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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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姨娘今年四十出头,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保养得宜,看着竟和三十多岁的女人差不多,眉眼倾城,风骚入骨,言昭宁的艳丽便是承袭于她的。

“有什么好生气的。总有一天,她会知道,这个家里,她能倚靠的是谁。”

红参想了想,觉得龚姨娘说的有些道理,又道:“现如今,宁姑娘的心都在那位身上,眼巴巴的要讨好亲近她,可奴婢瞧着,那位对她可不如从前了,早晚有一天,宁姑娘会后悔回来找姨娘的。”

龚姨娘将手里的花干放下,拍了拍手,就有小丫鬟递过来帕子,她擦了擦手之后,勾唇说道:“那位的嫡亲外孙女过来了,眼里自然没有她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当初让岚娘孤立那丫头,就是想让宁姐儿踩着她过来,没想到那丫头还是个人精儿,隐藏了这么多年的心计,就等着一次爆发了。让岚娘吃了这样大的亏,连我都给骗过去了,宁姐儿没有我在身边指点,可不是那丫头的对手。”

红参当然知道龚姨娘说的是言昭华,当年就是龚姨娘让谢氏用怀柔政策对她,将她捏在掌心里飞不高,跳不远,没有才学,没有名气,等到了适婚的年纪,再随便找一户人家把她给嫁了,这样毁掉一个嫡女,才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最是兵不血刃的做法,可没想到,那孩子天资聪颖,居然早早就识破了一切,憋着一个大招,等待时机,瞬间爆发出来,让谢氏被炸得体无完肤。

“这些天,可有岚娘的消息,我总觉得有些心慌,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送过去了?”

龚姨娘擦完了手,坐在一边喝参茶,她每日一碗红枣参茶,养血补气,再加上她特制的香花膏,养颜美容最是上品不过。

红参点头回道:“已经送过去了,估摸着过几日就能到了,豫州那地界儿物资匮乏,四姑娘也真是可怜,如今也就只有姨娘能想着四姑娘了。”

龚姨娘对着参茶沉默一会儿后,才从容喝了一口,说道:“成王败寇,她就输在太贪心这上面了。”

这句话说出来,颇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里面了。的确,龚姨娘原本替谢氏抓了一手好牌,顶替国公府嫡长女,做了长宁候的继室,又将其幼子幼女牢牢抓捏在手,若不是她急于求成,贪了谢薇的银两嫁妆,这把火也烧不出这么旺来,她自己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面上从容,可到底是自己生的孩子,谢氏落得如今这败北豫州的下场,龚姨娘还是有点担心的,急急的就派人暗自送去了物资给谢氏应急,脑子里也在盘算着,今后若有契机,还是要把她弄回来比较好。

可是让龚姨娘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法子还没有想出来,契机还没有等到,豫州那边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谢氏重病!

这个消息是当初派去送谢氏的那个管事带回来的,说谢氏到了豫州田庄没几天,就开始上吐下泻,水土不服,管事快马加鞭回来传递消息的时候,据说谢氏已经瘫软在床好几日了。

因为长宁候府被烧毁,长宁候离京出征了,管事就把这个消息送到了定国公府来,言昭华和言昭宁被柳氏叫了过去,言昭宁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晕了过去,言昭华更是觉得有些意外,很难相信谢氏是个这样脆弱的人,等那管事离开之后,顾氏倒是说了一句心里话:“这才离开京城几日,莫不是故意装了给那管事看,就为了让他回来报信,引起长宁候的同情?”

