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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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沂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楚锦瑶每次都能刷新他的认知,他长这么大,只要是他开口询问名字,哪一个人不是既惊又喜地报出名讳,有时还要绞尽脑汁带上其他信息,无论男女。只有楚锦瑶一个人,敢含糊其辞,竟然用排行来糊弄他。

秦沂懒得和她计较,继续问:“那你可知,我叫什么名字?”

楚锦瑶当真被问住了,太子便是太子,她们一概以殿下等尊称呼唤,太子叫什么名字…这她还真不知道。

楚锦瑶诚实地摇头,秦沂点点头,说道:“那好罢,我告诉你。我单名一个沂字。”

原来太子名唤秦沂,楚锦瑶恍然大悟,点头称赞道:“好名字。”

这下就连楚锦瑶也看出太子眼中的笑意了,楚锦瑶有些无措地看着太子,等对方乐够了之后,才听到对方继续说:“我母亲是文孝皇后,出自镇北侯府,姓齐。”

楚锦瑶接着点头,她知道这回事,太子的生母是元后文孝皇后,和当今皇后是同胞姐妹,民间称为大齐后和小齐后。这对姐妹花非常出名,楚锦瑶当然知道,她感到好奇,太子说这个做什么?

秦沂看到楚锦瑶还是眨着眼睛看他,心里真是好笑又好气。看来她还是没有听懂,秦沂放弃了继续提点,而是夹着棋子在棋盘上敲了敲:“算了。低头,专心看棋。”

楚锦瑶顿时觉得这个人简直不讲道理!是他主动说起皇家的事,说完之后,竟然还怨她不专心?

然而楚锦瑶想到对面这个人的身份,立刻告诉自己,他是太子,他爹是皇上,不要怄气,不要怄气。

屋子里只能听到此起彼落地敲棋声,过了这么久,作诗的那几个人早就发现不对。林熙远找到最里间的这个屋子时,看到楚锦瑶和太子对坐下棋,瞳孔微微一缩。

他站在外面看了一会,然后笑着,轻轻叩了叩门扉。秦沂早就发现林熙远来了,反倒是楚锦瑶,扭头看到有人过来了,立刻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

棋道对于她这个初学者实在太难了,尤其对面还是太子,楚锦瑶连敷衍都不敢。

林熙远看到楚锦瑶的表情,有些诧异地看了太子一眼。而太子眸色淡淡,看不出任何端倪。林熙远心中大致有了数,进屋笑道:“殿下怎么在这里?我等疏忽,怠慢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林熙远话音刚落,窗口突然吹入一股潮湿的风,将楚锦瑶的裙角吹的轻轻晃动。楚锦瑶按住飞舞的头发,回头看着天色,喃喃道:“要下雨了。”

秦沂也跟着回头,点头道:“确实。”

林熙远走到楚锦瑶身边,伸手关上了窗户,楚锦瑶的头发终于安稳了下来。他皱起眉,说道:“不好,二弟他们几个去游湖了。来人!”

林熙远扬起声音,吩咐外面的侍从:“要下雨了,快去将二少爷和县主叫回来。”

没过一会,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了,林熙宁、县主等人遮着头,快速跑到屋子里。丫鬟们立刻拿着干毛巾上前,县主低声抱怨道:“说好了游湖,怎么又下雨?真是扫兴。”

楚锦瑶也跟到了屋外,看到这一幕,说道:“县主,你先擦擦头发吧,春日的雨来得急,你当心寒气入体,中了风寒。”

楚锦妙也被林熙宁拉着一起出门,现在楚锦妙头发微湿,衣角也沾了水。楚锦妙撑开手任由丫鬟打理,她的目光从衣冠端正的楚锦瑶身上扫过,又落到站在楚锦瑶身后的太子上。对比如此明显,楚锦妙暗暗骂了一句,然后问道:“五妹妹,我们方才找了你好久都不见,你去哪儿了?”

