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道热菜 焗扇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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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道热菜 焗扇贝03

第二天早上,贝海泽依约准时来接姜珠渊。
姜珠渊步出电梯,走入大堂,见到正在等她的贝海泽时,不由得眼前一亮。
他穿一件长度到膝盖的黑色风衣,同色的肩襻和袖襻上绣有银灰色的窄边,里面是银灰与宝蓝相间的斜纹高领毛衣,配与风衣同色系但稍微浅一些的休闲长裤。
因他只有工作时才着严肃的正装,私下穿得都十分居家普通,偶尔换了这样英俊挺拔却又有着和工作时截然不同的气质,又回想起昨天晚上打电话的情景,姜珠渊一颗心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不是去吃个随意的brunch吗,这是要干什么?要把大街上所有适龄女性的芳心都收割下来吗?
他的头发浓密乌黑,平时总是被手术帽压得扁平,现在却有着蓬勃而温柔的线条,让人不由得油生一股将手指□□他头发里的冲动。
贝海泽看到她突然左手打了一下右手,不由得莞尔,朝她挥挥手,走了过来:“珠珠。”
姜珠渊不由得快速自省了一遍。
眉毛早上有细心修过,头发也做了护理,黄色的V领针织衫虽然普通,但是下摆束在了一条不规则下摆的A字长裙里呀!和针织衫的素净相比,长裙是撞色的几何图案,阔腰带显得她腰细,咖啡色的羊皮小靴多么可爱——她这一身也是朝气满满。
“今天的发型有用发胶哦。”姜珠渊你够了,一万句开场白也比这个好呀,“我的意思是你今天好帅。你这样不可以单独出门,我要把你挽紧一点。”
他不知道她是否有双膝发软,但水蒙蒙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纵然是贝海泽这样受惯了称赞的人,在姜珠渊主动伸手过来挽住他胳膊时,也不由得心中一荡。
林沛白,记你一功。
“对了。”他将一直背着的右手伸了出来,原来浓烈的香气来自于他藏在身后的一束花。
“姜花?现在都十月底了,怎么还会有姜花?”
对于这句预料中的话,贝海泽有预演好的台词,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肉麻:“……找一找就找到了。”
他说的很轻描淡写,但姜珠渊知道不是那么容易:“好漂亮。”
贝海泽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只要姓姜,都漂亮。”
姜珠渊已经快醉了,最后的一丝清醒支撑着她问道:“难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不是,不过我今天准备了很多节目,希望你会喜欢。”贝海泽道,“以后我不值班的周末,都这样过。”
他牵着她朝外走去,姜珠渊突然道:“啊,我忘了拿一样东西,我回去一下,顺便把花放好。没有水的话,半天就蔫掉了。”
“要我跟你一起上去吗?”
“不用。”
她搭上电梯,一回到家,立刻找了个花瓶出来,灌上清水,将花插了进去,摆在饭桌上。
不过这不是她回来的主要目的。她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拉开装着内衣的抽屉。
她周末从来不戴有钢圈的胸罩,内裤也是平角宽松款的。但这不代表她没有漂亮而精致的内衣裤。
她换上了一条嫩黄色带蕾丝的胸罩,和成套的蕾丝内裤,屏住气,瞄了瞄镜子里的自己。
除了肚子上有些赘肉外,其他部分也挺OK的。
管不住嘴,也是没有办法呀。食色性也,迄今为止她和贝海泽有过一些身体接触,但仅限于牵手,拥抱,亲亲额头。
姜珠渊实在不知道贝海泽对自己有没有欲望。
她听说过一个说法,在手术台上看惯了人体的外科医生,都未免有些性冷淡。
不过自从昨天她不小心听到他洗澡的声音后,就有些心猿意马呢。
她虽然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可言,但在本科时选修了一些相关课程,观念也是很开明的——如果水到渠成,为什么不可以和心仪的对象一起享受□□的快乐呢?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不就好了吗?女性有欲望很奇怪吗?拼命压抑才对身体不好吧。
好吧,就这样决定了!
贝海泽哪里知道姜珠渊正计划着将他生吞活剥呢?两人走到车库,奇怪的是并没有看到他的那台蒙迪欧:“你没开车?那开我的车吧。”
贝海泽笑而不语,带着她走到一台银灰色的奔驰前面:“请上车。”
缪盛夏是个奔驰控。他家有个地下车库,专门放他收集的奔驰车,因此姜珠渊也见过不少车型。她一看就知道是奔驰S600:“这不是你的车啊。”
“这是我爸的车。”贝海泽道,“他腰不好,很少开。我有时候会帮他热一热车。”
“你今天很怪。”姜珠渊先是撇了下嘴,又笑逐颜开,“不过我好喜欢!”
在贝海泽看来,能被物质满足的那都不算欲望:“那将来我们也买这种车吧。”
“好啊。”她开开心心地打开车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
贝海泽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今天看新闻了没有?”
“没。”姜珠渊道,“有什么大事吗?周末记者也要放假吧。”
“没有。完全没有。我有样东西送给你。”
原本要在晚餐时拿出来的礼物,现在为了遮掩他的失言而被拿了出来。
他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系着红绳的小缎袋。姜珠渊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枚洁白圆润的珍珠。
“谢谢,好漂亮。”珍珠在她手心滚来滚去,“不过,不是才送了我发卡吗?”
