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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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嫔妾以为,自是危险,就应该代国上下团结一心,君臣互相扶助,共渡难关。当今之计,在于隐忍,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此时君臣不和传到上面,知道的是君臣商议嫔妾一点小事,不懂事的把这传成君臣之间已有间隙,岂不误会。再加上若是有心存旁念者,从中做些手脚,代国岂不是更加危险了?周相于代国,功勋卓著,心系代国安危,这些必是比嫔妾想的深远,嫔妾卖弄了。”我低头又拜,不起身,只俯在地上。大殿又是一片寂静,周相的表情如何不得而知。没有人说话,我也就无法起身,我静静的候着。

啪啪几声清脆的掌声,刘恒绕过桌案,将我扶起。他转过身,对周相深鞠一躬,我走到刘恒身后,也随身下拜。“丞相息怒了,本王错了。丞相一番心意,本王却不领情,还与您争执,实在不该,望丞相念在本王尚且年幼,不妥之处多多包涵罢。”说罢掀前襟准备下拜。我在身后也随之躬身。

这一举动大大的震动了周岭,他有些惊诧,又有些惶恐,还有些得意,连忙搀扶刘恒,口里一迭声的岂敢岂敢。百官也送了一口气,欢声渐起,还有一些附和着说代王贤德。刘恒被搀起,拉着周相的手,走向宝座,周相不解,随他前行,直到龙案,刘恒将周相手放于案上,周领有些恐慌,欲抬起,无奈被刘恒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刘恒抬头看向殿下说:“丞相撑起代国半壁江山,耽心竭力,治国功绩,高不可没,本王在此说与众卿,永安侯进封永安公,拜为相父,此位世袭罔替,堪比王公,世世代代与我代国共荣。另有肯于进言者,一经采纳,赏爵进位,犒劳金银,必不食言。”下方一片喧哗,有头脑灵敏者猛然下跪大呼:“代王贤德,万民爱戴!”

其余的人呼啦啦随着跪倒一片,皆呼贤德英明。我笑着,看着群情激奋,慢慢的挪向殿门口,轻轻地将脚抬起,踏出大殿,将那喧嚣隔在脑后,外面阳光明媚,丝丝的暖意在冰冷的天气里格外让人珍贵,深吸一口气,充满了清冷的气味。我笑着,仰脸盯住昊日,眼泪顺着脸颊流淌。冬日快要过去,春天又在哪里?

承宠

灵犀时常为我担忧,王后临近分娩,若是一举得男,封为世子,必然捍卫了后位,我的处境也将艰难。我不肯与她争辩,却安下心,笃定不会如此。杜后温婉,待人亲善,内有薄太后一意辅助,外有杜战赫赫功绩,她即便没有诞下世子,王后的位置也不会有所撼动,她没必要对我有所举动。

“娘娘,这是王后送来的玉簪茉莉胭脂,送来的宫娥还说,是王后亲自研磨,送给娘娘的,您闻闻,这胭脂不像宫中的份例,细腻滑润,香味也甘甜呢。”灵犀为我试妆,轻轻将那胭脂用手匀开,揉在我的面颊,顿时两腮生香,芬芳的气味中还透着香甜。我点头称是,“果然是好胭脂,既然你那么喜欢,就赏你了。”说罢将那盒子放在灵犀手中,歪过头看她。她有些窘了,急急的说:“娘娘又拿奴婢取笑了,奴婢哪能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更何况那是王后赏赐的。”我轻笑:“哪里戏弄你了,人家给的诚心诚意,我又不用香粉胭脂,要它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听送胭脂过来的姐姐说代王已经让王后查了娘娘的彤史,怕是不久就要侍寝了。”灵犀买弄着自己的消息广通,笑的得意。我勉强笑了笑,回身看着镜子:“是吗,即便是真也不用如此得意。”她依然在耳边叽叽咋咋,我却半个字也不曾听进。该来的终归要来,拖过了春日却拖不过初夏。青衣宫娥通禀夏美人来了,我暗拊,许久不见夏雨岚了,听说刘恒对她的宠爱稍纵即逝,每日间只是垂泪,哀叹欢爱易逝,消瘦得脱了人形。如今过来又是为了什么?我笑了笑,亲自带灵犀迎接。

