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锦灰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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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告诉他啊?难道直接跑他跟前说我喜欢你,咱俩谈恋爱吧!我可做不到。”我压低了声音,傻乎乎地问。“谁让你那样说啊!上次不是给你说了吗?女孩表白,就是要暗示到恰到好处,含蓄到进退自如,要给他留下思考和觉醒的空间。这样,就算不成,也不会没面子。俗话不是说了吗?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但是,男人有个贱处,他们一般不会拒绝主动送上门的女人,但是,他们珍惜的,却是那种‘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爱情。主动表白的女人,只会让他们感觉太廉价、太不优雅。你说是吧?”
“那到底要怎么做啊?”
接下来整整一节自习课,郝时雨都低着头声情并茂地给我理论联系实际,传授了作战策略。比如两人一起,谈一些和爱情有关的暧昧话题,看看对方的反应;比如,像《将爱情进行到底》里面,有个叫若彤的女孩,暗恋杨峥,把“杨峥,我喜欢你”录在一个能录音的钥匙扣里……
“哪里有卖那种钥匙扣的?”我又傻乎乎地追问。她肺都要被我气炸:“谁说非要买那样一个钥匙扣,我是给你举例子,自己不会举一反三啊!自己想去。”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依然给她投去激赏的目光。青春里,那些和爱有关的事,是少年叩动你心扉,而那些女孩,带你上路,教你成长。
“没有观众的舞台,我的舞蹈孤独落寞,我迎面走向镜中的自己,该是卸下浓妆的时候了。”我在新一页的日记中这样写道。
然后,像往常一样,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折成纸鹤,扔进饼干盒。是的,该是卸下浓妆的时候了。我在网上搜到《将爱情进行到底》,找到郝时雨所说的那段关于录音钥匙扣的片段。我反复观看了数遍,最后决定,将装着纸鹤的饼干盒送给江辰,那些在暗夜里折叠又烙平,烙平又揉碎的心事,希望他能懂。
周末,我抱着那个饼干盒即将出门的时候,坐在客厅的洛秋忽然叫住我。爸爸和云姨都出去了,家里只有我和她。
她表情淡漠语气淡漠地说:“苏茆茆,我要和你谈谈。”“谈什么?”
“请你离江辰远一点,不要理他。”“凭什么,为什么?你是他什么人,你不理他,别人也不能理他吗?”
洛秋冷笑一声:“你看不出来吗?他在利用你,疗失恋的伤,他不喜欢你。”
被她说中,我微微发窘,却极力让自己平静,故作大方:“那又怎样?利用就利用,疗伤就疗伤,被利用,说明我还有价值,能为他疗伤,说不定以后我还能当什么情感专家呢。”
说完,我抱着饼干盒,抬步欲走。
她一边若无其事地按着电视遥控器,一边不动声色地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做他的女朋友,没什么好的,你会成为女生公敌的。实话告诉你,我已经遭受不少白眼和恐吓了。”
“这就是你和他分手的原因?”“算是一部分吧!最主要的是,他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热情开朗,善良热心,乐于助人,都是假象,他就是个自私冷漠的家伙。”“不会吧!”“怎么不会?冷漠无情,见死不救。看见乞丐绕道走,碰到坏事装看不见,总之就是一个自私冷漠的公子哥。”“不会吧!”
“爱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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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辰,告诉我,你不是那个冷漠自私的孩子,告诉我是她胡说八道。
我心里的疑问,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全部土崩瓦解。我们约在那家冰饮店。我到达的时候,他正在对街向我招手,一个短暂的绿灯灯时。忽然,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人群一阵尖叫,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从人群中冲出,一把拦腰抱起呆立的孩子,正在正常行驶的一辆面包车急速刹车,司机惊魂未定,从窗口探出头来怒骂:“谁家小孩不看好,横穿马路找死啊!”小孩的妈妈从人群中挤出来,接过江辰手中的孩子,一边忙不迭道谢,一边哭着训斥孩子:“让你再乱跑,吓死妈妈了。”
红灯亮起,少年笑笑地捏捏孩子的脸,洒脱地向我跑来。我紧张地打量着他,掏出纸巾,为他擦掉手臂的尘土:“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他伸伸胳膊腿,故作轻松:“没事!小事一桩。”坐在冰饮店里,依然是两份红豆冰沙,而我面前的那份,迟迟未动。我疑惑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剑眉浓密,左颊有一颗褐色的痣,在阳光下蒙了一层金色光晕,有莫名的性感味道,脸部棱角分明,清洁,温和。他怎么会是洛秋所说的那种冷漠自私的人?