“我见你们都在作诗,不好打扰,就自己先回来了。”

楚锦妙还想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太子也在?可是楚锦妙偷偷朝太子看了一眼,有心保持自己的风度,就忍住没问。

上次楚锦瑶将玲珑的事情捅开后,郡王妃很快就查到了楚锦妙身上。虽然郡王妃只是嘴上提了提,并没有惩罚楚锦妙,但也足够让楚锦妙羞愤欲死。她们姐妹不和的事竟然闹到了外人面前,简直丢脸极了,因着这事,楚锦妙连着几天不敢出门,在郡王妃面前头也抬不起来。楚锦妙心里真是恨毒了楚锦瑶。

新仇旧恨越积攒越多,以至于发展到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地步。

楚锦妙今日特意打扮过,她穿着淡青色的大袖衫,下面围着蓝色的长裙,整个人做魏晋打扮,倒也别致。尤其她本身就瘦,换上这套宽大的出奇的衣服,越显得这个人柔弱避世,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楚锦妙清楚地记得,太子喜欢虚玄之词,想必对于女子,也不喜欢那种招摇浓艳的,所以楚锦妙的一切打扮都往清淡、文弱上去靠拢。现在她发梢沾了水,这种气质越发明显。

游湖本来是林熙宁的主意,现在连累几个妹妹淋了雨,他本就自责,再看到楚锦妙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心尖都发颤了。他心疼地说道:“四妹妹,你身子弱,淋不得雨,要不你去里间换身衣服?”

楚锦妙当然不肯,沾雨之后,她这一身柔弱的恰到好处,她为什么要换下?楚锦妙摇头道:“不必了,我没事的,忍忍就好了,不必为了我麻烦大家。”

杨绮霞听了这话也心疼地过来,一握着她的手,顿时惊呼了一声:“四妹妹,你的手怎么这样冰?快烧个手炉过来,给四妹妹暖暖身子。”

经过这样一折腾,全部人的注意力都在楚锦妙身上。楚锦妙甚为得意,心想这样一来,太子必然会注意到她。待会她再做些什么,引起太子的好感,之后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楚锦瑶看着这几个姑娘一通折腾,说道:“你们先到里面坐着休息一会吧,等一等丫鬟,让她们先把手炉烧好。”

众人一起走到楚锦瑶和秦沂方才待的那间屋子里,各人找地方坐下后,林熙宁看着窗边摆了一盘残棋,惊讶道:“你们方才在下棋?”

楚锦瑶立刻老脸一红,她对林熙宁打眼色:“没什么,表哥你别问了。”

可惜的是林熙宁并没有察觉到楚锦瑶的暗示,他好奇地站起身,踱步到窗边观棋,然而这样看了一眼,林熙宁就沉默了。

片刻后,他试探地问:“这是谁的棋?”

秦沂老神在在地坐着,并不回答,反而问:“你觉得这盘棋如何?”

太子这样说,林熙宁就是个傻子也能听出来这是太子殿下的残棋。林熙宁默了默,决然地点头道:“好棋!”

“表哥!”楚锦瑶连脸都抬不起来了,她咬着牙说道,“我胡乱摆弄的,你不要作弄我。”

林熙宁意外地瞪大眼睛:“竟然是你的?”

秦沂默不作声地端起热茶,但眼角却流露出笑意,林熙远也看懂了,无奈地摇摇头,忍不住笑了。

楚锦瑶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她不敢瞪正主,只好向林熙宁迁怒。她瞪了林熙宁一眼,说道:“原本是太子殿下的残棋,我进来的时候不懂事,随便摆弄了几个棋子。”

“哎呦,五表妹,你这可不是随便摆弄,你用白子从左到右把棋格线都摆满了!这浩浩荡荡的都是白子,又整齐又有气势,表妹真是好手法。”

楚锦瑶作势要去打他,林熙宁配合地讨饶,说道:“我逗表妹玩的,五表妹不要放在心上。”