夏雨岚不曾料到我会亲自前来,呆愣在台阶下,我上前一步,搀扶她的胳膊道:“入宫以后不见妹妹过来,以为妹妹嫌弃了我,如今来了,为何这般麻烦,自家姐妹不必通禀进来就是。”拉着她的手踏上台阶,惊觉袍袖之下嶙峋的臂膀,侧看她的面容,有些枯瘦,有些晦暗,与进宫前天渊之别。心中有些哀叹,以色侍人,最终不过是遗忘,后宫的美貌日日常新,却很少有人顾眷旧情。

两相坐稳了,命灵犀端过来我们自己磨制的麦香茶,布上粗粮茶点。夏雨岚看了看茶点,轻轻一笑:“难怪代王喜欢姐姐,您比我们都明白他的心,连小小的点心也自己动手,用粗粮制成,看来姐姐已经能够融进代宫的生活了。”“说起这点心,我甚是喜爱,妹妹不妨尝尝,换换口味也是不错的。”我避开她的话,转意其他。“不用了,妹妹没进宫前天天吃。姐姐想来也是如此吧,难道还这么爱吃吗?夏雨岚不依不饶,语气中带着酸意。我拿捏不准她的来意,只是顺着话题说下去:“自是吃过的,怕是比妹妹吃的还多。只是代宫上下简朴,我们也不应该太过奢靡才是。”她似乎被触动了什么,俯在矶上,哭声骤起。我皱着眉头,灵犀欲上来阻拦,摆摆手让她退去。冷眼看着她的哭声忽大忽小,约一盏茶的功夫,缓缓地停住了,将头抬起,怯生生的一双泪眼,惹人怜爱,她咬紧下唇,颤颤的说:“姐姐救救我吧!”我缓缓开口:“何以说来?为何要救,为何救得?”“代王对我,初甚喜爱,如今姐姐得了代王的宠爱,妹妹自然不敢妄念,只是宫里捧红踩白的事姐姐不曾入眼,看着妹妹挣扎于水深之中,姐姐也必是不落忍的,另来,我姐妹一同前来,若是同时侍奉代王,互相也有个照应,也比旁人强些。”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有些微弱。

我微微一笑:“旁人?旁人可是杜王后?”夏雨岚显然不曾想到我敢说出这名字,脸色瞬时变了色,四处打量四周站立的宫娥,喏喏的张嘴否认:“不是,当然不是。”我轻笑,眼底含着冷意:“既然不是,还会有谁是我们姐妹的大患呢?”

她仍然环顾,摇头不语。有胆放言,无胆承认的东西,我不怒反笑:“这后宫的事,大大小小都是王后统辖,你碰见的那些下作的东西交给王后就是,再来妹妹说到共同服侍代王,我实在不能理解,我们姐妹不是一直在共同服侍么?莫不是妹妹以前不曾用心?”说到这里我笑了笑,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妹妹还是如此美貌,自然能赢得代王回心,至于他什么时候回去,并不是我能左右的。倒是奉劝妹妹,调养好自己才是,不如吃点这点心,御医说,对身体很有脾益呢。”我伸手将点心端到她的面前。共同服侍?可笑!我获罪暄晖殿时她们又何来共同服侍一说?她有些怨毒,直直的站起:“莫怪许氏囚禁之时仍然口吐怨言,说娘娘您狐媚惑主,欺上瞒下,借计杀人,如今看来倒有几分道理,只是娘娘别忘了,美貌易逝,您这身皮囊终究会老去,代后如果此时诞下世子,您的晚景必然凄凉……”哦?真面目果然露出来了,我依然保持笑容对她,她昂着颈项,双眼寒光似要将我置于死地。

“他日沦落到我们这样的下场,别说妹妹不曾提醒你。”夏雨岚说罢,甩了袖子离去,灵犀愤恨,想要拦住,我摇摇头,含笑吃着点心。原来许金玉身陷囹圄依然不改毒舌,说些不着三四的话,狐媚惑主?想到这里我扑哧笑出声来。

她们都错了,她们不知,刘恒此时不是在寻找贤妃美姬,他只是在找个能随他隐忍蛰伏、并肩同行的伙伴,无关是男是女,无关美貌品行。红颜易老,恩爱易驰又如何,我不曾以色侍君,又何谈恩欢不再?我笑着,控制不住,如此开心许久不曾有过,仿佛看了一场闹剧,有趣的很。

