又焦灼又担心:“太后您消消气,不要气坏了身子。我也是这样觉得的,即便孝钰不该当众打死人,可是这个人挑衅孝钰在前,孝钰防卫反击,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只不过孝钰下手重了些,骂他一顿,让他反省反省也就是了,怎么能交出去给大理寺呢?听说牢狱那种地方阴气重的很,孝钰才多大,他是我们家三代单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办!”

杨孝钰闹出这么大的事,杨皇后也颇有不满,不过为了一个民女,他就扯出怎么多麻烦事来。明明这段时间宫里也不太平,程瑜瑾一举生下龙凤胎,皇帝大喜,太子有了功绩又有了子女,在朝堂上也极为顺利,杨皇后和二皇子本来就岌岌可危,然而就在这种时候,杨孝钰还是要给她惹事。

杨皇后忍不住发狠地想,她就不该总帮杨家兜底。有什么事都让杨皇后善后,倒把杨家人一个个惯得得意忘形,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可是气归气,杨皇后却不敢真的不管杨孝钰。杨孝钰小的时候,杨皇后也照顾过他几天,最重要的是杨孝钰是杨家独苗,就凭这一点,就算杨皇后和杨孝钰素未蒙面,杨皇后也得全力提携着杨孝钰。

前天杨孝钰的母亲又到宫里来哭,杨皇后本来就为窦希音的事烦恼,被杨孝钰母亲哭了半天后头都大了,只好忍着疲惫去找皇帝求情。然而乾清宫的太监推说圣上正在和朝臣议事,不肯放行。杨皇后在外面等了很久,都没能见到皇帝的面,后来太子来了,太监远远见了立刻谄媚地迎出来,弯腰哈气地将人带进乾清宫了

前后对比如此强烈,甚至,就在杨皇后眼前。杨皇后气的不轻,但是同样也知道,皇帝,是不愿意管杨孝钰的事了。

杨皇后心里拨凉一片,她在心寒中烧出一股火来,皇帝全靠杨家一手扶持,到如今,找回自己的长子了,就不想管杨家死活了?杨皇后憋着一股气,跑来找杨太后主持公道。

杨太后生病一直不见好,没人敢让杨太后知道这些消息,万一把太后气出个好歹来就麻烦了。要不是外面一日比一□□得紧,杨皇后实在没办法了,也不会来找杨太后。

谁知道杨太后听到后立刻暴怒,气急攻心,咳嗽得阵阵头晕。杨皇后吓到了,连忙扶住杨太后,劝道:“太后您别着急,孝钰现在还好端端在家里呢,那些人再猖狂,还敢闯到杨家里面抢人?”

“他们敢!”杨太后咳得眼睛都红了,用力派了下床榻,嘶哑喝道,“唤皇帝来,就说哀家有话和皇帝说。”

太后有召,皇帝不好推脱。大臣出去后,李承璟见皇帝要出门的样子,眉梢微微动了动,问:“天色已经快黑了,陛下要去哪里?”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下午的时候慈宁宫派人来了,朕当时脱不开身,现在奏折看的差不多了,朕去太后那里看看。”

李承璟了然:“太后是为了杨孝钰的事情吗?”

皇帝冷哼一声:“必然是。昨日皇后就来过,朕有心给她们一个教训,故意晾着她。没想到她还是不懂事,竟然让太后出面。呵,得寸进尺,越来越拎不清自己身份了。”

李承璟听到没接话,皇帝口中“越来越拎不清自己身份”的人到底是杨皇后呢,还是杨首辅?李承璟不言,而这时皇帝看过来,问:“太子,你觉得此事该怎么办?”

李承璟不紧不慢,说:“儿臣以为,无规矩不成方圆,先例不能开。若是陛下为他们开了这次先例,日后如何约束文武百官和悠悠百姓?”

这话深得皇帝心意,皇帝就是这样想的。定罪和实际执行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皇帝并非不懂刑狱之间的阴私,但是杨家如今牢牢护着杨孝钰,竟然连问罪流程也不让走,这就太不知所谓了。

皇帝心里确定了想法,大步朝慈宁宫走去。李承璟跟在后面,垂着眼送皇帝出宫。

等人走后,两边的太监给李承璟行了个礼,谄媚笑道:“太子殿下,您还要在乾清宫里看折子吗?”