众人看着都笑,经过这样一打岔,屋里的氛围好了很多。

说来奇怪,明明林熙远也是温文尔雅的性子,但是姐妹们就是更愿意亲近林熙宁,林熙宁和哪个妹妹都能说上话。像方才这样,几个姑娘都敢凑趣说笑几句,打趣林熙宁,但若换成林熙远,那就万万不敢。至于秦沂,更是说都不必说。

县主用手炉烤了一会后,再经过这样一玩闹,性子彻底打开了。她本就是个无法无天、活泼爱闹的性格,更何况现在还有太子在,文静的姑娘越发文静,活泼的姑娘越发活泼,县主的表现欲蠢蠢欲动,她站起来说道:“五姑娘,我也不会下棋,我和你一起来一局如何?”

楚锦瑶当然拒绝:“别了吧,我是真的下不好,何苦让我再丢一次人?”

县主一听,越发执意要拉楚锦瑶下棋。林熙远作为男子不好劝,只好朝另两位女子看去,希望她们出面劝住胡闹的县主。

然而楚锦妙低头不语,杨绮霞也扭头装作看雨,反正谁都不接林熙远的眼神。

此刻楚锦妙和杨绮霞的心思出奇地统一,能让楚锦瑶出丑,她们求之不得,怎么会阻止?

楚锦瑶被县主缠的有些尴尬,秦沂突然说话了:“她今日初学,对弈一盘也未尝不可。你若是有拿不准的,问我就好。”

太子这话让屋里所有人都惊了惊,太子竟然教楚锦瑶下棋,现在还主动说在场下指导?县主的表情愣怔,林熙远一见不好,赶紧说:“宝珠也不擅棋艺,那我这个做兄长的就腆着脸面,指点一二。”

秦沂点头,显然是应了。林熙宁目光从这几人身上移过,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杨绮霞一看这场面,看热闹不嫌事大,干脆笑道:“下棋太端重了,我也看不太懂,不如下双陆棋,更热闹些。”

秦沂觉得无所谓,点头允了,楚锦瑶越发坐立不安:“杨姐姐,我完全不会双陆棋。”

杨绮霞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谁都是从不会来的,你自己试一遍就都会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有谁让新手第一次便当着众人面赛棋?这分明是强人所难,楚锦瑶心里很不悦,杨绮霞为了和她置气,竟然这样使坏心。

秦沂看出楚锦瑶的为难,他说:“无妨,你放心去就是了。”

楚锦瑶这才想起,太子说他会提点她。楚锦瑶的心慢慢稳定下来,太子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会,有这样一个人做后盾,楚锦瑶意外地镇定下来。

棋盘拿来后,杨绮霞自告奋勇地替她们点筹。楚锦瑶和县主对立而坐,秦沂站在楚锦瑶身后,林熙远站到县主身后。林熙远在罗汉床边转了一圈,最后站到楚锦妙身旁。

杨绮霞掷筹,对弈正式开始。县主确实棋艺不精,可是即使如此,也比楚锦瑶这个全然的新手强。

楚锦瑶开局连连吃亏,虽说双陆棋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在,可是但凡是棋类便有策略,楚锦瑶下了几颗子后,明显感到被压在下风。

又一次轮到楚锦瑶动手,她落子前,突然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似乎太子不赞同她放在这个地方…她偷偷去瞄身侧的秦沂,发现秦沂的视线落在一个点上,楚锦瑶试探地将棋子落下,果然听到秦沂轻轻笑了一声。

楚锦瑶靠着秦沂作弊,飞快地挽回劣势,后来她渐渐熟悉了双陆棋的规则,倒也能和县主打个旗鼓相当。

楚锦瑶发现自己能独立上手,并且还能反压县主一头,心里顿时大喜。可惜自从这里之后,她的运气好像突然用完了一般,掉出来的筹点总是格外不利。

棋局上场面顿时反转,渐渐的,县主已经要胜了。

还没等结束,县主便露出胜利的表情,得意地对着楚锦瑶扬起下巴。秦沂似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杨绮霞。