见到她一直到目前为止都笑得眼角弯弯,嘴角弯弯,显然是凤颜大悦,贝海泽也心情极好,一不小心就说了真话:“本来想在表姐婚礼时送给你。”
姜珠渊歪着头问道:“那为什么现在拿出来?”
“……我想征求你的意见,用来做什么——胸针,耳环,还是戒指?”
姜珠渊用手指拈起珍珠,举到眼前欣赏:“好难选择。感觉不管做成什么,都会改变它现在的光彩。”
贝海泽伸出食指抓了抓眉毛:“——这是我在虹岛潜水时找到的,如果你喜欢,我再去采。”
姜珠渊诧异道:“你自己采的?你不是说你妈不喜欢你潜水,所以没去了吗?”
“其实还好。之前朋友约我,就偷偷去了。”
“许度?”她随口问道,“你们健身都到海底了啊。”
贝海泽脸都白了。
“不是,是郁专美。”
姜珠渊复读了一遍这个名字:“郁专美?”
贝海泽这才想到老郁的名字也容易引起误会:“不是,你误会了。郁专美虽然名字听起来很像女孩子,但实际上是比我大三岁的男性,格陵大学海洋生物系的教授。你上网查格陵大学的主页,真的,你查。他去年春天回国执教,回国前我们在网上的潜水论坛认识了,回国后我们见了面,偶尔一起潜水。”
“你这么紧张干吗?我又没说什么。”姜珠渊笑着摸摸他的头发,“小可怜,鬓角都冒汗了。”
“那就做成戒指吧。”贝海泽顺势捉住她的手指,眼睛亮晶晶地凝视着她,“我爸每年结婚纪念日都会买一颗宝石送给我妈,让她自己设计。我想,我们认识的第一年用戒指开始,应该不错。”
姜珠渊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声音放软:“你这是祖传的浪漫吗?”
贝海泽开了个玩笑:“我祖传的东西还有很多,想要吗?”
她嗔怪地在他脸上划了一下。
“那我量一下你的指围,发给庄罗珠宝那边,你再选一个喜欢的戒圈。”贝海泽柔声道,“说来也很奇妙,就是那之后,遇到了你。”
想到两个人的相遇,还真是跌宕起伏:“第一次见面,你应该没注意到我;第二次见面,你对我又打又骂。”
“所以你现在知道偷偷把属于大海的珍珠带回来会受到什么惩罚了吧。”
她就是他的珍珠姑娘:“我愿意永世受到这种惩罚。”
他量好指围后,仍然舍不得放开她的手。姜珠渊用余光打量了一下车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接吻吗?为什么他看起来无动于衷?难道真的像传说中那样,大多数的外科医生荤段子张口就来,对实际操作却兴致缺缺?

第五道热菜 焗扇贝04

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海泽,我真的很感动,不过——”
“不过什么?”
“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会相信你在虹岛能采到这么漂亮的养殖珍珠吧。据我所知,虹岛附近的海珠养殖场都不提供这种潜水采珠的服务哦。”
贝海泽一怔,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识穿。
如果不会毫不留情的点破,那也不是她的性格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其实他和郁专美每次下水都有自己的原则——不拍照,不从海底带任何东西上来。
转折出现在一次郁专美去虹岛采集实验材料,和当地养殖户发生了摩擦,且嫌隙越来越深,经过数次调停,最后决定在虹岛南侧最大的私人承包海域来一场比赛——不带氧气瓶下海,谁在最短的时间内采上来最多的鲍鱼和贝类,谁就胜利。
郁专美回来就约贝海泽一起去。
从自由潜泳的下潜深度,人类的憋气极限,鲍鱼的生长位置,以及对方的专业性来讲,贝海泽都不认为己方有胜算。但是既然郁专美约他了,出于好友义气,他还是偷偷去了。
姜珠渊听得嘴巴都张开了,呆呆地忘记合拢:“怪不得你妈不让你再去了,这么危险。”
“其实还好。我们心里有数,不会为了赢而拼命。”
“所以不带氧气瓶,就得闭气吗?你能闭多久?”
“那一次是两分三十二秒,但后来再也做不到了。大概两分十八秒吧。”
“你这么会憋气,那——”姜珠渊突然闭上嘴,看了一眼腕表,同时竖起一只手指示意贝海泽不要说话,大约过了半分钟,她才突然长吸一口气,咳嗽连连,再一看腕表,“——我才三十八秒?!”
贝海泽宠溺地大笑:“大海来的珍珠姑娘,你太弱了。”
“那后来呢?”
结果和对方打成了平手,总算握手言和。他们把带上来的鲍鱼都吃了,贝壳全部撬开,居然意外地让贝海泽剖出来一颗珍珠:“确实是在那之后遇到了你,但是我得到的那一颗,和在大溪地买的这一颗,完全不能比。”
姜珠渊一听来了兴致,摇着他的胳膊,催着拿出来;贝海泽恰好也一直带在身边,于是取出皮夹,从照片卡位里倒了出来:“很小。”
这是一颗很丑陋的,类似于梨状的细珠,表面不光滑,釉质不均匀,通体泛着灰色。可是姜珠渊很喜欢,小心翼翼地拈起来:“为什么不把这一颗送给我呢?因为是你的护身符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不好看而已。”
“在我看来,比刚才那颗漂亮多了。”
“是吗?”贝海泽见她模样不像是说假话,不由得道,“你是为了安慰我?”
