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道热菜 清炒苦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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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道热菜 清炒苦瓜05

格陵洲际酒店,夫人套间的会客厅里,马琳达浅浅地饮了一口茶,更深地窝进沙发里,真心实意地发出一声赞叹:“Cici,你带来的茶真的很不错。香气和口感会让人感觉回到了温暖的南方。”
被称作Cici的女孩子纤弱清秀,衣着保守。她端着茶水,笔直地坐在柔软的大靠背沙发椅里,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我记得琳达你喜欢这个牌子的红茶。”
琳达放下茶杯,笑得很亲切:“不是我,是Patrick。你父亲第一次招待他,就用的这种茶。现在Patrick在马里兰的办公室,也常常收到你父亲寄来的茶叶。当然,Patrick喜欢的,我也喜欢。”
听到她提起Patrick的名字,Cici的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晕:“我不知道你们来了格陵,否则早就来探望了。你们好吗?在这里习惯吗?格陵虽然和马里兰一样靠海,但因为人工填海的缘故影响了洋流运动,一年四季的气候很紊乱。”
“听起来你在这里呆了很久了。”
“我在这里工作有一年了。”
“上次我们回去,你父亲还向Patrick说起你的事情。”
“他在Patrick面前说我什么?一定说了很多坏话。”
“说你和Ellis的脾气一模一样。”马琳达摩挲着杯沿,“无视父母权威,不服管束。好在你读的书多,身边有一班靠得住的朋友,大家在一起不喝酒,不开快车,很自律。”
“经过了Ellis的事情之后,他们不相信我能够对自己的生活负责。但事实证明,我没有走他的老路。尤其出来工作的一年,没有依靠家里,我也过得很好。”
确实如此。她一直都是个讨人喜欢,独立自主的女孩子:“你不问问你的父母,他们过得好吗?老人性子倔,他们不和你联系,你也应该时不时打个电话给他们。”
“Marie是我们的缓冲带。”Marie是她家的管家,已经工作有上十年了,“我知道他们身体都挺好。当然这都是多亏了Patrick。没有他,我们全家人永远也走不出失去Ellis的阴影。”
“那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更长远的记忆Cici也已经模糊。
但她一直深刻地记着,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中,Ellis踹烂了自己的房门。
再也没有修过。
他那一向乱七八糟的房间从此大喇喇地敞开,一览无余。
父亲的本意是没有门,可以更好地监视儿子;而这成了Ellis更加不愿待在家中的理由。
他的心门一直紧紧地关着,谁也敲不开。
深夜里,Cici常常被车灯及喇叭声惊醒。她悄悄起身,趴在卧室的窗口,看Ellis那班所谓朋友开着车在修剪漂亮的草坪上横冲直撞,然后停在早就被他们撞坏了的天使雕塑旁。
他们从车上跳下来,把客厅的音响开到最大,又冲进厨房,打开所有的柜门找酒;而后父母房间亮起灯,父亲穿着睡袍冲下楼,家里充斥着各种咒骂和摔打。
以至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年轻男人的脸孔都阴狠且暴戾,说的话都下流而决绝。就连Ellis,对她而言不是哥哥,而是一个可怕而擦不掉的鬼画符,就像他房间里那些惊悚的涂鸦一样。
直到Ellis车祸身亡,绝望的父亲带她去找辛家明叔叔。
一间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办公室,年轻的数学天才坐在父亲的书桌后面,恭候第一位委托人大驾光临。
他看上去很整洁,也很文雅,和Ellis那些浑身□□味的朋友完全不一样。
Cici记得他给父亲拿来了纸巾盒,父亲不停地擦着眼泪。他听的很多,说的很少。但就是这寥寥数语,却有着直击人心的力量,终于止住了父亲自出事以来就没有停过的眼泪。
父亲又开始不停地擤鼻涕,恢复了商人本色,精明地对合同中的一些条款讨价还价,并最终达成一致。
临走前,她问从始至终面色沉静的辛律之。
“So, you are Godfather(所以,你是教父)?”
“小朋友,会说中文吗?”
Cici因为身体纤弱的缘故,十五岁的她仍然在童装部买衣服:“我不是小朋友,我会说中文,我有中文老师。老师说作为华人,应当找机会多说中文,多写中文。”
“老师说的很对。我不是教父,我只是一个能够帮上一点忙的同胞而已。”
七年来,她的父亲对这位“能够帮上一点忙的同胞”赞不绝口:“他常常说,如果能够有Patrick这样完美的儿子,即刻死去也瞑目了——”
突然想起马琳达和辛家明的关系,Cici道歉:“对不起。”
“没什么。Heart break(心脏病)发作很快,谁也没有预料到。还要多谢你父亲找格陵的亲戚帮忙,用私人飞机送Patrick回华盛顿。”
“很遗憾没能快点把Patrick送回来,让他和Albert叔叔见到最后一面。”
往事重提,总有些惆怅和感伤:“不提了。算起来,你去年从伯克利毕业,怎么没有去你父亲的公司工作,反而跑到格陵来了呢?因为母亲是格陵人,所以你想回来看看?”
Cici略一踌躇:“看来Patrick还没有告诉你。琳达,我在老饕门给代喜娟当了一年的私人助理。”
马琳达脸色微变:“为什么?我想Patrick不会不通知我,就做出这样的安排。”
“不,这是我的个人行为。”Cici道,“我也并不想让你们知道。但是Patrick突然出现在了签约现场。现在我觉得很尴尬。”
马琳达突然莞尔:“你担心Patrick不高兴?”
