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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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涄元想了想，忽的粲然一笑，站起来朝她伸出手，“陪我走走，我便告诉你。”
他很少与人亲近，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亲民，可实际上他跟任何一个人都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距离，可是今天见了明凤，他竟忽然有了想要暂时放下身上这沉重的枷锁的冲动。
明凤愕然，睁大眼睛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温润如玉，合身的西装更让他有着豪门公子的翩翩风范，眼前这如温玉般的男人让她无法拒绝。
云卷云舒，林风簌簌地吹起，好像连黏腻的风也变得清爽了起来，明凤跟周涄元并肩走在夏末的小径上，他们都没有说话，意大利小牛皮高跟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优雅的声响，青丝没有绑起，在风间不时地扬起她的长发，好像青烟飞舞，细细软软的勾划在他的手臂上。
走在彼此的身边，好像一切的烦躁都消失了似的，黏腻的风疑惑是喧嚣的路途都好像不再存在，在他们之间悄然无声流淌而过的，是时间的声音。
“嗯……涄元，你说周少帅他……”
“别急着问，我会告诉你的。”周涄元双手抄在西裤的口袋里，微扬起头来任由微风吹乱他的短发，“就这样陪我走走，我好久没有这么平静过了。”
闻言，明凤没有再说话，只是很安静地陪在他身边，指甲抠住包的带子，也不知道是紧张还什么，只是觉得即使什么都不做，仅仅是站在他的身边就已经有一种心跳的感觉了，那种悸动让她有些慌张，有些害怕，还有些……不知所措。
她悄悄地侧过头去看他，依旧是那么一个温润如玉的人，却又好像满腹心事，倦意似有若无的在他的眉宇间萦绕着，深深地激起女性独有的母性，她的心一阵柔软，这么一个身于高位的人或许也是不容易的吧。
有一种情感在心底慢慢地发酵，那是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那种感觉……好像是叫做喜欢。年轻的情感仿若莲花绽开，一瓣一瓣的粉嫩在佛光之下翩然，晨露凝在花瓣上娇美可人，莲的馨香就像是爱情的味道，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飘进了人的心里面。
并肩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明凤的脚都被皮鞋磨痛了，他才忽然停下来，把她按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抱歉，让你陪着走了那么久，脚疼了吧，我让车开到这边来，你在这里等我。”
“好。”她点头答应。
直到他转身离去之后明凤才反应了过来，为什么自己能够毫不犹豫地应了他呢？难道她就这么相信他真的会折回来，而不是捉弄她一走了之？不知道，只是一种很单纯的信任，她坚定的相信他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的。
不过十来分钟，黑色的福特在她面前停下，青矍的年轻男人从车上下来。
夏末的阳光甚是美好，穿透林荫树叶的缝隙，星星点点的落在路面上，周涄元站在车旁一手扶着车门对她温和浅笑，一扫方才满目的倦意，风轻轻地吹来带动了树上的叶子，簌簌成声，五点的阳光如晶莹的萤火虫似地，在他的脸上带过须臾的光影。
他径直将她送回了荣公馆，阳光已经微微地弱了下来，隔着车窗打下一片浅浅的轮廓，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皱，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古怪。
“酒，明天带一瓶上好的洋酒到周宅来，我为你引见少帅。”
半山周宅平常很少有人过来，这是周大帅许多年前在香城置的一处产业，据说因为去年才过世的周夫人是南方人受不了东面的天气，每年冬天都会回到家乡来避过漫长的严冬，周大帅爱妻心切便在香城半山给她置了这么一栋宅子，佣人也是一直请好的，好让她每年回来都能有最贴心的照顾，可惜周夫人去年因为心漏病忽然去世，宅子就这么空了下来，直到周少帅协同副参谋长前来香城才重新整顿住下。
从前明凤也听说过周大帅是极宠爱周夫人的，但是站在周宅才好像真正地感觉到周大帅为爱妻一掷千金的程度。
大门是西洋古典式的雕花大门，在空地上绕了一个院子，那是饱含中国古典艺术气息的亭台，假山流水香花满园，中西结合并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反而相辅相成融洽不已，绿茵茵的草地铺了一大片，草地上摆着一套西式户外镂空雕花白色系的桌椅，上面还摆着一只咖啡杯，看来人才刚走开不久，仆人还没来得及出来收拾。
“怕吗？”周涄元的声音还是轻轻地，温和的，如流水滑过指尖的温柔。
她轻轻摇头，露齿一笑，“怎么会怕，他又不会吃人。”
周涄元没有回话，径直带了她进屋，屋里的华丽程度比明凤所想象的更华贵得多，仅仅一张用来隔开偏厅与正厅的镶宝石琉璃屏风就足以让她为之惊叹，琉璃做得很薄，薄得透明，竟在上头雕了花纹，并不镂空，可见雕工之精细，绝非平常富贵人家能够买得起的。
上了楼才刚靠近书房，就听见里面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响伴随着震耳的枪声——