见我在看他,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江辰,无论什么时候,遇到刚才那样的事情,你都会奋不顾身地相救吗?无论是老人跌倒、小孩被撞、女童被拐,你都会相救,对不对?”
他扬扬得意地笑着,放下手中的吃食,身子后倚,自夸道:“那当然,哥就是当代活雷锋。怎么?崇拜哥们儿了?”
我笑了,开始低头吃碗里的东西。是不是爱一个人,那个人身上,就有了一种魔力,让人无条件信服,给他闭上眼睛捂上耳朵的最彻底的信任。于是,离别的时候,我将手边的饼干盒送给了他。
收了我的饼干盒的江辰,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依然像往常一样在楼下泰然自若地喊我去看球、去吃饭。
好吧!不负我心的青春,才会了无缺憾。我努力了,这就足够。当那张字条出现在文具袋里时,我吃了一惊,小心翼翼地摊开,只是几个简单的字:“周末,老地方见。”是龙飞凤舞的字体,没错,是他的字体。我握着那张字条,贴在胸口,感到自己起伏的心跳。我感到,五月初夏的午后,我涨红的脸,我被甜蜜包裹的心。所有的校园爱情,不都应该是从传字条开始吗?江辰,开始用这样的方式约我。
我穿上自己最喜欢的一条荷叶边的连衣裙,头发梳起马尾,再对着镜子,拿出郝时雨送我的一根美宝莲的口红涂抹。她说,这种粉粉的颜色很适合我。
果然是。青春胭红,花明照眼。我将这一次见面,看做很正式的约会。在学校我对郝时雨悄悄说江辰写字条约我了,放学时她已走出好远,又回头叫我,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装扮好下楼,爸爸也正要出门,看到我的样子,眼前一亮,笑说:“我们茆茆长成大姑娘了哦!出去玩啊!去哪里?我顺便送送你。”
我冲爸爸粲然一笑:“不用了,我自己去。”我像花蝴蝶一样从他面前飞过,听到身后他的叮嘱:“路上小心,早点回来哦!”亲爱的少年,我来了。趁阳光正好,青春曼妙,趁花未开尽,我正年少你未老。
或许我去得太早了,老地方一如往常荒凉岑寂。黄昏未至,他还未到。我坐在石板上,轻松地哼起小曲:“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远处树头蝉鸣凄切,是夏日行吟的歌者,小河流水喧响,与蝉歌和鸣。我忽然想起江辰送我的一本书里看到的内容,说蝉的幼期很长,北美有一种十七年蝉,幼虫在土中生活十七年之久,才能爬出地面羽化。十七年蛰伏,换一月高歌。这多像,长久蛰伏不被人知的爱情,此刻,我像那破土羽化的蝉,怎能不放声高歌?被黑暗倾轧过的郁塞不平,终在此刻交心相对的时候,找到出口。
江辰,我等你。夕照暮云愈见深浓的时候,身后的草丛,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我惊喜地回过头去,叫道:“江辰!”忽然愣住。不是他,是完全陌生的两个男子。他们穿着图案夸张的T恤,头发染得五颜六色,一个嘴里叼着烟,正暧昧不明地狞笑,另一个头发染成红毛的男人,轻佻地冲我吹了声口哨。那声音在这荒凉之处,令人悚然顿生。
我身子一僵,从石板上跳下来,不自觉地往后退,嘴唇哆嗦着,慌张地朝他们身后看。江辰,你怎么还不来?你快来了吧?
