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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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跟她谈谈，等我一会儿好吗？”

周涄元笑着点头，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无声地传递给她面对一切难堪的勇气，抬眸之瞬仿佛不经意地瞥了似笑非笑的周世骞一眼，利色飞速掠过，周世骞只是笑，不作任何表示。

她们是在电影院旁边的咖啡厅里坐下的，范绿婷一直回避着明凤的眼神，几分恐惧，几分茫然，更多的是羞愧，她怎么能忘记读书的时候明凤总是笑眯眯地说“绿婷呀绿婷，你是这世上最干净最纯粹的女孩子了”，可是时过境迁，她早已经不是当年明凤口中那个干净纯粹的范绿婷了。

露天咖啡厅外人来人往，偌大的遮阳伞划开一片阴凉，与外头迎着烈日奋力拉着黄包车、汗水满面的大汉成就了极鲜明的对比。银勺碰到瓷杯杯沿，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明凤终究是没忍住，开了口：“绿婷，为什么会这样。”

范绿婷眸色一黯，“你什么都不会明白的，明凤，我们本来就不是一样的人，即使我们当年穿着的是一样的衣服一样的裙子，甚至梳一样的发辫，但是我们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你自出生就有世上最好的一切，要什么有什么，受万般宠爱，可是我呢？我四岁搬入芳华巷，直到现在十九岁都还不能从那里堂堂正正的走出来，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会那么向往念大学么，是因为我认为读了大学之后我就能带着妈妈从芳华巷里出来了，但是……”她狠狠地咬着唇，没有说下去。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明凤的心里一下就慌了。

她逼回眼泪，“不，恰恰就是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不是考不上大学，是大学没有多余的学位接收我。”她极讽刺地笑了起来，“我那时候还很天真的想，等你从法兰西回来了我就不需要仰望你，我们可以站得更靠近些，原来不是的，你回来了，我却掉得更深更深。”

一时间明凤无话可说，手里搅拌着咖啡的动作静止了下来，她不知道原来绿婷在跟她一起的时候，竟是带着这等自卑的心态。

“荣明凤，我们不要再见面，也不要再当朋友了好不好，在你面前我真的觉得自己肮脏至极，我……很羞愧。”说罢，就要站起身。

“等等！”

明凤飞快地按住她的手，绿婷却像是被火烧了一下似的猛地抽了回去。

“绿婷，我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但是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不管你什么出生你什么身份，我都把你当做了最要好的朋友……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你也有你的选择，只要是你选择的我都会在你的背后支持你，你根本不需要为此感到羞愧，你不过是想要用你自己的方式去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没有错。”她顿了顿，继续说：“绿婷，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范绿婷终于直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深邃而幽黑，那是一双不曾被尘世玷污过的眼，干净得不含半分杂质，那样的光芒太过刺眼，她慢慢地闭上眼睛。

“绿婷，你做了多久。”

她重新睁开眼睛，笑了笑，“你是说舞女？还是少帅的女人？其实也不太久，我运气也算是不错了，当了几天舞女就被少帅挑了去，不知让多少人眼红。”她伸出纤纤玉手来，白皙得几乎透明的手指上戴着一枚晶莹通透的翡翠戒指，识货之人只稍看上一眼便知价格不菲，“你是识货的，你说，如果还是当年在女学时候的那个范绿婷，她买得起么？”

“绿婷……”

范绿婷霍地站起来，如山水画般诗意的面容上萦着淡淡的失意，“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强求继续做朋友对我们彼此都不好，明凤，在你身边只会让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低下，我不想在你的光芒下生存，你明白吗，你已经得到了世上最好的东西了，所以请你不要来剥夺我仅剩的自尊与骄傲，可以吗。”说完转身走开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这件事我是瞒着妈妈的，如果你要说，请随意。”

明凤一阵茫然，想要站起来拉住她跟她说些什么，可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只能看着年少时的好友一步一步地走向半倚在车边那高大的男人，就好像有一条绳子缚住了自己的心脏，使劲地往下拉扯，闷疼得几乎窒息。

周涄元正要上前，绿婷连忙拉住他，眼若烟波楚楚可怜，“副参谋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太阳伞遮住了阳光，明凤的脸在阴影下显得有点苍白，似乎尚未从方才与绿婷的对话中回过神来，忽然眼前的光背挡住，她下意识地抬头，周世骞唇角微扬，一脸满不在乎地站在那儿，遮住了她的光明。

她抿着唇站起身来，抓过包就要走，周世骞手极快，迅速地扣住她的手腕，她一阵厌烦，皱着眉使劲地扯，他不但不放手，反而握得更紧，单手轻轻一扯几乎贴在她的背上，男性独有的气息混着他张扬的狂妄让她更是反感。

