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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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将军年少有为,是我代国栋梁,自然要寻个匹配人家的女子,只是王后娘家是天家,再加上杜将军的人品能力,这样匹配人家确实不好找。”我低头抿嘴,接过王后的话尾。

杜战也不答言,只是低头不语,见此神色,我有些讪讪,也不再言语。敦厚的杜王后也接不住话尾,说不出下文。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不语,各自想着话题,端坐着,大殿沉寂下来。

“嫔妾先行告辞了。”我起身,想要远离沉寂。也许还有些兄妹之间的话不是我该听的,硬坐在这儿实在无趣。杜王后还要相让,我笑着婉拒。出殿,长舒口气,搀扶灵犀步行回宫。路过一片水意,我有些怔仲。夏日宁静的傍晚,夕阳雾笼,金光粼粼。偶有几对鸳鸯游玩于水中央,交颈梳理彼此羽毛,有着说不出的恩爱,淡淡的荷香顺风飘过,让人惬意。

铮铮盔甲之声由远而近,我不愿回头。“娘娘留步”杜战抱手躬身。我转面向他,不露痕迹的退了几步:“杜将军有事?”他不语,只是遥遥望着远处。我无意与他共站许久,只是淡淡的笑着:“将军如若无事,嫔妾就先行告退了。”他轻漠一笑:“娘娘害怕?”“有何好怕?只是不愿无谓的虚耗时光。”我不屑,夜幕有些浓重,起风了,我的衣诀随风飞扬。“那娘娘可喜欢莲花?”他再一次发问。“莲花高洁,嫔妾不是不喜欢,是自觉配不上。”我目光不移,直视于他。

他轻笑一声:“娘娘如此人物仍不敢自比,他人又该如何呢,不过臣倒是听闻有这么一个人,清雅如莲,可惜已经长辞人世,娘娘相必也是见过的。”“将军所说的是汉宫的莲夫人,她却实是个妙人儿,不仅高洁还很淡然。只是嫔妾那时负责整管内务,不曾见过呢。杜将军说的如此详细,想来是见过的,可否为嫔妾描述一番?”我笑着应答杜战不语,探究我眼底所动,试图寻些蛛丝马迹。“末将当然不曾见过,只是以为与娘娘同处汉宫,必是了解的。”他意味深长的回答。

灵犀上前躬身施礼:“娘娘,起风了,仔细凉了身子,先回吧。”我噙一缕微笑在嘴角,施然下拜:“不只将军仰慕那莲夫人的人品,嫔妾也钦佩异常。只是些许内幕还要同乔美人她们打听,毕竟她们也曾与莲夫人同在汉宫居住。嫔妾身份卑微不曾得见,她们有此荣幸也未尝没有可能。嫔妾奉劝将军莫要问错了人,去寻对的人才是关键。嫔妾身体不适,先行告辞了,将军慢走。”说罢我拉起灵犀的胳膊前行,将杜战甩于身后。杜战原地站立,只是望着远方,云卷火色,蔓延千里,不知边际。那红色笼罩盔甲之上,泛起金色流光,恍然如石刻雕像,岿然不动。灵犀将我搀扶至榻上,我愁眉紧锁,灵犀拿扇子为我驱热,闷热虽有流动却依然将我包围。

“娘娘可是烦心杜将军?”灵犀问的小心。“你说,他知道多少?”我叹了口气,胸中有些烦闷。她想想说道:“不多,如若多了就不是满篇的诈试。”我睨了她一眼:“好个精细的妮子,想的和我一样。只是他从哪里得知的莲夫人?”

“娘娘有所不知,那日逢迎五位良家子之前,杜将军就已经住在长安城月余了,只是典章仪制所限才捱到良辰吉时进宫奉迎,他也许只是机警,觉得同日出殡有些问题才会如此猜疑。”灵犀说的有理,我也听得入神。“如果真是如此还好,只怕他一天不知道真相就会死缠下去,让人不得脱身”我抬眼看着灵犀,她似乎也沉浸在思索之中,蛾眉双蹙。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倒有了主意,他尚未婚配,就将你许配给他如何?一来结了姻亲,他也不好再查,二来你也可以探听些内在消息予我,省得每日提心吊胆,三来你还可以得个玉面郎君。你说如何?”说罢我立刻闪身,躲进榻角呵呵大笑。