“别看了,没人来。”抽烟的男子扔掉烟头,用脚狠狠地踩灭,然后,向我逼近。
我遇到了坏人。苏茆茆,快逃!心底一个声音急促地喊着。我抬腿就跑,却被红毛一把拉住,一道寒光一闪,一把冰凉的匕首贴住了我的脸,一只烙铁一样灼热的手卡住我的脖颈,男人粗重的鼻息迎头劈来。
怎么办?怎么办?江辰,快来救我。“你们想干什么?我不认识你们,我和你们无冤无仇的,求求你,放了我。”情急之中,我企图用哀求为自己换得一点逃脱的机会。
红毛冷笑一声,恶狠狠地说:“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啊!我妹妹乐乐说你抢了她的男朋友,让我来和你谈谈。”赵乐乐,那个花痴女生的名字在我耳边一闪而过。是她,是她找人来的。
“别跟她废话了。”我一闪身,抽出胳膊,用力抡过去,却被男人一把捉住反剪在身后。我拼命挣扎扭动,胡乱呼救:“救命!江辰!救我!妈妈!救我!爸!爸!快来!”
男人的拳头砸过来,头顶金星炸开,一阵耳鸣,世界忽然安静下来。血腥在鼻腔和嘴角蔓延开来,和不断涌出的泪水糊在一起。
夏日的夜,一旦天黑,仿佛瞬间落下黑色帷幔,黑暗密不透风。我挣扎着,怒骂着,可是无济于事。
忽然,不远处的小道传来一阵车链哐啷的声音,有人来了。有人来了!我记得,这座烂尾楼后面,是一个小工厂的旧居民楼。
我奋力仰起脖子,大声呼救:“救命!”一个骑单车的少年,喘着粗气停下来。身材微胖的少年,站在月亮地里,看上去块头很大,如果他能出手相救,我一定能逃脱。我心里又涌起希望。
少年惊疑地看看眼前的一切,握着车把的手在颤抖,红毛见状,站起身,拾起扔在一边的匕首,向少年一边逼近,一边恶狠狠地威胁:“滚一边去,没你的事,多管闲事老子捅死你。”
他逃了,在威胁下,他竟然逃了。他脚步凌乱地蹬上车子,一路疾驰。
可恶的、自私的、冷漠的孩子!你至少,打一个报警电话吧!江辰,你怎么还不来?绝望的泪水在我的脸上肆意横飞。裙子又刺啦一声,我仿佛听到身体也刺啦一声,裂开一个口子。男人的脸,在昏昏夜色中,涨红被涂上一层沉沉光晕,像一个绛紫的茄子。他急促地喘着气,像一辆加大马力的车子,轰隆隆地向我开来。
疼!好疼!
25
梦里吹来隔世的风。在梦里,我变成小小的女童,芳香纯稚,趴睡在他宽宽的背上,他背着我,扭头和我说话,吻我的额头,我嗲声嗲气地问他:“爸爸,我们去哪里?”
“回家啊!”然后我醒来。月亮升起来了,我双手拢住肩头,好冷。破败的衣服像灰扑扑的羽毛贴在身上,此刻,我像一只受伤的鸵鸟,恨不得将头埋向沙土更深处。
一个声音在心底暗处响起:苏茆茆!你被强暴了,被两个陌生的男人强暴了。是的,不是噩梦,是真的。
我在寂静的荒郊开始放声大哭,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像夜鬼的泣诉。我渐渐冷静下来,哆嗦着,从草丛里,找出掉落的手机。这个粉色的诺基亚手机,是过生日时爸爸送我的礼物。我颤抖着,翻遍号码,却不知道打给谁。
江辰?不,不能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为什么?他写字条约我,可他始终没有来。
爸爸?对,打给爸爸。这时,电话忽然响起来,是郝时雨。我像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按下接听键,那边传来她愉悦的声音:“小妞,和江辰的约会怎么样?”
我在电话这端,放声大哭。龙族5,http://www.diandianxs.com/longzu5daowangzhedeguilai/
她的舅妈出去打牌了,要很晚才回来,舅舅住在店里,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我蜷曲在她的床上,始终没有抬头。我记得刚才,我们去了派出所,在进门的那一刻,我逃开了。
她端来一杯热牛奶,轻轻地碰了碰我,我触电似的一抖。怎么办?怎么办?
