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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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散宜老狐狸一样的人,这话一点就透。他想了想,说:“姜某多谢公公指点。”

王允昭连道不敢,一路将他送了出来。等姜散宜走远了,他才轻叹一口气。如今看来,慕容炎既然敲打他,就说明还是会重用他。姜家东山再起,只怕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只是这朝中,薜成景乃元老重臣,根系颇深。如何动得?甘孝儒又是慕容炎的心腹之臣,如今并无过错,也不能冒然罢免。不知陛下会如何安置此人。

姜散宜回到暂居的清泉宫,想了一夜,写了一篇赋。第二天,这篇文采斐然的赋便经由一些士子文人之口,悄然传唱。这其中一面是感叹旧河山之凋敝,一面称颂如今大燕在新君的治理下渐现太平初景。

他身居右相之职,文采自不必说。这一篇锦绣华章,未见一个贬低慕容渊的字,然新旧对比,却由不得人不反思。情真意切,确实是精采绝伦。

文人士子争相阅诵,影响甚众。只有薜成景一帮老臣看完之后,怒骂趋炎附势之徒。

此赋如何,慕容炎未作评价,却将姜家旧宅仍然赐给姜散宜一家居住。姜碧兰仍然住在栖凤宫里。

夜里,他去到栖凤宫,陪姜碧兰用晚膳。姜碧兰再见爱郎,自然是柔情蜜意。她亲自给慕容炎挟菜,然而一块小鹿肉送到慕容炎嘴边,慕容炎眉头微皱——她用的自己的筷子。

旁边王允昭赶紧不动声色地用碟子接了那块肉,说:“今儿个的鱼汤也鲜,还是藩阳那边送过来的贡品,最是养肝明目。陛下和姜姑娘都尝尝。”

说完给二人添了鱼汤,慕容炎尝了一口汤,说:“是不错。”

王允昭忙拿了干净的筷子,为他布菜。每一道菜,都是姜碧兰没有动过的。好在姜碧兰并未发觉,与慕容炎喝了两杯酒。

伊人面如烟霞,又是有心留客,其风情自然倾国倾城。慕容炎却只是说:“天晚了,你早些歇下。”

姜碧兰有点意外,但她毕竟不好多问,只得含羞道:“那……明天,炎哥哥过来吗?”

慕容炎轻扶她的秀发,说:“当然。这宫中除了你这里,孤还有别的去处吗?”

姜碧兰抿着唇,满满都是甜蜜的笑意:“明天我做两道小菜,我记得小时候,炎哥哥是很喜欢如意卷的。”

慕容炎握着她的纤纤柔荑,微微用力,说:“那时候孤并不是喜欢如意卷。”姜碧兰微怔,又听他轻声说,“每次带走一点,是因为你家狗老叫。”

姜碧兰笑得花枝乱颤。

她将慕容炎送到宫门口,慕容炎说:“风大,回去吧。”

姜碧兰点点头,一步三回首,终于还是返身进了殿门。王允昭跟在慕容炎身后,他面上的温柔慢慢淡去,说:“孤是不是应该宣太医看看?”

王允昭说:“陛下只是太久没有见到姜姑娘,有点不习惯。再说这毛病……”当初容婕妤生时,慕容炎还年幼,特别喜欢容婕妤宫中的一个乐姬。乐姬琴谈得好,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手,几岁幼童,喜欢漂亮女孩原也不算什么。

然有一日,容婕妤砍下那双漂亮的手,给慕容炎作了一碗羹。从此以后,慕容炎便落下了这毛病。他不喜欢女人身上的香气,不喜欢与人同席。

也就是那一日开始,容婕妤在他眼中彻底变成了“那个女人”。她在他身上留下各种鞭痕旧伤,可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尊敬与爱。

哪怕是她死的时候,他也只是安静地注视。从始至终,没有一滴眼泪。

第 42 章 绝情

月色如霜,王允昭几番措词,还是没有提及当年的旧事。慕容炎突然问:“阿左在哪里?”

王允昭松了一口气,说:“左将军最近都在忙军队回防的事,此时应该在温府才是。”

慕容炎说:“如果这时候宣她入宫,会不会不好?”

王允昭微怔,说:“陛下这话老奴就不懂了,陛下是君主,什么时候宣自己的臣子入宫,都没有不好的。”

慕容炎点头,说:“那你派人去吧。”

王允昭忙派了个小黄门去温府宣旨,左苍狼还在练功,得了这旨意,只得入宫。温家上下不会有什么意见——有意见又有什么用呢?她虽然顶着温家的名头,然而总归不是温家的人。

慕容炎总是选在这些暧昧的时刻召她入宫,其实又何尝不是对温家人的提醒?