柳氏没有说话,只默默的坐着想了一回,然后才说道:

“不管怎么样,府里再派些人去看看吧,带几个大夫和药材过去,今日就出发。”

顾氏得了命令,就下去准备了,言昭华坐在那儿凝神想着,柳氏就过来问道:“想什么呢?别怕,既然已经把她送过去了,那就断不会让她再掀起风浪来。”

言昭华听了这话,继续沉默,脑中似乎想起什么,却是一闪而过,她倒不是担心谢氏再掀风浪什么的,只是觉得事情有那么一点点蹊跷。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桂嬷嬷没拦住言昭宁,被她从腋下给钻了进来,言昭宁昏过去被送回房休息,醒过来后拔腿就来了厅里,可桂嬷嬷不让她进来,她就只好硬闯,大力掀开了珠帘,言昭宁就扑到了柳氏的怀里,跪下说道:“外祖母,宁儿求求您,让母亲回来吧,我听丫鬟说,豫州那个地方缺衣少食,贫瘠不堪,母亲哪里受得了那份苦,就算她犯了错,可如今也受到惩罚了,大姐有没有死,还好端端的活着呢,这样凭什么让我母亲在外受这份罪呀!难道外祖母真的要看着母亲余生都在外受苦吗?宁儿舍不得,宁儿要娘亲,外祖母,宁儿求您了,让母亲回来吧。”

柳氏抽出自己的手,对言昭宁说道:

“像什么样子,赶紧起来。你母亲的事,和你没关系,你就别管了。”

说着就要把言昭宁给拉起来,谁知道言昭宁却不肯起来,像是下定了决心要来一回撒泼耍赖似的,抱着柳氏的手就不撒开,涕泪纵横说道:“外祖母,就当是宁儿求您了,宁儿从小没有求过您什么事,今儿是第一回,只要您答应宁儿,宁儿今后什么都听您的,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吧,宁儿不能没有娘亲。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柳氏面色一厉,似乎被言昭宁缠的不厌其烦,猛地站了起来,对言昭宁说道:“你这孩子是疯了不成?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此事休要再提。”

说完就要离开,可言昭宁也不知今天吃错了什么药,还是她真的有自信,只要自己一哭一闹,柳氏就会心疼她,继而答应她的要求。见柳氏这样决绝,言昭宁不仅没有怕,反而倔强的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对着自己的喉咙,刁蛮无赖的喊道:“外祖母要是不答应,我就死在您面前。”

柳氏回头看了她一眼,见言昭宁脸上那副‘不信你不答应’的神情,倒是没有立刻回绝她,而是看了一眼桂嬷嬷,桂嬷嬷上前劝道:“哎哟,我的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快把簪子放下,那头儿尖着呢,仔细戳破了皮。”

言昭宁恶相毕露:“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滚开!我和外祖母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外祖母您可看好了,宁儿不是开玩笑的,若是您不同意把母亲给我接回来,宁儿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柳氏似乎终于忍到了极限,冷声对言昭宁说了一句:

“我从前只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对你疼爱有加,可没想到,竟将你宠的这般刁蛮任性,你以为你的母亲是因为什么事才被送去豫州的?她犯的罪,岂是你这孩子三言两语就能抹杀的?谢言两家何时出了你这么个不懂事的?今日你若是觉得想找死,那就死吧,看看这院子里有没有拦着你!”

言昭宁听柳氏说完这话,整个人的都是懵的,手不知不觉就松了下来,她当然不是真的要自杀,更加没有那勇气戳下去,她不过是吓吓人的,可是为什么吓不住柳氏呢?她一直以为,自己就算不是柳氏的嫡亲外孙女,可到底也是在她身边看着长大的,自己以死相逼,她不至于见死不救的,却没想到自己用这个行为,印证了一下自己有多傻。

见她手里的簪子掉在了地上,桂嬷嬷上前就抱住了言昭宁,生怕她再想不开,柳氏见状,再次冷哼,说道:“哼,跟着你那母亲好的没有学到,竟学了这种低贱的做派,只有市井女子才会做出那种下品的威胁之事,给我去院子里跪着,跪到认识错误为止!”

