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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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迎出来的老头蹲在那间屋子外头的墙根边,抽一根长长的水烟袋,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两个人,明明该是一双浑浊的老眼,偏偏特别亮,亮的人心头发慌,回头再看整个村子,黑魆魆的房子,只有几座亮着灯,但是叫人毛骨悚然,总觉得黑漆漆没有亮灯的窗户后头,潜藏着无数双趴着窗户玻璃窥视的眼睛。

岳峰深吸一口气,想起两人的行李还在屋子里,普通财物也就算了,季棠棠的路铃和自己的枪他是放在一起的,这个得拿回来,他想拉着季棠棠一起过去,但是季棠棠挣扎着死活也不回去,岳峰没办法,看看跑过去拿了也就十来秒时间,于是比划着跟她说:“棠棠你在这,我马上回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子,刚俯身下去拎包,眼前突然一黑,屋里的灯突然就灭了,与此同时,门咣当一声响,很明显的外头落锁的声音。

岳峰冲到窗户口看,那个先前蹲在门口的老头,正倒退着透过窗玻璃看他,手里晃着钥匙,龇着牙笑了笑,与此同时,临近两间没亮灯的屋子忽然房门大开,十来条身影迅速向着季棠棠冲了过去,还没近前就听到季棠棠的尖叫声。

岳峰急得血都冲上脑子了,操起凳子就去砸窗户,玻璃倒是碎了,栏杆是铁的,没动弹,又去拽门,锁的死死,踹了两下也没开,外头季棠棠的挣扎声越来越小,岳峰险些给急疯了,顿了两三秒才想到自己的枪,翻出来冲着门锁就放了一枪。

巨大的声响让场内的所有人都僵了两三秒钟,反应过来的时候,岳峰已经冲出来了,乌洞洞的枪口指着一群人,说了句:“把人给我放出来!”

几个人迟疑了一下,似乎不是很愿意,岳峰牙一咬,向着一个人脚底下就开了一枪,那人像是被蛇咬了一样尖叫着撤开,季棠棠被两人摁着,都捆上一半了,哭着把边上人撞开了往这里跑,一头撞在岳峰怀里,岳峰搂着她,觉得特对她不住,再想想刚刚的几秒钟,悔的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黑屋子里慢慢走出来最后一个人。

石嘉信。

岳峰怒极反笑,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如果再相信这个人,你好把自己的头给砍了。

石嘉信说:“岳峰,你冷静一点,不要在盛家的地盘上撒野。”

岳峰一手搂着季棠棠,一手掉转枪口对着石嘉信,说:“你走近一点,刚刚枪声太响了,震的我耳朵听不见,你走近一点说。”

石嘉信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步步向着他走,边走边跟他解释:“盛锦如不见外人,我也没办法,她只见盛夏一个人…”

岳峰笑起来:“用捆的?”

“你知道盛夏很倔的,她现在只听你的话,带她走她肯定不愿意,我们也是没办法…”

说话间,石嘉信已经慢慢走到面前,岳峰脸色一冷,枪托往手里一攥,顺势一拳把石嘉信打翻,他身上有功夫,不给石嘉信任何翻身的机会,膝盖一跪直接压他小腹,石嘉信被他这一压,整张脸刹那间就变成了白纸一样,岳峰松开季棠棠,扼住石嘉信下巴强迫他张嘴,直接把枪管塞进他嘴里,几乎深到咽喉。

石嘉信挣扎着想反抗,岳峰冷笑一声:“你最好别乱动,走火了可不是我的责任。”

石嘉信不敢动了,他恐惧地看着岳峰,含糊地说了几个字。

第一遍时,岳峰没听明白,第二遍的时候听清了。

他说:“我是为了思思。”

113第23章

岳峰气的手都抖了,咬牙切齿说了句:“尤思这面盾挺好用的是吧?哪天你对不起全世界,也把她搬出来,再不要脸的事就立马清白伟大高尚了?”

忍了又忍,才克制住送他归西的那股冲动,枪一抽,攥着他衣领就把他提起来:“带我去见盛锦如。”

石嘉信伸手擦了擦嘴,很平静地看岳峰:“没用的岳峰,她不会见你的。”

岳峰笑了笑,枪口又顶到他脑门上了,像是对石嘉信说,又像是对所有在场不敢妄动的盛家人说:“请你们盛家老太太别太把自己当棵葱了,我TMD是在求她见我吗?”

说着扳了下搭扣,咔嗒一声响,森然的威胁意味,石嘉信想说什么,到嘴边还是咽下去,末了摊手勉强笑笑,算是妥协了。

这头的盛家人估计都是石嘉信纠集起来的,石嘉信一旦被制住,剩下的人就有些群龙无主的感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出头,三三两两也就松动了,在石嘉信的示意下,有人帮着把岳峰的行李拢了拢拎出来,也有脑子活络的人先往山上去,估计是给那头通风报信。

于是这么一群人,一长队的往山上走,石嘉信走在最前面,岳峰带着季棠棠随后,隔了一段距离是剩下的盛家人,山上很静,每个人都各怀心事,居然没什么杂声,山风吹过,高处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七八道手电筒的光柱,有时候打在前头,有时候左右乱摆,在连天接地的黑暗中,渺小的跟萤火没什么分别。

走到半途时,石嘉信估摸着岳峰的愤怒平息一些了,斟酌着想跟他说话:“岳峰,你这么做真的不理智,你是上门求人的,闹成这样怎么收场?”

岳峰在后头阴阳怪气地笑:“还真是谢谢你好心提醒了,老子是让你带路的,不需要你说话解闷!”