“……会吗?”
“不会。”
听马琳达这样说,Cici不知道是应该松一口气还是失落:“我准备辞职了。”
“哦?换了Patrick当老板,反而不想做了?”
“其实我一直想去欧拉基金会工作。去年申请实习生的岗位,说我其他条件都符合,只是没有工作经历。”
“啊,真乱来。实习生怎么会有工作经验?”
“我知道不会很轻松,但还是想试试。我并不打算和Patrick一争高下。但是我希望他能对我刮目相看,而不是总把我当做一个小朋友。”
啊,原来是这样。
马琳达不由得重新审视起面前这个清秀的小妹妹来。
“这件事情Patrick——啊,他回来了。”
虽然房间和走廊里都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但琳达还是敏锐地听出了辛律之的脚步声。
“……好像还有一位客人。”
Cici莫名紧张,她取下黑框眼镜,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
会客室的门笃笃笃地敲了三下。
“请进。”
门外果然是她一直魂牵梦萦的辛律之。他那男中音的声线还是一贯的富有磁性:“琳达?Cici?”
Cici浑然忘记了刚才马琳达提醒还有一位客人,她起身,声线有些发颤:“Patrick,好久不见。”
“周五不是见过了吗?”辛律之自然地回应,“抱歉今天比较忙。你们慢聊。”
此时Cici听见外面有把女声在问:“有客人?”
这声音很熟悉;辛律之朝身后看去,温柔地回答她的问题:“……没有不方便。稍等一下,过来打个招呼。”
Cici看见他伸手过去,拉住了一只缀满彩色铆钉的小坤包,仿佛表演魔术一般,变出来一个大活人。
那有一双漂亮杏眼的女孩子微微笑着对琳达示意:“琳达,是我。”
“姜珠渊。Celine Si,司瑟霖。”辛律之为两人介绍,“Cici父亲和我父亲祖籍都是潮汕。Cici对我而言,就像妹妹一样。”
“我们见过。”姜珠渊一眼就认出来了,Cici正是小司。现在的她,一点也不像代喜娟身边那个沉默而且毫无存在感的助理,“Celine,你好。”
相比较姜珠渊的坦荡,Cici有些谨慎。她知道姜珠渊是万食如意项目的成员。虽然来得晚,却是成少为的心腹之一,也深受代喜娟器重:“你好,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是吗?我倒不是很奇怪。”
“我上星期回马里兰,你父亲很烦恼,似乎是因为和你之间有些争执。做个好孩子,别让他担心。”说完,辛律之扭头对姜珠渊道,“去我房间。”
“我邀请了Cici留下来吃晚饭。”马琳达又道,“珠珠,你想吃什么?日本菜怎么样?我让酒店安排。”
“我不在这里吃晚饭。谢谢。”
他们离开后,Cici显得有些魂不守舍:“琳达,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看到了,她和Patrick有事要谈。”
“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想这只猫还关在薛定谔的盒子里呢。”
Cici若有所思;此时会客厅里的电话铃响起,马琳达去接:“啊,这样……对,Patrick认识她……好,请她上来。”
她放下电话。
电话旁放着一只细长的花樽,插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一束阳光从窗外射进,恰好洒在花蕊上。
“真是修罗场啊。”
“琳达,你说什么?”
“今天一定是适宜做东的日子,又来了一位客人。”马琳达转身对Cici笑道,“太阳这么好,我们去泳池边散散步,顺便等等那位太太吧。”

第六道热菜 清炒苦瓜06

辛律之打开了总统套间的门。
“请进。”
一条缀满菱格天鹅绒的玄关通向宽阔而明亮的起居室,充满玫瑰香气的房间有着一整面的落地窗,窗外是蔚蓝而清澈的泳池;落地窗两侧,各有一扇门通向书房和卧室。卧室的门开着,当姜珠渊在辛律之的引领下,经过落地窗走向书房时,可以看到卧室内是黑白灰的简洁布置,长毛柔软的白色地毯,充满现代感的灰色沙发,King Size的黑色大床。
书房同样是简洁大方的美式风格。姜珠渊在书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喝什么?”
“水,谢谢。”
辛律之重新出去了。再进来时,手上拿着两瓶气泡水。
“对小概率公主来说,小概率事件的发生,应该很好接受才对。”
“什么?”
辛律之拧开水递给她:“Cici在代喜娟身边工作这件事情也让我很意外,不过我想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和我没有关系,不必解释。”
“生气了?”
“没有。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辛律之倚桌而立,两条又长又直的腿显出紧绷而又充满力量的线条。
“我想我们还是先把Cici的事说清楚比较好。”他不希望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从始至终,他对他的每个计划及可能的后果负全部的责任,不会让无关的人牵扯进来:“少为不会,Cici不会,琳达不会。”
成少为盲目追求寇亭亭的时候,他只是冷眼旁观;但现在开始,可能引起姜珠渊误会的行为就要坚决制止:“晚饭时我来问问Cici。如果她真是因为我的原因在代喜娟身边工作,我会立刻送她回家。”
见他一直执着于这件事,姜珠渊无奈道:“好了好了,我相信。”
“那言归正传吧。你要和我谈什么?”