“还是报警吧!”郝时雨说。报警!不!现在报警还有什么用?只是在伤口上撒盐。报警?
接受警察的不断询问,指认地点,描述歹徒的长相,一遍一遍,把伤口和羞耻揭给人看。所有人都会知道,苏茆茆被强暴了,表面安慰同情,背后指指点点,老师、同学、爸爸、云姨、洛秋,都会知道,我被强暴了,还有,江辰。不!
我点点头,又失神地摇摇头。她也叹口气:“也是!这种事,报警了,对你,又是一次伤害。可是,也不能白白地,就这么……就这么让人欺负了。”怎么办?怎么办?一种不祥的担忧忽然涌上心头,会不会,就这样,怀孕了?
我幽幽地抬起头,声音细得像一根快断的绳子,问郝时雨:“那样了,是不是,会怀孕?怎么办啊?”
郝时雨在我身边坐下来,像姐姐一样抚着我凌乱的头发,问:“你真的打算不报警了吗?要不,还是现在回家,告诉你爸爸,看看应该怎么办?”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哽咽出声:“不,不要!我不要任何人知道,不要爸爸知道,不要让他知道,不要。”
她抱住我,轻轻地拍着:“好,不要,不要他们知道。不会有事,谁也不会知道。茆茆,你告诉我,你不会自杀,你会好好的。”
我像个失声的病人,木木地点头。她看着我喝了牛奶,给我盖好被子,然后出去了。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盒药,重新倒了一杯清水给我,说:“把这个吃了。”
我木然地看着她。她又重复道:“把这个吃了,就不会怀孕。”
我接过药,顺从地吃了。是的,我不要有事,不会有人知道。我还会是以前那个干净纯洁的孩子。可是,真的会吗?那个月白风清的苏茆茆,那个丢失了的苏茆茆,那个破碎的苏茆茆,还能找回来吗?
我闻到身体上陌生的罪恶的气味,又一次哭出声来。郝时雨抱着我,咬牙切齿:“你是说,是赵乐乐那个花痴脑残找人干的?没看出来,这贱货这么胆大,明天我找人弄死她。”
我还是哭,不停地流泪,仿佛心头有根带刺的荆条不停地抽打我,燥热、疼痛、灼伤、不安。
她从枕头下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唇边点燃,然后,递到我唇边:“抽一根,心里会好受点。”
真的吗?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雾在眼前袅绕而上,一个大大的烟圈,仿佛一个句号,代表了那些甜美童贞的终结。
都结束了。
头好烫。我仿佛掉进了火炉里,在断断续续的梦中,与面目模糊的歹徒做长久的血肉相搏。很痛,很累。
在郝时雨家中睡了一天一夜,低烧不退,她一直在旁照顾我。终于醒来。
她用担忧的目光看着我,说:“这件事,还是回家问问你爸爸,应该怎么办。我们都还是孩子。”
是的,那些生之痛苦,我们必须去面对和承担。我点点头,穿上她的干净衣服,她送我回家。
爸爸,我把自己弄丢了,现在我回来了,你会原谅我,你会保护我,对吗?
家里好安静,推开门,死寂一般的宁静瞬间将我裹挟。云姨、洛秋,各自陷入沙发一角,云姨的脸是浮肿的,头发凌乱,目光涣散,而洛秋一言不发,泪水无声地从眼里淌到下巴,无声的泪水,让屋子里的气氛更加压抑。
爸爸不在家。云姨抬眼看见我,忽然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喊着:“茆茆,你去哪里了,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才回来?”“怎……怎么了?”我身子一虚,脚下一软,郝时雨用力扶住了我。难道,她们都知道了我的事,她们都知道了?云姨的脸,在瞬间变换了各种表情,彷徨、无助、绝望、悲伤。郝时雨松开了我,云姨跌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大颗大颗的泪滚落下来。“怎么了?爸爸呢?”一直默默流泪的洛秋,忽然转过头大声喊道:“爸爸没了,爸爸没了。”她忽然哇地放声大哭。“什么没了?没了?”