“这才是我的本体,怎么能说不好看呢?”姜珠渊爱不释手道,“但是大溪地那颗也不可以收回去哦。”
“当然。不过我还是要暂时拿回去镶嵌。”
“好。那这一颗呢,就放在我这里,我自有安排。”姜珠渊小心翼翼地将珍珠收好,然后俯身过去,抓着贝海泽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诚恳道,“为了给我最好的所以撒谎,很感动,但以后不要了。只要是你给我的,都是最好的。所以,从今以后请买大溪地的珍珠给我。不要再亲自采了。”
贝海泽也紧紧地握着她的小手,柔声回答了一个“好”字。
所以呢?
都到这一步了,还不亲吗?
是安全带太紧了吗?没有呀,我都凑到你面前了啊。
快看看我的眼睛,还有忽闪忽闪的长睫毛,不美吗?
虽然姜珠渊还没有和适龄异性接过吻,但她听说接吻的时候会呼吸不畅,吻到快窒息的时候,就像一脚踩在天堂,一脚踩在地狱,感觉特别好。
不亲的话,两分十八秒的天赋不是浪费了吗?
是她唇上的汗毛没除干净?
不可能啊!出门前她反复照过镜子了。
难道真的是性冷淡?
那她这一辈子的幸福……
“珠珠,你现在高兴吗?”
“哦——高兴!”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该死,林沛白是怎么说来着?
“什么问题,你问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向我表示好感,你会不会生气?”
“胥丹吗?她又给你发清凉照了?”
“谁?啊——”贝海泽突然想起来上次有病人家属发暧昧消息给他,珠珠看到了,但是没有在意,刚要解释,姜珠渊又道:“你别太有自信。我看她只是想试试小贝医生除了医术之外,别的方面是不是也很好用。”
说完,姜珠渊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不由得捂起嘴来吃吃地笑。
这可是她自己先挑起来的:“那你想知道吗?”
姜珠渊了然地看了他一眼:“昨天晚上打雷了,你听到没有?”
“是吗?没有。这几天预报的都是晴天。”
“我还以为会下雨呢。没想到是光打雷,不下雨。”姜珠渊摆摆手,“好了好了,不说了,开车吧,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五分钟。好在辛律之和马琳达并不介意。
除了马琳达和贝海泽之外,他们互相之间都见过,只是欠正式介绍。
“你好,我叫马琳达。叫我琳达就可以了。”马琳达穿一条柔和动人的白色蕾丝长裙,外面是一件格纹短皮衣,精致的长裙和英挺的短皮衣,矛盾而激烈的搭配,愈发衬得她娇艳动人。
她首先主动伸手和贝海泽握了一握,又对着姜珠渊一笑:“有这么charming(迷人)的男朋友,别的男人哪还看得上呢?Patrick,你说是不是?”
她轻轻挽住了辛律之的臂弯;后者今天穿了一件最简单不过的白衬衫,外面是粉灰色手工棒针麻花纹外套,再加一条浅色修身休闲裤,十分随意舒适。
他一眼便看到她头上戴了一枚玫瑰花式样的水晶发卡,将调皮的发丝都别住了。
听了马琳达的调侃,她脸颊微微泛红,娇羞的样子是他以前未见过的。
他不由得想起两人第一次在云泽见面的情景。
那时候的她端庄大方,可偶尔还是会流露出一股刁蛮的气势来。
这种不谙世事的娇憨令他觉得,保护她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去惊动她。
明明已经犯过这种错,为什么在感情上做决定时总不顺从内心,而是遵循理性?
短短三个月,她已经有了男友,气质也变得更加优雅动人。
不奇怪。她这么可爱美好,当然会有很多优秀的男性追求。
她有足够的自由,去选择,去接触,去发展。
但今天她正式将男友介绍给自己时,辛律之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和她就像两条无差异曲线,可以无限接近,但永不相交。
他没办法让时空停止,改变,或者倒退。
她不需要缪盛夏架梯子,也不需要他扮醉护驾。
“其实,”马琳达推了推辛律之,“是不是应该由你先自我介绍呢?”
“……抱歉。”他声音有些喑哑,“我在走神。”
辛律之原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很好地处理。但是从小便刻骨铭心,不被需要的感受,突然又排山倒海而来,充斥了整个胸腔。
他可以接受一条一维的皮亚诺曲线填满整个二维的正方形,但是一种虚无的情绪为什么可以填满一个立体的人?
这个问题永远没办法用数学解释。
“那我来介绍好了,Patrick Shin,辛律之,我的继子。”看到贝海泽和姜珠渊诧异的表情,马琳达拍手笑道,“啊,我一直都很矛盾。一方面,我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我年纪轻轻就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儿子,但我又特别喜欢看其他人知道Patrick是我继子时的表情——总之,不要把我当做长辈,OK?”