言昭华惊讶的看着柳氏,脑中的灵光再次闪现,这一回她是抓住了的,脑中的那个猜想,让言昭华吃惊不小,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桂嬷嬷得了柳氏的命令,也不敢含糊,将言昭宁扶了起来之后,就对她比了个‘请’的手势,言昭宁从先前的震惊恢复过来,看着柳氏的眸子里都带着浓浓恨意了,被桂嬷嬷拉出了门外,桂嬷嬷喊来了两个丫鬟,然后让她们将言昭宁拉着去了院子里,对言昭宁说道:“宁姑娘先忍着,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待会儿就会消气的。”转身对那两个丫鬟吩咐:“来呀,给宁姑娘拿两套软垫子来,别叫那些石头伤了小姐的腿。”

对桂嬷嬷的私下关照,言昭宁一点都不感激,还狠狠瞪了她一眼,桂嬷嬷瞧了,不禁心中叹息。

言昭华跟着柳氏走出厅里,站在廊下,看着言昭宁被压着跪了下来,院子里起风了,言昭华抬头看了看天,只觉得天际似乎有乌云压过来,待会儿应该就要下雨了。

在后面看着柳氏那不苟言笑的脸,言昭华敛眸沉思。

只怕这一场雨过后,谢氏该是活不长了。

第五十七章

没多会儿,雨就真的下下来了。

言昭宁伸手挡在头顶,狼狈不堪,膝盖下面的软垫,本来是保护她的,可是现在软垫上全是水,让她整个膝盖都浸在水里,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冰寒彻骨,想站起来,可她身后两个打伞的丫鬟没收到柳氏的命令,怎么都不肯让她起来,言昭宁气得骂她们,她们都毫无反应。

红参搀扶着龚姨娘站在擎苍院的垂花门前,红参就要让身后的婢子去给言昭宁撑伞,却被龚姨娘拦住了,说道:“用不着过去!让她吃够了苦,她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才会发自内心的恨那个人。”

龚姨娘说完之后,红参身后的丫鬟就不敢上前了,守门的婆子跑进来替龚姨娘传话,没多会儿,龚姨娘就被请了进去,经过言昭宁身边的时候,故意停了一下,慈爱的看着她,无声的叹了口气,言昭宁原本还没打算哭的,可是一看见龚姨娘她就忍不住了,只听龚姨娘弯下腰,对言昭宁说道:“你且再忍忍,我进去求夫人。”

说完这句话,龚姨娘就带着人走上了台阶,看着龚姨娘的背影,言昭宁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让她本能的感到了难堪,却又无可奈何。

从前她自信的认为,自己就算不是柳氏的亲外孙女,但至少也是有感情的,自己有资格在柳氏面前耍点小姐脾气,而事实上,柳氏从前也一直都是这般纵容她的,可是,没想到那种感觉,居然一直都是柳氏给她的错觉,今天她不过是小小的试探一下,居然就把柳氏的真心给试探出来了,她以死相逼,若柳氏有半分心疼她的话,也不会是刚才那种反应。

反而是这个她从来都不看好的姨娘,居然还冒雨前来救她,这姨娘是妾侍,没有那么大的权利,想要让柳氏赦免自己,还得低声下气的进去求柳氏才行,可自己从前对她的态度那么差,她如今居然还肯来替自己求情,一时间,言昭宁的心中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羞愧的感觉。

龚姨娘进了屋子以后,见了柳氏,并没有和柳氏说跪在外面言昭宁的事情,而是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喝了口茶,才对柳氏低声开口问谢氏的事情。

“怎的好端端的就病了?夫人可派人去看了?”

龚姨娘的声音很好听,据说她年轻时就是凭着一副好嗓子,让国公注意到了她,在外面养了几年之后,就给收入了府,从外室抬成了姨娘,年轻时凭的就是这温婉动人的气韵,如今凭的便是岁月沉淀的安静,龚姨娘似乎有一种能让人静下心来说话的能力。

言昭华站在柳氏身后,默默的观察着这个上一世,一直藏身于谢氏身后的军师,后来她们龚家发迹,皇上还特意给她封了个黎国夫人的称号,凌驾于谢家及众人之上。

“岚姐儿在京城住习惯了,突然到了豫州,水土不服肯定有的,我已经派人带了大夫和药赶去了豫州,龚姨娘不必担心了。”