真回到正题上来了,不知是缺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姜珠渊的嘴唇和喉咙有些干渴发粘,扑通扑通跳着的心也仿佛陷在泥浆里一般有气无力。
她喝了一口冰水,那寒意一直延伸到眼窝。为了平息焦虑而又不安的情绪,她对刚刚拧开另外那瓶气泡水的辛律之道:“我想,你还是坐下来比较好。”
他依言在另一张沙发坐下,与姜珠渊的位置呈九十度角。
从她的角度去看他饮水的侧面,清秀而又坚毅的线条,熟悉又陌生。
辛律之喝了一口水,放下。
从她的目光,他能感受到她又想起了云政恩。
她的思念在他这里转成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感动,悲伤,惆怅,安慰,甚至还有一丝……羡慕。
原本是因为她和云政恩的关系才开始注意她,靠近她,欣赏她。但不知不觉中,这种情绪已经慢慢颠倒,她的美貌,她的真诚,她的聪明,她的勤勉,她的温柔,她的慈悲,甚至还有刁蛮和骄纵,这一切特质并非因为那段过去而熠熠生辉。即使剥离了有关云政恩的记忆,她也能自由而热烈地存在着。
她是她自己,她是姜珠渊。她是无可替代,无与伦比的珠珠。
“真是伤脑筋,不知道从何说起……”
辛律之抬眼望她:“我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想,慢慢讲。”
“我不太习惯对别人讲自己的事情。”
辛律之低声道:“我很荣幸。”
“这件事情,爸爸,妈妈,哥哥,还有海泽,我都没有说过。”
“那一定和缪盛夏有关了。”
“啊……数学家的排除法。”
“他也很荣幸。”
“刚才我就想问了,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他只是个土财主,而且你只见过他一面。”
“他查过我,不是吗?”辛律之淡淡道,“网络上的一切行为都会留下痕迹,尤其是对基金会内网的窥探。”
姜珠渊吐了一口气。
“对,一切行为都会留下痕迹。”
她拿起身侧的包;那一瞬间辛律之脱口而出:“你要走?”
姜珠渊一愣:“我还没开始呢!你不要打断我的思路了。”
她打开包,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轻轻地放在辛律之的酒杯旁边。
这是一张七年前的照片,拍的是一张淡绿色单据的局部,签名处有一个龙飞凤舞的Shin。
由于时间久远,像素不高,和他签署在糖纸上的Shin有一些不同,但笔锋仍然看得出是同一个人的笔迹。
辛律之拿起手机,凝视着他七年前留下的线索。
姜珠渊紧张地看着他的表情。
他将手机轻轻放回茶几,起身走到书桌旁。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冷漠。
“会喝酒吗?”
“不会,我酒量很浅。”
“因为琳达有过一段很痛苦的戒酒期,所以我在她面前很少喝。”辛律之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扁酒盒和酒杯,“我想喝一点威士忌,可以吗?放心,我酒品很好。”
“酒品很好是指?”
辛律之一边倒酒一边回答:“有节制,不发疯。”
“请便。”
他喝得很克制,只轻轻地饮了一口。午后的阳光从泳池上方射进半掩的窗帘内,落入酒杯,似乎有脚步声从外经过,伴着女人莺莺呖呖的聊天声,但很快又归于安静。
姜珠渊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辛律之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在钱包里一通翻找;辛律之翘着腿,把玩着酒杯,静静地看她把整个包都掏了个遍,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那张糖纸,啪地一声拍在茶几上。
“你看这两个签名——”
“看到了。”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难道不是应该你向我解释吗?”
“解释什么?”
“你为什么会有我七年前的签名?”
姜珠渊张口结舌;辛律之又道:“这张表格共有三联,我这里有一份,另外两份在哪里。”
“烧了,高院长重新签了一张存档。销毁前,我拍下来了。”
“一直保存了七年?”
“对。我每次换手机,都一定会把这张照片转到新手机里——等一下,为什么是我一直在回答你的问题?”
辛律之喝了一口酒。
“因为你更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那就只能先用你的故事来交换——为什么你会得到这个签名?”
姜珠渊踌躇了一下。
“这很重要吗?”
“当然。”辛律之道,“我喝酒的时候一定要听故事。”
“我觉得你的酒品一点也不好。”
姜珠渊撇了撇嘴。
“你问我叛逆期做过什么——”
“果然和你的无可奉告有关。”
“是是是,你最聪明。我得从这个说起。”
她不安地动了动双脚。
其实应该怎么样定义叛逆?
她虽说有小脾气,但也懂得分寸,只在父母能接受的范围内撒娇任性。
他们不能接受的事情,偏偏要去做,哪怕只有一次,哪怕最后失败了,对她来说就是叛逆。
她一直平静无波的人生轨迹上,有过两个尖锐的波峰,联袂而来:“你知道你签这张表格,带走的是谁吗?”
辛律之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姜珠渊只得退了一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和你说过,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高中同学吗?”
“当然。”
她又喝了一口水,因为紧张,她呛住了。
“我的高中同学,他的名字叫做云政恩。他和你一样,是个数学天才。七年前,他在高考后的第一天,去世了。”
辛律之曾无数次地重建那段过去。通过张警官的叙述,通过电脑数据,通过录像带,通过纪录片。
而这是他第一次从姜珠渊口中,听到那段记忆。
“你们是同学,也是朋友吧。”
朋友?他是雾都孤儿,她是堂吉诃德,他们都有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的地方。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一直谈得来:“其实只要你愿意和他交谈,你就会发现,他对所有人——哦,不,除了一个人——的态度都是一样彬彬有礼,有理有节。我对他来说,可能只是一个对他很好的同学,并不是那么重要。”
听到这里,辛律之终于再次抬眼望向了姜珠渊:“你是这样想的吗?”