翌日,传来的消息,刘恒闻得夏雨岚大闹承淑宫,大怒不已,将其贬为庶人,幽禁潇雨阁,听说夏雨岚看到旨意后大骂窦漪房,言语之肮脏让守卫也不忍再听。灵犀告诉我时,小心翼翼察看我的神色,我笑着看她,:“骂就骂了吧,不必解释许多,骂我会让她好受些。毕竟她的一生就这样毁了。”“娘娘不封了她的嘴,只怕会污秽了娘娘的名声。”灵犀有所担忧的说“名声,名声又能用来做什么。既然她们都说我媚主,我也不能枉担了虚名,你去安宁宫回话,就说我的身子好了。”我面容平静,不见一丝波澜。灵犀匆匆离去,我敛了心神。我本无意争这可笑的恩宠,却被他们步步紧逼,想来朝野内外也都在等着看戏,既然谁都不相信我淡泊此事,那就来个顺水推舟,遂了各位看官的意愿,做个狐媚的妖孽,看看我的本事。是夜,前来奉迎的车辇停在宫门外,我身着宽袖长裙,摇曳坠地,虽是青布,却被灵犀绣上了朵朵梅花,用丝绦束住腰,配一小小香囊,也算清丽可人。发上只用素银的簪子绾了普通的发髻,只是耳铛却是两颗红豆,这也是灵犀灵巧所制,看着镜子,我左右相顾,退意萌生,一时负气去将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此番前去将会了断我的前缘,必然要与刘恒生生世世纠缠下去,难以分割。不是不肯,只是少了些情愿。我咬着唇,木然的将簪子扶了扶。灵犀走到我的身后,镜子中的她欲言又止。“什么事?”我问“娘娘如此心神不宁,许是为了它。”她将手向上翻起,一截羊肠鼓鼓的趴在白晃晃的手心,看着有些怪异。“我不解:“这是什么?”她支吾着,双眼有些慌乱。随后定了定神,说:“奴婢临行前,姑母告诉奴婢的法子,说娘娘他日侍寝定是用得着。今天奴婢就照话做来,只是不知道该怎样给娘娘。”我伸手接过,两寸长的羊肠被两边打结,中间灌满了暗红的东西,我低头,暗自心惊,低低的问:“里面是什么?”“是新鲜的鸽子血,姑母说必须是现宰杀的,奴婢叫人去御膳房吩咐了,宰只鸽子我们自己炖,那鸽子送来的时候有些血,奴婢就接起来装进羊肠。”灵犀说的小心翼翼,随后又接口说:“不曾有人知道。”我看她,她有些慌乱,目光四处躲闪,轻轻一笑,用手掐住她的胳膊问:“你还知道什么?”

灵犀扑通一声跪倒:“奴婢对娘娘不敢隐瞒,奴婢什么都知道,只是一心为娘娘,不曾想过其他,如今这法子也不是坏事,娘娘就算不信着奴婢也要想象今晚该怎样渡过,索性就用了它,也给自己留条生路。“我深吸一股凉气,并不是为她什么都知道,却是因为自己竟忽略了最至关重要的东西,我已非完璧,即便刘恒年幼也不可能瞒过,汉宫送来残女,亲王受辱,这等大事定是要起波澜的,而送亲的良家子坏了规矩是可以就地斩杀的,即便不当时将我斩杀,代国诘问汉宫,她们也必把我豁出去的,届时来个死不认账,再分辩说是我一路上不守贞节,令亲王蒙羞,我的死罪是落实的,下场都一样,左右都是死。我看着右手所攥那截羊肠,原来早有此准备,她们想的倒是周全。拉起灵犀,抬起袖子为她擦拭惶恐落下的泪,笑着说:“哪里是不信你呢,只是从此以后可真的就是贴心的好姐妹了,我的把柄可都在你手上了。”灵犀听到这里,更是委屈,直直的叫道:“若是有心害娘娘,还费心做这劳什子?娘娘莫要不相信奴婢!”我笑了笑,刮了她的鼻子:“脸还真酸,不过句玩笑罢了,竟唬得这样,实在没见过世面,将来还要陪我那么多年,如此眼界可怎么办是好?不如早些将你送个青年才俊,生娃娃去吧!”