“不必。”李承璟说,“将剩下的几封搬回东宫吧。陛下不在,孤再待在御书房于礼不合。”

“太子殿下仁德明理,还如此谦和守礼,实在是万民之福。”太监奉承了几句,殷勤地帮李承璟搬折子。

李承璟对这些话只是笑笑。皇帝如今看起来确实信任他,但是十年前,皇帝亦是同样相信杨家,倚重杨家。把帝王的信任当了真就是灾难,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小心些总没错。

李承璟回到慈庆宫,宫女太监见了他纷纷跪拜。李承璟在外殿扫了一圈,立刻往里面走去。

程瑜瑾正在内殿哄孩子,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回过头食指触唇,轻轻比了个手势。

李承璟了然,他放轻脚步,慢慢走过来,弯腰看木床里面的小家伙。两个小家伙睡得正香,明月还在睡梦中吐着泡泡。

李承璟的眉眼渐渐柔和下来,面对朝臣时的疏远凌厉也不知不觉消散。程瑜瑾给两个孩子盖好薄被,和李承璟一起走到落地罩外。

出来后,程瑜瑾才说:“他们刚刚睡着,睡得不安稳,我不敢高声说话。所以殿下回来的时候,我没有应答。”

“无妨。”李承璟说,“我们都这么久的夫妻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他们俩今日闹人吗?”

“还好,凡事都有人搭手,我在旁边看着,还算应付的过来。”程瑜瑾说到这里,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得意的事情一般,微微抬了下下巴,说道,“殿下,今日明乾会翻身了。”

李承璟挑眉:“哦?今天刚刚学会的吗?我竟然没看到。”

“你一整日不在家,哪有那么巧,刚好在你回来的时候让你看到。”程瑜瑾尽量压制,但是小表情还是暴露了她的得意,“明乾力气比明月大,自己就能翻身了。明月见了着急,不停蹬腿,还是我在背后托着她,她才能把自己翻过来。”

李承璟看着程瑜瑾笑,一双眼睛亮如星辰。无论是作为程大小姐还是太子妃,程瑜瑾一直都呈现出远超于她年龄的理智成熟,哪里露出过这样幼稚的时候。同样是父母,程瑜瑾非要和他比出个高低来。

活像一个争糖吃的小孩…李承璟笑着,配合她说:“那我可亏大了,我不光没看到李明乾人生第一个翻身,竟然连明月的都错过了?”

程瑜瑾端着下巴,虽然忍住没动,但是能看出来她正在心里用力点头。李承璟失笑,伸手刮程瑜瑾的鼻尖:“和孩子待久了,你也越来越孩子气了。”

程瑜瑾被说“孩子气”,内心十分不服。她轻哼了一声,倒茶问:“殿下,你今天回来的早。外面发生了什么?”

“皇帝去慈宁宫陪太后说话,我不好继续留在乾清宫,就将折子带回来了。”

“皇上去见太后了?”程瑜瑾放下茶壶,眉尖轻轻一挑,“看来,太后也知道了?”

“迟早的事。”李承璟接过茶水,轻轻抿了一口,不甚在意道,“有皇后和寿王妃在,迟早要闹到她那里。闹过去才好,同样的事只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皇帝才能彻底厌烦。”

程瑜瑾点头,深有同感:“人命关天,这次杨孝钰惹下的可不是小打小闹。事关人命,杨家还想像以前一样压下去,那就太无视纪法了。殿下,你说这次陛下会应承吗?”

李承璟一手端着杯子,轻轻笑了笑:“我看未必。”

“嗯?”

李承璟却不欲再说,道:“且看着就是。”

杨家草菅人命,弹劾经久不息,经过长时间的发酵,弹劾已经从杨孝钰犯下人命,转移到杨首辅只手遮天、包庇亲孙上。火渐渐烧到杨甫成身上,杨甫成实在收不了场,杨太后见状故技重施,想像上次一样,借病向皇帝施压,让皇帝以雷霆之势驳回所有弹劾,压下闹哄哄的臣子。

但是这一次,皇帝却没有答应。

杨太后气得七窍生烟,在慈宁宫里骂多管闲事的言官,骂不知好歹的贱民,骂居心叵测的朝臣。最后,怨到了皇帝身上。

还没等杨太后消气,宫外忽然传来一个晴天霹雳。杨孝钰,被人勒死在卧房里了。

杨太后听到这个消息,噗得咳出一口血,就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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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职

杨孝钰从书房出来, 一脸阴郁,他本来想出去找朋友喝酒寻乐,但是走到半路被家丁拦下, 说首辅有令, 这几天少爷不许出府。

杨孝钰心里的不痛快更甚了。不能去外面找女人,那就只能在家里挑一个通情达理的, 杨孝钰在心里来来回回挑选, 他的女人太多, 好几张脸他都分不清了。

杨孝钰记不清楚, 随意想着干脆去好友前段日子送给他的扬州瘦马那里吧。专门调养出来的瘦马果然不一样, 无论床上床下,功夫都极好。此刻他心情不好, 正好去她们那里发泄发泄。

杨孝钰这样想着, 刚穿过月亮门, 门后一个丫鬟躲着,见到他连忙追上来:“少爷!”