姜珠渊期期艾艾道:“这下可尴尬了。自从在云泽见面后,我一直以为你是他女朋友。刚才来的路上还对海泽介绍说你们是情侣。”
马琳达好奇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认为我们是情侣?要知道Sean可是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黑天鹅保育区惊鸿一瞥,自然而然认为他们两个男才女貌,天生一对,昨天说到各带家属,自然而然以为是男女朋友:“我……”
“你这老实孩子,干什么说出来?”贝海泽立刻出声分担她的尴尬,“真抱歉,她是有些小糊涂。”
贝海泽笑着摸摸姜珠渊的头发时,除了不被需要之外,辛律之还感受到了三十二年前他的父亲辛家明和母亲纪永姿,以及纪永姿当时的未婚夫见面时,那种嫉妒和愤怒的心情。
“两个人被认定为情侣,至少需要满足以下条件之一——双方同时承认这种关系,有过双方自愿的亲密行为。当时你们两个话都没有说一句,事后你也没有见过她和我有情侣般的行为,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姜珠渊听他语速加快,似乎有些恼火,心想这件事情确实是她莽撞,辩解也没有意思,立刻再次道歉:“对不起,是我狭隘了。”

第五道热菜 焗扇贝05

马琳达瞥了一眼面色难看的辛律之,笑着表示不介意:“我和Patrick从小一起长大,听起来应该是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对不对?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性格很疏离,一丁点遐思也不会给身边的女孩子。而我,可能因为从小缺少父爱,一直都喜欢成熟又强悍的男性,所以爱上了Albert。所以我和他的关系既像姐弟,又像母子——哎,这个故事很长,也不是今天的主题,我就不说了,免得闷着你们。Patrick,坐下吧。我饿坏了。”
贝海泽替姜珠渊拉开座位:“好了,过去的乌龙就别再提了,别坏了胃口。”
他们坐的地方正是辛律之和马琳达上次来时的位置,视野开阔,蓝天白云和海滩尽收眼内。侍应过来倒水,辛律之点点下巴,示意他将餐单交给姜珠渊。
姜珠渊利落点好:“我在网上搜过了,这里芝士龙虾卷好评率最高。”
辛律之听她主菜点了芝士龙虾卷,不禁生硬问道:“不要crab cake吗?”
马琳达笑着制止辛律之的无礼:“买单不代表可以干涉别人点餐。”
“……没关系,换成蟹饼吧,谢谢。”
贝海泽贴心道:“我点龙虾卷,然后分享好了。”
马琳达果然是饿坏了,点了一堆吃的;而辛律之只点了一客凯撒沙拉。
“Patrick,以你的肌肉比例和代谢率,吃的太少了。”
辛律之垂着眼帘,拨弄着桌上的刀叉,淡淡道:“不买单代表可以干涉别人点餐吗?”
他鲜少和马琳达抬杠,这是迁怒了;马琳达道:“珠珠,你是专业人士,你说作为一个成年男性,是不是吃得太少?”
说是成年男性,昨天才气吞山河地收购了老饕门,今天的肚量却只有一个孩子那么大。
隔着一张桌面,姜珠渊能察觉到他的不悦。她不得不在意,不得不尴尬——你和朋友吃饭,朋友带上了自己聪颖又敏感的儿子,然后你一时嘴贱说了句“你是妈妈从垃圾堆捡来的哦”,孩子生气了,你能不道歉,不去在意孩子的情绪吗?
困难在于,她可以逗弄小孩,惹他发笑,却不能去逗弄这个正在生气的大人。
姜珠渊不爱听他人八卦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想牵扯到误会当中。在她看来,弄错了他和马琳达的关系并不是一个多么致命的错误。但决定权并不在她,被误会的人当然有权放大或缩小。
她虽有职业病,也知道现在不是发病的时候,而是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低声下气:“看来辛先生被我的愚蠢坏了胃口。”
“姜小姐叫我什么?很刺耳。”
见辛律之连连发难,好脾气的贝海泽沉下脸来。他正要为姜珠渊说点什么时,马琳达出来解围道:“他不喜欢人家叫他Mr. Shin或者辛先生。和我一样直接叫Patrick好啦。Albert以前叫他阿律又或者Pat。现在没人这样叫。”
这理由在姜珠渊看来不合理。
她和他也不过见了三次,第一次觉得他为人亲和,第二次发现他还有神秘一面;第三次则领教了他在数学和经济方面的实力。
没想到今天出来,正式当做朋友一般地见面,他却是锱铢必较,暴戾无常的性格。
又或者他的真实情绪?毕竟他也一分钱没有留给代喜娟两母子。
又或者马琳达和他的关系是他的死穴?毕竟这样年轻美丽的女孩子时时刻刻陪在身边,却是继母的身份——姜珠渊不再多想,他们是什么关系,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好的,Patrick。”
见女友一再忍让,贝海泽在桌下扣住了姜珠渊的手,十指交缠,又紧了紧,以示安慰。
等餐时,马琳达又道:“珠珠,你的发卡是男朋友的礼物?”
姜珠渊道:“又红又绿,一看就是直男审美,对不对?”