灵犀听到这里,噗哧一笑,“奴婢不走,已经分到您的身边,就跟定了您,只要您有奴婢一口饭吃,奴婢就不走。”我还想逗她开心,外面的内侍等的不耐烦,近来陪着笑脸说:“娘娘,您看,时辰到了,也该随奴婢去了。”“好吧,我马上就来。”我暗自握握手中的东西。笑着对灵犀颌颌首,轻轻地只说了一句话,“你也别闲着,在家为我烧个香吧。”灵犀眼底又含湿意,我笑着坐上车辇,头也不回的去往乾坤殿。乾坤殿,是供代王与妃嫔休憩的地方,代国规矩随同汉宫,除王后外,其余妃嫔不得与亲王过夜,为避免连夜折腾,就将这乾坤殿一分为二,左为代王休憩,右为受宠幸后的嫔妃在此暂住。

代宫不尚奢华,宫殿也小,虽说左右,却是相连,呼吸之声此起彼闻。我慢慢走进左殿,刘恒躺在龙榻上看书,昏黄的灯光映衬着榻前的白纱轻扬,似我此时如踩在云朵之上,飘摇不定。殿内弥散着袅袅的龙涎香,缭绕迷蒙,他抬头看见我,一丝笑挂在嘴角,急急的从榻上起身,笑意盈盈:“你极少这么穿着。”我笑:“灵犀让我如此。“他伸手欲拉住我,我将手反翦,偷偷的将东西交与左手。他将额头砥住我的,双眼闪烁着光亮:“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无论何时都是我一人的。”

我有些动容,虽与刘盈有过肌肤之亲,却是宫娥与皇上之间,刘恒的话更像是男人对女人,于心,刘恒更深三分。刘恒的唇落在我的耳垂,轻轻衔住那颗跳动的红豆,随即又温热细密的落在颈项。

我僵直了身体,仿佛要窒息般,呼吸紊急,胸口随着上下起伏。嘤咛之声骤出,我有些怔然,他笑着将我的声音吻缄口中。他沉沉唤我,“漪房,你可知,为何女子十五及笄以簪绾起发髻?”我迷蒙着,只是摇头,他将我头上绾的发簪拔掉,附在我的耳畔喃喃:“那意味着,此生她的发髻只能由她的夫君放下。”我战栗,长发如缎,风中荡漾。他将我压在榻上,层层衣衫接开来。痴缠,吟哦,沉沦。用尽仅剩的神智,将那羊肠挤破,点点繁红撒落,心也放了下来,旋即放任自己沉醉其中,不愿自拔。

世子

再旖旎的景象也终有散掉的时候,例如现在。刘恒蹙着眉,不耐烦地问:“什么要紧的事,不能明日再回?”那宫娥哆嗦着身子,俯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却不曾领命退下。原本已经睡着的我,被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只是望着四方榻顶,不去看那来人。

她战战兢兢,抖着声音说:“王后,王后娘娘生了,但是出血不止,怕是怕是……”

刘恒登时起身,忙问:“何时,可叫御医?”那宫娥带着一丝哭腔:“叫了,御医也无可奈何!说只能听天命!”刘恒怔住,许久不曾说话,我起身,推了推他:“现在王后危急,您还是赶快过去看看吧。”

他,愧疚看着我,我摇摇头,传个宫娥进来为我穿衣。见我如此,他面沉似水,头也不回的,随那宫娥前往安宁宫,殿外值夜的太监,慌不迭的尾随着而去。空旷的大殿只有我和那个帮我穿衣的宫娥。冰凉的夜,我心也有些冷,转头笑着看她,“多大了?”那宫娥是长久服侍在乾坤殿的,久经见识,只是笑着说:“回娘娘,十九了。”

“你可知……那你可知王后诞下的是王子还是郡主?”我问的小心翼翼。

她笑了笑:“代国洪福,是王子。”“哦。”我答了一声,再不说话。打理好衣物,我随车辇返还,车行至承淑宫外,但见宫内一片通明。随行的内侍叩门,大概并不知道我会此时返还,开门的太监有些呆愣。灵犀闻讯急忙跑来,端量我的神色,见我不喜不怒,她有些捉摸不定,只是搀扶我下车,谢过众人,将殿门掩上。我坐到床上,只是低头冥想,她蹑了手脚,服侍我宽衣。“娘娘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莫非……?”灵犀担忧的问。我摇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是,没出问题,是王后难产,代王去安宁宫了。”