杨孝钰转过身, 看见这个丫鬟,实在想不起来这是谁。他连侍妾都分不清, 更别说这些侍妾的丫鬟。

“你谁?”

小丫鬟似乎有点怕他, 畏畏缩缩地说:“奴婢是伺候邵姑娘的,邵姑娘想请您过去。”

听到这个姓,杨孝钰可算有些印象了。杨孝钰挑眉,他本身长相还算白净俊俏,但是常年纵情酒色, 双眼浮肿,脚步轻浮,整个人的气质也是流里流气的:“她不是贞烈的很么,怎么,也念起男人的好了?”

这话隐隐有些下流意思,丫鬟不敢得罪少爷,更深地低了头:“奴婢不知,邵姑娘派奴来找少爷…”

“什么姑娘?”杨孝钰刷的合上扇子,摆着袖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都开了苞,还哪里是姑娘?”

邵姿今天基本没碰什么吃的,她脸色实在太差,她只好给自己抹了口脂,在脸颊两侧涂上胭脂。她坐在梳妆镜前,盯着镜子里面的人,良久没有眨眼睛。

过了不知多久,屋里光线渐渐暗下来,外面丫鬟突然喊“少爷来了”,邵姿才愣了一下,慢慢回过神来。

杨孝钰已经刷的一声掀开帘子进来,他进屋时皱了皱眉,嫌弃道:“怎么黑漆漆的?”

邵姿站起来,跪到门口,深深垂下脖颈道:“是奴忘了点灯,奴错了。”

杨孝钰虽然嫌邵姿这里冷清,但是看着美人在朦胧中跪在地上,温顺地露出白净的脖颈,也是美事一桩。杨孝钰笑着,走近用扇子拍了拍邵姿的脸:“你先前不是很烈吗?表现的一幅贞妇烈女模样,我上你像是委屈了你一样。怎么现在不装了?”

邵姿更深地低下头去:“先前是奴家想左了,请少爷原谅。”

杨孝钰笑了一声,大剌剌坐在邵姿面前的凳子上,双腿正正对着邵姿的脸:“你凭什么让我原谅你?”

邵姿僵硬了许久,打发丫鬟退出去,自己慢慢跪着爬到杨孝钰腿间,伸手解开他的裤腰带。

杨孝钰这几天不能出家门,整日憋在家里十分腻歪,好在先前掳回来的那个民女识趣,主动放下身价来讨好他,他要做什么都百依百顺。杨孝钰被伺候的十分舒服,虽然这些活瘦马做会更好,但是熟练有熟练的好,青涩也有青涩的妙处。邵姿的技巧还差些,但是带给杨孝钰的心里满足感是无穷的。

来了那么几次后,杨孝钰觉得这个女子也还不错。自己抢来的和别人送的到底不一样,要不是邵姿长得着实出众,让他街上一眼就注意到,他也不至于费这么多力气,几次三番地想将邵姿弄到手。

事毕后,杨孝钰躺在床上,满意对着邵姿指点道:“口技笨拙,多亏了你这张脸,要不然,本少爷可懒得来你这里。另一个院里的思思可比你活好多了。”

邵姿低头不语。杨孝钰大肆点评了一番各个女人在床上的表现,疲惫上涌,打了个哈欠道:“你以后还是要勤快点学习,不然这么多女人,你凭什么留爷往你这里走?要小爷我说,你能攀上我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你看看你这里的胭脂衣服,哪一个是凡品?随便取一盒胭脂,都比你们家半年挣的钱多。要知道我姑奶奶是太后,姑姑是皇后,祖父是首辅,爹也做到了四品侍郎,全京城再大的烟花场子,只要小爷出场,就没人敢和小爷抢。外面那些疯狗吠得再响,刮下我们杨家丁点皮没有?根本没有。我姑姑依然还做着皇后,我祖父照样管着朝廷,他们又是请命又是弹劾,我不过是在家里躲两天罢了。等风头一过,小爷还是风风光光的京城第一人。”