左苍狼一路进了宫,午夜时分宣召武将入宫,一般都是有什么紧急军情。然而她几番询问,小黄门只道不知,什么都不敢多说。

左苍狼一路跟着小黄门来到书房,慕容炎正在批折子。她跪下行礼:“主上,深夜传诏可是有紧急军情?”

王允昭十分有眼色地带着所有宫人退下,慕容炎这才招招手:“过来。”

左苍狼走到他身边,慕容炎起身,突然倾身抱住她的腰,左苍狼一惊,他又将她放在自己的龙椅上。左苍狼待要起身,他却蹲下来,先捏了捏她的小腿。左苍狼小腿上还裹着药纱,宫中太医毕竟是比军医细致得多。

慕容炎缓缓脱去她的鞋袜,说:“你这将军倒是好,没有上战场便先受伤了。”

左苍狼没有说话,慕容炎卷起她的裤角,轻轻捏了捏她的足踝。左苍狼面色通红,几番想要收回脚,慕容炎说:“严不严重?太医怎么说?”

左苍狼抿唇:“蒙主上关心,太医说只是皮外伤,不打紧。”

慕容炎这才起身,说:“那就好,自己留心些,这么大的人了,你不照顾自己还能指望谁来照顾你?”

左苍狼低下头,说:“如果陛下没有其他的事,我先回去了。”

慕容炎起身,双手撑着龙椅的扶手,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围其中:“怎么你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吗?”

他靠得太近,左苍狼不由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说:“不……只是……只是姜姑娘如今就在宫中。属下和陛下虽是君臣,但夜深人静,共处一室,只怕若是传到姜姑娘耳中,会……会引她误会。”

“误会?”慕容炎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说:“即使传到她耳中,也不是误会。”

左苍狼伸手抵住他胸口,阻止他再靠近。慕容炎就这么安静地看她,许久之后,说:“她不能一直这样没名没份地住在宫里,明日我会命宗正准备封后大典。”

左苍狼垂下视线,说:“恭喜主上。”

慕容炎顺了顺她额际滑落的碎发,说:“阿左,上次的事是我的错。我可以安置身边所有人,但不知该如何安置你。”他指腹滑过她侧脸,她目光低垂,但忍住了泪,只是说:“属下并不需要主上如何安置。待主上大婚之后,属下想请旨为国戍边,此生若不得诏,永不返朝。”

慕容炎微微叹气,说:“在你眼里,我便是这样绝情的一个人吗?阿左,母妃死的那一年,我还很小。但是那时候我便立下誓言,绝不会如同我父王一般对待我的女人。我不可能让你永远留在关外边城,你明白吗?”

左苍狼深深吸气,说:“微臣却也不愿横亘在主上和姜姑娘之间。”这毕竟只是一段别人的千古佳话,她只是个路人甲。

慕容炎将她揽进怀里,说:“让我想一想,总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夜深了,你腿又伤着,就在南清宫歇息吧。”

左苍狼领了旨,默默地穿好鞋袜,去往南清宫。

王允昭进来服侍慕容炎,很是意外。这样的深夜,慕容炎召左苍狼入宫。他以为二人必然是要同宿了。谁知没说几句,左苍狼倒是先走了。

慕容炎说:“方才,我跟阿左说了准备立兰儿为后的事。”

王允昭心中一跳,笑说:“左将军对陛下忠心不二,不惜亲自潜入方城营救姜姑娘。对这事儿,想必是一力赞同的。”

慕容炎说:“她请旨远调边城。”王允昭微怔,慕容炎说:“想办法,让她改变主意。”

王允昭犹豫了一下,说:“陛下,依老奴看来,这也并无不妥啊。左将军若是戍边,大燕边城安定。姜姑娘为后,更显出陛下用情至深,乃大信大义之人。为何……”

慕容炎说:“王允昭,她今年才十七。一个十七岁的女孩,正是情窦初开的时节。她在孤身边,当然真心不二。可若是孤身长留于边城,到时候另有意中人,孤是准还是不准?”

王允昭怔住,突然一种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形——当初慕容炎酒后与左苍狼一度春宵,是真的酒后乱性吗?还是因为他知道,其实一旦迎回姜碧兰之后,左苍狼无论如何不会再跟他有这一层关系?

他有一瞬的惊惧,然神色仍是一成不变的微笑,说:“陛下多心了,左将军对陛下,不亚于陛下对姜姑娘。”

慕容炎说:“孤不可能让她以温氏家主、骠骑大将军的身份,嫁给任何一个人。你懂吗?”