灵犀恼怒,跺脚嗲责:“娘娘又拿奴婢开玩笑,奴婢不依。”她脱掉鞋袜欲爬上来对我呵痒,我指着她的头,厉色道:“你敢!小心我不给你提亲。”她见我颜色突变,以为有些动怒,有些畏住了手脚,谁知我又如此的说,更加让她闹羞,扔掉鞋袜扑了上来,我俩互相呵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纠缠很了我就告饶,等她不留神时再反攻,她下手略轻,却准确异常,总能发现我的致命处,不消一刻钟,我就大口呼吸,笑着趴在榻上不动:“不敢了,怕了怕了。”灵犀见此,才觉出有些过分,有些惶恐,我笑着看她,大声说:“好了好了,我不敢了,不敢给你提亲了。”她听到这句也扑哧笑出声,坐在榻边匀着气。我慢慢起身来到她的身后,拉过她的手,神色肃穆说:“说真的,你可愿意?与我一起,随时会有危难,嫁给了他至少可保你性命。”灵犀看着我半晌,才领会我说的是真心话,她眼底泛起酸意:“不愿,奴婢不愿,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对娘娘如同自家姐姐般,伤了您奴婢也会难受。奴婢不能为一己之私不管娘娘。”

我叹口气,拉着她上来,与我同睡一头,她不肯,我硬是按下:“我睡不着,陪我说说话。”

她低头,将我身上的被子掖好,只进半个身子在被中,我有些动容,为她的忠心。

“那就说说奴婢吧!”她望着榻顶,幽幽的说。我知道她是太后派来监视的人,其他一无所知,她对此也缄默不谈,仿佛那是一道利器,触动了便伤及我们的情感,今日她主动提出,我有些诧异,但仍选择默默地听。“奴婢姓齐,齐国人,齐嬷嬷是奴婢姑母。”她缓慢的说,转头察看我的神情。

我有些吃惊,但却不露声色,她接着说:“奴婢祖父一声穷困潦倒,后因为有个女儿在宫中得势一夜暴富,县令亭长莫不阿谀奉承。祖父尝到了甜头,觉得如果再有一女送入宫内,哪怕只是服侍嫔妃也必然会给家中带来锦上添花,所以在孙辈挑出了奴婢,送入宫中。”民间女子多轻贱,常常与财物富贵相换,灵犀的祖父为了自家的富足出卖了儿孙,却不知齐嬷嬷每日服侍太后该是怎样的如履薄冰,偶尔有幸,灵犀能活到二十五岁得以返家,尚可带来无限荣耀,更多的怕是西郊化人坑里又多添一副冤骨。“齐嬷嬷可曾愿意?”我有些疑问,宫中劳作的宫人,知道其中的辛酸,万不愿让亲人再有入宫遭罪的,齐嬷嬷在太后身边更应该知道生活不易,她不会同意才对。灵犀苦笑一下:“自是不愿意的,无奈祖父为奴婢换了名字,硬塞进宫,等姑母知道时,我已经进宫多时了,所幸只是几顿责骂,不曾将奴婢驱逐出去。”我可以想象齐嬷嬷得知时该是怎样的愤怒,绝不想灵犀轻描淡写那般。“那此次东行也是你愿意的?”我不解的问。太后没有理由委她重任。“不是,姑母唯恐别人知道我俩的关系,将奴婢远远的放在齐国进献的美人宫里做些杂役,不知怎地太后知道了此事,将奴婢召去,命奴婢随您东行,姑母知道后搂着奴婢失声痛哭,却不敢恳求太后。于是奴婢只能随您出发,前往代国。”灵犀说到这里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

我心微酸,那样刚强的人儿竟然失声痛哭,可见此行的危险,而太后心中怕是另有其他打算,如同锦墨牵制我一样,齐嬷嬷和灵犀也互相牵制。纵使多年亲如姐妹,危及自身时依然无法全盘信任,派出灵犀时甚至不肯与齐嬷嬷商议,齐嬷嬷怕是因此更加心寒吧。想到此处我突然心惊,我轻易的相信了太后,相信她会善待锦墨,可是连齐嬷嬷都是如此的话,我怎么能够认为锦墨会过的顺心如意?我看向灵犀,此时像似锦墨,抽抽涕涕,刚刚受到责打般的模样。猛然悔意大升,捶打着墙壁,锦墨锦墨,你可能等到姐姐归来?无论如何你要挺住,一定要留条命等姐姐回来。一晚我忧思反复,不能合眼,一句句喊着锦墨,心如刀绞。

闻喜

孩子来的突然,让我有些措手不及。灵犀的脸上堆满笑意,我却不能开颜。御医拿开手中所握的丝线,隔着黄木的屏风在那边询问着,灵犀在旁作答。又开了些滋补将养的药,命宫娥去拿。“娘娘,恕老臣说句得罪的话,如今您有了子嗣便不同了,也该歇歇,娘娘连日来的心神不定也多是用心太过,长此以往对肚子里的子嗣百害无利!”苍老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让人有些安心。

我只是平躺,不想多说,仍沉浸在猛然到来的复杂滋味。御医何时走的我不得而知,刘恒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前垂的龙虎佩摇摆急切,来回拍打着衣襟。他坐在榻前,紧紧地拉住我的手看了又看,一把将我带入怀中,用力的圈住,抑制不住的笑着。