杨孝钰似乎是真的困了,闭上眼,慢慢说道:“所以你跟了我,绝对亏不了。你只要把我伺候好,你这段时间给我惹下的麻烦,我全可以不追究,我娘和我祖母那里你放心,有我顶着,她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看小爷对你多好,你好生跟着爷,以后的好日子多着呢。最好还是你给小爷生个种,一定要是男孩,说不定,你以后还能给公主当婆婆。我表姐已经是寿王妃,以后妥妥是皇后,我跟她说说,说不定能娶个公主回来。”

“算了,公主太麻烦,我表姐那种性格,她教出来的公主指不定得横成什么样子。那还是再生个女儿,当国丈好了。”

杨孝钰嘴里喃喃着,慢慢坠入梦乡。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邵姿躺在一边,只是闭嘴听着。等杨孝钰良久没动静后,邵姿支起身,轻轻唤:“少爷?”

杨孝钰没反应,她又唤了两声,慢慢爬向床脚,取出一根长长的衣带。

“你对我好?”邵姿冷笑,她刚才侍候完杨孝钰,身无寸缕,但是现在她坐在床上,丝毫没有为自己披衣的打算,“你再有钱又如何,杨家再有权势又如何?你杀了我的哥哥,还想让我给你生孩子?”

邵姿就这样身无寸缕地下床,将衣带绕过杨孝钰的脖颈,紧紧缠在床柱上。她早就用自己试过,知道怎样打结勒得紧,哪里床柱坚硬,哪个角度没办法挣脱。

衣带一点一点收紧,杨孝钰感到呼气困难,猛地惊醒,他发现自己脖子被人勒住,整个人都吓傻了。他用手揪住衣带,想要将脖子上的结解开。借着手指撑出来的些许空隙,杨孝钰艰难地说:“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敢杀我?”

邵姿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道:“你个杀人犯,就算再有钱,再好看,对我再好,怎么比得过父母兄长养育之恩?我怎么会爱上自己的仇人?我要杀了你,为哥哥报仇!”

邵姿说着更加用力地拽紧衣带,杨孝钰几番挣扎,甚至用床边的东西砸伤了邵姿的头。可是邵姿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勒着衣带的手。杨孝钰的挣扎渐渐弱了,直到死寂不动,邵姿像是魔怔了一般,又用力勒了很久,直到自己的手都磨脱一层皮,再也握不住衣带,才失力般跌倒在地。

邵姿愣愣地看着自己渗血的手,突然又哭又笑:“哥,我为你报仇了。爹,娘,女儿不孝,下辈子再来报答你们的生养之恩。”

第二天丫鬟打来洗脸水,在外面唤了好几声,里面都没有动静。丫鬟不耐烦,推门而入,一抬头便是一具尸体晃荡在眼前。

桌子上,压着一条血淋淋的碎布,看布料是从杨孝钰身上撕下来的,上面不知道用谁的血,写着“杀人偿命”。

丫鬟吓得魂飞魄散,哇的一声尖叫出来。邵姿杀了杨孝钰,自己也悬梁吊死的消息,迅速传遍杨家。杨家上下如遭雷击,杨孝钰的生母听到消息就晕过去了,杨家又是忙着叫太医又是哭小少爷,没过多久,杨首辅又听到一则噩耗。

杨孝钰被勒死的消息不知为何传到杨太后耳中,杨太后当即吐了口血,病情加重了。

杨家死了两个人,杨首辅当即就下了封口令,但是这桩丑事还是迅速扩散出去。仅仅半天功夫,就闹得满城风雨,众人皆知。

街上人听到了,愤愤朝地上唾了口唾沫,骂道:“该!”他们替那位烈性的民女惋惜,又觉得狠狠出了口恶气。

邵家的父母几乎哭倒在地上,他们一辈子谨小慎微,勤勤恳恳,连和人吵架都不敢,却遭遇了这种事情。一子一女相继离世,邵家父亲彻底没了活念,带着人去京兆尹击鼓鸣冤。

邵家鸣冤一事迅速传到朝堂上,而邵姿临死时留下的血书“杀人偿命”,也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京城这些年来,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案件,好些古板老臣几乎气疯了。有位老臣第二天直接脱下官服,身着平民布衣上朝,见到皇帝后直接行稽首礼跪下,说道:“杀人偿命,天理昭昭。臣今日拼着不要这条老命,恳请陛下处置杨首辅,为民除害!”