她有些明了的看着我,将锦被为我盖上,我神情木然,双眼看向远处,不言不语,她见我睡意全无,叹了口气:“娘娘不想睡的话,奴婢就陪娘娘说会儿话。”我苦笑一下:“说什么?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奴婢已经派人去安宁宫了,说王后娘娘刚刚生的是个王子。”灵犀压低声音,轻轻地说。

“我知道,在乾坤殿就知道了。”我转了半个身,平躺在榻上,灵犀寻了个小凳蹲坐在榻边。

“那娘娘现在可知,麻烦到了吗?”她说的平缓,却让人心惊。我抬眼看着她:“你说的是册封世子?”灵犀点点头,果然是这个事。代王年幼,虽有分封属国却难免少些威望,此时将王后所生的王子加封世子内可威服百姓,外可镇治汉宫,时间分寸刚好,薄太后应该是最高兴的人了。“听说玉牒都已经下了,看来满月都等不及了。”灵犀有些怨意。是急了些,怕是还有忌惮我这方面,薄太后始终不相信我们,见许氏夏氏因我获罪,更觉我高深可惧。今朝承幸,他日再生个王子,势头便无法遏制。如今杜王后危在旦夕,如果万一,怕来日我不容杜氏之子,提前为杜氏母子铺好了后路。想到此处,我淡笑,薄太后果然老练,却高估了我的野心,王后之位我不曾觊觎,更何况是个世子。灵犀见我如此,在我面前摇晃着手指,我一把将手打落,她委屈的抚着手背说:“娘娘不着急?还笑得出来?奴婢不明白,他日若是娘娘也生了王子该如何谋划?”我看着她,慢慢的一字一句说出:“放了他,远远的放出去,远离这里。”

生身于皇家,多的是兄弟相残,秦皇二子就是先例,我不会让我的孩子沦落到被人一杯毒酒逼死,所以我会将他放逐出去,永生不踏入这样的纷争。灵犀不信,只是摇头:“难道娘娘就舍得?更何况,又凭什么世子就该是他们杜家的?”

我笑着抚过她的发辫:“那你说,是要命,还是要王位?”她语塞。两者之选,残酷而必然。任何人都会选择要命,却又垂涎着王位,这才是百般争端的起源。我拉起锦被,转过身,将后背对她:“睡去吧,想的太早些,仔细听着安宁宫的动静,明日早些我们过去看望。还有那个随我进宫的臂环也找出来,明日做了贺礼一起带过去。”

灵犀答话,熄灭了榻前灯,起身退去。我翻过身,盯着远方的犹亮着的启事灯,心思沉重,不知杜王后能否逃过此劫。不,她能逃过此劫。毕竟刘恒陪在外边,或许也会有少许安慰。安宁宫里寂静非常,素衣宫娥在前引领,我与灵犀前行。乔美人和段美人比我先到,看见我进殿,早早的站起。许是我的恶名在外,她俩分外恭敬。我浅笑,寻了左手坐下,执事的宫娥立刻端来了茶盏。我摇摇手,轻声问:“可好些了?”那宫娥噤口不语,垂首退出。三人默默等着,各有各的心思。殿内寂静,只有旁边的更漏做响。稍后御医鱼贯而出,我起身上前,微微施礼,为首的张御医是我病时常见的,我小声问道:“王后娘娘可好些了?“张御医捋着胡子长叹一声:“尽人事关天命吧!”我心一沉,“如此说来……”他不答话,只是对我唱了声诺,缓缓的退去。不等我们几人有所反应,一行人远远的走来,前面的内侍高声喝喊众人奉迎,原来是太后。

几人忙整了衣裳,步出殿外,乌鬓低垂,连同侍女密密的跪了一地。太后脚步并未停留,由宫娥搀扶,快步进入内殿,我们则依旧跪在原处。

我直直的盯着面前的方砖,黑石缝对的整齐,看的久了有些晃眼,左边的乔美人有些不满,轻哼出声,身边的侍女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撇撇嘴,把头压得更低。余光看见右侧的段美人,她倒是安静,只是鞠身向前,以头叩地,一丝不动,看不见表情。