她想起自己曾经义愤填膺地告诉母亲,寇亭亭之所以会考赢自己,是因为云政恩给她抄了答案,并不是她的真实能力。
或许是过于激动,母亲不得不打断了她:“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云政恩肯给她抄,不也是她的本事吗?”
对呀,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他对我来说,是老师,是同学,是朋友——还是偶像。”
“偶像?”
“我没有见过像他那样具有数学天赋的人——当然,现在认识了你。”姜珠渊语速加快,“他有超强的记忆力和洞察力,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能换算成一行行的数字,无论什么题目到了他的手里,他都能轻松解决。他超脱一切,不在乎旁人的讥诮和折辱。即使到现在,我也依然崇拜他。如果他是堂吉诃德,我就是桑丘。他应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才衬得起他的天赋。”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没办法接受他的骤然离世。她一直想可以做些什么:“现在听起来,真是很幼稚的想法。我想到了——□□。”
□□羊不是用一个细胞就可以□□吗?如果拿到了云政恩的细胞,说不定哪一天可以让他复活?为此她查阅了很多书,发现还没有人能从死人身上提取细胞来进行□□。
这条路不通,干脆像新闻里写的那样,把他急冻起来,等科技进步了,可以让人死而复生的时候,不就可以让他复活了吗:“就算不能死而复生,也许那时候有更多的技术可以支持□□方案呀。”
她把这个想法第一时间告诉了爸爸和哥哥,并想得到他们的支持。但很可惜,他们认定这是天方夜谭,对她的计划断然否定并大为恼火:“能想出这么荒唐的计划,看来你已经疯了!我们对你很失望!立刻打消这个念头,不要做让人恶心的事情!”
父兄的打击并没有让姜珠渊清醒。她知道有一个人会无条件帮她:“没有多废话,缪盛夏就同意跟着我一起干。”
辛律之喝了一口酒。
“他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愿意帮你架一座梯子。”

第六道热菜 清炒苦瓜07

“从警察局入手肯定很难,于是我对缪盛夏说,我出钱,去贿赂当时还是高社工的高院长吧。可笑吗?我所有的零花钱加起来只有两千多元。”
缪盛夏添了一点。他们和高院长约定好,等他在警察局办完手续,就把云政恩的尸体交给他们。
她讲到这里时,辛律之接道:“然后,你们想用液氮把他冻起来?”
“对。我列了单子出来,缪盛夏买了需要的东西。我们计划把液氮罐放在一个地图上没有标记的、废弃的矿洞里。我马上要去外地上大学,就由缪盛夏看管;等我读完书回来云泽工作,再换我来看管;如果我有生之年科技达不到起死回生的水平,就由我和他的后代继续守护。我们还起草了一份协议,列明了权利和义务,以及可能出现的问题及应对措施。”姜珠渊道,“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
“一点也不。”
对了,她想起来还有一个小插曲。协议里有一条:“双方必须结成一辈子的同盟,必要时用婚姻这一形式来制约对方。”
辛律之喉头一紧。
“他要求的?”
不是,是姜珠渊补充的。她的想法是万一将来的结婚对象不能理解我们的做法怎么办?与其组成两对怨侣,不如她来牺牲好了:“结果他不肯为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签字。你想笑就笑吧。”
辛律之一边笑一边道歉:“对不起。直到刚才为止,我真的一直都很冷静。”
姜珠渊无所谓道:“当时确实受到电视影响。认为同一理念推动下的婚姻最稳固。不投入感情,仅仅是革命友谊,平时相互扶持,在对方为其他人动心时,也能宽容善待彼此。”
她淡淡地说着夸张的台词,听在辛律之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
“你对婚姻持开放性态度?”
“并没有啊。”姜珠渊道,“都说是受电视毒害了。真的,以前的电视剧有这么前卫的婚恋观,现在反而没有了。还是说钟晴演的戏就是有这种魔力呢。”
似乎想到什么,她嘴角弯起了一个得意的弧度,愈发让辛律之觉得好笑又可爱。
“那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辛律之凝视着她的眼睛:“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啊,这个。好像还没有谁问过她这个问题。
从辛律之的角度只看到她裙子下面的膝盖一动,原来是双脚互蹭,脱了鞋子,紧接着小腿蜷起,收到沙发上来。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之后,姜珠渊道:“我已经有全盘计划了。你要听大计划,还是小计划。”
“只能听一个吗?”
“不要那么贪心。”
“大计划。”
“大计划就是两年之内完成研修,回到云泽,一边上班一边筹备自己的工作室。对,我要开一个自己的营养工作室。不管什么样的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从事什么样的工作,都能够得到适合自己的膳食指引,这是我的目标。”
“听起来很不错。”
“真的吗?可是缪盛夏说,他做风投的话一定不投我,因为我只有个海市蜃楼搭在那里——那是因为我现在能力还达不到呀。经过两年的研修,我会变得更强的。”姜珠渊道,“现在才过了半年,我的很多想法就和刚毕业时不太一样了。就说在医院吧,我遇到了很多不听话的病人,也遇到了很多笃信偏方灵药的家属,和他们费尽唇舌也说不听,这种情况下就得照顾到病人的实际情况,用他们最能接受的方式去细致地配餐。进入万食如意项目之后,我就会想,为什么有些人他明明知道这样吃对身体不好,还控制不住自己呢?怎么样去找食物背后的故事,把科学的膳食理念融入进去,也很重要呀。”
她说起这些时,神采飞扬;辛律之也从未如此认真地听过自己专业以外的内容。
“虽然我的本意不是问这个。但你回答的很好。”
“是吗?谢谢。”
也许是因为太激动了,姜珠渊捧着自己微微发热的脸庞,稍微平静了一些之后,她才想起原先的话题并不是这个。
“刚才讲到哪里了?”