灵犀看的脸红,转过身去。我有些窘然,推开他,整理自己的衣服。他又瘦了些,算起来又是两个月不曾见面了。我低头问:“代王连日忙碌些什么?为何连安宁宫也不过去了?”刘恒面带愧意:“本王随杜将军去了北部匈奴人处。你不要告诉母亲,她并不知晓。”

我点点头,却有些疑问,又带些担忧:“为什么去那儿,实在危险,匈奴人彪悍,如有危险,何以应对?”他笑的得意:“怕什么,此次出去才知道外面的天地,匈奴人虽然彪悍善骑射但也有好客的平民百姓,他们趋水而居过的也很惬意。”我扳起脸:“代王还不曾告诉嫔妾,去那儿做什么。”刘恒将头俯在我的耳畔:“我们去购买战马。”闻言一惊,扭头看他,却不料正撞在他的唇上,他的下颚滑过我的脸颊,脸庞腾的灼热起来,绯红似霞。他看着,声音格外温柔:“刚进宫就听说你有了身孕,我连乾元殿都没去,直接过来的。”

我微笑着摇头:“仔细被太后知道了责怪。”“不怕,让本王看看。”他好奇心起,执意要掀起我的外衣。我拍打他的手,笑着:“哪里有您这样的,在这里。”我将他手按于小腹,感受着一个小小生命的悸动。据闻杜王后有喜后,因有避讳,代王不曾探望,而我记忆中的那场大雨他也是从乾元殿来。此时对我的破例,不知该喜该忧,太后百般担心的事如今正在悄悄上演,我却无力阻止。

刘恒将头俯在我的小腹,轻声问着:“现在能听见么?”“不能,御医说要到七个月才能听见。”我柔声回答。他突然抬头:“那咕噜咕噜的声音是什么?”我抿嘴一笑:“是嫔妾肚子饿了,灵犀刚传了饭,代王也留下用膳吧。”

此时左偏殿已经摆好座椅,灵犀过来跪请代王用膳。代国用膳并无汉宫排场,一桌菜多以素食为主,间或有些鱼肉也是寻常做法,并不稀奇。数量更是少的惊人,记得嫣儿每次用饭,九九八十一道菜,鲁元公主仍嫌太过简单,而此时我们的桌子上也不过只有十道菜而已。那日听御膳房的宫人们说,代王和太后也是如此,相对于我们几个从汉宫来的女子,他们的更为简朴。我听罢,撤了鱼肉,让送来和太后一样的饭菜。刘恒看着桌子上的青绿,蹙着眉头:“太素了,何必这样,本王记得每日应该对三宫有供应的鱼、肉才对。”我用著布菜给他,笑意盈盈:“嫔妾让他们撤了去。”“为何?不喜欢?抑或做的不合口味?”他关切的问。“不是,是嫔妾知道代王和太后饮食简单,嫔妾却吃这样的饭菜,心里不安,更何况,如今情境,自然能节俭就节俭,越卑微越是有利。”我笑着拉过灵犀:“虽然都是素菜,我们这里有些不同,这儿的荷叶粥,糖醋莲藕,都是她去采集新鲜的材料送到御膳房,嫔妾还让门上的小太监出去买了些菜籽,在偏殿后面开出一片菜园,小是小了些,却足够承淑宫中自己自足,很少用上面给的用度,一年下来倒也能节省几百两银子。”“这么多?”他有些吃惊。我笑了笑:“嫔妾长在农家,生的小气,代王莫笑。”他嘴角上扬,面带温柔:“哪里会笑,能如此为代国着想让本王感动,只是亏待了你,更何况如今你也该多添些,为了孩子。”“遵命,明日嫔妾就派灵犀打鱼去。”我抿嘴一笑。灵犀在旁作势惊慌:“哎呀,那奴婢可就不会了!”听到这里刘恒与我呵呵大笑,灵犀也在旁掩嘴笑着。笑意未退,我却惦念心中的疑问,又布了些菜给刘恒:“代王刚刚说去买马,为什么?”

刘恒闻言,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灵犀也自觉退出殿外,将殿门虚掩。“杜战说,代国兵弱,主要是战马缺少,北方虽然已有平定,却常常有小支匈奴滋扰,代军出战常有伤亡,彼弱我强,败就败在马上。此次出去购买一些匈奴人自己养的马匹,虽不能彪勇善战,但可加强我军力量。最主要的是也可防御。”我深思,怕是还为了来日起兵吧,不动声色,抬头问:“那匈奴人怎么会相信你们,又卖马给你们?”说到此处,他有些得意:“汉宫为买圈养狩猎的马,常常会去边境交易,我们尾随了汉宫的部队,等他们走后再和那些人交易,另外,代国有些因上次战争失去家园的匈奴人,我们给他们屋舍,田地,牲畜,他们在此也生活得平静,此次前去,带了一小队,我们不露面,由他们出去交易,那些匈奴人卖给汉宫的多是老弱,而见是自己人买马,就赶些好马出来,所以买的极其顺手。”