好久,好久不曾跪得这样长的时间了。灵犀扶住我的胳膊,用眼神询问我是否安好,我点点头,笑了笑,接着躬身。里面走出一名内侍,尖锐地声音有些刺耳:“太后传见,众人起身!”我们徐徐站起,段氏跪的太久,未等直立,几乎栽倒,众人互相搀扶,歪斜着进入大殿。

太后上方端坐,我们又依次跪拜见礼,她转着手中的佛珠,点点头:“起吧,生受你们了,哀家想着王后的事,着急了些,忽略了你们,莫怪吧。”此番话在于我们听来极大的讽刺,三人只是微笑,却不能答话。“王后危急,你们倒也该帮些忙,有仙人说,抄些符咒,大难便可逢凶化吉,你们若是得闲就做些吧,就算不是为了王后,为自身积些福寿也是好事。”又是一番真心点头,又是一番诚意微笑。“至于窦氏,你今天该向王后请安的,如今她病了,哀家就替她受你这个礼,你意下如何?”太后说的语气轻松,我却骤然紧张起来。我忙站起:“回太后娘娘,王后娘娘统辖六宫,嫔妾昨日承宠,礼该有此一拜,只是机缘不巧,娘娘贵恙,有劳太后娘娘受嫔妾一礼,实在有些惶恐,嫔妾有礼了。”我双膝下跪,一双手背放于面前,身向前倾,实实的叩在地上,不敢起身。又是许久,段美人乔美人,有所讶异,齐齐的看向太后。太后闭目,口中默念着,佛珠缓慢转动,似已将我忘掉。我贴着冰凉的地面,虽是初夏,却仍有寒意。颈项布满汗水,额头砥触冰凉。

“抬头吧。”上方的声音传来时,我有些恍惚,以为说的是起身吧,撤开双手,扶裙准备起身。重重的一声鼻哼,我立刻发觉不对,将裙摆掖在腿下,抬眸看着太后,等着训诫。

“日后要为代王多繁衍子嗣,对待姐妹也要平和谦忍,你可知道?”太后睁开眼,看着我说。

我低头又叩首:“嫔妾知道。”“那哀家问你,你认为现在封世子,是早是晚?”她淡笑着问,眼底闪着肃意。

我思索片刻,答道:“国之安定,民之所向,自是该早立。”“你们以为如何?”她又抬头询问我身后两人,那两位美人也起身跪倒同声说,“太后圣明,确该早立。”“那好,哀家就听了你们的话,不管以后如何,这个位置可不会再变了。”太后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我,言下之意,尤其是我。从我们奉迎开始,到此时此刻,一段完整的下马威才告以结束。既用我们之口说出了早立世子,又堵住了大家将来会有的非分之想,来个有苦不能言,太后果然用心良苦,我恍若不知,默然随着众人拜了又拜。“太后娘娘,王后娘娘醒了。”王后身边贴身的宫娥低头近来禀报,太后闻言急速起身,因为太过匆忙,眩晕着扶住椅子扶手。我起身上前,搀住太后。她看着我,就像那次中秋之夜,眼神中略带深意,沉沉道:“既然如此,你也进去看看吧。”我点头领命,随着进入内殿。

内殿血腥气味依然未散,王后躺在床上,秀发散落在四周,惨白的面容印衬着乱发,愈发的骇人。进出的宫娥无声的更换着一个个铜盆,内里飘浮着血色的污秽和染血的棉布,让人看着心凉。

她虚弱的睁开眼,看见太后,强扯出一丝笑意,挣扎着想要起身,太后伸手将她按倒在床,拜拜手。杜王后面带愧意:“母后见谅,臣媳无法见礼了。”太后拉住她冰冷的手,微微带着颤意,“傻孩子,见什么礼,等你好了哀家罚你跪个一天就是”

闻言,杜王后笑出来,带着猛烈的咳嗽,喷出一丝血迹。身边的侍女上前拍抚着,将头扭向一旁,带有些许哭意。“混账的东西,来人,给哀家拉出去。”太后见那宫娥哭声渐大,有些动怒。