“不错,这只发卡的名字应该叫做‘Mercy from my girl’(女友的慈悲)。由此可见,珠珠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相反很随和,也很友善。”
之前虽未聊过,她已直觉会和马琳达合得来。今天一聊,果然不仅美艳动人,还风趣直率,尤其是在辛律之的衬托下:“其实还好。心胸开阔一点,什么也看得惯。”
贝海泽笑道:“希望你能在别的方面也对我慈悲一些。”
马琳达附和:“绅士应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而淑女,不犯错又怎么彰显绅士的气度和机智呢? ”
一来一回,既有酬唱之语,亦有弦外之音。不知道对方听进去了没有。
“你们一个是医生,一个是营养师,那平时有什么消遣?喜欢旅游吗?我个人就很喜欢摄影了,不,不应该说是摄影,而是拍照罢了。”
姜珠渊和马琳达两个的成长背景可谓是大相径庭,但难得性格契合,越聊越投机,越聊话题越多。贝海泽一直面带微笑地听她们讲,偶尔开口,既不喧宾夺主,又不无谓附和,寥寥数语,既有自己的主见,又不失对女友的爱护,不由得令马琳达心中更加增添几分对他的好感。
反观自己的继子辛律之——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她对辛律之的性格太了解了。
正常的人际交往没有问题,虽然情商低,常常做出让人无语的回应,但有脾气的时候一般都会自己默默消化掉。
她只见辛律之发过一次脾气,当然,那次要比现在严重得多。
那次他看到了纪永姿离家出走时留下的信。
Albert:
见信如唔。
你知道(后被划掉),是这样的。我们对数学的研究理念从来不同。
我认为数学应该坚持温柔的,有趣的,纯理论研究,而你认为数学之美正是在于它可以为任何领域做出指引,尤其是金融和政治。
我不喜欢这种侵略性的研究态度。但我看到你已经开始将这种理念用于对Patrick的培养上。
是,你只不过是教他搭建精巧的机关,让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就能给院子里的小鸟喂食——但在我看来,他已经在很多方面都显现出了和你一模一样的思考方式。
比如坚果是红嘴雀的,那么来偷吃的花栗鼠就活该在你们设计的那个像陀螺一样的玩意儿上旋转到死。
我不喜欢这样。
好吧,这可能还不是我们生活中的关键矛盾。
也许是因为你和Patrick太亲密了,让我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变得可有可无。
也许是因为身体原因,三年来的两次流产让我变得很糟糕。
我可以想象到你读到这里时的表情,我最怕的那种表情。
无论什么时候,我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天知道我有多么战战兢兢——你就会放下手头上的一切,直直地,毫不留情地盯着我,好像我是个深渊。
但我不会报以凝视。
好吧,我们也曾经有过快乐的日子。
你去到哪里工作都会带着我,每一次你的团队都把我照顾得很好。
工作间隙你也会带我到处去旅游,虽然大多数时间是我在到处浏览,而你在酒店里睡觉。
每一个纪念日你必定会和我一起庆祝。我喜欢你发明的“mathematicsex”的游戏,从1.0到9.0的版本都很喜欢。
我感觉得到,你是很想经营好这段婚姻。
我也努力过。
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衣食住行上的所有偏好和禁忌——好吧,可能这样还不够。
又或者矛盾从一开始就种下了。
从罗马度完蜜月回来之后。我们说过不再为Rosemary吵架,但看到她送来的结婚礼物我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相骂无好言,你亲口承认当初确实是你安排了我在杂志社的工作,随之而来的就是世界各地到处开会——那时候Vincent抱怨过,不明白做学术编辑为什么常常要出差。
然后你往他那里送去了非常多漂亮性感的医药代表。
不得不说,你真的很会考验人性。随后我和他所面临的各种矛盾,都是因为长时间的异地,反复多次的猜疑而来。
我无法形容自己听到真相时的复杂心情。但我从来没有把解除婚约这件让父母兄长与我反目至今的事情算在你头上。
毕竟婚约是我主动解除的,我应该承担软弱和失信所带来的全部后果。
但我一直在想,一直到今天,我还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你为什么要来颠覆我的人生?
是不是一开始我就做错了?不该写信去杂志社,抨击你关于概率论的综述?不该同意杂志将信刊登出来,这样你就不会撰文反击,而我也不会再次回信。
如果我知道这场学术讨论实际上惹恼了你,那么我陪Vincent去马里兰开会的时候,就不会和你见面。
一个曾经在学术上激烈反对过你的女人,最后完全放弃了自己喜爱的事业——不,也不算自己的事业,反正那也都是你施舍的——成为了你的妻子,这条路也是我自己选的,我应该承担虚荣和浅薄所带来的全部后果。
不知不觉写了这些,好像全部都在指责你。
但其实你没有错。从第一天认识到现在,你没有变过,你一直都是冷静,聪明,缜密,具有侵略性的Albert Shin。
你经常取笑我早上起来的时候会发呆——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一整天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我厌倦了两天一次的夫妻生活,每周一次的例行远足,两周一次的婚姻咨询……
我们终于把生活过成了我母亲诅咒的那种。
对了,我在你的记事簿上看到你预约了心理医生。
我没有病。我很清楚,没有遇到你之前,我不是这样的。优柔寡断,总是选择了又迟疑,决定了又反悔。
这么糟糕的我,还是离开吧。这样就不用在对方身边苦捱,对婚姻胡乱应付,对生活敷衍了事。
请尊重我最后的决定。

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纪永姿即日
马琳达和辛律之看到这封信时,纪永姿已经离家有三年之久。他们已经开始上小学,接触到更多的孩子,才发现各个家庭的相处模式比他们更加千奇百怪的也有。更何况辛家明将妻子离家出走这件事情处理得很平滑,很低调,所以马琳达一直以为两父子所受到的影响非常小。
毕竟他们什么都有。
虽然缺少一个女主人,但是有管家,有佣人,有司机,有花匠,有厨师,也没差啊。
那天晚上Patrick在饭桌上和父亲对话。
“mathematicsex是什么?”
“一种你这个年纪还不应该知道的游戏。还有——尊重,很关键的一条就是不要未经允许翻抄对方的私人物品。”
“Rosemary是去年感恩节来我们家的那个阿姨吗?”