战马已有,下面就该训练军队,难道刘恒真想起兵造反?刘恒见我眉头紧锁,将座位靠近我,问:“你在想什么?”我伸手拿过茶碗,探指蘸水,在桌脚空余处写道,代王可是想起兵?他有些犹疑,顿了一下,也蘸水写,是。果然如此,代国可以增强兵力却不应该如此明目张胆,吕太后早已对代国有所防范,风吹草动即会挥师东征。好危险的举动阿,难道杜战不知么?我又蘸水写道,嫔妾以为,代王可效仿勾践。刘恒看到这里有些沉思,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二十年,也曾因怕引起吴国的注意,无法操演兵士,后勾践在深山挖通大洞,白日士兵耕种生活,娶妻生子,晚间进入山内,连夜操练,后才有的隐忍勃发,一举歼灭的吴国。显然他是知道这个典故的,此时此景与越王无异,他也可以效仿越王,只是在那之前必须修造隐藏士兵的地方。代国山少,多平原,怎么才能建造合适的地方?他愁眉不展,我知道他的疑问。

我起身跪下,谢罪叩首,接着在砖地上写着,修造陵墓。刘恒恍然大悟,汉墓以高祖为准,上有圆形穹顶,下陷十几丈深,里面宽敞,操练极其方便。他赞许的神色刚起,随即又黯淡下去。代国上下节俭,如此铺张没有借口,无法完成。我笑着,用手指着自己。他身形一震,将我环抱,紧紧地窒住我的呼吸,他俯在我耳畔带着气息用唇语说:“委屈你了。”我笑着不答,将头靠在他的臂膀上,缓缓闭上眼睛。代国上下一片波澜,代王听信后宫谗言,为自己修建陵墓,只求长生不老。有遍请天下有名的方士供养在修建陵墓处,天天做法炼丹。周岭百般规劝无效,企图碰柱自尽,谢罪于代国臣民,虽流血满面却未死成,被刘恒命人送到府邸,严加看管,如有意外全家抄斩。薄太后闻得此事,暴跳如雷,召见代王,历数往事,让他不可为女色误国,断送了辛苦得到的分封。代王劝慰无果,薄太后摆出两条路,一是赐死窦氏,陵寝停工,二是从此她出家修行,再不理尘缘,断了母子情缘。刘恒咬牙,不曾答应,薄太后拂袖离去,出家城外三真庵,再不见儿子一眼。

杜王后也曾规劝,却因太后的罢休而停止,仿佛心冷了般,每日只是照看世子,其余一切不问。我每日的晨省,她也都以身体有恙谢绝了,我也不解释,在殿外叩拜施礼,然后回宫。

我越来越沉默寡言,看着小腹慢慢隆起,心思沉重,饮食也日日清减。我苦笑,原来我真的不是当祸水的材料,只是如此便心意消沉。现在连承淑宫的宫人们都开始小声议论,原来代国安宁祥和,百姓安居乐业,如今他们爱戴的代王因为这个女人变得暴虐,连仁孝也忘在脑后,随身服侍的人更加需要小心,否则不知何时就丢掉了性命,这样的积怨多了就变成对我的惶恐避讳,灵犀搀扶我散步时,每每见到我时,那些人都闪躲一旁,偶有躲闪不及被我碰上也都哭得如顷刻会失掉性命般,见此情景我再不出门,想留给他们些许安宁平稳。灵犀见我每日只是卧床,极少进食,她常哭的似个泪人。我懒得劝慰她,哭就哭吧,怕是还有哭在后面呢。陵寝修的缓慢,耗费颇大,我把积攒下来的东西和从汉宫带来的珠宝全部捐献出去,据说乔氏与段氏也捐献了不少,她们虽有委屈却不曾口吐怨言,必竟她们处境非比寻常,如果我引起众怒,她们也会受到牵连,所以她们配合的也算默契。冬去春来,我的肚子已经大如草斗,由于整日见不到阳光,面色变得苍白如纸,无力的躺在榻上,只企盼生完孩子再死。吱呀一声,殿门开了,灵犀闪身进来,笑着对我说:“娘娘,你看这是什么?”她伸手递给我一节竹筒。我懒得抬头,强扯出一丝笑意:“什么?”她将竹筒对拧,原来内有机关,抽出一卷细帛,慢慢打开来,在我面前晃晃,惊觉那字迹熟悉,我猛地起身,唬得灵犀忙递给我,唯恐伤及孩子。家姐,余一切安好,承蒙圣恩晋升尚书,掌管书库,日日想念,不知何时相见。妹,锦墨。