柳氏对龚氏倒是出乎言昭华预料的客气,不过想想也是的,龚氏不管怎么样,都给谢家生了三个孩子,其中有两个儿子,一个如今成了皇子伴读,前途光明,就连生母龚氏都母凭子贵,被封了个六品诰命,柳氏纵然心里不爽,可也不能像对普通姨娘那般对待龚氏了。

龚氏听了柳氏的话,状似放心了般,站起来对柳氏拜谢,规矩做派十足,让人丝毫抓不到把柄,发觉了言昭华在看自己,龚氏也不遮掩的看向了她,两人眼神交锋,言昭华未露惧意,坚定又冷静的目光让龚氏都不禁挑眉。

收回了目光之后,龚氏又留下来跟柳氏说了一会子家常,似乎一点都不在乎院子里还跪着她的亲外孙女,光是这份忍耐,就足见这人的厉害。

不过言昭华也立刻想到了龚氏这么做的原因,不过就是想收服言昭宁,让她看看在危难关头,对她伸手相助的是谁。等了大概大半个时辰,龚氏才幽幽的开口说起了言昭宁,柳氏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龚氏,龚氏自然跟着说了两句言昭宁的不是,话锋一转,就对柳氏提出要将言昭宁带回去教训的话,柳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吧,今日我就算卖给你个人情,宁姐儿你带回去,是该有人好好的教教她该怎么做人做事了。”

龚氏跪谢柳氏,便走出了门,亲自到院子里将浑身湿透的言昭宁给扶了起来,搀扶着离开了擎苍院。

言昭华站在窗口,对柳氏不解的问道:“外祖母何必让龚姨娘把宁姐儿带回去呢?宁姐儿此时正恨着,若不加以引导,很容易误入歧途的。”

言昭华的话说的相当委婉,不过柳氏怎会听不懂,笑着说道:“她若误入歧途也是她咎由自取,有些人的天性是没法改变的,你以为收服了她,可却不知,品行早已天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宁姐儿和你不同,她功利心太重,每回来府中,最为讨好的就是我,因为她知道,定国公府我说了算,所以她就只跟我亲近,却从不去管其他人,跟柔姐儿她们出去,借的是定国公府的名,可是却是结交的她自己的朋友,你何时见她介绍自己的朋友给柔姐儿她们认识?所以说,有些人的性格已经注定,谁沾了…都会有后悔的时候。”

柳氏的话说的言昭华恍然大悟,原来柳氏早就看清了言昭宁的本性,知道她唯利是图,没有了谢氏,她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天生凉薄之人,绝不会因为暂时的一点小恩小惠就在今后的日子里,对那人死心塌地,倾囊付出。她每走一步都会下意识的挑选对自己有利的,只有自己才是值得同情和保护的,而其他人…

柳氏见言昭华的神情,便知道她已经明白背后的含义,心中宽慰,只觉得这个外孙女有薇姐儿的灵性,又比薇姐儿多了几分隐忍,薇姐儿毁就毁在太过自信,太过张扬,若是她心能放宽些,不要将全副心神都放在言修身上,也许她的生命就不会那样短暂。

言昭华盯着柳氏看了好一会儿,觉得柳氏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思虑之后,对柳氏问道:“姨母…是不是活不长了?”言昭华的声音在偌大的厅内响起,空灵又清脆,一下子把柳氏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柳氏被言昭华的这个问题惊讶了,将目光转向了言昭华,就看到一双睿智的黑眸,并不打算隐瞒,沉吟片刻后,便点头回道:“是,半个月吧。”

言昭华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柳氏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过谢氏,让谢氏去豫州田庄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过是为了保留谢言两家的颜面,等到谢氏到了豫州之后,柳氏就派人暗地里动手,而大家都知道谢氏的为人,觉得她就算是报回来水土不服,也肯定是自己折腾,没有人会相信,她是真的重病。

路上的大夫和药,就算是今天出发,赶到豫州也要大半个月,那个时候,按照柳氏所言,谢氏很可能就已经‘病死了’,那个时候,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言昭华虽然也想让谢氏死,可是没想到会用这样的方式,柳氏为什么要对谢氏下这么重的手呢?