杨绮霞抱着筹壶,笑的温柔又大方。

双陆棋先撤完己方棋子为胜,现在棋局上各剩三颗棋,虽然看起来势均力敌,可是县主的棋子离终点已经很近,明眼人都能看出胜利方是谁。

楚锦瑶皱着眉,绞尽脑汁地想着下一步棋,虽然战局不利,但她还是想尽力试一试。

楚锦瑶伸起胳膊,正要落子,手却被秦沂拦住了。

楚锦瑶吃惊地回头:“殿下…”

秦沂的语气毫无波折,很是坦然地说:“我说过会指导你行棋,就算做最后这三颗吧。”

楚锦瑶怔了一下,正想推辞,对面的林熙远却笑着说:“好。那我大胆冒犯,替宝珠走这最后三步。”

场面顿时从楚锦瑶和县主对弈变成秦沂和林熙远对弈,林熙宁立刻拍手,笑着对杨绮霞说:“杨表妹,姑且给我个面子,将给太子和大哥点筹的荣幸让给我如何?”

杨绮霞勉强笑了笑,道:“当然。”

战局顿时微妙起来,楚锦瑶手拿着棋子,偏过头听秦沂说,然后作为秦沂的手挪动棋子,另外一边也是同样的情况。楚锦瑶本来觉得双陆棋运气成分太大,谁来都差不多,可是换成秦沂后,一样的局面竟然风云立变,原以为必败的局面仿佛也变活了。

最后几步棋走的格外精彩,楚锦瑶这个新手都觉得厉害极了,秦沂策略极巧,而林熙远也不甘示弱,到最后,两人竟然同时撤下最后一颗子。

林熙宁拂手称赞:“利害,我原以为双陆棋就是下个热闹,今日才知山外有山,大开眼界!”

楚锦瑶深有同感地点头,虽然看起来是平局,但是秦沂硬生生将劣势扭转,楚锦瑶私心里觉得是太子赢了。

林熙远也大大方方地拱手承认:“太子好谋略!我自愧不如。”

围观之人不吝赞美,而秦沂神态却很随意,仿佛随手干了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一样。事实上,还真是随手为之。秦沂对林熙远说:“不必过分自谦,你的棋艺还不错。”

林熙远摇摇头,沉默不语。经过这一局后,其他人也嚷嚷着要下双陆棋,楚锦瑶站起身,将位置让给旁人。

楚锦妙立刻顶替了楚锦瑶的位置。她原以为楚锦瑶占着这么要紧的座位,应当不肯松手才是,没想到楚锦瑶轻而易举地就放弃了。楚锦妙窃喜,下定决心一展身手,在太子和世子面前露脸。

楚锦瑶让开后,很快就被故意挤到外面,楚锦瑶也不争,干脆坐到一边歇着去了。

奇怪的是,秦沂方才全程观战,甚至还出手指点,然而第二局还未开始,他就走开了。

楚锦妙心中难掩失落,她还以为,太子会注意到她呢。

棋局那里闹哄哄的,楚锦瑶远远坐着,听着他们吵闹。也正是这时,楚锦瑶突然发现一件事。

算上她,现在屋里共七个人,林熙宁总往楚锦妙身边凑,鞍前马后不要太明显;向来小霸王一样的县主,在太子面前也娇羞不已;而杨绮霞更是一口一个表哥,总以各种名义找世子说话。

林熙宁和楚锦妙,县主和太子,杨绮霞和世子…楚锦瑶突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好多余。

秦沂发现自己一错神,楚锦瑶又不见了。他回过头,才看到她竟然躲到了外面的屋子,一双眼睛盯着屋里众人滴溜溜转,不知晓再想什么。

秦沂也不想待在里面看他们下棋,吵的他头疼。秦沂走向外间,然而这次他发现,楚锦瑶看到他的靠近后一点都不惊慌,反而还若有所指地笑了一下。

笑什么?秦沂暗暗皱眉,当真就问了出来:“你在做什么?”

