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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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市边缘那儿有一座洋人起的教堂,这些天明凤总会到那里坐坐,在安静空旷的教堂里度过好几个小时,洗涤自己混乱茫然的思绪。

教堂的钟声叮叮当当地响,浑厚沉稳,走过前面的草坪,雪白的鸽子受了惊吓,纷纷展翅高飞,几片羽毛飘落下来,干净纯美,明凤素来是没有什么宗教信仰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喜欢到教堂里来,那圣洁的气息总是能让她放松所有紧绷的神经,让她放下所有苦恼与伤痛。

佩盈因为信奉佛教,于是等在了外头,明凤坐在刷了桐油的长凳上。定睛看着前方的雕像,上帝之子被钉在十字架上,头微微垂下来,身上满是伤痕,却有着说不出的坚定与信念,她随之闭上眼睛,一如前些日子,彻底放空。

忽然,一阵沉稳却带着几分来自于灵魂震撼的乐声在寂静的教堂中响起,她一愣,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看不到人,只有乐声此起彼伏,风管似乎在震动,优雅的旋律空灵的琴声让她着了迷,再次闭上眼睛,让音乐温柔的拥抱自己。

音乐让人如此沉醉,迷人得仿佛风吹入了竹林,抚碰了竹叶带起无尽旋律,管风琴的琴声十分特别,时而如大提琴沉稳,时而如笛子清扬,圣曲的旋律震动了灵魂,仿佛能够挖掘出灵魂最深沉的沉痛与渴望,然后给予安慰,给予释放。

嗡嗡流淌,时间在灵魂的靠近中慢慢地流逝,彼此或许并不认识,但是在某一刻他们的气息交融,默许了彼此的存在。

蓦地,琴声哑然而止,明凤随之睁开眼睛,忽闻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倏然回首——

穿着白袍、胸前挂着十字架的白发洋人双手交叠地站在逆光处,他面容慈祥,眼睛湛蓝湛蓝的,清澈而宁静,在对上他眼睛的瞬间,明凤的灵魂顷刻也彻彻底底得到了平静。

管风琴的琴声再次响起,浑厚的空灵的,高扬神圣的乐章,在空旷的教堂中萦绕着,弹上了墙面,又被墙面反弹回来,震动管弦,明凤诧异地看着牧师,牧师轻轻地笑,指了指旋式楼梯,“上去吧孩子,有人在等你。”

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她心里悄悄地冉起,好像前方有一把声音诱惑着她前行。

上了楼梯便看见一扇门,门的两边做了小小延展台,摆上两只画着天使的西洋花瓶,悦耳的琴声仿佛水银般满溢,从门缝里悄无声息地流淌,神圣的琴声忽的一转,如大钟敲响,震撼着每一次心跳,高亢有力,砰然碰撞上了,又被狠狠折回,蒸汽一般渗透进了灵魂。

那一瞬,她只觉得琴声如野外草丛里觅食的黑豹,变得神秘而危险了起来。

那么的热烈,仿佛有一束强烈的光线霸道强势的刺进每一根神经,刺激着体内的细胞。

她终于忍不住上前,带着潘多拉打开盒子的好奇与紧张,轻轻地推开了门——

高大挺拔的男人坐在管风琴前,十指灵巧地跳跃着,美妙的旋律从指尖绽放,开出最娇艳的花朵,芳香扑鼻。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脑海中除了盘绕的曲子,还有着震动心跳的难耐。

怎么会是他?

曲子骤然画上休止符,他转过头来,琴房橘黄色的灯光打落在他英俊傲然的面庞上,深邃了轮廓,更勾起了他飞扬的眉,狭长的眼中星星点点的全是笑意,这样的他她曾见过一回,就是那一次她哮喘发作,他们落难麦野的夜晚,他便是这么笑着的。

霎时间,浑身动惮不得,只能僵硬地看着他。

“怎么看傻了?”周世骞微微一笑,长指勾住弹了弹她的额头。

“你……”她张了张嘴,只能发出单音节。

他扬眉,飞扬的眼中闪烁着迷人的星光,“来,跟我走。”说罢伸手就握住了她的手,男性宽厚的大掌握住她细腻柔软的小手,肌肤相亲的触感让她又是一怔。

刚挑好了马,周世骞回过头来便看见了明凤,眼前一亮。

她换了一身轻便的马服,雪白的绸质长袖衬衫,宝石蓝色束腰马甲,黑色长裤长靴,波浪卷的长发高高地束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正午的阳光有些猛烈,她单手遮挡,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更添了几分风情,微微侧目便见了他,少有的露齿一笑。

周世骞多少有些意外,毕竟自从认识以来她甚少对他如此友好过,即便回了她一个笑容,意味深长。他挽着衣袖走来,秋风轻送,吹动了他额前的发,自有一番独特的风流慵懒,身后跟着两名马童牵着一黑一白两匹骏马,高大的骏马全然给不了他任何压力,反倒是增添了他的气势。