柳氏见言昭华的脸上露出不解,却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讨论下去,言昭华便没有再问,又陪柳氏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柳氏才让桂嬷嬷撑伞送她回听雨轩去。

下了一夜的雨,院子里的花朵落了一地,铺就出一条条颇有色彩的小径,谢馨柔和言昭华一同去学堂,昨日因为谢氏的事情传回来,所以言昭华和言昭宁两个人都没去,谢馨柔虽然也听人说了些昨日的情况,可到底不怎么了解,就缠着言昭华又把昨日的事情说了一遍,谢馨柔知道言昭宁被龚氏领回去,有感而发:“唉,也不知龚姨娘会跟宁姐儿说什么,你别看龚姨娘温温柔柔的,其实她可厉害了,祖父一生那么多女人,可留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也就只有祖母和这个龚姨娘了,如今她又被皇上封了诰命,更是没人动的了她的地位。”

谢馨柔这般感慨道,言昭华点点头,说道:“嗯,我也觉得龚姨娘不简单呢。”

两人就这件事说了一路,到了学堂,就有专门的婢女守在廊上,伺候小姐们换鞋,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大家进了习室,言昭华一看桌上放着琴,就感觉自己生理性头疼,谢馨柔感觉到她的不对,回头跟她解释,说道:“哦,你们昨日没来,表舅也没来,声乐课就挪到今天来了,估摸着上午下午都是了。”

见言昭华一副苦笑的模样,谢馨柔不禁觉得好笑,安慰道:“你怕什么呀!表舅又不吃人,弹错了音节,最多给敲一下,他又不能一整天的呕盯着你不是,其余时候,还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嘛。”

言昭华听了谢馨柔的话,心里才觉得好受一些,她说的不错啊,就算她弹得不好,可裴宣也不可能一整天都盯着她,总能找到解闷子的机会嘛。

第五十八章

‘表舅’今日的情绪似乎不太高的样子,进来之后,就让大家自己看曲谱,然后他就坐在前面看自己的手里的书,姑娘们对‘表舅’不起来教她们弹琴有些失望,却也不敢说什么,安安静静的看着曲谱,兀自试着发音。

言昭华看了两页曲谱,实在提不起兴趣来,就把曲谱放下,然后从矮桌旁的书堆里找出了上回还没看完的‘东游列传’话本子,正埋头看的入神的时候,就觉得周围的气氛似乎变了,那种杂七杂八的琴声都停了下来,言昭华这才抬起头,就看见斜对面的谢馨柔正猛对她眨眼睛。

言昭华不明所以,坐直了身体,谢馨柔的眼睛跟抽筋一样,一直瞥向言昭华的身后,言昭华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一切。

裴宣正冷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居高临下,在言昭华背后睨视着她…和她手里那本‘东游列传’。

下意识的,言昭华就想把书收起来,却不料刚回过头一动,一只似乎带着杀气的手就擦过了她的面颊,直接按住了她手里的书本上,言昭华有些呆滞了,谢馨柔则捂着脸,从指缝里露出苦楚的神情。

言昭华捏住书本一角,脆弱的表示着自己不愿把书交给裴宣的愿望,但很可惜,这个愿望被裴宣一个用力就摧毁了。

书本到了他手上,也不说话,没什么表情,把书拿在手里前后翻看了两下,清冷柔雅的声音这才问道:“这是…什么?”

言昭华摸了摸鼻子,心里把裴宣骂了个狗血喷头,是什么你自己不会看吗?从坐席上站起来,她的身量如今只到裴宣的肩膀,看起来娇娇小小,柔柔弱弱,一双大眼睛楚楚可怜,很容易伪装成小白兔的样子,尤其是现在站起来双手交握,有点无措的模样。

“我让看的曲谱都会了?我让背的音律都会背了?”裴宣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语调,可不知为何,言昭华就是觉得他在故意针对。

“还…不太会。”周围的姑娘都在看,她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只希望这表舅大人大量,别再揪着这事儿不放了。言昭华只觉得自己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明明刚才他还坐在前面了无趣味的看书,可谁知道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到了自己身后呢?