那宫娥慌了神,只是下跪求饶,哭声哀求声混在一起,充满了原本寂静的内殿。

杜王后,听到此处,想要起身阻拦,却因十分的虚弱支撑不住,趴在床边不断倒气。

太后见此,叫人将那宫娥拖了去,只是安慰杜王后,“世子哀家去看过了,御医和嬷嬷照顾的很好,过些日子就能送过来。”杜王后听到世子一词,抬起头望向太后:“世子?”“嗯,哀家已经下了玉牒,又圈了名字,就叫刘熙,封为代国世子,已经派人送表奏请大朝核批了。”太后带着笑意娓娓的说。“他还太小,他……”杜王后有些担忧,又有些欣喜。太后急忙说:“小什么,社稷要紧,更何况你的姐妹们也都劝你接受了封赏,她们也是乐意的。”杜王后看向我,我点点头,她的笑浮于脸上,带着欣慰。想了想,突然看向我的身后,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太后了然,“恒儿上朝去了,一会儿就来,他也同意立熙儿为世子。”直到此时,杜王后才松了一口气,慢慢躺下,合上双眼。太后使个眼色,宫娥跑出殿外出来御医,替王后诊治。“恭喜太后娘娘,王后娘娘病情已经回转。”张御医鞠身抱手着说。太后闻言,宽慰了不少,只是用手指着张御医的头说:“好生看着,若有旁事,唯你是问。”

那御医唱诺,我搀扶着太后转身离去。外殿的两人显然已经得知杜王后无恙的消息,太后刚刚出来就上前恭贺,太后舒缓愁眉,笑意满怀,赏赐了有功的宫娥,内侍,起身回转,已有宫娥上前接过我搀扶的胳膊。我慢慢的退下来。

灵犀上前,“娘娘累了吗,回宫休憩吧。”我点点头,跟着灵犀,登上车辇,回承淑宫。一场世子之争起的慌乱急促,去的出乎意料,各人犹自心惊,却称了太后的心意,我望向窗外,清风拂过,飘过玉兰的气息,又是一年夏天到了,却不知还有几度寒暑。

杜战

虽然已是夏日,凌晨依然有些冷意。我放下笔,哈了哈气,转动僵硬的颈项。回头看看,段氏已经俯案睡去,乔美人双手抱肩,跺着脚,鼻翼抽动,双目微赤。太后命我们为王后抄写符咒,暂居安宁宫偏殿,为显诚意,随身的侍女不许进入。连日来,日夜更替,不曾停歇。我的青布罩服清晨保我暖意,中午却是最热,常常汗湿塌透后背,她俩身着薄纱便宜凉快,只是难以抵挡凌晨清冷。我与乔美人相视一笑,一同看着昏昏睡去的段氏。她娇小可爱,睡得也酣畅,我脱下外面的罩服,给她披上,乔美人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的举动。不理会其它,起身走到茶案旁坐下,端起已经凉掉的茶水轻轻的抿,一股沁凉顺喉而下,激得全身都跟着紧张起来。她坐我下手旁,端起那茶看看,怒气直升,抬手扬于地面,重重的将杯子墩在桌上。

“太后娘娘让我们抄写符咒,我们无所怨言,只是不能用这冷茶馊水对付我们,我们好歹也是有位分的后宫,凭什么如此。”我漠漠的看着那茶水在石砖上晕开,幽幽的说“入乡随俗罢,此时妹妹已经不是身处汉宫,我们既然是代国的嫔妃,就要服从代国的宫规矩,太后也有她的意思。”那日立世子之事,太后用意昭显,现在也不过让我们更加知道尊卑。一年过去,汉宫对我们已经慢慢淡忘,所以她才会寻到这个机会严加管教。薄太后在汉宫时所受的屈辱,怕是要一项一项还回来,既让我们日子捱的辛苦,又不能挑出毛病惹怒汉宫。放下茶杯,看向窗外,仍有些灰暗,微风拂过,吹得抄写用的黄纸呼啦呼啦作响,我叹了口气:“接着抄吧,快要天亮了。”我起身走向桌案,身后传来乔美人的声音:“他们都说姐姐胸有沟壑,能否对妹妹指点一二?”