“没了,就是死了,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爸!”郝时雨再一次紧紧地拥住了我。我睖睁在原地,说不出话来,那颗被痛苦挼搓的心,像碎玻璃一样在胸口轰然炸开。命运的手掌,左右开弓,向我袭来,而我,无力躲避。
26
爸爸在我出事的那天晚上,驾车和朋友一同外出吃饭,微醺而归,车子驶过三环时,因躲避一辆急转弯的面包车,撞上路边的隔离墩,一车两命,他,和一个叫安建国的中年男子。爸爸和安建国被送往医院后,先后不治而亡。那天的都市新闻和报纸,都完整地报道了这起车祸。照片里的银灰色轿车,扭曲变形,触目惊心。我在两天后才知道。
因为尸体严重损坏变形,我未被允许去太平间见爸爸最后一面。很快入土下葬。在郊外的公墓,一块小小的墓地,向阳的风水之地,是他最后的归宿。来了很多人,他生前的好友、单位下属、生意伙伴、远房亲戚,都表情肃穆地安慰我们,然后各自散去。云姨在葬礼上数度昏倒,突如其来的灾难像一个巨大的榨汁机,沥干了她所有的水分,也抽走了她赖以生存的养料。苏岩曾是她甜美生活的养料。
洛秋哭哑了嗓子。我也哭,可是更多的时候,我在不停地发抖。五月的天光,我却感觉孤身站在南极的远天僻地中,白茫茫,刺骨的风大片大片地灌到心里,好冷。
人群渐渐散去。洛秋和云姨,渐渐恢复神志,彼此搀扶着,坐在一边的石椅上休息,神情萧瑟。
几天了,郝时雨一直陪着我。“去那边树荫下坐一会儿吧!”她说。她扶我到松树后的一条石椅上坐下。我茫然地看着远处,那种茫无边际的绝望又向我袭来。我失去了贞洁,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从此这世上,我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而我深爱的少年,从出事到现在,像消失了一般,一直没有出现。我和洛秋都双双请假了,班里很多人都知道我们家出事了,有和洛秋要好的同学也来安慰她,可是,江辰,即使作为一个普通同学,也没有露一下面。
此刻,我多想他在身边,即使我们无法再像从前,即使无法再并肩走下去,哪怕,此刻,他来了,站在远处,看一眼就足够。
或许,他真的如洛秋所说的,是个自私冷漠的少年。我恨所有自私冷漠的少年。这时,一团面积巨大的阴影,挡住了我的视线。身材微胖的少年,有微微肥硕的肚腩,像一只肥软可欺的麦兜,他的表情腼腆又痛苦,欲言又止。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却又想不起来。“你,是苏茆茆吧?”我漠然地点点头。
“我……我爸爸……我……我……”忽然,他哼哧地哭起来,“苏茆茆,对不起!”
“你神经病啊!”郝时雨忍不住训了一句。“我爸爸是安建国,和苏叔叔那天晚上一起,然后,出车祸了。那天晚上,他们在抢救,我去见爸爸最后一面,爸爸告诉我,他和苏叔叔在等待救援的时候,互相约定,谁要是活着,将来要照顾对方的家人。可是……可是……谁也没抢救过来,呜!呜!呜!我……我……爸爸说,我长大了以后,要照顾好妈妈,照顾好苏叔叔的家人。”原来,他是同车死者安建国的儿子。他说得语无伦次,眼中蓄满泪水,向我表达了爸爸最后的祈愿。原来,苏岩在弥留之际,也曾想过,嘱托幸存好友,给我最后的庇护。可是,谁也没有幸存下来。
我茫然地摆摆手:“不用了,我们会照顾好自己,你也失去了亲人。”
“我……”他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又咽下。郝时雨劝他先离开,有话日后再说。他转身,脚步缓滞地走向不远处坟前的中年妇女,扶起她,下山去了。也是一个倒霉的可怜的孩子。
家里的气氛变得很微妙,三人许久地不发一言。云姨不再按时做饭,即使做了,也是缺盐少醋。
我在浴室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和洛秋迎面撞上。她的眼睛依然红肿着,忽然盯着我的脸,问道:“你的额头怎么了?”
