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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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妱就站在徐琰的身后,借着满屋通明的烛光看过去,秦霓的眼睛已然没了昔日的神采,就只剩下无底的惊恐,而那样空茫的眼神大量过来,眼珠子却没怎么动过,完全没认出沈妱。

沈妱心里觉得惊骇,低声道:“她疯了?”

“应该是。”徐琰不顾秦霓的恐惧躲避,伸手按在她腕间脉搏,重复道:“是疯了。”便又起身问后面的那个人,“还有别的吗?”

“没有其他了。她从出门至今,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过。属下也未敢擅自逼问。”

徐琰便道:“叫卫五过来。”又将秦霓细细看了一阵,这才挽住沈妱的手掌,道:“先去那边歇歇,今晚怕是又不得好眠了。”

两人走到隔壁的小房间里暂歇,徐琰便叫来了形影不离的顾安,吩咐道:“多调四个人去蒋家。秦霓如此状况,必有要事,宁远侯府今晚怕不会善罢甘休。再叫人去问问,今晚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秦霓是何时成了这幅模样。”

顾安应命而去,沈妱赏灯的兴致早已被这情状惊得无影无踪,见徐琰在那里拧眉沉思,她也不去打搅,便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焰火升腾、绽放、坠落。

她跟秦霓接触得不多,印象也不是很深,彼时的秦霓是秦府的掌上明珠,大多数时候都柔婉轻盈、轻声细语,沉默坐着的时候便抿唇微笑,叫人看不出虚实。只有一次是在书肆里,她怂恿秦霏来挑衅,那种模样叫人烦厌。

可她毕竟曾是庐陵城最惹人艳羡的姑娘,如升腾往空中的烟花,所有人都觉得她嫁给齐阁老之子后,会是美丽的绽放。

然而此时的她已成癫狂,尚未来得及绽放就坠落,惶恐不安的躲在这阴暗小巷。

沈妱只是好奇,那个藏有无数秘密的宁远侯府,究竟是怎样,将她变成了这幅模样?

第118章

一炷香的功夫后,有个男子匆匆赶来,正是徐琰召来的卫五。

秦霓此时还缩在桌脚边上,见卫五直奔她过去,霎时便又发抖起来。被卫五捏住手腕的那一瞬间,她的手臂死命的往后缩,然而再怎么挣扎,她始终都紧紧的咬着唇,哪怕已有血丝沁出,却还是不吭一声。

卫五像是见惯了这种情形,出手如电,将秦霓击昏,而后命人将她抬到榻上。

他随身带着个布包,里头备了各色各样的银针,只拿蜡烛将针头一燎,便匆匆施针。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他才收好包袱,走入内间跪地道:“属下已经施针,半个时辰后能苏醒。”

“精神呢?”

“已经癫狂,一时间难以救回。”

“怎么回事?”

“应是受了巨大的惊吓,才致如此恐慌,不过精神错乱恐怕是因药物之故。”卫五顿了一顿,“具体如何,还得看她醒后的反应。”

“嗓子无恙吧?”

“没任何异常。“

徐琰便点头道:“先去看着她。”

待得屋里只剩下两个人,徐琰才问沈妱,“秦霓以前就很能隐忍么?”

“这……我并不清楚。”沈妱想了想,“她是秦雄的长女,从来都过得优渥,不像是能忍的人。”

徐琰却摇头道:“她自始至终不发一语,若不是极擅隐忍,焉能做到如此地步。”随即又自言自语,“不过她上京后经历剧变,性子骤转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只是她装得那么像,倒险些骗过了我。”

沈妱奇道:“她在装疯?”