王允昭躬下身子:“陛下的意思,老奴记下了。”

慕容炎点点头,说:“去吧,你办事,孤还是放心的。”

王允昭转过身正要出去,脚步又停了停,其实内心不是没有疑问的——慕容炎坚决反对左苍狼远离晋阳,会不会有哪怕一点点的私心,是不舍得?

可他没有问,哪怕是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依然摸不清慕容炎的性情。

第 43 章 端倪

夜凉如水,燕王宫一片安静。然而姜家却灯火通明。本来先前宫里尾竹传回消息,说是慕容炎夜间去了姜碧兰的宫中,姜散宜和夫人郑氏都是十分欣喜的。但后来得知慕容炎只是同姜碧兰用了晚饭,并未留宿,一家人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姜散宜几番打听,也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而且最近慕容炎也并未在朝上提及立后的事。

姜散宜没有官职,无法上朝,一切只能听自己朝中的门生故友提及。郑氏说:“老爷,咱们这样干等着可不是办法。兰儿本来就跟废太子……如今又不明不白地住在宫中,长此下去,可如何是好!”

姜散宜挥挥手:“我知道!”’

夫妻俩正说着话,突然有黄门进来,却是慕容炎前往猎场打猎,宣姜散宜伴驾。

郑氏忙将小黄门请到客厅待茶,自己为姜散宜换上猎装,说:“老爷,你可一定记得要替兰儿打听。我们姜氏一门,如今可都系在她一个人身上呢!”

姜散宜不耐烦:“话多,我自己能不操心?”

慕容炎带着朝臣们一路来到猎场,姜散宜看了一眼,只见姜碧兰也身着红色猎装,跟在慕容炎身后。朝中重臣都有随行,他扫一眼,靠得近些的,无疑是封平、左苍狼、薜成景、周信、甘孝儒这些人。

武将大多在外也就不必说了,文官的话,一看便是甘孝儒一党更亲近慕容炎。

他刚到场,慕容炎便微笑说:“姜爱卿,孤记得,你经营马场,骑射之术也不亚于武将。今日定要满载而归才是。”

姜散宜忙拱手称是,顺带瞟了一眼自己女儿,见她跟在年轻的君主身后,二人端得是天造地设、珠帘璧合。说起来也是奇怪,当初怎么就没看出这个小子竟是这般轩然霞举、龙章凤姿?

猎场是大燕王室御用,就在晋阳城东郊的盘龙谷。慕容炎和姜碧兰原先是单人一骑,姜碧兰连出两箭都没有射中猎物。毕竟是闺中女儿,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慕容炎握着她的纤纤玉手,蓦然将她带到自己马上,双臂环过了她的腰,与她合拉一张弓。姜碧兰一声惊呼,旋即羞红了脸,躲在他怀里,连手中箭射往何处也不好意思多看一眼。

薜成景等老臣多暗暗摇头,大家都等着慕容炎正式宣布册立姜碧兰为后,以便反对呢。慕容炎就是不提这事儿,如今光明正大地把姜碧兰带出来,又这般恩爱亲昵,只恐是心意已定。

左苍狼随行在侧,姜碧兰笑声如银铃,她却没有往那边看。盘龙谷的猎物,大多是专门饲养,见人不避,毫无野性。这样的打猎,对于武官来说,便只是游玩,并没有多少乐趣。

而且慕容炎与佳人同骑,速度就不会很快。她信马游缰,慢慢行走。慕容炎偶尔回头,见她意兴阑珊,说:“左将军今儿个心不在焉,莫非是嫌弃孤没有设下彩头?”

旁边大臣一并笑出了声,左苍狼马上拱手,说:“回禀陛下,微臣不敢。”

慕容炎说:“说起来,当初温帅出战无终时,曾获一把神弓,名为九龙舌。温帅将此弓献呈父王,如今还收在宫中。今日既然左将军嫌朕小气,朕便拿出来,作为彩头。今日斩获最多者,就赏此弓。”

他这么说,大家还是有点玩味,谁知道,如果单论骑射,这里没有人是左苍狼的对手。他说这话,等于是赏给她一般。只是到底是温帅遗物,也没人会多说什么。

左苍狼闻言,拱手道:“谢陛下。”

慕容炎说:“看看,这便谢上了,简直是不把我大燕文武朝臣放在眼里。你们也要努力,不要被我们左将军看轻了去。”