“是。”
“她真丑。”
“她不会再来了。”
“Vincent是这个世界上最臭的名字。”
“我同意。把你的青宝塔吃完。”
“我讨厌斐波那契数列。”
“不,你不讨厌。别发小孩子脾气。”
父子两对话时,Patrick拨动刀叉的动作就和现在一样。
昨天刚刚收购了一家市值八亿的公司,今天却闹起无名火来。马琳达一点也不想安慰他。

第五道热菜 焗扇贝06

吃饭时,辛律之接到一个电话,皱着眉头听那边说了半天,方用英语回答知道了。
马琳达问他怎么了:“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没有。”辛律之厌烦道,“有人在酒店等我们。”
姜珠渊简直像松了口气似的将餐巾放在桌上,和贝海泽对视一眼;辛律之抬眼看她,又垂下眼帘,那像女人一样线条优美的嘴角抿成了一条忍耐。
马琳达了然道:“不想见?”
“嗯。”他用叉子拨走沙拉里的青宝塔,将面包粒和乳酪一颗颗地戳起来,然后放进嘴里。
贝海泽道:“辛先生,我叫你Patrick,可以吗?”
“可以。”
“说起来可能有点失礼——其实上次见面后,我在网上检索过你发表的文章和申请的专利。你在大数据网络概率算法方面取得的成果真是了不起。尤其理论建模和实践运用之间的无缝对接,是天才一样的想法。”
姜珠渊很少听到贝海泽夸人。大概是因为他内心深处也十分自傲,不会轻易夸人。虽知他这是一种客套,也是为了缓和气氛,但是这样大加溢美之词:“数学呀,不是你的专业啊。”
“看看摘要和图表还是可以的。”
“可是有很多专业词汇呀。”
“用在线字典查。”
姜珠渊素来对好学的人关心,对谦逊的人贴心,对数学好的人偏心,此时看小贝的眼神不由得更亮了:“你真厉害。”
咦,明明厉害的不是他吗?
辛律之把餐叉往桌上一放,语气自然:“小贝医生在器官移植方面很有建树。”
姜珠渊一愣。贝海泽感谢他的认可之余有点意外:“你也关注这个领域?”
“你的举动并不失礼。我也差不多同一时间检索了你的文章。”辛律之道,“能在临床工作的同时兼顾基础研究,很难得。当然从我的专业来看,统计算法用得很不错。”
他眼睛余光扫向姜珠渊。后者当然没有把刚才问男友的话再问他一遍,而是看着男友道:“你可以讲讲猪和猴子的故事呀。”
辛律之咳嗽了一声:“我——”
“啊,对了,珠珠你是营养学硕士毕业吧?”为避免辛律之说出“我不用查字典”这么幼稚的鬼话来,一直旁听的马琳达抢过话题,“你的硕士论文讲什么?一定比他们有趣。”
“我……” 姜珠渊还在想他们为什么要搜索对方的论文,突然思路被马琳达打断,“这个就不要班门弄斧了吧。”
其实她也检索过他们发表的学术论文。辛律之自不用说,读的是普林斯顿,英语是母语,他的论文她只看了题目就放弃了;贝海泽博士期间由中德双方联合培养,论文正文用的英文,致谢用的德语。
两个人迄今为止在专业方面所发表的都是英文文章,杂志也大都是国际权威杂志。
姜珠渊的英文听读写没有问题,但还没有写作科技论文的实力。
注意到了她的迟疑,贝海泽鼓励道:“可以说吗?我觉得很有意思。”
咦,难道他也查过她的论文?得到默许,贝海泽道:“她的硕士论文题目是《影响美拉德反应的几种因素研究》。通过正交试验建立数学模型来研究糖类、氨基酸、金属离子、pH值以及温度在多水平上对美拉德反应的影响。”
“什么是美拉德反应?”
姜珠渊便讲解给马琳达听。一向以专业为傲的她,这次的科普却有点无精打采,简单介绍了一番就算了。马琳达看出了姜珠渊在学霸面前的窘迫,于是不再为这一话题添砖加瓦;偏偏辛律之道:“我用你的名字查过PubMed(一种权威的英文文献数据库),没有查到任何结果。”
那能怪她吗:“中文的,PubMed不会收录。”
辛律之擦了擦手,拿出手机:“哪里查?”
“知网。”姜珠渊见他真开始搜索了,不由道,“要收费的。我回头发给你看吧。”
她倒不会对内容有什么担心。只是中文和他们比起来,真的是太弱了。
“不用。已经下载好了。”
马琳达看了一眼面色尴尬的姜珠渊,道:“Patrick,你中文阅读有困难啊,能看懂吗?别勉强。”
“我中文阅读没有任何困难。完全能看懂。”
“你不懂。”
“嘘。”辛律之竖起一根食指示意马琳达噤声。
辛律之在快速浏览论文纲要的同时,贝海泽对姜珠渊道:“你论文里的正交试验设计的不错,我可以借鉴吗?”
正交试验是一种在多因素多水平的前提下,通过优化组合的方式减少实验次数的方法。因素越多,实验越繁琐,实验设计就更复杂:“当然可以,别客气。好东西要分享。”
“可以不谈我不懂的话题了吗?”马琳达摊摊手,“看看我最近拍的照片吧?”
“恐怕这个话题还要继续一会儿。”
辛律之从衬衣口袋里拿出笔,又问侍应要来一张纸,唰唰几笔画好表格,斟酌着填上数字与字母,又写下演算公式,最后递给贝海泽:“你的实验开始做了吗?没有的话,用这个吧。”
贝海泽本来只想接过来看一看,没想到被运算内容给吸引住了,完整看完后,不禁摸了摸下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赞叹:“太巧妙了。”
说完他方觉失言,看了一眼姜珠渊。
“怎么了?”姜珠渊有些不自然地笑,“总不会我还没得意半分钟就要被打击了吧。”
辛律之看着她的眼睛:“对。比你的模型好非常多。”
“我看看。”姜珠渊接过演算纸。
她对自己的实验设计很有信心,因为她用数学软件进行过多次优化——但辛律之刚才一蹴而就列出来的组合方式更加巧妙!