“你和缪盛夏的协议。”
“哦,对。”
她把这一段给删了,他才肯签名:“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早就有个心上人……这个么就不说了,不然又扯远了。”
然后他们和高院长约好,那天晚上去交接;结果临时接到高院长的电话说改时间:“扑了个空,缪盛夏开车送我回家。我紧张得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高院长一个人进到警察局里办手续。我们在外面等他。”
姜珠渊又喝了一大口水,由于过于激动,溅了几滴在脸上。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而后抬起头望着辛律之。
七年前,她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她甚至以为是缪盛夏故意安排,好打消她疯狂的念头。但缪盛夏坚决否定了:“我是希望你能想开点,但我不会用这种方法。这样不是让你永远也无法打开心结了吗?”
那是谁呢?
他们试图让张警官做拼图,但张警官根本不记得那个人的样子:“要说有什么特点的话——和死者长得有点像啊。不对,应该是完全不一样。不对,有点像……不对不对……”
那个夏天缪盛夏也很恼火。因为一种被人盖帽的沮丧感,不消姜珠渊催促,他也一直很用心地找线索。
但找不到:“那个人的反侦查能力太强了,一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珠珠,我实在不认为这个人还在格陵范围内。否则我不会找不到。”
“可是你说没有出入境记录呀。”
“坐私人飞机来去的话,我是查不到的。”
“为什么?”
“因为这些人往往对自己的隐私非常看重,我没有权限看这种档案。珠珠,他很可能已经离境了。你要做好永远也找不到他,不知道答案的准备。”
她也以为永远找不到那个人,永远不会知道原因。
第一次和辛律之见面时,她只是觉得他们俩长得很像;而且因为某个原因,她并不想再和他有交集。
第二次见面是在同学会上。她在做那场戏时,突然想会不会真的就这样巧?
她被自己这个大胆的念头给吓坏了。但很快,当初将云政恩冻起来的一腔孤勇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如果真的是他,他是谁?怎么证实他的身份?拿到他的指纹?DNA?怎么拿?云政恩的手机在她这里,也许电池、SIM卡上会有那个人的指纹。那DNA?他的DNA好拿,云政恩的去哪里弄呢?她可是一点也没有啊。也许寇亭亭会有?寇亭亭会不会有一样云政恩的物品,上面带有他的DNA?不对,福利院就有云政恩的DNA资料啊!然后她再想办法得到辛律之的DNA,请他喝一杯水……
但她毕竟不是七年前的小姑娘了。
这种想法只是在她脑子里打了个转,很快就被正常的生活给冲淡了。
没想到他们还会有第三次见面。
给他倒了一杯咖啡,他也喝了。但是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地拿走杯子呢?
她太紧张了,以至于忘记了头发上还别着笔盖。
瞬间来的灵感,她让他签了一个名。
而就是这个签名,成为破解悬案的关键所在。
当所有的可能性都排除,看起来最不可能的就是真相。
在他面前,也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了。姜珠渊毫无保留地把所有的一切都讲了出来。
她保守这个秘密已经太久,久到已经放弃揭开谜底。
可辛律之的出现,帮着把她心底这一块封印给一点点地撬动了。
所有她曾经的怀疑、顾虑、猜测、幻想,蜂拥而出,朝着面前这个可以倾述的对象涌去。
“我,说完了。”
她意犹未尽地喘了一大口气,还擦了擦嘴角。
听她罗里吧嗦了一大堆的辛律之一直没有改变姿势。
他靠着沙发,双臂放在扶手上,双目微微阖起,看上去仿佛入定了一样。
姜珠渊停下时,他也睁开了眼睛。姜珠渊甚至怀疑自己天马行空的判断惹得他睡意大发:“你……”
“我都听清楚了。”
他将残酒一饮而尽。
“所以我签字的那一刻,就已经回答了你想问的问题。”
“可以这么说。”
一时间室内静悄无声;辛律之突然起身走到窗边,一伸手,呼啦啦一声,将窗帘拉紧。
瞬间变暗的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连阳光也被驱逐在外。
气氛莫名变得紧张又暧昧起来。
七年。
从他冒名带走云政恩到现在,她用了七年的时间来收藏这件事情。
“你父母把你教育的很好,我没见过比你更沉得住气的女孩子。”
“这是在讽刺我吗?讽刺我今天对你发火了?”
“不是。”
“我实在没办法找到答案,我也不想别人比我先一步找到答案。所以我就把题目给藏了起来。”
六天。
从他签字到现在,她用了六天的时间才考虑好应当揭晓此事。
“因为凡事都要想一想再说,一个适当的时机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保守秘密这回事,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的性格。不管谁的秘密,什么样的事情,到了她这里,就等于进了黑洞:“能开灯说话吗?房间里太暗了。”
咔噔咔噔数声,全部的灯都亮了起来,更胜白昼。
“还有什么我应该知道却不知道的事情吗?”