“不是装疯,只是装作不认识我们。”徐琰见沈妱脸色不大好,便将她拥入怀里,“不必担心,有我在。”

面对这样的秦霓,沈妱心里确实有点点害怕,不过影响并不大,她想了想,才霍然开朗,“她嗓子无恙,自然是靠自制才能做到这个地步。既然没有疯得彻底,又怎么会谁都不认识?且她手里捏着血簪,能够自己从宁远侯府逃出来,不像是真疯子能做到的。”

“所以她是借疯装傻,怕是藏着要紧的事情。”

两个人又坐了会儿,顾安便引着一位男子进来,依旧是寻常布衣的打扮。见着徐琰,他先跪地拜见过,才道:“属下已经打听过了,秦霓从腊月底就有些异常,时常独坐发呆。正月初六的那天似乎是被乐阳长公主斥责过,回屋又被崔衍掌掴,就发了疯,然后被长公主关着看了起来。说是要找大夫诊治,却没见什么大动静,这疯劲却是越来越重。”

“今晚又是怎么回事?”

“今晚宁远侯府倒没有太大的动静,只是现在发现秦霓杀了婢女和侍卫失踪之后,才安排人出去找。我安排的线人只在外围,听说长公主很着急,派了好几拨人出去。”

宁远侯府的防卫徐琰是知道的,比之端王府差不了多少,仓促间能有这点消息已是难得。

想了想,他又问道:“长公主派人找她,情形如何?”

那人略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徐琰的意思,“属下没有探到长公主的命令,但据我观察,她派出的都是狠厉之人,恐怕不止是寻儿媳那么简单。看那架势,倒像是要灭口。”

徐琰闻言点头,沉默不语。

沈妱在旁听着,也觉得心惊。从腊月底就异常,到初六那天发疯,卫五又说这是药物所致,想来是乐阳长公主想叫她发疯,直至无药可救了。

到时候,这个疯子若是寻了短见,也不难向霍家交代。

只是秦家早已覆灭,秦夫人虽是霍太傅之女,却也只是深处内宅。霍家除了当年扶持惠平帝之外,自霍士宁入道之后,就不曾参与过朝堂之事,那么宁远侯府为何要让秦霓发疯?

秦霓这样守口如瓶,难道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她知道的东西?

万般猜测压在心头,却无从证实,只能等秦霓醒转,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

半个时辰后,秦霓终于醒转,眼神依旧空茫而惊惧,却比方才镇定了许多,至少不再如筛糠般抖个不停,叫人碰都不敢碰。

徐琰屏退旁人,只留她和沈妱在屋里,随手拿了把椅子坐在秦霓对面,直白问道:“有什么想说的?”

秦霓看了他一眼,空茫的眼神不作停留,看了看屋顶后便偏过头去。

“不认识也无妨。”徐琰也不急躁,却忽然转了话题,“宁远侯府已经派出了几批人,你想必清楚,杀人灭口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

秦霓仿佛无动于衷,依旧偏过头去不看他。

徐琰便冷笑道,“亦或者,你更愿意被他们捉回去,再被囚禁折辱?”

几句话仿佛石沉大海,没能激起秦霓的半点反应,仿佛杀人灭口于她而言没有半点威胁,也不怕被宁远侯府捉回去,归于牢笼。

徐琰对付男人的时候自有手段,然而面对秦霓,一时间终究不愿意用狠辣的手段,便暂时住口,看她会否想通。

旁边的沈妱却忽然叹了口气。

同为女子,她大抵能猜到秦霓如今的心态。家道中落,她跟着母亲寄人篱下,经历那样难堪的流言蜚语之后,含着满腹委屈嫁给那个并行风流的崔衍做继室,又被宁远侯府下药变得精神癫狂。

也许此时的她,会更希望有人能痛快的给她一刀,真的杀人灭口吧。

徐琰的激将引不起她的恐惧,对她严刑逼供又过于残忍,她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纵然秦夫人已经放弃了这个女儿,秦愈却未必。

最初听说秦愈失踪的消息后,沈妱也曾惊骇,不知道他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后来嫁入端王府,有一回卫嵘从漠北回来,跟徐琰提及那边有个新的兵丁叫秦愈,一身功夫不亚于他身边的将领,更难得的是没有贵公子的娇贵气,不管是与敌军交战,抑或是冒着严寒风沙刺探军情,总是冲在最前面。

这样的人自然容易立军功,因此秦愈到漠北不过半年的时间,就已颇受器重。

后来秦雄案发,秦愈那里受了连累,一应军功被抹去,又回到了最初的底层士兵。

然而只要有这条命在,又何惧没有东山再起的日子?