断断续续的,许多人都跟着跪下。早朝气氛十分凝重,最后,皇帝看向李承璟:“太子,你说当如何?”

李承璟上前一步,合着手对皇帝微微躬身,沉声道:“臣以为,国法威严不容侵犯,对事不对人,一切都当按律处置。”

皇帝挥了挥手,说:“那就依太子说的,大理寺介入杨孝钰一案,查明后按律处置吧。”

跪在地上的老臣上前一步,慨然道:“陛下圣明。然杨甫成是内阁首辅,门生遍布朝野,若是他暗地里给大理寺施压,谁人敢查?”

杨甫成绷着脸不说话,他已到知天命之年,却在这把年纪遭受独孙死于非命的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杨甫成大受打击,这几天头发都白了一半,根本没有心力再管外面的事。然而偏偏外界风雨却步步紧逼,杨甫成紧紧绷着脸,出列道:“臣问心无愧,一切听从陛下安排,请陛下明察。”

皇帝颔首,道:“这些年杨首辅劳苦功高,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不会做结党营私之事。杨首辅刚刚丧孙,这段时间心力交瘁,也该休息一二了。传朕意,首辅暂停职十日,以示避嫌。大理寺听令。”

“臣在。”

“限尔等十日之内,查明真相,还首辅清白。太子,刑部尚书。”

李承璟和刑部尚书接连出列,合手道:“臣听令。”

“你二人协助大理寺破案,三方会审,相互监督,不得徇私。太子,你作为此案主审,十日后来向朕禀报。”

李承璟缓慢拱手:“臣领旨。”

杨皇后坐立不安地等着太监打探消息回来,瞧见太监跑进来,杨皇后连忙问:“怎么样了?陛下今日说了什么?”

太监脸上似有难色,低声道:“娘娘,陛下有令,暂停杨大人首辅之职。”

杨皇后跌坐到塌上,身上的血液一下子冷了:“父亲被停职了?”

“暂且停职。待大理寺三司会审、查明真相后,自会官复原职。”

“三司会审。”杨皇后抚了抚额头,只觉得脑袋里一阵阵眩晕,“主审是谁?”

“太子殿下。”

皇帝让太子去审杨家案…杨皇后苦笑,这个案子审和不审,还有区别吗?虽然真相还不明白,但是皇帝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

但是现在杨皇后还好端端地在坐在坤宁宫内,窦希音和二皇子也能正常入宫,说明皇帝虽然生气,但是并未打算彻底打倒杨家。杨皇后还是寄托了希望,等着最后的会审结果出来。

杨孝钰之死一案并不难审,难的是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第五天,杨孝钰一案的结果还没有出来,突然又有人敲响了鸣冤鼓,要告御状。

击鼓的是个老妇人,她自言自己是永和朝的宫女,建武五年被放出宫。这次冒死回来,是为死去二十年的钟皇后鸣冤。

老宫女告御状本来就够耸人听闻,然后更让人吃惊的,还在后面。

她拿出证据,说钟皇后当年之死,并非病重,钟皇后生产时难产,也并非偶然。

“奴婢斗胆,状告杨首辅之妻杨夫人,谋害前皇后钟氏。”

☆、高台

慈庆宫里, 杜若垂手侍奉在一边,眉目紧锁。

此刻殿里没人,杜若忍不住问起来:“太子妃, 那个老宫女的话…您说是真的吗?”

最近杨家遍地开花, 杨家孙子杀人及被杀一事还没有了结,杨首辅的夫人就被拖下水了。谋害前皇后, 这个罪名, 可和死了一个平民不可同日而语。

尤其是这其中涉及了皇后难产。钟皇后当初怀孕时胎像就不稳, 提早发动后, 太子一出生就体弱, 钟皇后也因此留下病根,缠绵病榻两年后离世。据那个老宫女说, 钟皇后本来并不会早产, 用了一道粥后突然发动。生产那日, 一开始很顺利,后来是稳婆故意耽搁, 才害的钟皇后生产不顺,元气大伤。

在女子生产的时候动手脚, 这无异于谋杀。如果老宫女的话是真的, 那杨夫人要面对的可不只是牢狱之灾了。

程瑜瑾手指翻动,刺破锦面,右手握着针在空中轻轻转了个弯:“她敢站在明面上说出来,并且将证据摊在众人面前,必然是真的。只不过过去了这么多年, 即便是真实的证据,再复查也不容易。真正要看的,其实是皇帝的态度而已。”