姜珠渊一怔,缓缓地把双臂举过头顶,互相掰了掰手肘:“等下一个七年吧!说不定会有哦。”
看她惬意地伸着懒腰,仿佛卸去了千斤重担一般,辛律之心内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姜珠渊。我们来重新正式认识一下。”
“行。”
她爽快地答应了一声,伸出脚去穿鞋子。
辛律之默默地等她穿好鞋子,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摆,轻快地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
格陵洲际酒店的傍晚,与三个月前云泽大酒店的早晨重叠了起来。
“你好,我叫姜珠渊。我的朋友都叫我珠珠,你也可以叫我珠珠。”

第七道热菜 脱骨鸳鸯01

辛律之低头望着那双盈满善意的杏眼,轻轻握住了她温热的右手。
“你好,珠珠,我叫Patrick Shin,辛律之。”
“你好,Patrick。”
握了一握之后,姜珠渊欲松开手,但辛律之没有放开。
她有些怔忡,但很快他打消了她的疑惑。
“请允许我向你介绍一下我的家庭成员情况。我的父亲,名字是Albert Shin,辛家明;我的母亲,名字是Elaine Ki,纪永姿。”
他的中文和英文都说得很好。
每个汉字,每个单词,清晰之余,又带着落寞。
“我有个小四岁的弟弟,他还未出生时,被起名为Austin Shin,中文名辛牧之。而你更熟知的是他的常用名,云政恩。”
他明显感觉到她浑身一颤,那颤栗从她温热的右手一直传到他的手心。
“如果你有所怀疑,我这里有三份由不同的权威医学中心所提供的亲缘鉴定,均能证实我们一家四口之间的血缘关系。”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苍秀的面庞上一片澄明,“父子、母子、兄弟。”
虽然姜珠渊已经猜到了这个真相,但由他亲自来点破,她仍然有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就像一道选择题,你猜中了A是正确答案,解题过程却还不得而知:“不得不说,这一刻我期盼很久,但又难以置信……你肯定了我的猜测,却带来了更多的疑问。”
对于辛律之,说出口的那一刻,也得到了解脱。
七年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毫无保留,畅快淋漓过。
可是很快,另一种惆怅又遗憾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多么希望,唯一值得他亲口告知这一秘密的故人,只有珠珠这一个身份,而不是某某的恋人。
他不是某某。
只能松开手。
“我想你还是坐下来比较好。”
姜珠渊在沙发上重新坐下,她定定地看着辛律之,杏眼腾起一层雾气。
“我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冒犯你——但我现在看你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她眼眶泛红,连辛律之的心底都涌起了一阵酸意。
他故作轻松道:“为什么要难过?见到了偶像的亲哥哥,难道不高兴吗?”
姜珠渊很快地眨了眨眼睛:“我不是伤心,只是有些感慨。没想到有一天我真的会遇见他口中的哥哥。”
她得赶快说些什么分散这悲伤的情绪:“云政恩的耳朵会动的!”
辛律之的鬓角裁理得很漂亮。
他把遮住耳朵的头发撩了起来,耳廓连续动了三下。
明明是真诚的动作,可看上去挺滑稽,一下子令姜珠渊破涕为笑:“他经常和我们说起,他的父亲、他的哥哥——他还说,有间带壁炉的大别墅,养着一条大狗……”
辛律之从口袋里拿出皮夹,正要打开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对姜珠渊说了一段话。
“珠珠,我不希望这件事情让你变得轻信。不是每个孤儿都会有复杂的身世,不是每段身世都有曲折的故事,不是每个故事都会有足够的巧合,不是每个巧合都会有最好的安排。我希望你之所以相信,不是因为我和他长得像,不是因为我和他耳朵都会动,而是因为我确实呈现出了足够的证据。”
“我知道。”姜珠渊道,“事先声明,即使是偶像的亲哥哥向我借钱,要我担保,又或者想借我干涉云泽的稀土市场,那都是绝对不可能的。”
辛律之也被她给逗笑了。他一边打开皮夹抽取照片,一边道:“有人这样要求过你吗?”
“作为姜挺的女儿,我一直希望能帅气地说出这种台词。”
很好,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定,清醒。
辛律之把自己一直珍藏的照片递给她,“这是我三岁时拍的全家福。”
姜珠渊接过照片,脑中轰地一声。
照片上的青年夫妻,在挂着檞寄生的壁炉前合影。
年轻美丽的妈妈抱着穿背带裤的儿子,坐在墨绿色天鹅绒的大靠背椅上;高大帅气的爸爸站在一边,牵着一条蹲坐在地的金毛大犬。
他们身上都戴着一两样圣诞节时的装饰,围巾或绒帽;因为年代久远,更多的细节也看不出来:“这张照片我肯定没有见过,但莫名就有一种熟悉感。”
“这张照片选来做了那年的圣诞贺卡。”辛律之道,“寄给了很多亲戚。”
她应该没有见过他的亲戚:“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在我找到他之前,我确信他没有任何关于身世的线索。这一点我也不明白。”
姜珠渊摩挲着照片:“看来你长得像爸爸,他长得像妈妈。”
辛律之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可又不知道怎么问才适合。”
“慢慢问,随便问,脱了鞋子再问也可以。”
他这个玩笑恰好打消了她的拘谨;姜珠渊撇了撇嘴,又感慨道:“真的是太奇妙了……”
“你又想问关于特产的问题?”