楚锦瑶带着笑意,摇头不语。她听到屋外的雨声消停了,当下站起身,俯身推开窗户。窗户一开,屋外的独属于雨后的清香空气顿时扑面而来,楚锦瑶撑在窗沿上,忍不住伸手去接屋檐上滴下来的雨水。

“雨停了!”

一滴水刚好打到楚锦瑶的手心,她惊喜地笑了出来,伸着手朝屋内众人禀报这个消息。她眼睛笑的微微眯起,楚锦瑶眼中自带水光,不笑时都盈盈发光,展颜一笑后越发像星子一样晃眼。秦沂就被晃得眼前一暗,关上窗扇的屋宇难免昏暗,楚锦瑶站在窗前,手里还捧着一滴水,对着屋内璨然一笑。她身后是被雨水洗的发亮的海棠花树,身前是昏暗的房间,仿佛天底下唯余她一个人发光。

不知何时林熙远也走了过来,他微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递给楚锦瑶:“雨停了固然好,但是雨水性寒,你用手去接水,小心着凉。”

秦沂莫名觉得不舒服,他看着林熙远手中的帕子,忍不住开口说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们在做什么?”

楚锦瑶本来都伸手去接帕子了,听到这句话,硬生生把手收回来。她生怕林熙远下不来台,于是对着林熙远笑道:“世子,没事的。谢你关心。”

林熙远被人打岔本来很不悦,可是听到楚锦瑶后面的话,脸上的神色由阴转晴,脸上的笑也变得真心:“你不要受寒就好。”

玲珑给楚锦瑶擦了手,楚锦瑶收拾妥当后,过来给林熙远和县主告辞:“世子,县主,太子,雨已经停了,我先告辞。”

林熙宁几人还在玩,县主也闹得不亦乐乎,林熙远听到楚锦瑶的话,立刻走出来说道:“这就要走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楚锦瑶拒绝,但林熙远却执意如此。他唤来自己的贴身小厮,吩咐道:“务必把五姑娘送回院子。”

小厮拱手,脆生生地应了。

秦沂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

他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他曾问楚锦瑶,以后想嫁什么样的夫婿。

那时楚锦瑶说了什么?温和有礼,对她体贴,却心有乾坤。

那个时候,楚锦瑶刚刚见过林熙远。

秦沂心有所感,有心停在最后,他也想知道林熙远特意请他出来,是想和他说什么。果然,等人都离开后,林熙远让人将一切都收拾妥当,然后请他坐在主位上。

林熙远说:“太子殿下,今日,我想和您说两件事。一件是替我妹妹向您道歉,另一件,是想和您请个恩典,为我赐婚。”

第54章 养父养母

秦沂听到这话, 眼睛眯了眯:“赐婚?”

他完全忽略了林熙远的前一句话。

“没错。”林熙远直视秦沂, 平心静气地说道, “楚家老夫人已经很祖母说好了,等过几日,便将我们的事定下来。”

秦沂从林熙远的眼睛里已经看到了答案,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极冷:“是谁?”

“锦瑶表妹。”

秦沂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他很想告诉林熙远, 锦瑶这两个字是他能叫的?可是秦沂忍耐了很久,愤然地发现, 他竟然没有理由可以喝止这件事。

男婚女嫁乃天理伦常, 他以什么样的身份, 什么样的立场,去阻止林熙远?

秦沂再一次想起去年的时候, 他鬼使神差地,问楚锦瑶以后想嫁什么样的夫婿。他那时便隐隐觉得,楚锦瑶的理想夫婿是照着林熙远的模样说的。

如果楚锦瑶也愿意,这其实是一桩天赐的良缘,不是吗?

秦沂停了很久都说不出话来,林熙远也就这样静静等着。秦沂大概知道林熙远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说这件事了,赐婚是假, 暗暗提醒才是真。若真的想要赐婚, 直接写请封折子就是, 他只是太子, 和他求什么旨意?