我伸手去摸,那里是一块红肿,那晚被打留下的痕迹。此刻,她的关切询问让我心里微微一暖,我低下头,装作不以为然:“没事,不小心撞的。”
洛秋的目光,忽然闪过一丝慌乱,她不安地低下头,说:“没事就好。”
不祥的猜测和狐疑忽然涌上心头,难道,是洛秋?是她找人去侮辱我?只有她最在意我和江辰在一起,对,一定是她。当这个念头从我的脑子里冒出来时,吓我一跳。我几乎要冲上去推开门揪住她质问,最后,伸出的手又轻轻放下了。时至今日,是她,或是赵乐乐,又能怎样?我再也不会是从前的苏茆茆了。这个家,已经经不起任何波澜了。
已经是,失无可失了。渗入骨髓的痛苦,都要各自承担,独自纾解。生活继续,高考正马不停蹄地赶来。在家休息了两天之后,当我再回到学校时,发现郝时雨的座位是空的。
我以为她依然逃课,最后在学校门口的公告栏里,看到了一张醒目的处分公告,她被开除了。
她在课间,莫名地抄起板凳,砸向毫无防备的赵乐乐,赵乐乐头部缝了八针,左手食指骨折,至今还躺在医院。郝时雨的舅舅,给赵乐乐家赔了很多医药费,在教务处,甚至给校长跪下了,也不能改变她被开除的结果。听同学们都这样说。
她为我出气,打了赵乐乐,在离高考不到十天的日子,被开除了。我从来没有这样愧疚不安过,我想,至少,我应该去找找她,说句谢谢或者对不起。一整天,头都昏昏涨涨的,终于挨到放学,一出校门,她忽然从暗处跳到我面前,一点也没有被开除后失落的样子,她一边和旁边的同学没心没肺地打着招呼,一边揽住我的肩。
“郝时雨,你怎么这么糊涂,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把她拉到没人的暗处,低声埋怨,“反正已经这样了,你打了她有什么用?马上高考了,你的前途……”
说到“前途”,她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嘻嘻地笑起来:“去他妈的前途,我就是进了高考的考场,也考不上,你又不是不知道。”
“听她们说你被家里关起来了,怎么出来的?”“嘿!趁舅舅不注意,逃出来的呗!我来送你回家,走!”我的泪水,又不争气地涌出来。三年同窗,她为我打了两次架,一次被罚站,一次被开除。情意深厚,即便是鲁莽率直的方式。我该怎样偿还?“哎哎哎!别太感动哦!是不是想着要怎么报答我啊?唉!以身相许吧!你是个女的,咱不稀罕。下辈子吧,下辈子你投生一帅哥,拼命追我,往死了对我好,怎样?”她依然能这样没心没肺地开着玩笑,我苦笑一下,使劲点点头。
27
江辰再没有出现在校园里,他仿佛忽然从人间消失了一般。从各处听来只言片语的传闻,我才得知,江辰的家,也出事了。他的父亲贪污受贿,数目巨大,被检察机关查处,已锒铛入狱,几处房产和名下财物都被没收。几天前,江辰家里的人来学校为他办理了休学。又有人说,他父亲已将部分财产转移海外,并为他办好了留学手续,他压根儿不稀罕参加什么高考。各种传闻都有,总之是,他家真的出事了,他真的再也没有在学校出现。
为什么?江辰,难道我们之间的情意稀薄得连一个告别也没有吗?