沈妱往秦霓那边靠了靠,缓缓道:“听说益之兄在漠北履立军功,已经成了从六品的镇抚,以他的本事,假以时日终成大器。秦姑娘,你真的,不想在见到他么?”

——不自觉的,还是用了原来的称呼。仿佛还在庐陵的天地间,那一切过往就在眼前。

秦霓过了好半天才转过头来看着沈妱。

沈妱当然不觉得一两句话就能打动她,但是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就顺畅得多了,“益之兄是怎样的人,秦姑娘比我更清楚。当初从军报国,才能在倾巢之下保住了性命,如今他身边亲人不多,若有朝一日回京,又怎会不照顾自己的姐姐?”

“亦或者,秦姑娘若是厌倦了京城,也可以去漠北广阔的天地间走走。”

劝说的话说了一箩筐,秦霓到底是开口了,声音倒是如常,只是透着一种希望破灭后的灰败,“漠北?”

“不愿意去漠北,任何地方都行。哪怕是在这京城中,也有法子让你安稳隐遁。”

“条件呢?”

终于说到正题,徐琰接过了话茬,“换你这几个月在宁远侯府的经历。”

秦霓的眼睫颤了颤,低下头去,半晌不语。

“给你半天时间。”徐琰起身,并不立即逼迫,“你只需记着,宁远侯府是死路一条,而这边却有活的希望。”

“不会杀人灭口?”

“端王殿下从来都不屑做这样的事,既然答应了就必会做到。”沈妱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何况你毕竟是益之兄的亲姐姐,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怎么说也会留个日后跟益之兄相见的余地,也不会忍心看他孤苦一人。自己掂量吧。”

徐琰便叫来了卫五,“若她肯开口,即刻派人回报。”顿了一顿,补充道:“若她愿意,想法子将她体内的毒拔除,调理精神。”

筹码已经给得足够,一面是宁远侯府的险恶深渊,一旦落入其中便死无葬身之地;另一面却能让她恢复精神、重获新生。

秦霓既然有法子逃出宁远侯府,相信其理智尚在,何去何从,自然易有考量。

夫妻两个在这里熬了几个时辰,如今子时早已过去,外头的焰火已然无踪,只有如银的月光洒入窗户,照得一地安谧。

外头早已备好了马匹,徐琰先扶着沈妱上马,而后纵身在她背后,拿宽大的披风将她裹在怀里,这才纵马回府。

街市间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花灯却还是挑在檐头,辉彩如旧。路上只剩几个流连着不肯舍此良夜的人在徘徊,低语轻声的评点花灯,慢猜灯谜,仿佛是打算在这样的夜色里消磨一夜。

徐琰哪怕再焦急,在这样琉璃花灯、月色星辉的安静世界里,也有些不舍归去的感觉。当下放慢了马蹄,同沈妱穿过寂静少人的灯市,在刚才那一阵的沉抑之后,寻回几许缱绻眷恋。

第119章

回到王府后徐琰并不敢就此歇下,叫人送沈妱去摇光院安歇,他自己却带着顾安前往书房——

秦霓消失之后,宁远侯府必然有所举动,这些消息都已送了过来,只等徐琰整理思绪后再做应对安排。自初五那日后双方都已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许多事情虽未摆到台面上,暗处的你来我往却早已愈演愈烈,半点都不能掉以轻心。

等处理完这些,早已过了五更天。

徐琰行军打仗,最苦的时候曾连续数夜不寐,这么点消耗能撑得住。

倒是顾安觉得不妥,劝道:“明日若是秦霓开口,必然又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殿下还是该歇歇。”

徐琰点了点头,抬头问他,“崔詹那里,当真杳无影踪了?”