“不太会…还敢看闲书?”裴宣很明显没有听见言昭华内心的呼喊,继续和她纠缠这个问题。

言昭华深吸一口气,忍耐回答:“这不是没看见先生过来嘛。要看见先生过来了,打死我也不会看闲书啊。”

一句话让习室里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得到了些微缓解,裴宣也似乎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言昭华见他不再冷着脸,心里不知为何,居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果然有的时候,人还是脸皮要厚一点才行。

裴宣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将手里的书一卷,在手心里拍了拍,居然就不再说什么,这样轻易的放过她了。言昭华坐下之后,暗自和谢馨柔交换了一个松气的表情。

虽然知道裴宣肯定不会对她怎么样,可言昭华还是没由来的紧张了一下,回想起那本东游列传,心里感觉到有些可惜,她正看到紧要关头,书就这么被没收了,也不知道市面上还能不能买到。

有了这回被没收闲书的教训,言昭华是不敢再看其他的了,一天浑浑噩噩的熬了下来,终于等到了时辰,可以放课回去了。

收拾了东西,正要和谢馨柔一起走,却听裴宣喊住了她:“那个看闲书的,书不想要了?”

习室里的姑娘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三两个,也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对言昭华露出了同情的目光,然后就麻利的走了,谢馨柔见人都走了,这才上前对裴宣说道:“表舅,干嘛呢,表姐也不是故意的,您干嘛非揪着这点不放啊。如姐儿刚才还在后面擦胭脂来着,也没见您找她麻烦呀!”

裴宣一眼扫过谢馨柔,谢馨柔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似乎被一股低气压压得喘不过气来,转头看了看言昭华,谢馨柔选择没有义气一回,对言昭华说道:“表姐,要是表舅打你,你就哭…我在外面等你。”

低气压的表舅,谢馨柔可不敢惹,她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一定不能让这位世子大人生气受委屈,那可是恭王府的宝贝,恭王爷把他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这回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她娘就那么随口一说,说教声乐的汪先生病了,府里少一个教声乐的先生,他居然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并且还像模像样做了。在他看在,自己屈尊降贵的来教一帮小丫头已经是很给面子的事情了,可居然有人在他的课上看闲书,这不就等于是不尊重他嘛…

更何况,今日表舅进来习室时候的心情,明显是不好的,也怪表姐点儿背,撞到了表舅手上,裴宣要动手,就是谢馨柔也不敢阻拦啊,所以,干脆就不搀和了,把一切都交给表姐的命运造化好了,反正应该不会真的动手才对,只要不动手,被说两句,也就挺过去了。

谢馨柔离开习室之后,偌大的习室内,就只剩下言昭华和裴宣两个人,裴宣坐着,言昭华站着,气氛别提多尴尬。

沉默了一会儿后,裴宣终于舍得开口了,站起身来,弯腰凑近了言昭华说道:“在我的课上看闲书,总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言昭华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不懂他什么意思,小声嗫嚅问道:“什,什么代价?”言昭华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第六感,对于危险的人或事能自己分辨,在她的辨识之中,裴宣虽然表面看起来牲畜无害,可眸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意却叫人无法忽视。

裴宣见她退后,亦步亦趋的跟了一步,就在言昭华的心里堤防就要崩溃,准备转身逃跑的时候,他才开口,接着说道:“回去把曲谱抄十遍,把每个音都从琴上找出来,三天以后我再来,若是弹不出所有音调,我就只能去回了世子夫人,不再教你们了,如何?”

裴宣这话一出,言昭华先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她以为裴宣要对她做什么的,但裴宣却只是说了个很正常的要求,一时将憋在心口的气给松了出去,可立马一想,又觉得不对了,裴宣这是给她挖了一个坑儿啊,什么叫她要弹不出来,他就不教她们了?这要是被世子夫人和府里其他姑娘知道了缘由,还不得一个个的把她给埋怨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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