“不不不。我想问,你来找他,和他聊天的时候,都聊了些什么?”
“我问了问他的学习情况、爱好、朋友和理想。”
“那——他怎么说?”
辛律之举起右手,若有所思地在唇边划了半圈,回答道。
“他说他学习很好,每年都是第一名,数学竞赛也常常拿奖,把其他人远远地甩在后面;喜欢打乒乓球;交朋友太花时间所以没什么朋友;理想是成为数学家。”
对,这就是他。
“其实我们接触的时间很短,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做题,说得很少。”
只是在他说自己没有朋友的时候,辛律之问了一句:“那有没有相处的比较好的同学呢?”
他希望从他交好的同学当中,得到另一个角度的信息。
姜珠渊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问:“那他,有没有提到过一些具体的人名呢?”
虽说是粉丝对偶像的心情,但还是想知道自己在偶像的心中有没有一席之位——这么可怜又谦卑的心情,实在和开朗活泼的她太不相称了。
“他没有提过你。”辛律之道,“我想他眼光不太行。”
是的,云政恩完完全全没有提到过姜珠渊,辛律之是在领尸的时候才知道她的存在。
姜珠渊有点泄气,但很快想开。毕竟她自己也知道云政恩是孤僻又偏执的性格。她所珍视的,在他看来无足轻重;他所迷恋的,在她看来也是不值得。
她心内一突——正是因为了解云政恩的性格,她不相信他真的一个人也没有对辛律之提及过。
至少有一个人,他一定会和辛律之提到。
“难过了?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
他的唇角弯起一个冷清的弧度。
她想的没错。
云政恩在辛律之面前,确实反复提及了寇亭亭。
我学习很好,每年都是第一名,在我的帮助下,亭亭是第二名;我喜欢打乒乓球,也喜欢教亭亭打乒乓球;我没有朋友,亭亭就是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我的恋人,我的一切;我的理想是成为数学家,用我的天赋赚很多很多钱,让亭亭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他说:“你手机很酷,亭亭特别想要一部这样的手机,但我暂时买不起。”
这个突然浮现在两人脑海中的名字,和它所代表的那个娇媚动人、冷酷无情的女孩子,才是云政恩短暂生命中最强烈、最灿烂的存在。
辛律之对云政恩疯狂迷恋的对象并没有接近的兴趣。
“好,我给你买。与此交换的是,希望你能保守我们今天见面的秘密。”
虽然双方达成了默契,但他仍可能把这场见面告诉他的亭亭,不是吗?
辛律之知道寇亭亭的存在,那想必毕赢,曹慎行……姜珠渊道:“其实——”
她欲言又止;辛律之替她问了出来:“你想问我当时为什么不带他走,对不对?”
“你给他出了三道题,是用了欧拉兄弟会的那一套来试炼他吗?只有通过了试炼才算数吗?不公平吧,他和你的教育背景完全不一样啊。”

第七道热菜 脱骨鸳鸯02

“我并不想为难他。”
当年他重启调查时,锁定了九个可能是Austin Shin的男孩子,分布在北京、上海、成都、武汉、西安等五个城市,云泽的云政恩可能性最小,因为他犯了一个错误。
“我预想他的年龄比实际应当小八周。”
姜珠渊无话可说。
云政恩确实是早产儿。据高院长所说,他当时肺部发育不良,还有椎裂缺陷,需要花费大量的钱财和精力来医治,因此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收养。
一直到了云政恩七岁左右,有人匿名捐了一笔钱来,他才做了一系列手术。
毫无疑问,这人是代喜娟。她送来了钱让他治疗,也送来了成少为淘汰的衫鞋用品。
难道是因为一直受到匿名富豪的指定资助,所以才幻想自己是富豪的私生子吗?
如果真的能够和强大的父亲、温柔的母亲、优秀的哥哥一起长大,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吧。
为什么明明幸福的家庭会破碎到这种地步,恐怕不是区区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可以解释。
辛律之简短冷酷地解释:“我母亲怀Austin的时候情绪很不稳定。”
叫他这样一说,姜珠渊才觉得照片上那年轻的妈妈看上去确实妩媚迷人,可眉眼之间笼罩着一股脆弱的精致。
辛律之那时候调皮好动,正是爱缠着母亲的年纪。但纪永姿身体不适,不能折腾,辛家明就哄他:“妈妈需要静养,爸爸来教你做个小玩意儿。”
即使全家人千方百计顺着她,宠着她,陪她看了各种医生,但纪永姿还是常常会因为一点小事就默默哭泣。
“终于有一天她爆发了,悄悄离开家,从此杳无音信。”
因为四岁之后就再没有和纪永姿见过,辛家明也不再提到她,辛律之对母亲的感情变得越来越寡淡:“听说她在认识我父亲的时候,身边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是我父亲用了卑劣的手段伤害了所有人,才把她抢了过来。所以,这一开始就不被祝福的婚姻,走不下去也很正常。”
这些都是他心底最深处的想法,甚至在琳达面前也没有提起过。
他绝对不要重蹈覆辙。
姜珠渊期期艾艾道:“你就这样评价自己的父母?”