“之前都盯得好好的,可是初五之后便不见了踪影,没有出过京城也难觅行踪,恐怕是被宁远侯府藏起来了。”

“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徐琰揉着双鬓,苦恼皱眉。那种怪异的感觉不时就会浮上脑海,可他探查到的关于崔詹的消息实在太少,没有过去便难以推测其身份,他曾苦思数夜,却还是没有半点头绪。

“乐阳长公主以前还曾在太子府上安插了人,魏王自尽之后,崔詹丢了官职,太子府那边的人也撤了几个。怕是……真的被长公主藏起来了。”

“继续探查吧。”徐琰起身,吩咐道:“若卫五那边传来消息,即刻派人来回我。”言毕拿了大氅披着,依旧回摇光院去歇息。

剩下个顾安站在门口,瞧了瞧次间里早已铺设好的被褥,挠了挠头。

还以为紧要关头,殿下会在书房歇一宿,没想到还是舍不得王妃。

*

次日清晨沈妱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是大亮,旁边的锦被已被掖好,但是檀木小架上搭着徐琰的衣衫,显然是昨夜回来睡过,今晨又早早的起身走了。

她在被窝里赖了一小会儿,才叫来石楠伺候穿衣洗漱。

今儿是个大晴天,外头两只狐狸正在闹腾,沈妱暂时忘却了关于秦霓的事情,就着那初生的阳光坐在檐下逗了逗小狐狸,问过徐琰出摇光院的时间,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叫隋竹和石楠跟着,带了早饭往徐琰的书房里去。

徐琰那里正忙着,沈妱虽然好奇秦霓是否开口,到底也没敢打搅添乱,叫人放下食盒后便退出去了。

谁知道回到摇光院还没坐下呢,外头就有人来禀报,说是一个叫薛凝的人求见,请王妃务必见她。

沈妱不免失笑,昨天秦霓刚刚走失,今天薛凝就过来,还务必见她?

反正是在自家王府里,沈妱倒不怕她闹什么幺蛾子,叫人领到二门靠内的厅里等着。那儿靠近外院,比之内院的防卫更为森严,还可以调几个侍卫在门口镇着吓唬吓唬她,料薛凝也不敢太放肆。

慢吞吞的喝了杯茶,沈妱这才起身往二门走,到得厅上时,便见侍卫分侍两列,中间站着个粗布衣衫的妇人。

这是……薛凝?

沈妱走过去瞧了瞧那张脸,五官倒是熟悉的,只是此时她顶着张灰扑扑的脸蛋,头上盘着妇人发髻,拿一支简单的木钗别着,身上一袭粗使下人们常穿的青布衣衫,像是洗了许多遍,已显破旧。

这打扮,分明像是哪个府里的粗实仆妇,哪里还是前几天盛装丽服、涂脂抹粉的曼丽乐姬?

沈妱忍住笑意,在亭中端坐,两名女侍卫便在两侧站定。

薛凝见着这样子,自然明白沈妱的意思,不由苦笑道:“我今日是来求王妃相助,王妃何必这样耀武扬威?”

耀武扬威么?沈妱嗤笑,问道:“你身边现放着长公主和侯爷不去求助,怎么却来找我?”

“若非走投无路,,王妃以为我愿意自甘下贱,低声下气?”

那样凄楚的神色落在眼里,沈妱毕竟有些心软。

薛凝心不甘情不愿的跪在地上,“还请王妃借步单独说话。”

“这倒不必,薛凝,我信不过你。”沈妱直言。不过薛凝进王府前已被婆子搜过身,这边又有女侍卫,外头还有暗卫,倒真是不怕她动什么歪心思,沈妱便挥退了旁边多余的人,叫薛凝靠近前来,“是为何事?”

“来向王妃报信,”薛凝抬头,“并请王妃庇护,送我出京。”

“哦?”沈妱觉得有趣,“我瞧薛姑娘的模样,心里应该恨死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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