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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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点都不想嫁给朱筠,倒不是他这个人有什么不好,只是不会喜欢而已。如果可以,她其实更想走近徐琰——假如他不是当朝亲王,他的背后没有那一切繁复深沉。

沈平最终是叹了口气,安慰道:“你若不想,爹爹也不会逼你。你母亲那里我会去说,这两天天气转寒,你且安心养病,过两天依旧去静照阁帮忙吧。”又嘱咐石榴好生服侍沈妱喝药,坐了会儿就回去了。

走出玲珑山馆的院门,天气渐渐又阴了下来,一阵秋风吹过,有叶子随风飒飒,飘落在地。

看得出来,女儿是喜欢端王殿下的。沈平闭上眼睛。

可是阿妱,你知不知道,如果走上了端王殿下的这条路,前路将会是你无法想象的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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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琰造访的事情似乎就此打住了,晚上沈夫人过来探望的时候仿若无事,半个字都没提沈妱的婚事,只关心她的病情,见她精神好了许多,这才放心离去。

沈妱其实也很愧疚。

母亲的好意她也明白,在朱筠回来之前,她为着婚事也是操碎了心。如今掺和上徐琰这个事情,双亲夹在中间,一侧是徐琰的威压,一侧要照顾她的想法,若她总是摇摆不定,爹娘在其中该多难处理?

还是尽早理清,自己来决断吧!

难得来这世间一遭,或许,也不必时刻畏首畏尾?

沈妱躺在榻上,外面夜色深浓,秋雨落在地上,刷刷作响,急切中透着寒意。

她忽然想起上次受风寒还是在暮春的时候,那会儿徐琰刚刚驾临庐陵,她对于他只有敬畏,却并不放在心上。如今半年过去,谁能想到,这位凶名远扬的战神竟会搅得她如此寝食难安?

明天是十二,十五要把从书楼里挑出来的藏书送到书院里去,十七八的时候呢?那时候端王殿下应该有空吧。

沈妱默默的算着,渐渐陷入沉睡。

这场秋雨一直下了整夜,第二天一整天都是阴沉沉的,风瑟瑟的刮过去,那寒意是愈来愈浓。石榴和石楠早起后就开了箱柜,开始整理沈妱的夹衣和厚披风,屋子里还拢了个火盆,倒是暖烘烘的。

沈妱依旧卧床休养,对着那炭盆发呆。

将近黄昏的时候,有人送来了拜帖,叫她明日晌午务必前往书院,有事相商,落款是将近一个月没有露面的秦愈。

沈妱想了想,旋即明白——秦愈不日将会上京,递来这帖子怕是有道别的意思。秦愈是个少年郎,若要跟书院其他同窗好友们道别,只需选个地儿定好雅间,众人闲坐把酒即可,正好无拘无束,道尽别情。

可沈妱是个姑娘,出门时都是有着正经的理由,若说请她去一众少年郎的宴上喝酒道别,跟着那些儿郎们放浪形骸,那还真是过不了沈夫人这一关。

算来算去,也就书院最为合适。

沈妱久未见秦愈,自然也记挂他的伤势,况同窗多年,虽然不能以男女之情而论,但那份同窗之谊却是实打实的。如今秦愈陡然要离开,又如何能不道别?

她便吩咐石榴把书院冠服备好,这一晚乖乖的喝药后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晨神清气爽。

如今已是深秋,院里不少树叶都泛了黄色,清晨时沈妱得闲,便搬了椅子在廊下坐着,逗弄那只小红狐狸。

深秋的日光不像春日那般暖融,落在稀疏的枝叶间,分明添了一种萧疏。她将红狐狸抱在怀中,看它在怀中撒娇,机灵中又透出些慵懒,叫人心里柔软温和。

忽然就想起了在留园养伤的那几个日夜,想起那晚徐琰说过的行军见闻,想起他所描述的漠北天地,还有那个漫天繁星、华灯映满河面的夏夜。

沈妱有些出神,心中渐渐的有了计较。

用过了午饭,沈妱同沈夫人回禀了一声,便带着石楠往庐陵书院去了。

书院里自是一切如旧,门口几株老树转了颜色,枝叶渐渐稀疏,露出虬曲的枝干。走进里面去,那一带翠竹却还是绿森森的,于秋风中飒飒作响,底下一只老猫懒懒的趴着,正眯了眼听旁边一位学子诵书。