“会骑马么。”他笑意风流。

明凤灿然一笑,“我们打个赌?若是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周世骞扬眉,“哦?学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她笑而不答,挑衅般的瞥了他一眼,首先去牵来那匹毛色细白如雪的,熟稔地抚了抚鬃毛,马儿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手,她笑得愈加欢快了起来,动作极利落干脆的翻身上马,如花笑颦在阳光中闪烁着迷人的光彩,自信满溢。

与普通富贵人家的女儿不同,荣鼎天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请了老师来教她马术,为的就是锻炼她比普通女孩子还要坚强,还要硬朗。

她眸色忽的黯淡了几分。

父亲对她寄予如此厚望,可她不过是经历了一次小小的感情挫折罢了,怎么能如此轻易的倒下?她是荣鼎天的女儿,她必须要比其他女孩子还要坚强,还要硬朗,不过是男人罢了,她就不信自己还真的非得他不可。

如此一想,竟顿时豁然开朗了起来。

周世骞不知何时也上了那匹黑色的马,风姿凛然,不知为何,他仿佛是这世上最适合黑色的人,愈是深沉的黑便愈是能够勾引出他骨子里的那股神秘与放肆。

她飞扬一笑,双腿一夹,白马飞奔而去,长长的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不过一眨眼功夫便跑出了好几尺远,她从身边飞奔而过的瞬间,淡雅的香气烟丝般的掠过,周世骞稍稍凝神,薄唇忽的扬起,策马赶上。

骏马在草原上飞驰,风声猎猎地刮过脸颊,听在耳中呼呼的响,这一刻她彻底的忘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脑海中只有眼前一大片青葱的草原,只有一声又一声密集的马蹄声,烦恼早已经随着风随着尘被抛弃在身后的路上,不再捡起。

周世骞从后头追上,与她同步,“没想到四姑娘马术如此的好。”

她侧目看他,笑得从未有过的张扬,“所以少帅可得看好了,待会要是输给了我这么一个小女子,面子上可不好看。”

周世骞只觉得新鲜,兴致一下子便被她勾了起来,“就如此笃定会赢?”

“走着瞧!”说罢扬鞭飞驰而去。

最后终究还是难分胜负,周世骞好像逗着她玩似地,总是落在她身后不到两米的距离,只要她稍微冲了上前他马上就又追了上来,明凤气急败坏的拉了缰绳下了马,愤恨地盯着他,周世骞漫不经心地笑着,随之下马。

“怎么了?不比了?”她抿着唇不说话,仿佛在跟他耍小性子似地,周世骞笑意更深,一手牵着马,一手去拉她,“跟我来。”

明凤被动地拉着走,鞋子踏在苁蓉的草地上软软的,仿佛踩在云端,轻飘飘地。

他们越走越远,她倒也不害怕,跟在他身后安静地凝视着他的背影,他的肩膀很宽,肩线完美,背挺得笔直,这是军人的背影,但是只要他一回过头来便什么都变了,他笑得邪妄放肆,整个人都渗透着一种坏到了骨子里的气息,不过实际上他又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坏。

周世骞,是一个十分矛盾的存在,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她忽然有了想要知道的冲动。

忽闻流水汤汤,抬首一看,一条干净清澈的小溪在眼前静静地流淌着,偶尔有着红眼睛的白兔逃窜,天上的云好像掉下来似地,淡薄的雾在空中漂浮着,也不深沉,只是很轻、很薄,这一片小小的天地隐匿在丛丛高树之中,若不是周世骞带着来,或许她还不会发现这里竟然有如此美景。

“这里,真好看。”她轻叹着上前,完全被吸引住了。

周世骞正给她将马拴起来,回头一看,她已经蹲在了溪边,纤弱的身子小小滴窝着,肩膀瘦小,束起的长发垂到一边,凭空地萌生了让人怜惜的感觉,他心一动,走上前去,安静地站在她身后。

指尖在水面上轻轻划过,勾起涟漪,清凉的水亲吻着指尖,细腻温柔,水面上有她的倒影,也有他的,他与她似乎从认识以来甚少有今日这样的开怀,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平静安然,这般的宁静,放缓了彼此的心跳。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风与水的气息,蓦然开口:“少帅,谢谢你。”

周世骞在她身边坐下,右膝曲起,右手懒洋洋地搭在上头,斜着眼睛看她,“谢我什么?”

她温婉地笑着,手里捏着圆润的鹅卵石,一松一紧,“谢谢你弹琴哄我开心,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起码放松心情,谢谢你让我看见这么好看的景色。”

“我可是有目的的。”他轻佻的捏她尖细的下巴,这一次她竟没有像往常一样避开,而是镇定地直视他的眼睛,周世骞有片刻的晃神,也不过是瞬间罢了,眨了眨眼,又是那个邪妄放肆的男子,“你可别忘记了我们之间的赌局,我对你好可从来都没安好心。”

“有目的又如何?你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了,不曾隐瞒我,不是吗?”将鹅卵石轻轻一抛,石子噗通一声没入水中,“我最讨厌那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她宁可一开始受点小伤,也不愿意到最后一刻身心俱裂,那种感觉,就好像被刀子狠狠地剜着那样的疼痛。

尤其是那种,被心爱的男人欺骗,更是痛不欲生。

周世骞微微一笑,“你是在向我讨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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