两个溺水的人,不可以共同泅渡,彼此慰藉,不如各自下沉。你是这样想的吧?果真是自私冷漠的少年。
然后黑色六月来临。
当一个人身无长物万念俱灰时,即使走在炮火连天中,都会不惊不惧。所以我在高考的考场上很平静,除了闷热,和偶尔的恍惚,我还是坚持了下来。巨大的变故或许会摧毁意志、磨灭勇气,其实并不会带走曾经所学的知识,会做的题,我依然会做,只是用的时间长一点,不会做的题,依然不会做。
即使是考上一个一般的大学,也不赖。那也是代表新生活,衰败的过去过去,未知的未来到来。
云姨在考场外等着我们,笑容疲倦,带着隔夜的黑眼圈。她还没有从失去丈夫的伤痛中走出来,这个可怜的脆弱的女人,只是短短几天,看上去老了十岁。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暑假。我根本没有操心高考成绩,浑浑噩噩地估分,随随便便填报志愿。我和郝时雨说好了,如果考不上,我就和她去南方打工,去流水线做女红,每天累到半死,不知道明天在哪里。这个暑假,我几乎天天和她待在一起。她是我最后的避风港,睡在她那张印着巨大HelloKitty的床上,入眠很快,虽然会时不时从梦中惊醒,但闻到她微微的鼻息,很快平静。
云姨和洛秋母女相依,如彼此舔舐伤口的困兽,眼神忧伤哀愁。一切都需要面对,云姨开始时不时到爸爸的影楼去,打理他留下的一摊生意,要强颜欢笑,面对各色人等,顾客、员工、合约、账目、税务,琐碎得令人头疼。
洛秋不再那么张扬跋扈,盛气凌人,苏岩的离去,仿佛一道魔咒,拔掉了她身上所有的刺,和那些闪闪发光的骄傲。她甚至有时会主动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云姨做了好吃的,让我回家吃饭。我们都在不知道的某个瞬间,迅速长大了,用痛苦做代价。
七月流火,梁静茹的演唱会即将来临。那天,我回家去拿票,看到那日在公墓遇到的少年,正站在家中的院子里,帮洛秋挪移花盆。见我进来,他拘谨地搓搓手,直起身来,嗫嚅了半天,又什么也没说。
“是安叔叔的儿子安良,安叔叔和爸爸一起在车祸中不在了。”洛秋依然有些悲痛地说。
“别说了,我知道。”“他来了好几次了,好像在等你。我去倒水。”我不耐烦,冷冷地说:“我都说了,你也失去了父亲,我也失去了父亲,大家都很痛苦,就各自承担,或许时间长了就会好了。你不欠别人什么,你也只是一个孩子,不用为那句虚无的托付做什么。”
“不!苏茆茆,请你原谅我,请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赎罪?”“我知道,我胆小,我懦弱,我不敢去救你,我是个胆小鬼。那天晚上,我去见爸爸最后一面,我告诉自己我要去见爸爸最后一面,这很重要、很着急,其实我是懦弱,我……你……那天晚上,你有没有……有没有……”
我忽然想起来,那个骑着单车的少年,那个微胖的身影,在我瑟瑟发抖的呼救中不管不顾,在歹徒面前落荒而逃,原来,就是他。那个雪崩一样的夜晚,那个世界沦陷的夜晚,又像梦魇一般覆住我,胸口的火苗噌噌地燃起来。
“你闭嘴,不要提那天晚上,我不认识你,我不需要谁的赎罪,我不需要谁的照顾,即使赎罪,你以为搬搬花盆或者扛个煤气罐的照顾,就能赎罪吗?”
“对不起,苏茆茆,我真的没想到会这么糟糕,我没想到会这样。”
少年的胸口起伏着,那张本来肉感而温和的脸,那刻看上去如此讨厌。我厉声叫道:“你滚!你能为我做的最大的事,就是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你出现一次,我心里就疼一次,你出现一次,就提醒我一次,就让我想起那个夜晚,我不想再想起来,行不行?我已经打算要忘了,行不行?请你离我远点。”
少年手足无措,在我的暴怒和失控面前,不知如何是好。洛秋忽然从屋里出来,手中的茶杯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发出很清脆的磕碰声。她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不可置信:“哪个晚上?什么晚上?你怎么了?”
我心里一紧,目光掠过她,冷冷喊道:“没有什么晚上。”然后转向安良,“请你,不要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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