林熙远看出他和楚锦瑶关系太近, 所以这才故意来提醒。秦沂仿佛当头棒喝,他现在才清晰地意识到,楚锦瑶已经十四了,正值花龄,她很快就会和另一个男子议亲、定亲,甚至冠上别人的姓氏,为之生儿育女。现在,这个男子还敢跑到他跟前,警告她不要和楚锦瑶靠太近。

秦沂仿佛一直被侵犯了领地的狮子,明明生气,却不知自己在气什么。

等他终于整理好心情,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的父母都知道这件事吗?”

林熙远知道老王妃会亲自和郡王妃、郡王说这件事,他满心觉得父母不可能反对,于是他格外坚定地说:“当然。”

秦沂突然觉得已经没什么可说了,事情已成定局,他似乎唯有祝福。他虽然看不上林家这个异姓王,可是平心而论,相对于山西来说,怀陵王府已经是很好的归宿,而且和京中那些权贵子弟比起来,林熙远已经出息太多了。家世和人品都说得过去,秦沂根本没有立场说服自己,这不是一桩好婚事。

最重要的是,楚锦瑶喜欢。

她梦想成真,成功嫁给了心上人,一定会很开心吧。

秦沂袖子中的手几度握紧,最后还是僵硬地摊平。他脸上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神色,非常平直冷淡地对林熙远说:“长兴侯府也算出息人家,你们两家能结成姻缘,这是好事。”

林熙远露出微笑:“那我就提前谢过殿下。到时候大婚,恭请殿下大驾光临。”

秦沂冷冷说了声“不必”,就想站起身离开,林熙远连忙喊住了他:“太子殿下留步。”

“还有何事?”

“前几日舍妹误走入太子殿下的区域,她年少无知,并不是有意冒犯,事后祖母和母亲也教训了她。往殿下看在舍妹年纪还小的份上,不要降罪于她。”

原来是这件事。秦沂本就没把他们家这个县主放在心上,他上次出头,盖是出于她胆敢上嘴咬楚锦瑶。如果楚锦瑶真和林熙远定了亲,那县主就是楚锦瑶的小姑子,秦沂即便是个不问后宅之事的男子,也晓得婆家的小姑子得罪不得。有了这层顾忌,秦沂也不好再为难林宝珠,免得他们家又反过来为难楚锦瑶。

秦沂敷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当日只是随口一说,既然她年纪小,那就算了。”

林熙远行礼道:“谢殿下。”说完,他状似无意地说:“舍妹天真年少,最是崇敬太子殿下。”

秦沂心情本就不好,听到林熙远这句话,莫名觉得不对劲。秦沂皱起眉,眼睛直直逼向林熙远:“你这是何意?”

林熙远本就是试探,看到太子警惕,他立刻就收了回来。林熙远温和地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秦沂很是冰凉地扫了林熙远一眼,然后就收回视线,不想再看他哪怕一眼。不知为何,秦沂现在看林熙远格外不顺眼。

秦沂往外走,林熙远也跟在身后恭送。他们一前一后,刚走到庭院中,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楚锦瑶穿着方才那身衣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

秦沂几乎是立刻皱起眉:“怎么了?”

楚锦瑶跑过来之后,完全没想到太子和世子竟然还没走。她顾不得讲究太多,慌忙地说:“殿下,世子,你们见一块玉佩了吗?”

“什么玉佩?”林熙远追问。竟然能把楚锦瑶急成这样,这是什么样的东西?

而秦沂不须楚锦瑶解释,就已经猜到了。他去看楚锦瑶的裙角,发现那里的玉佩果然已经没了。

竟然把这块玉佩弄丢了,秦沂无奈地看了楚锦瑶一眼,转头去吩咐小林子:“发动人手,去找一块手掌大小,里面浮着红色丝絮的玉佩。”

楚锦瑶正在尽力调整气息,想等喘匀气后再给太子和世子描述,可是还没等她开口,太子竟然说出来了。

楚锦瑶心里悚然一惊。

林熙远看到楚锦瑶的神色,越觉得不妙:“太子殿下,五表妹的玉佩,你为何得知?”