我的眼泪瞬间涌出眼眶。果然是她的笔迹,她一切都好,看来太后对她不错,大概也知道代国已经被我弄的乌烟瘴气,算是对我的嘉奖。我哭得无声,灵犀察看四周,欲拿过那丝帛用烛火焚烧,我不依,舍不得化了灰烬,我与她争抢,突然下体一片热流涌出,我顿住,灵犀也停住不动,我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拼尽力气迸出两字:“孩子。”灵犀慌了神,掀开被子,青布裙下,血流不止。她忙出门去叫御医,我咬牙,将那丝帛放入口中,吞咽着。未等全部吞咽下去,忽然眼前一片黑暗,昏厥过去。

长女

蜿蜒的血,晕染着被褥,猩红,刺鼻。白花花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动,无数的声音在我脑子里撞击,嗡嗡作响,嘴里的血腥让我作呕,牙齿咬的发酸。无力,全身无力,下腹刀绞般疼痛,让我摒住了呼吸,不由自主的下坠感,仿佛胀开了骨节,一寸寸的裂,咯吱作响。“娘娘,快好了,您再用些力气。”这声音像是远方传来,缥缈无际。我挣扎着,却使不出力气,胡乱用力抓住些东西,狠狠的抓。似乎耳畔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又是一片恭贺声,不过我都无法理会了,因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很快就陷进黑暗梦魇。缓缓睁开眼,一个白衣女子背站在榻前,怀中的襁褓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想起身,去看孩子,她回头,我胳膊发软支撑不住,瘫倒榻边。王美人妩媚的站着,含羞带笑。她晃悠怀中的孩子,逗弄着,我强爬起,哆嗦着站立,蹑住手脚走到她身后,拽住她宽大衣袖,抢那襁褓,无奈力气不足,不见她动,我却摔倒在地,她回头看我:“怎么,你可以拿走我的孩子,难道我就拿不得你的孩子?”我慌乱,爬在她的裙边,眼泪如泉,心如刀割,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能放弃。我哀求,她不为所动,转身离去,我只能趴在地上恸哭。撕心裂肺的哭,透彻心扉的哭,我迷在梦魇中无法走出。一声响亮的哭声猛然将我唤醒,急急的张开眼,四处寻找,灵犀见我痛哭,急忙走来,我一把拽住她,急急的问:“孩子呢?”“娘娘别急,郡主让奶娘抱着呢。”说罢领来一个憨厚妇人,怀中正是我的孩子。

我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她柔嫩的小脸,皱皱的皮肤透着粉红,双眼紧闭,小嘴嘟起。我用手指抚摸她的小脸,脸上浮现笑意,这是我的女儿,身体内延续着我的血脉。我看了又看,舍不得放下。灵犀见此,让人把那奶娘和自己的床上铺盖搬进屋子,在榻边左右铺上,随时随刻起身服侍。

迟来的刘恒被宫人拦在殿外,年老的嬷嬷跟他说着禁忌,他等的焦急,最后伸手将那嬷嬷拽到一旁,抬脚将殿门踹开,唬得大家惊叫连连。他疾步走到榻前,我正抱起孩子用脸摩挲着,抬眼看他,他慢慢的靠近,我伸出手指嘘了一下,刘恒点点头,轻轻地坐下,微笑柔声逗弄:“来,让父王看一下。”我顺他的目光看去,也含着笑意。她是我们的至亲骨肉,她将我与刘恒紧密地联系。他目光定在我脸上,流连着我难得的纯净笑意:“你许久不这么笑了。”

“嫔妾惶恐。”我低头,将心事藏在心底。“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他敛起笑容,说的深沉。我噙着笑,直视于他:“哪里,代王也委屈。”我俩对着沉默,谁都没有再说话。我知道陵寝修的并不顺利,前些日子陵寝塌方,穹顶掉落下来砸死了不少民夫,原本只是劳民伤财的代王,现在又背上践踏人命的罪名。他才不过十五岁,却是恶名昭著在外了。灵犀站在旁边,斟酌着打破僵局,轻笑了一声:“娘娘,小郡主还没名字,不如请代王赐个名字吧。”我淡笑:“还是你想的周全,那就求代王赏赐个名字吧。”“慢着,先封个称号。”他含着笑意,双眼闪着光亮。“这不合规矩,她是女子。”我有些担忧。王子成年可得封号,女子除非是长公主才有封号。