“你放开我！”她低喊。

“这么急着走做什么，我特意过来跟你说话的，难道四姑娘如此不给面子，还是打算过河拆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魅惑的味道，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耳边，只让人全身发麻。

“你——”

“我知道你觉得我不是好人。”他轻轻地笑，看向周涄元的方向，尖锐凛利的目光冷若冰箭，“那么你认为，他就是了么。”

这一刻明凤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忽然觉得他这一笑冷到了冰点，因为彼此间暧昧的动作心里慌乱，再次挣扎了起来，竟然轻松地脱离了他的禁锢。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咬牙。

他双手环胸，看着匆匆走来的周涄元，唇边张扬的笑容愈加地深刻了起来，语气更是轻柔，“想跟你打个赌。”

“什么？”

他忽的俯身，薄唇勾出狡黠的弧度。

“赌，你会爱上我。”

自那一日周世骞说要与她打赌已经过了半月余，彻底着手管理纸醉金迷之后的明凤根本忙得把他说过的话抛诸脑后，那天周世骞那句荒唐的话一出，明凤急了就蹦法语，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越过他就走了。周世骞那人说的话，也不知道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倒是只要闲下来的时候她就会去想绿婷。

虽然着急，可是她并没有把绿婷的事情告诉范姨，怎么说那终究还是绿婷的家事，纵使是多么要好的朋友，也总是不方便插手的，只是那日绿婷说的话让她深思了许久。

相比起许多人而言她有着宠爱自己的爸爸，完整的家庭，即使母亲早逝也有父亲照顾着，衣食无忧一帆风顺，她曾经是不是……也太过自私了？自私的以为绿婷不会在意这些东西，以为只要两个人交好，便是一辈子吹不散的挚友？

叮铃铃。

电话铃的声音刺耳的响起，她蓦然回神飞快地抓起电话，“喂。”

“忙么。”

泉水汤汤流淌般的声线润泽了她的心房，掀起了她的唇角，瞬间扫去一切烦忧，声音放得软软的，甜如冬蜜，“我不忙，倒是你，江城那边的事情都忙完了吗？”

三天前周涄元接到周大帅的电话赶往江城为军事法庭陪审，尽管明凤在同龄女性中也算是稳重的人，但终究还是十九岁的姑娘，短短分开几日便已是牵肠挂肚，只能以电话寄相思，甜言蜜语从她唇齿间吐出，自有一番娇媚风情，总会让周涄元为之心动。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太清楚，沙沙地，可他轻轻的笑声却毫不掩饰地通过电波传到她的耳中。

“想我了？”

她往椅背上一靠，纤纤食指勾弄着电话线，眯着眼睛去看墙上挂着的日历，“你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我去火车站接你。”

周涄元比她大好几岁，对她这样含蓄的撒娇很是受用，小声地哄，“你别忙了，到时候我回去找你，听话。”

两人说说笑笑，时间竟然流逝得飞快，说着说着，彼此都停了下来。

话筒里传来的只有对方浅浅的呼吸声，心跳的脉动仿佛穿越千山万水来到彼此的身边。

此时，无声胜有声。

“明凤……”

“涄元……”

他们同时出声，同时笑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敲门声骤然响起。

“你等等。”她按住话筒，清了清喉咙，“进来。”

“四姑娘！”在赌场里发牌的初三神色不安的推开办公室的门，见她拿着电话，支支吾吾的，明凤低头跟周涄元飞快地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初三神色有些紧绷，凑过来小声地说：“四姑娘，事情不寻常，刚才我留意了一桌人，买什么赢什么，总觉得不对劲，只怕是出了老千，潭叔让我过来问问你是不是要过去看看！”

刚才还在脸上浮现的温柔瞬间换成此刻该有的沉稳，虽然尚且稚嫩，但气势上还是不输半分，“走，下去看看。”

初三迎着明凤从内部通道下了楼，推开原木雕花大门，赌场全观映入眼帘，初三十分低调的带着她走向潭叔，一路走过去不少前来玩几手的富人子弟都忍不住回头看她几眼，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稳重些，明凤自进入纸醉金迷以来便很少再穿洋装，改穿旗袍。她身段窈窕玲珑有致，浅橘色的真丝旗袍仿佛第二层皮肤一般贴合，勾勒出完美的体态，当日虽然荣鼎天当众宣布把纸醉金迷交给她管理，但是因为甚少露面，除了饭店内部人员，外人是不认得她的，这么一出来，只当做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下赌场来玩玩。

潭叔无声无息地绕到她身后，声音压得很低，“一点钟方向，那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人。”

远远地看过去，她看不清楚他的长相，约莫也便是四十上下的年纪，有点虚肿的样子，她笑笑，径自上前。

潭叔没有阻拦，本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态由着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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