不仅彻底解决了她的实验设计中冗余的部分,且具有高度兼容的核心,可以直接累加更多因素,而计算量不会指数上升。
这种被碾压的感受搁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吧?
马琳达把话题扯开了,但姜珠渊一点也没有听进去。马琳达在她面前展示的每一张照片,她也只是强打精神地应酬着。
马琳达给她看自己拍的精美的翻糖蛋糕。
这一刻,她忘记了辛律之的专业就是数学。
马琳达给她看可爱的小孩子的照片。
她太了解了,这和专业无关,这是她绝对不会想到的解决思路。
马琳达给她看上一次来拍的水天一色。
上次在会议室算数学题,再上上次计算24点的小软件——根本不能代表辛律之的真实水平。
甚至于,那只不过是一种过家家式的消遣游戏。
姜珠渊的手有点抖,她不知道马琳达什么时候把手机收起来了,她低着头,将一块蟹饼塞进嘴里;她听见辛律之问马琳达:“不好吃吗?你想吃什么,点你自己想吃的吧。”
然后气氛有个短暂的静默。
她听见马琳达道:“珠珠,你想吃什么?”
珠珠心想,够了。
这样吃下去太不消化了。
“真的是太丰富了,我吃饱了。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和你一起去?”
姜珠渊表示不用。她走开几步之后,贝海泽跟了过来,将她的手机递给她:“不舒服的话我们就提前走吧。我想马琳达不会介意。”
“还好,没有不舒服。”
贝海泽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要老说没事,心里难受也是一种不舒服,都可以直接对我说。”
姜珠渊咬了咬下嘴唇。贝海泽的视线停留在她的头发上,乌黑而富有光泽,摸上去就像一束流动的绸缎:“我再也不会视而不见。”
其实在昨天见过成少为之后,姜珠渊对辛律之就有了戒备感。
但她还是赴约了。也许是因为辛律之的身上虽然有很多秘密,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没有过任何伤害她的举动,相反还曾经保护过她。
但今天见面,辛律之漫不经心地展现出了真正的实力后,姜珠渊就发现自己的这种想法也太天真了。
他不也曾经是成少为的朋友吗
可还是对成少为做出了超越商业行为的伤害。
所以这种人还是要避而远之吧。
明明一直都是很有自信地生活着,但从今天开始,在辛律之面前,会害怕,会颤栗——这样没用的自己,令姜珠渊感觉很不好:“早知道就不来了。”
“如果你不来,岂不是一直误会马琳达是他女朋友”
姜珠渊看了一眼马琳达那边,正好辛律之朝这边望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接,姜珠渊几乎是立刻转开脸:“这根本就无关紧要。”
看她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贝海泽道:“要不我们走吧。我想马琳达不会介意。”
姜珠渊道歉:“以前真没觉得他是这样自大的人,让你陪着我一起看脸色。”
“这种程度吗?”贝海泽不禁觉得好笑,“如果你见过我小师叔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谁?”
“就是你捡到我手机后,说自己在慕尼黑的那个人。”贝海泽道,“我从十二岁开始,每个星期都要和他至少见一次面。相信我,这颗心脏已经锻炼出来了。”
“哦!”姜珠渊想起来了。思绪有片刻转移,她才轻松了一点:“那走吧。等会儿我发短信告诉琳达。”
贝海泽点点头:“我去买单,我们在门口见。”

第五道热菜 焗扇贝07

另一边,马琳达对辛律之道:“你刚才的表现太糟糕了!”
“别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为什么?你简直像个三岁的孩子!”
辛律之拨弄着刀叉:“是吗?”
“她已经道歉,你还继续借题发挥,像个孩子一样争强好胜——别玩餐刀了!天上地下,你最帅,你最聪明,你开屏最漂亮,感觉一定棒极了吧。”
他转开头,视线投向沙滩,低声道:“一点也不。”
“收起你那张臭脸,对,还有满身的铜臭味。人家吃什么,吃得香不香你要管,安身立命的专业你也要一争高低——那个总能举重若轻,掌控全局的Patrick去哪里了?”
马琳达鲜少端出继母的架子来教训辛律之;他也鲜少有令她担心的时刻;相反,总是他在看护她,照顾她。但是今天的他真的是太反常了:“等珠珠回来,你是不是要去扯散她的辫子,掰断她的发卡,非要她掉眼泪不可?”
辛律之看了她一眼,那幼兽般楚楚的眼神令马琳达心头一震。
她放软了声音:“如果你真的喜欢,很简单——抢过来。Albert可不是把你当做绅士来培养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辛律之略显干燥的嘴唇动了一动。
“然后呢?”
是啊,然后呢?
因为一次学术上的短兵相接,辛家明爱上了素未谋面的纪永姿。两人见面后辛家明才知她已订婚。嫉妒而愤怒的他二话不说,用尽手段把纪永姿从未婚夫Vincent手里抢了过来。
始于圈套和阴谋的关系,被无尽的猜忌和不安缠绕着。哪怕辛家明从始至终对纪永姿一往情深,极尽体贴,还是没能得到认可和信任,并最终导致了双方的悲剧结局。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姜珠渊不应该过纪永姿那样的人生。
马琳达也觉得目前的困境似乎无解:“……如果她没有误会我们的关系,会不会不一样?”