秦沂心说,他看到这块玉佩的时候,你还不认识楚锦瑶呢。但是秦沂向来不是一个愿意多费口舌的人,他的身份也允许他这样倨傲,所以秦沂没有解释,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见过罢了。”

林熙远的目光越发警惕。楚锦瑶压下心里烦躁又恐惧的感觉,告诉自己先找玉佩为要。她说:“禀太子殿下、世子,殿下所言不错,我的玉佩确实手掌大小,玉质清澈,玉里飘着大概十条红絮。对了,我还在玉佩外面套着一个金丝络子。”

“金丝…”秦沂很是嫌弃,好好的玉,弄成金的多么俗气,经过他的同意了吗?

“啊?”楚锦瑶惊疑地看向秦沂。

“没事,我就是觉得你的品味很特殊而已。”

楚锦瑶尴尬地笑:“也还好吧。”

林熙远笑容不变,但是心里的防备又上了一个台阶。太子从来不是一个会和人解释的性子,他说话永远是命令居多,不需要知道为什么,照他说的做就好。可是恐怕太子自己也没有发现,他对着楚锦瑶,总会下意识地解释原委。

为什么?

林熙远暗暗提起心,下定决心催促祖母早日和长兴侯府交换庚帖。太子他…绝对不怀好意。

秦沂让小林子记下,然后就对楚锦瑶说:“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只要找到,立刻给你送去。”

楚锦瑶忐忑许久的心脏这才归位,她长舒一口气,行礼谢道:“谢殿下。”

林熙远对这事也非常关心,他很看不上秦沂抢先一步的做法,于是出声说道:“五表妹的东西我会派人去找,这是我们王府的家事,就不劳烦殿下操心了。”

秦沂被那句“家事”刺到了,他冷冷地瞥了林熙远一样,道:“孤做事,何曾需要别人指手画脚?”

秦沂话语间已经用上了“孤”这个称谓,林熙远不敢再说,低头退让。而楚锦瑶被吓到了,一会的功夫,太子和世子关系怎么这样恶劣了?竟然都用上了太子自称。

楚锦瑶犹不死心,在小院里上上下下翻了一遍。她在这里找东西,秦沂和林熙远就在不远处陪着,楚锦瑶过意不去,连声说:“太子殿下,世子,你们有事就先回去吧,我和玲珑在这里找就可以了。”

林熙远摇头,而秦沂说:“你且安心找就是了。”

最后,楚锦瑶还是一无所获,满心遗憾地离开。她今日并没有去其他的地方,会掉在哪里呢?

小林子跟着秦沂往住处走,最开始小林子快步走着,都后来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秦沂回到住所后,第一件事就是叫齐人手,让他们去花园里找玉佩。

小林子小心地觑着秦沂的脸色,自从太子爷从外面回来,心情就一直不好,小林子伺候在侧,真是心惊肉跳。

小林子试探地问:“太子爷,您今日怎么了?”

秦沂没有说话,眉宇间一片冰冷,小林子缩了缩脖子,立刻不敢再提这件事。

过了一会,外面人通报:“殿下,王妃和县主送来食盒,说给给殿下的赔罪礼,殿下要看吗。”

秦沂连话都懒得说,小林子连忙推开门,打发道:“不必拿进来了,让人处理了吧。”

外面的人应是,等脚步声远去后,小林子啧啧感叹:“郡王妃招待还真是周全,这次还用县主的名义送来礼物,他们家的心思啊…”

秦沂奋笔疾书的手猛然一顿,他抬起头来,问:“你说什么?”

小林子吓了一跳,连忙请罪:“太子爷恕罪,是我逾越,妄议主子的事情…”

“我问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啊?”小林子愣了愣,挠了挠头说道,“他们又是设宴又是送礼,这不是明摆着,想要讨好殿下么。”

秦沂如梦初醒,这时才终于明白林熙远的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们打算塞那个县主给我?”