杜若当然是向着东宫和太子妃的,不说东宫的立场,仅凭杨夫人在钟皇后临产的时候动手脚这一事,杜若就很难对杨家生出好感来。女子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生产的时候疼的根本无暇注意其他,可谓毫无自保之力。在这种时候害人,还买通产婆故意耽搁时间,真的太恶毒太阴损了,杜若同为女子,本能唾弃这种行为。

如果这是真的,那现在一切大白于天下,杨夫人没道理不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杜若皱眉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忐忑难安:“太子妃,那您说,陛下会为先皇后做主,惩治杨夫人,为先皇后报仇吗?”

靠皇帝报仇?程瑜瑾完全不看好,皇帝若是有心,当初钟皇后难产的时候,他就应该有所疑心并往下追查了,但是皇帝没有,并且好好和杨皇后做了十来年夫妻。

当年人在跟前时都指望不上,何况死了二十年后呢?程瑜瑾又刺下一针,手指转动,将线头和最后一针同时压好:“属于先皇后的公道一定会到来,但是,却不是靠陛下。”

杜若福至心灵,知道了程瑜瑾未言的后半句话。

靠的是太子。

会在多年后追查钟皇后的事情,会多方搜罗人证物证,并且保存证据多年,在合适的时机公告于天下,会这样做的人,有能力这样做的人,不过一人而已。

而且,老宫女鸣冤的时机也很巧,正好在大理寺调查杨孝钰一案的第五天。杨孝钰一案并不难查,真正难的是背后的关系,皇帝、太子、首辅三方势力胶着,另有中间派四处站队,大理寺的查案结果,可谓十分难办。

结果在十日之中,突然又爆出钟皇后的事。此刻杨家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上,忽然又爆出涉嫌谋害前皇后的事,引得宫闱内外议论纷纷。钟皇后一事一旦属实,杨夫人必难逃其咎,这无异于在杨家头上狠狠砸了一锤子,三足鼎立的局势顷刻翻转。此消彼长,杨家势力大为削弱,最终的定案结果是什么样的,就很可以期待了。

程瑜瑾基本确定,老宫女及她拿出来的证据,一定是李承璟安排的。只不过原本计划的时间,未必是现在。杨孝钰被勒死一事太过突然,众人始料未及,李承乾也很是惊讶,但是时机稍纵即逝,李承璟当机立断,立刻将钟皇后这张底牌一起甩出来。

外界的政治斗争血腥残酷,杀人不见血,但是东宫里还是一片祥和。程瑜瑾安心休养身体,照顾两个孩子,因生产而损伤的元气一点一点修复回来,李承璟晚上回来,也只是陪她照顾孩子、聊天说话,很少提外面的风风雨雨。

程瑜瑾知道李承璟不想让她为外面的事担心,她也抓紧时间恢复身体。但是不掺和并不代表不知道,程瑜瑾在白天间隙,还是会听一听后宫外朝的动静。

程瑜瑾给两个孩子绣好了外衣,杜若立刻接过,仔细叠起来。程瑜瑾揉了揉手腕,长叹道:“这是殿下和杨首辅之间的对决,我们等着就好了。”

这确实是李承璟和杨甫成的战争,太子和首辅,东宫和后族,两个庞然大物正面对抗,小官小族根本不敢靠近。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十日之内有人始终观望着不敢站队,也有一个接一个家族表态下场。虽然危险,但一旦成了,就是从龙之功。

而且,杨家大势已去。杨家多年故步自封,积重难返,但是太子却正在上升趋势,一个散尽人心一个众望所归,一个摇摇欲坠一个进势凌然,等李承璟使出钟皇后这道杀手锏后,果然打的杨家招架不住。

杨家的口碑可谓在几天内迅速败坏,现在人人走过杨家大门,都敢明着骂奸人只手遮天,丧尽天良。十天过后,大理寺拿出结果,杨首辅之孙杨孝钰强抢民女,当街打死对方哥哥,事后还□□此女,此女怀恨在心,借杨孝钰睡着之机,用腰带勒死了他。

死在女人床上,也算是因果有报,终有轮回。

皇帝看到这个结果对杨家极为失望,在早朝上当众斥责杨首辅治家不力。原本说好杨甫成只是暂时停职,等大理寺查案结束后就官复原职,但是现在,杨甫成被无限期停职,起复之日遥遥无期。