沈妱最近来书院多是前往静照阁中,倒是极少往学堂这块走,见着认识的同窗,难免打个招呼。

绕过一方锦鲤池子,往左是一口古井,后头种了大片的银杏,如今正是叶儿黄灿灿的时候,秋风过时,金黄的树叶萧萧而落,在地上铺了一层金黄。晌午阳光正好,照在那金灿灿的银杏叶上,十分美好。

满目银杏叶的背后,秦愈和董叔谨并肩站在敬贤亭下,都朝她笑着。

沈妱忍不住也露出笑容,和石楠一前一后的走上去,招呼道:“益之兄,叔谨。”

“昨儿听说你受了风寒,如今都好了?”秦愈走了过来,面上笑容温和,却少了以前的那份明朗。

已有月余未见,此刻重逢,沈妱才惊觉秦愈清减了许多,原先温润如玉的人,这时候脸上现出几分瘦削,就着那挺拔的身姿,倒添了几许清冷味道。像是盛夏过后渐渐入秋,细品起来总有几分萧索。

她刚才走了半天,这会子觉得热,便解了披风给石楠拿着,道:“已经都好了,益之兄的伤处呢,都痊愈了吗?”

“些许小伤不足挂齿。”秦愈一侧身,“到那边的钟亭里坐坐吧,这儿风大。”

三个人到了钟亭,这是书院中一处佳景,里面悬着一口三百年前所制的大钟,上头刻着铭文和凤鸟花纹,据说很有来头。亭子三面解释镂花的木板作墙,一侧是敞开的窗户,外面一池清水,浮着秋叶。

今日三人相聚,是为了给秦愈送行。

秦愈是为秋试而上京,董家也有让董叔谨上京城历练的意思,三人身处这百年书院,难免提些就学应试、前程朝堂的事情,间或谈及京城中的风俗人情。

秋日里艳阳当空,偶有风过送爽,带着凉意。

一场闲谈下来,沈妱才知道这回秦雄是发了狠,竟然要叫秦愈在京城待上两年之久。而且秦大人已经明言,要秦愈明年秋试后才许回来,过年的时候要留在京城。

其实按照国子监里休沐的安排,过年的时候秦愈完全可以从容回庐陵一趟,然而秦雄明令他留在京城读书,倒颇有些不叫秦愈待在庐陵的意思了。

沈妱难免觉得奇怪——以前秦雄怎么都不肯让秦愈离开庐陵,如今却又这般安排,着人叫人看不透。

不过那也是人家的家事,没有半点沈妱置喙的余地,也只好按下好奇。

今日书院还有课,董叔谨坐着聊了片刻,听着那钟声,便上课去了。剩下秦愈和沈妱相对,气氛便有些微妙。

两人坐久了嫌累,便站在窗边瞧书院的秋景。

越过水池子是一带玲珑花木,再往后就是静照阁那三层的小阁楼了,秦愈很清楚沈妱参与征书的事情,想起嘉义的事情来,道:“上回你叫我去看看蒙家的刻书,我看了他们那些活字,才知道这东西原来那般有用。你们那边都做好了?”

“已经刻了七八千个,正做着呢。”沈妱随口道:“上回我叫他们刻一本套印的《墨谱》,倒是耽搁了许多功夫。”

“套印《墨谱》?”秦愈侧头看她,“你又有什么新主意了?”

沈妱嘿嘿笑着卖个关子,“等你明年金榜题名,回来时那书定然印出来了,到时候自然知晓。”

秦愈也是一笑,两人忽然有些沉默,他手指头无意识的扣着窗沿,忽然道:“阿妱,端王殿下很照顾你是不是?”