“她离家出走前留了一封信,说会为所有的决定负责任。”
辛律之冷笑一声。
纪永姿出走后不到二十四小时,辛家明就被CIA“请”去问话。
丈夫正在负责一个政府的绝密项目,台湾籍的妻子却跑到了中国内地,了无踪迹。
他被监视居住了整整五年,不准离境。
“不过还是要感谢他们,五年来不放弃寻找我母亲。直到确定没有任何威胁。”
“那……你们呢?找了吗?”
辛律之淡淡道:“你说呢?”
姜珠渊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找不到呢,她的朋友、亲人,总有人知道她的行踪吧?”
纪永姿婚后与她父母那边的亲戚,除了年节的单向问候之外,平时并不走动。就连她的闺中密友,也随着她移居到了马里兰而渐渐疏远。
“假设你不知道我手机的锁屏密码,你会不会试试,我的生日、你的生日、1234、5678?”辛律之道,“这些最基本的方法你觉得我们不会用吗?”
姜珠渊惭愧道:“也对。”
“我接手的时候,和我父亲一样,只能查到她坐飞机从华盛顿到了北京,之后再也没有离境。”辛律之道,“要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找两个人,谈何容易。”
姜珠渊干巴巴道:“但你最后还是找到啦。”
“找不到我母亲的下落,他们就没办法离婚。他们的婚姻一直有效的话,我父亲和琳达就没办法登记成为夫妇。”
“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重新又开始找你母亲的吗?”
“对于我来说是这样。”辛律之淡淡道,“当然也是好奇,在我母亲的教育体系之下,培养出来的Austin和我相比,谁会更优秀。”
“那你父亲总不会也是这样想的吧……他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妻子过得好不好吗?”
一直以来,做什么都讨不到妻子欢心的辛家明轻率地认为以纪永姿的才干,离开他也许会过得更好、更轻松。No news is good news(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根本没想过她居然在离家没有多久就突遭横祸去世了。
而辛律之也错误估计了父亲对母亲的感情。他很轻率地在电话里告知父亲,已将纪永姿身故的资料传真回来,可尽快安排向当地法庭申报配偶死亡。琳达也很高兴,终于可以在牧师面前披上婚纱了。
“那你父亲——”
“他什么也来不及做,就因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姜珠渊啊了一声。
“对不起。”
闻得父亲死讯,辛律之大为震惊,连夜赶回去的时候,琳达还穿着婚纱呆坐在病房外。
“Albert身体一直都很好,才做过体检,他的心脏一向没事,怎么会突然heart break(心碎)呢?Patrick,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还没有看过我穿婚纱的样子!”
所以从法律上来说,琳达并不是辛律之的继母。
所以她每次看到琳达,穿的都是纯白色的衣服和鞋子。今天也是,夹克和裙子都是白色——她并不是不懂搭配。
房间里一片寂静。
她从来不会这样,追问别人的私事。她一直想不问了吧,不问了吧,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知道多一点,结果越问越悲伤,越问越惆怅。
她还想说点什么安慰安慰他时,辛律之已经先开口了。
“还记得你是怎么对我评价成少为的吗?”
“……记得。”
所以自己果然是问了很多不该问的问题啊。
她愈发坐立不安时,贝海泽的电话仿佛救星一般来了,问她在哪里:“我这边结束了。”
“好的……没有啊,我没有不开心,也没有不舒服。”讲完这句之后,她又觉得自己说多了,“……不用,我在Patrick和琳达住的酒店这里,大家在聊天。等下再打给你。”
辛律之倒不觉得和她说到自己的家事有什么尴尬。
如果被她同情自己有个破碎的家庭,会难堪,但也不至于恼羞成怒。
他在意的是,这短短一通报平安的电话。
而他,等她电话结束后,嘶哑的声音简直就像情人在问别人家的太太:“要走了吗?”
“嗯,我走啦。”
“不和琳达告个别吗?”
“我……你帮我和她说一声吧。”
姜珠渊讨厌这样追着不停发问的自己,还提出那么多愚蠢的可能,又惹得他脸色难看,下逐客令。
走之前,她仔细检查了自己的随身物品有没有遗漏。
步出书房时,她踌躇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辛律之没有做声。
姜珠渊硬着头皮问道:“我想知道——”
“他就在格陵。事情结束前,我不会带他离开。”
“那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当然。明天下午怎么样?我去接你。”
“不用,你告诉我地址,我们到时见。”
走到门口时,姜珠渊突然道:“看到你现在的表情,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早上吃饭时脸那么臭了。”
“哦?”
“我们每次见面时说的那些话,我说你像他,说如果他有你这样的身份地位,结局会不一样——对你来说,是字字诛心吧?所以才会生气,对不起。”
就让她这样想,也好。
“还有我不明白,为什么是老饕门?”姜珠渊做了一个坚决的手势,“不问了,不问了。”
辛律之的手放在门把手上。
“珠珠,这是我第二次问你了。我的故事很长,你要听吗?如果你还是不想听的话,我再也不会问。”
姜珠渊迟疑了。
她不想因为轻率而做出令自己后悔的决定,所以有些事情总是放一放,再做决定。
也可能,这就是决定。
好。
这次,微醺的他就不送她走了:“明天见。”
让她离开之后,辛律之将额头抵在冰凉的门上。
道德在约束,宿命在嘲笑,感情在汹涌。
辛家明和纪永姿被撕扯了一生的痛楚,今天也同样噬咬着他的心。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大力拉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
她当然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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