同时,老宫女鸣冤一事,也交给大理寺核查。负责此事的人,还是太子。

杨皇后得知杨甫成被无限期停职后立刻去乾清宫求情,但是皇帝避而不见,杨皇后在外面跪了两个时辰,皇帝都始终没出来看哪怕一眼。

杨皇后在坚硬的汉白玉地上跪了两个时辰,回去后膝盖就不行了,连走路都不能。皇帝因此让杨皇后好生在坤宁宫养病,无事,便不要在外走动了。这个旨意看似体恤杨皇后,其实是变相的,给杨皇后禁了足。

皇后膝盖受损,自然是没法去侍疾了,程瑜瑾理所应当地顶替了杨皇后的职责,去侍奉病重的杨太后。杨太后猛地听到杨家独苗惨死、杨氏香火即将不继的时候,急火冲心,当即就吐了一口黑血。吐血之后,杨太后的病情明显急转直下,越发严重了。

尤其是最近杨甫成被停职,杨夫人卷入命案风波,杨皇后被变相禁足,传来消息一个比一个差,杨太后的病情能好转了才怪。

往常十分清净的慈宁宫,此刻如同被打通了耳目一样,杨家的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往里递。太医本来嘱咐让太后静养,千万不能操心,程瑜瑾当时点头记下,一转身,杨家有丁点风吹草动都会传到杨太后耳边。

杨太后的病久久不见好转,甚至有恶化的势头。程瑜瑾对此十分着急,各种药像不要钱一样给杨太后送,各个太医开的药方无论什么,全部煎一贴试试。

慈宁宫的苦药味日夜不散,杨太后从并不算安稳的梦境中醒来,鼻尖闻到的便是阴潮绵长的苦味。

此刻卧殿里十分清净,没见着几个宫人。杨太后发出响动后,过了一会,帘子才被掀开。程瑜瑾站在床帘外,对着杨太后颔首一笑:“太后,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了?”

杨太后费力挣扎,看样子想要爬起来,程瑜瑾还是站着不动,只是使了个眼色,就有宫女扶杨太后坐起来。所谓亲自侍疾,不过是宫人代劳罢了,可别指望程瑜瑾自己动手。

宫女给程瑜瑾搬来了圆凳,程瑜瑾坐在杨太后床边,笑问:“太后娘娘,药煎好了,您是现在用还是待会再用?”

又喝药,杨太后就算过了小孩子怕苦那个年纪,一醒来就喝药也实在不是什么美好体验。杨太后阴沉着脸,说:“再等等吧。”

“好。”程瑜瑾应诺点头,回头吩咐,“把药炉的火看好,让药一直温着,万不能变凉。如果时间太长有损药效,那就全部倒了,重新煎一炉。”

“是。”

宫女领命退下,杨太后看着眼前这一切,冷冷笑了一声。

“你们都退下。”杨太后扯了扯嘴角,阴沉沉说,“哀家有话和太子妃说。”

宫人都抬头去看程瑜瑾,程瑜瑾举了下手,她们才次第后退。

杨太后皮笑肉不笑,浑浊的眼睛中满是寒芒:“太子妃好威风,连哀家宫里的人也要听你号令。”

“不敢。”程瑜瑾脊背挺直坐于圆凳上,两手交叠,宽大的裙褶如孔雀一般散开在地上,道,“儿臣不过是和太后娘娘学了三分罢了。”

现在宫里没有其他人,杨太后也懒得和程瑜瑾打机锋,直接问道:“这一切是谁在推动?”

杨太后并不是傻子,相反,她能走到今日,没人能小看她的狠辣和绝情。舆论如此一边倒,诸事环环相扣,从一粒雪滚成雪球之势,背后若没有人操纵,杨太后第一个不信。

程瑜瑾没有回答,而是挑了下眉,笑着反问:“太后以为会是谁?”

有能力推动这么大的舆论趋势,有能耐让朝中许多臣子接连表态,向皇帝和杨家施压,还会在手里长年累月留着钟皇后的证据的人,会有谁?