“怕什么,我们私下底叫,就叫馆陶,名字嘛,嫖。”刘嫖,我的女儿。我眉心微抬,向他会心一笑,他也温和还我,连夜来的疲惫都因为彼此的默契忘于脑后,心头一暖,涌起无限春意。馆陶满月冷清的很,太后已然不理世事,王后因病也只是送来贺礼而已。刘恒忙于督造陵寝,连日劳作,不得闲暇回来,我只得与灵犀做些素菜,为馆陶过满月。空旷的大殿,孤零零摆着一张黄木四角桌,我抱着馆陶贴桌而坐,桌上布满了菜肴。灵犀站在一旁,无声的为我摆放碗碟。“你也坐下,一起吃吧。”我低声说。她回头看我,恭顺的说:“这不和规矩。”“讲什么规矩,今天也没有别人,咱们自己过。”我笑的酸楚。她听话,低眉坐下,却不见抬手动筷。馆陶机灵活泼,只是好抓些东西,我面前的碗筷被她打翻几次,灵犀起身想捡,我摆摆手,:“不用,我不想吃。”灵犀又低身坐下,两人相对,无声的坐着。忽然一阵欢声,不等通禀殿门一下子被推开。乔美人与段美人迈步进来,乔秀晴还咂咂嘴:“我就说么,姐姐是不喜欢我们的,哪里有这样热闹的日子不请我们的。幸好我们闻着味儿就来了,也不管你请不请的了。”见状我轻笑起来,忙命灵犀再拿些碗筷。段美人倒是斯文些,只是抿嘴笑着,过来逗弄馆陶。“好精致个小人儿,将来必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可是要嫁回汉宫要个皇后当当?”乔美人开朗的笑着,感染在场的人,一扫刚刚的阴霾气息,我的心也宽畅了些。嫖儿并不认生,在段美人手中咯咯直乐。段氏回头对我说:“妹妹羡慕姐姐的好福气,能有这么一个粉娃娃,每日做个伴,日子也不难过,不若我们……”她此处噤声,乔氏瞪了她一眼,随即朗声笑起:“我们怎么了?无牵无挂,倒也干净,姐姐你看,我拿来了好酒,我们姐妹几个不醉不归。”

我知道乔秀晴的失宠并非她的错,刘恒那时想给汉宫好色的假象,每个良家子都有宠幸,无法分清伯仲,也缓轻吕太后的猜疑,她只是一枚棋子,却被耽误了。而段明月甚至连宠幸也不曾,被抬到乾坤殿一次,却只是睡在右殿,清晨时分,迷蒙不知时就被送回,再不召见。此刻我对面的两个女子都因为身份所误,可是,难道我就不是么?因为我是汉宫所来招惹太后不满,刘恒对我稍有亲密就被文武非议,杜战至今仍然寻找我的蛛丝马迹,这些让我陷于囹圄困境举步维艰对了,还有那两个关起来的女人,她们也是这场交易的牺牲品,许氏受害于刘恒的纵容,有时我常常感觉刘恒是知道结局的,甚至会暗自煽风点火,好个姑且殆之,果真是处理许氏的最好办法。

而夏氏,她工于心计,原本可以生活的很好,只是因为刘恒对她有着顾及,太过聪明反而害了她,于是借我名义除去了她,免得疲于应对。一碗清酒摆在面前,我看着乔秀晴,“我酒量不好,况且还需照顾嫖儿。”

“不许姐姐推托,知道承淑宫也是节俭的,我们特地带来的好酒,就让我们担了奢靡的名吧。还有嫖儿,叫奶娘带就行了。我们俩老远来的,不许不喝。”我无奈的笑了笑,只得应承下,举起那碗:“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顺喉咙而下,烧出胸前一片灼热。乔氏见我如此,她也喝了干净,段明月看着我俩苦笑一下:“姐姐们饶命,我不会喝酒。”我不依:“来都来了,酒也是你们拿的,哪有让人喝自己不喝的道理,快喝,快喝。”乔秀晴也是鼓掌说道:“姐姐说的有理,不喝我们定不饶你。”明月见此只好咬牙,紧闭双眼,仰头喝下,呛得她咳嗽起来,秀气的面庞也涨得通红。随身服侍的侍女立刻上前拍抚她的后背,她缓了许久才说出话来:“辣死我了,辣死我了。”

我和秀晴哈哈大笑,拍手喝彩,不等明月明白过来又一碗添上。我端起碗,翩然站起,目视她俩,笑意盈盈:“这碗是我谢谢两位,能在今天过来,为我女儿过满月。”说罢将碗端过头顶,对她们深施一礼,然后一饮而尽,眼泪顺着面颊流淌。

灵犀见状,上来劝慰,我将她推到一旁,笑着说:“今天我高兴,不许你劝,姐妹们我们接着喝。”明月看我这样,也有些悲意,低头拭着眼角。秀晴拍她一下:“你这是做什么,姐姐今日高兴,我们也要陪着。来,干”

她也效仿我,将碗举过头顶,而后扬手喝得干净。一番下来,酒空了半瓮,大家的神志也有些迷乱,我们笑着,闹着,许久不曾这样开怀了,我有些忘形。嫖儿已经让奶娘抱走,我们让灵犀带着秀晴明月的侍女也去吃饭。此时大殿只留我们三人,明月已经不胜酒力趴在桌上,秀晴眼神有些涣散,癫笑着说:“我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只是我不能说,说了又能怎样?于我无益,不说于我也无益,我只能焖在心里,把东西焖烂在心里……”