朝臣自然一番应和,气氛倒是好了不少。

左苍狼对九龙舌还是相当感兴趣,当下也不客气,挽弓搭箭,在浅草乱树中追逐猎物。

行不多时,日至中天。姜碧兰已是香汗淋漓、玉颊生霞。这样的天气,对于她来说,太热了。慕容炎说:“你也累了,先回营地。等狩猎之后,孤过来接你。”

姜碧兰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手,说:“我等着陛下。”

慕容炎说:“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无需叫我陛下。”

姜碧兰仰起粉面,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慕容炎落魄时,她父亲没有少给他难堪。他从来一言不发。后来她嫁给废太子作侧妃,未几又扶为正妃,可如今,他还以儿时的情义待她。

她玉手握住他腰间的衣料,眼见身后众人都在,也不好如何,只是目光盈盈如秋水:“炎哥哥……”

慕容炎将她往怀里轻轻一带,拍了拍她的背,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等把姜碧兰送回了营地,他策马前行,突然说:“左将军,九龙舌既然是彩头,孤王也有争夺的资格。你可不要得意太早啊!”

左苍狼一怔,慕容炎却已挽弓搭箭,又是一只野鹿倒地。历来帝王行猎,向来身边贴身侍卫都会带着一些帝王御用的箭标。他们打到的很大一部分猎物,都会算在帝王猎获的数量之中。

这也是免得君王面上无光的意思。

如今慕容炎先前就一直在打猎,再加上这个,要赢不容易。

她微微皱眉,倒是真的认真起来。

二人纵马穿梭于山林之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地离禁军远了。王允昭等人也并没有跟上。

左苍狼一箭射倒一头獐子,再一转身,见慕容炎跟在她身后。目光相触,左苍狼不由就飞快地别开视线。没有人说话,气氛突然变得尴尬。她策马前行,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留意他的马蹄声。

慕容炎下了马,在一滩浅草覆盖的清潭中洗手,说:“慢点,小心腿。断腿的将军我可不要。”左苍狼翻身下马,却没有过来,慕容炎擦拭了脸手,问:“你离我那么远干嘛?我吃人啊?过来。”

她终于缓缓走近,慕容炎抬手,用绞湿的丝绢擦拭她的额间的汗与灰尘。冰凉的触感,左苍狼冷不住退了一步。慕容炎缓缓将她的脸擦干净,说:“躲什么躲,花猫一样。”

左苍狼于是站住没有动,草木无声,只有雁过长空。他靠得那样近,近得她可以看清他双瞳之中自己的轮廓。慕容炎说:“我知道,你想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是你看看你,看看我们之间现在的样子,阿左,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就算装作若无其事,又有什么用?”

左苍狼在颤抖,可除了装作若无其事,我又能干什么呢?她说:“那一年唱经楼前,姜姑娘约陛下前去相见。陛下说,她可以不来,你却不能不等。陛下一路走到今天,却仍愿力排众议,立姜姑娘为后。陛下对姜姑娘的情义,是微臣憧憬一生的梦。”

慕容炎怔住,左苍狼说:“天下女儿,谁不愿得如陛下这般的有情郎,朝生夕死,一生相守?我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是想提点微臣不计名份,往来皆可避人耳目。可是陛下,微臣从来都不计较名份,亦不认为自己应该为谁守节。微臣只是不愿,让自己成为陛下和姜姑娘之间,唯一的污点。微臣亦不能,亲手去玷污自己梦想,戏辱自己的神佛。”

她眼中终于带了泪,却缓缓退后,跪地一拜,说:“微臣愿倾尽所有,助陛下得获所爱、所想、所念、所盼,一切所有。”

慕容炎居高临下,有片刻沉默,许久之后,他伸手扶起她,右手用力,将她按在自己肩头,说:“傻孩子……”右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又轻声说了句:“傻孩子。”

猎场营地,姜碧兰只觉得乏。身边只有一个叫尾竹的丫头跟着她。都是她以前在姜家用惯的人,如今见她头昏,尾竹说:“小姐先歇着,我这就去找太医!”

姜碧兰点点头,不仅头昏乏力,胃里更是一阵一阵地翻腾欲呕。她捂着嘴想吐,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尾竹想走,突然又想到什么,转回身问:“小姐,您……您月信多久没来了?”

姜碧兰一怔,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尾竹急了,小声说:“小姐!您不会是……”

姜碧兰一惊,似乎想起什么,顿时脸色煞白,说:“我月信……确有两个多月没来了。”

尾竹说:“那咱们不能请太医,小姐先忍一忍,晚上我去请夫人入宫。让夫人给拿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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