“端王殿下急公好义。”沈妱说。

秦愈失笑,沈妱想抬头打趣一句,却见他神色中是少见的迷茫,目光悠悠落在那静照阁的檐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这一趟上京得有两年的功夫。”他忽然开口,“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也该十六了吧。”

“这么一说,还真是时光匆匆。”沈妱点头。

“我不在书院,叔谨恐怕也快走了,阿妱,你独自在这里要保重。”

“该是你和叔谨保重,我这里有爹爹照顾,能有什么事啊。”

“夫子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秦愈意有所指,“我那位表兄恐怕要十月底才能伤愈回京,他是个混世魔王,什么都不怕。若是他要闹事,恐怕……”

“恐怕什么?”沈妱觉得他这语气有些奇怪。

“恐怕只有端王殿下能制得住。”秦愈忽然侧过脸来看着她,如潭水般清幽的眸子里似乎翻起了波浪,他的声音添了涩然,“夫子说我拧不过父亲,走不出秦家,逃不开父亲的羽翼。我若一意孤行,怕是对你有害无益。可是阿妱,我真的很想……”

忍不住抬起手想要靠近,却终究是强自忍住了。

第4章 .15

沈妱默然无言。

风萧萧的拂过窗台,那只小白狐狸不知道是从哪里冒了出来,看见沈妱熟悉的身影便扑窜过来,蹲在窗台上好奇的看着两人。

“京城中天高地广,益之兄还是该以学业为重。”沈妱伸手将白狐狸抱在怀里,觉得喉中干涩,便转身往桌边拿了茶杯润喉。

秦愈依旧站在窗边,目光随着她挪过去,有种奇异的情绪喷薄而出——如果他不是秦雄的儿子,如果他能像朱筠一样,跟沈家交情密切,可以自由的选择婚事,守着心爱的姑娘。那该有多好?

秦雄那副严肃冷厉的面容忽然浮现在眼前,那像是世间最坚硬的冰墙,亦如最锋锐的刀刃,冰冷的阻在他面前,切断他与沈妱之间的关联。

你若敢为沈妱背弃家门,我便将沈家挫骨扬灰!

那是秦雄咬牙切齿的威胁。

秦愈相信,以他父亲的狠毒,他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他连亲生女儿都能牺牲,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呢?

怨恨和冷厉蓦然从他眼中掠过,秦愈握紧了拳,强压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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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四日,一溜八辆马车浩浩荡荡的驶出了秦府。

秦家的大公子秦聡一马当先,后头四名侍卫列作一排,全都穿了铠甲护身,气势甚隆重。

第一辆青帷马车简单雅洁,看周围随侍的人,里面坐着的应该是二公子秦愈。他的马车旁边拴着一匹健马,旁边那几个武夫精壮干练,显然是兄弟二人带着侍卫们开道。

后面那辆马车装饰得格外精美华贵,周围一群粗使的婆子簇拥,据说里面坐着的是秦夫人。再往后两辆亦是秀丽华美,旁边跟着仆妇和丫鬟,应是霍宗清和秦家的大姑娘秦霓。

往后两辆马车里坐着的是有身份的丫鬟,再往后两辆则显然是装杂物所用。

末尾又是两队精干的青年骑马随行。

这阵势比当初端王入城时可要大得多了,道旁百姓纷纷驻足围看,议论说这秦家果真是气派啊,秦夫人外出进香都是这么大的阵仗。

消息传到沈妱的耳中,叫她颇为惊讶。

她自然知道这一队车马并不是为了让沈夫人出城进香,应该就是秦愈说的,要上京城去。

可秦愈急匆匆的上京也就算了,沈夫人为何也这么快就跟着上京呢?据说秦霓和齐阁老长子的婚期在明年,白鹤楼的大火距今也才一个月,想必秦霓和霍宗清的伤也都未必养好,怎么这就往京城去了呢?

疑惑归疑惑,这些东西无非是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揣测,跟沈家却没什么关系。

她这会儿就在书楼里,跟着沈平最后一遍清点那即将送往书院的书册。

次日用过早饭后等了没多久,便见书院的院长楼珍带着几位学子,还有暂领征书之事的何文渊来了,一同前来的竟还有新到任的同知大人朱筠。

沈平有点意外,原本说好的是由朱副院长带人来取即可,如今怎么却是楼珍前来,还带来了何文渊?