我看着她,眼前有些重像,我晃了晃头,想要把她看清楚,笑着:“你知道什么,什么又是不能说的?你说阿,我听听。”她起身,想要靠近我,却被裙角绊住,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我想去拽她,无奈手上没有力道,一个踉跄栽倒在她身旁,她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我本来想要生气,见她如此也随着大笑。

秀晴突然敛住笑意,直直的看我说:“我什么都知道,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你,那夜宠幸我时叫着你的名字。”一股冷意突兀的升起,我也收起了笑容看着她。“我爹送我入宫时说,当今皇上是个好男子,能为妃为嫔都是幸事。可是他却不知道,我进宫三年,却一眼皇上都没看见。每日只守着凄冷空旷的屋子,人家欢声笑语,而我们,哼,什么都不是阿,什么都不是。”她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听他们说要分良家子,与其在众多的妃嫔中等着皇帝的临幸,不如去往代国,毕竟早晚还能见到一面。我知道,我不出色,所以只希望可以知命惜福,安养生死,只是当他趴在我身上把我当做你时,我知道我错了,一辈子见不到皇帝又能如何?最起码不会伤心,可是现在,我伤了心,再也无法面对空旷的屋子,再也找不回当年的平稳心境。”

我有些震惊,哽咽着说不出话,我不知道她经受了这样的磨砺,无宠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连自己也失去了。她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最后怔怔的拉住我的手:“可是我不恨你,这是我们的命阿,我只是希望,来世能生在一个寻常人家,嫁个乡野憨夫,他疼我,我敬他,一辈子吵架拌嘴到老,我就别无所求了。”说罢,她又端起酒碗猛喝几口,吞咽着。我木然的看着她,寻不到片个词句可以安慰。

秀晴近似癫狂的絮说着,我只静静的陪着她坐,满面濡湿。也许有些冷血,我从未确定自己的心是否已经交了出去,我只是把他当作夫君,是我相伴一生的人,是我孩子的父亲,却没有痛彻心肺的爱他,或许我知道,爱上皇上和亲王都是一样的下场,他们的身份注定他们不可能穷其一生只爱一人,雨露均沾,恩爱易逝,都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只是我已明白如斯,心底却不知为何常常浮升寒凉?我苦笑了一下,也许世间每个女子都是希望可以与夫君白首的,只不过却成了红颜如花的后宫们的奢望。虽有企盼,却不能得到。大概这就是世间女子被富贵荣华蒙蔽了双眼,看不见的悲哀了。灵犀几人用过饭,欢笑着走来,刚刚走进殿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桌上杯盘狼藉,空气中弥漫着酒气。见段明月俯在桌上,人事不知,她的侍女慌忙上前摇晃着她,迭呼:“娘娘醒醒,娘娘醒醒。”

秀晴的侍女四下寻找,见她坐在地上,衣裙委顿肮脏,秀丽的面庞上布满了泪水,口中还嘟嘟囔囔说个不听,忽而大笑忽而大哭,只得先搀扶起来,跟我告个罪,拖拉着出去,灵犀命门上的小太监用车辇将两位美人送回宫。我坐在地上,怔怔的,不言不语。灵犀用手晃了晃我,没有反应。她有些害怕,摇晃着我:“娘娘,娘娘,快些起来,仔细着凉。”我依然不动,她只得用力将我拖起,我晃悠的站着,看她,影像模糊。挣扎着,拖拉着,推搡着,踉跄着。几经周折才将我放倒在床榻,将被子为我掖好。突然想起了什么,强撑起身子,急忙的问:“嫖儿呢?“她正准备巾帕为我擦脸,回头笑着说:“奶娘喂过,睡了。”我听完后,安心的笑了笑,倦意袭来,眼前一黑,睡了过去。酣甜的梦,睡的心满意足,只是有东西不住地摇晃,我不耐,反手将那东西打落。

“娘娘,娘娘,醒来,出事了。”灵犀急切的声音带有哭腔。听到她的叫喊,我猛地坐起,瞪大双眼:“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乔美人她,乔美人她,悬梁了。”灵犀的神情悲戚,声音有些颤抖。我浑身瘫软无力,只是重重的倚在榻上,几乎已经呆滞。刚刚,刚刚她还和我把酒言欢,刚刚,刚刚她还和我说她不恨我,如今竟用这样的方式折磨我?滚热的泪,顺着面颊滑落,心被刺得生疼。