书房前面站着的两名身穿军装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等周涄元带着明凤走到面前来了，才四十五度鞠躬，“副参谋长。”
周涄元眉峰紧锁，“里面怎么回事。”
“回副参谋长，何副官逮到了一名特务，正在审讯，特意嘱咐如果副参谋长回来了一定要请进书房去。”说话间目光肃穆地看了明凤一眼。
明凤被那眼神看得心跳加速，莫名的惶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看……我还是改天再前来拜访吧，现在好像……不是时候。”说罢脚尖朝外就想走，两名军装侍卫好像洞悉了她的想法，往前一步拦住。
书房的门霍然而开，里头十分安静，却莫名给人危险的气息。一个藏蓝军装的魁梧男人走出来，表情严肃地看了明凤一眼，又才转向周涄元，“副参谋长，少帅请你进去……这位小姐，也请进。”
明凤咬着唇飞快地瞥了眼周涄元，当下也只能点头答应。才刚跨入书房，扑面而来的浓烈血腥味就让她倒抽了口冷气。偌大的书房里站满了人，个个冷面陈肃，气氛压抑得可怕。一地的玻璃碎片中间，有两个男人。
一个身着深蓝军装的背影，单手持枪抵在一个跪得直挺挺的男人的太阳穴上，场景杀气腾腾，与弥漫的血腥味融合在一起更是骇人。
跪着的那个人的腕上汩汩地鲜红色，好像要在地板上蔓延开来似地，红花般开了一地，他的眼神没有惧怕，只是有些失焦的茫然。
那个背对的军人似乎察觉了来人，这才偏过头来——原来，是个十分年轻的男人。偌大的落地窗紧闭着，光线从缝隙里投进屋里来，他背着光，刚毅的侧脸在微光下深邃而神秘，好像有坠落的黑从他的身上无尽地倾泻。
匆忙间，明凤的视线溜过他高傲的下颌，微微挑起的眉梢，直到他那双狭长微眯的眼……只是一眼，只是淡淡的一眼，竟然让明凤心尖猛的一缩，然后好像被吓坏了一样疯跳个不停。
这人的眼神实在太过放肆，太过狂妄，毫不掩饰的邪气让人简直不敢直视。
那个男人却并不在意她，回头重新对着跪在地上的军人。
“倒是个人才。不过……”他的声音沉沉的，好像细沙研磨过叶子那般，却带着让人心惊胆颤的冰冷。他森然一笑，黑管缓慢地从太阳穴移到眉心，尚存着方才开火的余温的枪口，抵在冷汗层层的额间，“我留不得你。”
“嘭！”的一声尖鸣，震得明凤耳朵嗡嗡作响。那个跪得直挺挺的男人在自己眼前颓然倒下，脑袋好像被爆开的西瓜，却是死不瞑目地大瞪着眼睛，正好对着她的方向。
明凤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一股惊骇的恐惧冲得她直欲作呕，眼前昏花一片。惊恐间唯有紧紧地揪住周涄元的袖子，在这里她就只认识他，只知道他了。
周涄元仿佛了解她的感受，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他掌心一如他的人，温润柔和，带着种说不出的安定，温泉一般地淌入心间渐渐地平静了她慌乱的心跳。
男人轻轻一扬手就有人上前把尸体抬走，刷拉一声拉开了半敛的窗帘，新鲜的空气随着窗户被打开前仆后继而来冲淡了屋子里的血腥味，他站在明媚的阳光下，阳光几乎刺穿阴霾在他身上跳跃，化开了一身邪气。
他没有马上回过身来，在阳光的照射中保持着面朝窗外的姿势，微侧着过头来，尽管阳光明媚却只赠他半面光明，薄唇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在这被阳光照亮的屋子中好像未曾发生过那让人心神俱骇的事。
“你不打算为我介绍这位小姐么，堂哥。”
某一刹那明凤的心跳得飞快，左右一看不知何时书房里的全都人无声地都退了出去，书房里就独独剩下他们三人。
周涄元双目一敛，悄无声息地将她护在身后，朗声道：“这位是商会会长荣鼎天的女儿四姑娘，她是想……”
他抬了抬手止住周涄元的话，旋身在皮椅上坐下，下巴微微一扬，狭长的眼眯着看她，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剩下的让她自己说。”
周涄元看了他一眼还要说什么，身后的明凤悄悄的拉了拉他的袖子，鼓起勇气上前，从包里拿出一张镀金的请帖，“是这样的，七天后纸醉金迷大饭店舞厅会在香城正式开幕，宋都督大人与我的父亲也十分希望周少帅能够出席我们的开张典礼，不知周少帅意下如何？”说罢，把周涄元叮嘱着带来的那瓶洋酒送上，“这是小小心意，请周少帅笑纳。”
原本还带着几分笑意的少帅脸色忽然变了一变，眉心蹙出不悦的皱褶，明凤的心一下被提到了嗓子尖，下一秒他竟不怒反笑，双手撑着桌面站起来，危险的目光紧紧地注视着明凤，却是对周涄元说的，“我有些话想要跟四姑娘单独说，你出去吧。”
明凤愕然。
“世骞……”周涄元蹙眉。
周世骞连一眼都没看他，狭长的目光中忽的翻上嗜血之色，“我说，出去。”
“不要为难她。”周涄元略略低头，转身的时候指尖轻轻地碰了碰明凤的手指，明凤明显感觉到了，食指弯了一下勾住他，力气很轻很轻，在错身而过的瞬间便已经分离，徒留片刻的温润。
书房的门被轻轻地带上，明凤心里虽然害怕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强作镇定地与他对视，在她心里忘不掉他方才神情自若地开枪的模样，忘不掉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念及那双眼睛她忽然深深地恐惧了起来，那不属于她洁净无尘的世界。
她闭了闭眼，努力滴把那双眼睛从自己的记忆中抽离，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是清明一片。
“周少帅，你答应吗？”她的声音十分平静，就好像屋子里依旧萦绕着的血腥味并不存在，好像刚才在屋里上演的枪杀也并不存在，珍珠白的真丝旗袍将她衬得有如青莲，洁净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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