回头看她,笑得诡异:“你不怕下场如同许氏夏氏?”乔秀晴昂着头,笑着说:“妹妹相信姐姐不会那么做,即便做了也是她们罪有应得。”

好个伶牙俐齿,却不让人讨厌。她与夏雨岚不同,并不是一味的阿谀,我笑着说:“如今最有用的就是赶快把符咒抄完。”拾起毛笔,躬身抄写。乔氏默然站立片刻,也走到我身边拿过纸币,开始临写起来。如我们这样的境地哪里还用沟壑,只是不要无端因为耽误进程受罚就好,如果及时抄写完毕,太后将我们放还便是最好的结果,哪敢奢求其它。杜王后月余才有些好转,我们也因为她的好转被放,各自回宫,不过我仍然每日过来问安,乔氏与我颇有默契,我来她走,她到我回,很少碰面。“妹妹辛苦了,本宫听说,那些日子多亏几位妹妹辛苦抄写符咒才换回本宫性命,实在感激,不知说什么是好。”杜王后此时已经能端坐榻上,与我聊着家常。我笑了笑:“哪里辛苦了,嫔妾也是希望娘娘能够早日好转。”奶娘抱来世子,杜王后接过,面带慈爱逗弄着熙儿,我上前一同逗弄,熙儿面圆红嫩,眸子随光转动,看向我处,我笑着拍拍他的小手,他伸手欲抓,却是抓空,逗得我们呵呵作笑。

我有些恍神,好似嫣儿抱着刘恭与我嬉笑,同样的景象,人却都不见了。不知嫣儿可好,她能否适应太后的生活,刘恭呢,他是否也好,离开汉宫时他还是呱呱婴孩儿,如今该会说话了吧。

灵犀有时会与汉宫联系,我却从不问她方式,既然选择信任,我执著如此,她也会将新近知道的统统相告,我却很少予以置评,既然已经远离就应该决意忘却所有,只是可怜了锦墨,全无她的一丝消息。不知是吕太后故意隐瞒,还是灵犀怕我担心,从不提及此事,无奈之余也只能每日在心中默念,希望她一切安好。殿门外执事的宫娥进来道:“镇国将军杜战殿外等着觐见。”杜王后高兴,忙叫人前去奉迎,我起身,端整了衣袖,对王后深施一礼说:“嫔妾不宜会见外男,先行告退。”“自家亲人倒也无妨,更何况,你们也是见过的,一路也算相处过,不必回避。”杜王后拉我坐下,我见推诿不下,只得垂首坐下。一身银光闪熠向内走来。入内宫,他不曾兵甲尽卸,足见刘恒对他的优待。沉重的盔甲撞击声有别于脂粉流香,透着硬朗,让人眉目开阔。他先按君臣之礼与杜王后相见,杜王后又以兄妹之礼相还。我支身站起,杜战未有准备,见我也在,慌乱之中又重复以君臣之礼与我下拜。各自坐下,我沉默不语,看着杜王后与哥哥话着家常。第一次仔细打量杜战,神态刚毅,英气勃勃,一双剑眉直入双鬓,满是威武之意。听闻杜老将军原是高祖手下大将,随代王分封至此,一子一女随伴身边,杜战幼时承教骠骑将军,代国初立,北方边陲多有游牧野蛮人骚扰侵袭,无奈杜将军病逝,杜战一杆沉碧寒银枪担起重任,领兵杀敌,一举平获北方七个部落,立下赫赫战功,汉宫赏赐银甲骏马,封其镇国将军,与周岭分领左右文武,担起代国半壁江山,那年不过十七岁。现在看来果然了得,如此年纪有此般成就,杜老将军也会泉下有知的。杜战似乎知道我在看他,他眉头紧蹙,回答杜后的问题也不见一丝欢颜,我笑了笑,他一直是提防我的,为刘恒,为杜氏,也为他自己。“妹妹,妹妹,你可听见本宫刚刚的问话?”杜王后拉住我的衣袖,我回神,带着歉意:“嫔妾失礼了,不曾听见娘娘的问话。”杜王后掩嘴笑着:“可是因为代王几日没去了,妹妹才出神想他?”杜战也将目光转向于我,保持着淡而嘲弄的笑。“娘娘又在开嫔妾的玩笑。仔细杜将军笑话。”我有些尴尬,喃喃的说。

杜王后见我神色不对,也掉过话头:“他哪能笑话别人,别人还要笑他呢,如今年纪不小了,却仍不肯成家,知道的是他有些怪癖人家不肯与他做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眼界高,不好接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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