辛律之凝视着碟子里的青宝塔,它的花序是完美的斐波那契数列。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喧闹;桌椅碰撞声,女性惊呼声,幼童哭喊声,交织在一起,一时间安静的咖啡室变得喧闹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马琳达循声望去,又听见一个男人扯着嗓子喊:“有没有医生?有没有医生?”
贝海泽正在买单,听到有人大喊,连钱夹也未及收好,双腿已经自动赶过去;他拨开围观的人群,见一名侍应正从背后环抱着客人做着标准的海姆立克急救法。
那客人是约摸三十来岁的青年男人,一身潮流行头,脸色煞白,眼神涣散,浑身绵软无力;他的同伴是一名衣着艳丽的少妇及她的女儿,正抱作一团,哭哭啼啼:“不是!不是哩!他没有噎着!”
贝海泽立刻表明身份,让侍应将患者放平,抬高头部,极快速地检查了一遍:“之前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哩!他就是喉咙不舒服……疼……”
病人的昏迷是由窒息引起。至于气管为何堵塞,贝海泽不是专科医生,不清楚原因,也不需要清楚原因——因当务之急是切开气管,恢复呼吸,否则不可逆的脑损伤甚至于死亡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了。
刀,他需要一把刀。他现在知道为什么耳鼻喉科的同事身上总会带着一把小刀。
餐刀不够锐利。
贝海泽猛地站起来,冲进后厨,随手拿起一把厨刀又飞速折返,整个过程不超过二十五秒。
姜珠渊这时也已闻声赶来,她听见寻求医生帮助的喊声,就知道贝海泽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她原想着也许能帮上忙,但是等她拨开人群时,最先看到的却是病人掉了一只鞋的赤白的脚,不禁吓得怔住了,摊着两只光光的手,呆若木鸡地站着。
贝海泽看到自己的女友呆呆地站在离病人最近的地方,来不及再说什么,单膝跪在病人身侧,左手摸准了位置,右手执刀刺下去的同时大喝一声:“珠珠,让开!”
姜珠渊被一股力量朝后大力拉开。与此同时,厨刀刺入皮肤,切开位于环状软骨下方的环甲膜,血液混着呼吸道内的秽物喷溅而出,大部分喷在了贝海泽的衣服上,脸和脖子也溅上了数滴。
中年男子喉咙深处咯咯作响,伤口处冒起一串小血泡来。他整个身体突然抽搐数秒又瘫软下去。贝海泽来不及擦拭脸上的污秽,从桌上拿了一根吸管来□□伤口里帮助空气进出。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终于放松下来,瘫坐在地上。
他刚才一直闭着气,现在才恢复呼吸。按闭气的状态估计,他从接触病人到切开环甲膜的时间控制在了一分钟以内。
那人的脸慢慢地回了点颜色,胸腔也开始恢复起伏;小女孩嘤嘤地哭着:“舅舅,你怎么样呀!”
侍应过来表示救护车已经到了路口,还有两分钟就到。他们会立刻腾出通道运送病人;那少妇也反应过来,对贝海泽连连道谢:“谢谢你救了我弟弟!谢谢!”
他摆了摆手:“没什么。”
危机已除,贝海泽平静解释这是普通外科医生都会的救急措施。病人还需要立刻做气管切开术,然后检查到底是什么问题。
绝望的时候,横空出世这么一位医生救了她们的亲人,这一对母女简直把他当做了救命的稻草:“您给做吧!您给做吧!”
贝海泽对双眼盛满殷切的小姑娘微笑着安慰:“我不是耳鼻喉专科医生,但我会跟车一起去医院。别担心。”
“去您的医院!去您的医院呀!”
他平复着气息,眼神在人群中搜寻着女友。他看见她了。
刚才拉开姜珠渊的是辛律之。他仍紧紧捉着她的手臂——那一瞬间贝海泽脑海中似乎掠过了什么,但又没能想通;姜珠渊甩开辛律之的手,飞奔过来。
“别碰我。”贝海泽赶紧阻止,“很脏。”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事急从权,他没有做任何隔离和消毒措施就实施了环甲膜切开术,病人有无传染性疾病,病人术后是否会感染,这些专业问题立刻浮现在他脑海里。
姜珠渊从包里翻出来纸巾,想给他擦拭脸上和手上的血污。
不过她的举动还是暖到他了:“我自己来。”
说话间救护车到了。少妇帮着将病人抬上担架,她的女儿则扯着贝海泽的衣服下摆急急道:“叔叔,你说和我们一起去的!你要救我舅舅呀!”
随车人数有限,贝海泽对急救人员表明了身份,然后对姜珠渊道:“对不起,不能陪你了。车钥匙在我右边口袋里,你等会儿自己开车回去好吗?”
姜珠渊本想跟他一起去,但想到他是工作,不好显得任性,于是点点头,从他口袋里拿车钥匙。
马琳达突然道:“你让珠珠独自开车回去?不好吧。”
贝海泽略一迟疑,马琳达道:“不如不要动你的车。我来送她回去。”
他本想再叮嘱两句,救护车那边已经刻不容缓,他对马琳达道了声谢,一脚跨上车,还扭头对姜珠渊道:“到家了给我发个短信。我结束了就给你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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