意外归意外,礼数上却不能缺,沈平当即将众人迎入府中,在客厅中稍稍用了茶,便往书楼来了。

这些书都是父女俩早已清查整理好的,楼珍对着清册一一看过,便叫同来的学子们装入箱中,再搬到外面已经备好的车上。沈平陪着他点了一阵,何文渊那里久慕沈家藏书之名,便提出想去里面走走。

沈平自然不会拒绝,陪着何文渊和朱筠往里面走,沈妱则和楼珍一起,清点那挑好的书籍。

眼看着快要清点完了,忽听后面一声闷闷的响,接着便是书籍落地的声音,听得沈妱好不心疼。她慌忙瞧过去,就见那搬书的学子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书架,将架上的上百册书籍散落在地。

那学子也知道闯了祸事,连声的道歉,也不搬书了,叫同行的五个学子都先来把书架归置好。

沈妱瞧着书籍未受损,便也没过去瞧,依旧和楼珍一起清点着。

还没点上七八册呢,忽听后面“咦”的一声,就有学子满含诧异的道:“这本书好奇怪!”旁边便有人问是“怎么了?”接着便听他忽然大声的“呀”了一声,连声道:“这……这……这!”

这样的情形下,沈妱哪里还能静心做事,只好走过去,就见那名叫吴函的学子手里拿着本包了书衣的册子递到楼珍手中,颤声道:“院长大人,您瞧这个……”

沈妱莫名所以,瞧那书衣时,上面却没有半点墨迹,至于内容,书在楼珍手中,她自然是半个字都瞧不见。

那楼珍捧着书翻了两页,忽然面色大变,一语不发的疾步往里走。

那吴函看向沈妱,眼神都是凉飕飕的。沈妱想要问问情况,可眼前这几位她都不熟,而且看他们那表情,似乎这书是个烫手山芋似的,她不由心中大急,紧跟着楼珍走过去,就听那里何文渊已是怒声道:“沈平,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怒斥唬得沈妱心肝一颤,拐过那道书架,就见沈平已低头跪在地上,对面的何文渊满面怒色,楼珍禁立在侧,朱筠则慌忙结果那书翻着,脸色惨白。

心中蓦然一跳,沈妱下意识就猜到了什么,大骇之下也顾不得礼数了,上前就到:“朱世兄,那是什么?”

朱筠没说话,两步走到她的面前,将那册子往她面前一摊,上面都是七言律诗。这本也没什么,可朱筠往那扉页上一番,入目的赫然是四个飘逸的字——维摩居士。

昭明太子!

沈妱大惊失色。

维摩居士乃是昭明太子的号,昭明太子是当今皇上的长兄,也就是徐琰的大哥。他虽生于皇家,却自幼向佛,性情恬淡,身为太子他曾有礼贤下士之名,身为文人,其诗词和书法清新俊逸,名噪一时,写诗时多用此号。

这些都没什么,可十二年前昭明太子突然身故,据说是意图弑君、谋反大逆的重罪,昭明太子全府上下及其党羽尽皆被诛。

及至今上登基,更是罗列其罪名二十八条,其诗词著述更是被扣上了蛊惑人心、以邪误人的罪名,被列为禁.书。

而今昭明太子的诗集居然出现在了沈家的藏书楼里……

沈妱只觉得背后乍然冰寒彻骨,细想之下汗毛倒竖——这书楼里的一书一册都是她和沈平亲自打理的,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沈家虽远离京师,沈妱却也听说过十二年前那桩震惊天下的昭明太子之案,当时昭明太子几乎被赶尽杀绝,惠平帝由此登上储君之位,他登基后又是罗列昭明太子重罪,直把他刻画成个十恶不赦、为祸天下的大罪人。

当今皇上与昭明太子间的关系可见一斑。

而如今,昭明太子的诗集却出现在了沈家……这可不是一本寻常的禁.书!

而且,这本书也不是沈家之物啊!

细思之下,沈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旁边朱筠当即发话了,“这书是从何而来?”

“是吴函他们不小心撞翻了书架,从那一堆旧书里掉出来的。”楼珍道,“我亲眼所见,几位学子也都是见证,这本禁.书出自沈家,还请何大人明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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