哀荣

乔秀晴的丧事极尽哀荣,刘恒下令以夫人仪制治丧。后宫对此议论纷纷,风闻乔美人是在我处喝酒回去后毒发身亡,而我成了罪魁祸首。

我和灵犀保持缄默。乔秀晴的侍女唯恐担上照顾不力的罪名,在发现主子自尽禀报我们后,也碰柱而死。

知情的都闭了嘴,不知情的胡乱揣测着。守灵的熙霞堂刚刚布置得当,汉宫的旨意就到,责拿段氏,当场赐死。段氏哭着哀求,不停的叩头,额头的血染红了银光殿门前的石阶,却是无用,被侍卫当场缢死。

也许这是吕太后保全我,守护秘密的手段,不过我已无谓了。如今的我神情恍惚,每日只是跪在熙霞堂为乔氏守灵。昏暗的大殿,飞扬着雪白灵幡,白花围绕的奠字格外的怵人眼目。丈余白纱灵幛两边垂落,偶有风过,飘拂卷起,多了些阴森之气。正堂一大一小棺椁,乔氏的侍女也因忠心殉主,获了忠义郡主的称谓,与乔氏一并下葬。

我身后是熙霞堂的宫人们呜呜啼哭着为她送行,火中不曾焚化的纸钱随风吹扬。

灵犀心疼我,常常要拉我起身,我只是拒绝,不肯。平日乔氏并未与我深交,我遥遥的望她也多是欣赏。她开朗直快,为人豪爽,不让须眉,私下底虽有赞许却从不接近。不料她却在馆陶凄冷满月,众人避讳我时前来,她待我情义不浅,而酒后的真言,更将我认作她的知己,如今去了,也该尽些心意。汉宫的赏赐源源不断,连日派快马传送,个个珍奇炫目。而刘恒的赏赐也颇为丰盛,衣冠服饰,满目华贵。只是他永远也不知道,这个女子为何而死,为何走的如此决绝。乌黑的夜,温暖中带着透骨的寒,还记得她那时与我一起抄写符咒时的相视一笑,还记得她怀抱酒瓮一碗碗喝个干净时的豪爽。只是此时,幽暗的黑夜,再也寻不到她的踪影。

眼泪流的无声无息,却是满面。今日发丧,却要在夜半时分穿衣打扮,我起身看她,颜色如故,嘴边的笑意嘲弄着我们仍煎熬于尘世苦海。她选择仙逝而去,从此绝了烦忧,胜过了我们。灵犀在我身后跪捧着礼服,那是极其华美的一品礼服。大红的绫纱上密密绣着百啭瞿凤,敝屣的裙子也是同色同纹,还有五对朝凤的金冠,攒珠蕾丝的金凤颤巍巍的躺在托盘上,流丽华彩,对了,还有那镶嵌玛瑙的缠臂金,是汉宫赏赐的,据说是太后对她虔恭孝贤,谨修四德的嘉奖,我冷冷的笑,这些于她,是此生的荣耀,却也只能在死后才能一见,果然是哀荣,哀恸荣耀!原来用性命所换也不过如此,可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却无声的没有了。怪谁呢,怪吕太后残忍?怪刘恒薄凉?怪我的独宠?抑或怪她自己不能隐忍?“娘娘,时辰到了,穿衣吧。”灵犀提醒说。我一件件为她穿戴,仔细精心。冰冷的臂,轻薄透亮的纱。僵硬的脚,奢靡华费的鞋。安详的脸,企盼已久的梦。东方见亮,暖意袭来,她也笑得开心。走吧,我端起酒碗跪在她的棺椁前,一饮而尽,将酒碗摔个粉碎。耳畔响着那日她的呢喃:“我只是希望,来世能生在一个寻常人家,嫁个乡野憨夫,他疼我,我敬他,一辈子吵架拌嘴到老,我就别无所求了。”音容宛在,人却去了,我大笑着,心里默念,妹妹好福气,来世去寻那好日子,姐姐仍要煎熬,罢、罢、罢,姐姐祝你美梦成真,早早享福去吧。

抬棺椁的太监一个用力,她便离开我的视线。我起身,灵犀上前搀扶。“起灵!”执礼的太监尖声高喝着。众人闪避,代宫如今已经空虚,王后因病一概不管,而代国所来的女子两死两禁,余下也只有我一人而已。送行的人凄冷稀少。刘恒也因赶修陵寝而无暇来送。也许此事于他,没有家国来的重要,毕竟那些危急的更多。一道朱红色的宫门将我们拦住,一路相送也只能在此分别,缓缓关闭的门将乔秀晴与我们隔离,划开了生死……我请命,搬回聆清殿,远离宫苑,刘恒初是不准,无奈我的执著,命稳妥地人跟了,才准行。

盛夏时分,暖风熏然,偶尔有荷花盛开在对岸,点点粉红,池这边的新荷才露尖尖,蜻蜓点水,粼粼波纹倒映景象,美妙如梦。馆陶喜欢这里,每日我和灵犀带她去回廊上的凉亭散步。像是被美景所吸引,她呀呀叫着,含糊不清,迈蹬着小脚,挣扎着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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