杨太后一早就在心里有了答案,现在看到程瑜瑾压根不否认,心里已经完全透亮了。杨太后扯动一边唇角,皮笑肉不笑:“果然是你们。也是,除了你们,还有谁会恨杨家至死,巴不得杨家倒台。”

“太后这话恕我不能认同。”程瑜瑾理了理长袖,抬头对杨太后颔首一笑,“恨杨家的不是我们,想让杨家倒台的,更远不止是我们。”

杨太后愕然,程瑜瑾看着她,缓慢说道:“雪崩之时,太后莫非以为,只是一人之力吗?每一个在后面推了一把的人,每一个袖手旁观的人,都想让杨家倒台,都想让公道大白人间。”

杨太后长久沉默,良久后,哂然一笑:“我自认为多年来慎审庄重,劳苦功高,原来,外面竟有这么多人看不惯哀家,看不惯杨家吗?”

“劳苦功高?”程瑜瑾听到也轻轻笑了一下,说,“太后竟然觉得自己多年来十分辛苦。这样说倒也不错,只不过劳是对杨家,功是对自己,太后娘娘踩在云端,生杀予夺,怎么会看到你脚下的累累尸骨,又怎么会在意那些为了你的一己私心,而无辜牺牲掉的人呢?”

“呵。”杨太后不屑,“哀家纵横后宫的时候,你甚至都没有出生。现在,你一个区区小儿,也敢在哀家面前大放厥词?”

“儿臣自然不敢。”程瑜瑾唇边端着柔和的笑,轻启朱唇道,“儿臣不过是顺应天命,替众人实现他们期望了多年的事情罢了。”

杨太后被狠狠噎住,是啊,无论她放话有多凶,曾经多么辉煌,都不能否认现在,杨家已是墙倒众人推。就连杨太后也垂垂老矣,在后宫顶端摇摇欲坠,连曾经压根不看在眼里的宫女下人也号令不动了。属于杨家的时代已经结束,即便杨太后是两朝为后,即便杨家巅峰时权倾朝野,风光无二,都抵不过现在众叛亲离,三代单传死于非命,香火即将断绝。

杨太后心里极为凄怆,早知如此,她这些年劳心劳力是为了什么,她这些年苦心孤诣为杨家铺路,又为了什么?就算有家缠万贯,有倾天之权,但是,留给谁呢?

杨孝钰死了,杨世隆已经年近四十,这把年纪再生一个儿子并不现实。就算没有程瑜瑾和李承璟在背后推,杨家坍塌,也是迟早的事。杨太后心里恨毒了那个害死杨孝钰的民女,简直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但是外面的人竟然还称其为烈女,嚷嚷着要为她平冤昭雪。

真是讽刺。杨太后心里其实有些后悔,但是在程瑜瑾面前,她还是做出一副强硬模样,冷嘲道:“太子妃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你以为推倒了杨家,你们就能得了好?快省省吧,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杨家倒了,下一个就是你们。”

“这些就不劳太后操心了。”程瑜瑾不为所动,说,“太子和陛下之间,无论如何都是家事。太后和首辅毕竟姓杨,殿下和我的孩儿却都姓李,您说是不是?”

这句话可谓戳到了杨太后痛处,杨太后脸上冷硬的表情都维持不住,冷冷啐了一声:“不过是一个不祥之人罢了,生在五月,即便能长大,一辈子也是孤寡凄独的命理。当年他刚出生的时候,哀家就不该心软。”

之前杨太后无论说什么,程瑜瑾都维持着微笑,语气始终和和气气的。但是听到杨太后这样说李承璟,程瑜瑾心头猛地泛起一股无名之火。

程瑜瑾笑容不由收敛,她眼神清亮,笑的时候宛如画卷,不笑才显出那双眼睛的冷峭冰霜来:“太后娘娘仗着祖母辈分,示意点评别人的命运。殿下刚出生时被你说不祥,我的孩子未出来时,也被你说不祥。太后你看,你恶事做多了,果然给自己招来恶果。杨家已经绝种了,太后您也是。”

杨太后眼睛瞪大,气急道:“你…”

“太后总说别人不祥,对太子殿下是这样,对我的孩子也是这样。或许对太后来说,确实不祥吧。你所有的子孙都死了,而我们会好好活着,比你命长,比你好千倍万倍的,活着。”

这就是杨太后心里碰不得的痛,多年来后宫无人敢提起此事,就连杨皇后也处处避讳,此刻却被程瑜瑾挑开了,将所有伤口摊平置于阳光之下。杨太后急怒攻心,气得直咳嗽。她嗬嗬咳了很久,终于缓过来的时候,鼻尖隐约闻到一股香味。

有些时候,嗅觉的记忆比视觉更加长久。这股香味太过久远,杨太后怔松了一下,即便刻意让自己遗忘,但是悲痛还是立刻将她带回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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