小林子默然不语,但他的神色却写着,这不是明摆着吗。

秦沂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为什么觉得我会同意,他们家那个县主愚蠢又娇蛮,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小林子忍不住点头,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连忙止住。小林子说:“殿下,之前没有和您说,其实另一位楚家四姑娘,也给您送过东西。”

“她?”秦沂对这个抢占了楚锦瑶的一切,还屡次三番陷害楚锦瑶的恶毒女子没有半点好感,他没有追究楚锦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可是这个女子竟然还敢来招惹他?

“都扔出去。”秦沂冷着脸说,“若她再有下次,当着她的面扔。”

小林子殷勤地应下。他随后玩笑般想起什么:“总兵等人原先还猜测,太子爷会比较喜欢这类清高有才气的女子,没想到…”

秦沂的手指敲了下桌子,眼神立刻朝小林子扫去。小林子为人乖巧,得太子重用,不知不觉就有些飘,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血色尽失,扑通一声跪下。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我的事也敢议论。”

小林子砰砰砰磕头:“殿下饶命。”

他连辩解也不敢,直接就请求秦沂从轻发落。

秦沂疲惫地挥了挥手,道:“自己去领罚吧。都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们。”

“是。”伺候的人不敢招惹秦沂,都迈着小碎步退下。

等所有人都走后,秦沂站在书桌前,手里握着笔,却久久没有动弹。

面前是一张宣纸,他原本练字是想让自己静心,可是宣纸已经变得一塌糊涂,而他却依然暴躁不已。

总兵那个兵油子竟然揣测他的喜好,还觉得他喜欢清高类的女子?

简直笑话。

林家想让自己那个娇蛮无脑的县主当太子妃,秦沂嗤之以鼻,那个县主看着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他怎么会喜欢这种?至于楚锦妙,更是天方夜谭。

秦沂嘲讽地想了许多,心底却越来越发凉。他对大部分女子都不屑一顾,那么他想象中的太子妃,应当是什么模样?

秦沂因为这个问题,陷入久久的沉默。

良久的寂静之后,屋外传来汤信义的声音:“殿下,您要的东西找到了。”

秦沂回过神,道:“拿进来吧。”

汤信义依言进屋,这才发现屋子里竟然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他心生诧异,但是不敢多问,放下东西就退下了。

屋子再次恢复寂静。秦沂找了把椅子坐下,慢慢拆开这块玉佩。

这是楚锦瑶从小带到大的东西,一年前,他也曾在这里养魂。他记得自己昏迷前,这个玉佩里的红絮消失得一干二净,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它竟然又慢慢生出了红丝。

世界上的缘分真是奇妙,有时又是真的残酷。

楚锦瑶丢了玉佩,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稳。第二天去给老王妃请安时,还是一副没精神的模样。

“五姑娘这是怎么了,一副没精神的模样?”

楚锦瑶被叫到名字,瞬间清醒,这才发现老王妃正看着她。楚锦瑶笑道:“没什么,昨天没睡好,今日有些集不起神。”

“原来是没睡好。”老王妃和旁边人笑道,“到底还是小孩子,离家时间长了就想得慌。正好你祖母来信了,你们俩要不回家住几天,正好陪你们祖母说说话。她眼前没了这么两个乖巧的孙女,指不定多么挂念呢。”

老王妃这样说了出来,显然就没给楚锦瑶拒绝的余地,正好楚锦瑶也想回家了,于是笑着起身应下:“谢老祖宗体恤。”

楚锦妙很是不愿意,凭什么啊?太子还在呢,谁要回长兴侯府啊!楚锦妙扭扭捏捏不肯答应,然而胳膊终归拧不过大腿,楚锦瑶已经应下,楚锦妙再怎么拿捏也改变不了结果。

今日太子请安来得特别晚,其他几个姑娘自然要死等到底,而楚锦瑶想赶快回去找自己的玉佩,就提前告辞了:“老祖宗,我实在眼晕,不能陪您说话了。”

“行,你快回去眯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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