石嘉信知道刚才闹的有点僵,一时半会的估计岳峰听不进去,也只得闭了嘴。

其实哪需要他提醒,岳峰老早想到这个环节了,他虽然没见过盛锦如,但是话里话外的寻端倪,也知道这个女人不好惹了,原本上门求告就没什么胜算,更何况现在他还是这么一副打上门去的架势…

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季棠棠被惊吓过那么一通之后,就只知道跟着岳峰了,紧紧攥着他的手一步也不离,一路上,岳峰尽量避免去看她,因为每次看到都挺心酸的:万一自己把她带错了路呢?这山这么高,山上山下都是盛家人,一个不好死在这了,连点声音都发不出。

往上看,墨色中山的尖顶直插入云,往来路看,密匝匝的林子,村落的灯光愈发黯淡,真正上不接天下不着地,一切听天由命吧。

又过了约莫四十分钟,终于看到了石嘉信所说的第二个村子,规模上要小很多,村口已经围了一些人,男女老少都有,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不约而同都看向这边。

岳峰很快就意识到这群人的确如石嘉信所说的有点不同,因为他们在看到这么混乱的场面之后,关注的焦点居然不是枪,也不是被枪指着的石嘉信,而是陆陆续续的,目光都焦灼在季棠棠身上了,有人很明显的想闻出些什么,下一刻脸上呈现的,全部是不可思议的震惊,有压的很低的声音传出来:“秦家吗?这怎么可能?”

看来季棠棠是盛、秦两家混血的事,在盛家还属于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

季棠棠被看的烦了,开始她还很不示弱地去翻白眼,后来看她的人太多,眼神又太过怪异,她自己害怕,被看的差点哭了,缩在岳峰怀里死也不抬头,而几乎就在她缩进岳峰怀里的同时,所有人的脸色又有了另一重变化,他们开始打量岳峰,眼神里多是嫌恶和愤恨。

岳峰是外人,不知道在这里盛家的女儿喜欢外人是一件多禁忌的事,他被这么多人看的分外恼火,隐隐还有点心头发毛,问石嘉信:“盛锦如住这吗?”

石嘉信摇摇头:“还要往上走,不知道让不让继续上了,咱们等等吧。”

眼下这情势,不等也不行了,盛家和石家的村落规模比他想的大,人数也多的多了,万一卯了劲的扑上来拼命,就他弹匣里那几颗子弹,还真不顶事,何况形势不明朗,他们又不是真的什么大奸大恶,哪能真冲着人家开枪呢。

岳峰拉着季棠棠在村口就近的石头上坐下,季棠棠下巴搁在他膝盖上,手里捡了块小石头在地上画线线条条小方格,有人过去跟底下那个村子上来的人说了几句话,他们迟疑了一会,都掉头回去了,这个村子也有不少人先回房,但还是留了一部分,在不远处争论着什么,开始还压低声音怕被岳峰听到,后来就肆无忌惮起来,有人激烈地挥舞手臂,嚷嚷着:“怎么能跟了秦家的人呢,盛家老太婆就不管管吗?”

语气中的不满溢于言表,这盛家老太婆应该指的就是盛锦如了,这么两大家族住在一起,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人想往东有人要朝西,都管的服服帖帖还真是挺不容易的…

正想着,季棠棠拽他胳膊,低头一看,她一脸相当疲惫的模样,然后眼睛慢慢闭上,过一会又睁开看他,那意思是:明白了吗?

当然明白,困了呗,岳峰掏出手机看了看,十一点过两分了,他有些焦躁,正想站起来问问到底能不能继续上,有人分开众人出来,跟石嘉信说了几句话,石嘉信点了点头,过来跟岳峰说:“盛锦如同意你们上去,但是有一条,枪搁下来,人家说了,没义务治盛夏的失心疯,你们要是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没有,那从哪来回哪去吧。”

岳峰犹豫了一下,石嘉信的转达应该还算客气的,估计盛锦如下指令的时候没这么好声气,他想了想,当着石嘉信的面下了弹匣,几颗子弹放手里掂了掂,突然一个扬手,全部甩入来路斜坡的密林里,空枪照旧别回后腰:“这样行了吧?”

缴枪是万万不能的,转头你再用我的枪对付我?就这么把枪一体两分,对盛锦如方面,他算是没了火器威胁了;对自己一方,谁也别想捡了子弹来对付他,算是各退一步。

石嘉信没想那么多:“行,那走吧。”

这一走,又是半个来小时的路程,季棠棠困的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越往上走,路就越难走,甚至要过一条类似一线天样的羊肠隘道,岳峰真是服了盛家人了,这么曲里拐弯的偏僻地方,他们到底是怎么找着的?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岳峰居然没有意识到已经到了,直到有个人走上前,啪啪啪拍打着一扇木头栅栏门,岳峰才发觉在两块巨石围着的中间,有四五间黑不隆冬的房子,确切的说,像是三面都是山壁和石头的院子,前门象征性的用一排栅栏给挡起来,很有点像旧社会农村的住家形制。

这就是第三重的“村落”了,看来大部分人确实都住在溶洞里,这几间房子也就只是个象征意义吧。

拍打了一会,有人出来开门了,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没什么表情,把栅栏门后头的锁钩抬起来,嘴向一间房子努了努:“进去吧。”

其它人都很有默契性的没动,只有石嘉信帮忙拎着行李,带着岳峰和季棠棠进来,岳峰原本以为那房子没亮灯,石嘉信推门的时候,他才发现屋里是点了灯的,老式的油灯,灯光太暗,以至于外头根本看不到光亮——有一面墙直接就是山壁,连嶙峋尖锐的石尖都有,里头摆了一张长条桌,棱角并不齐整,应该是几块长条木板拼嵌成的,桌面上黑色的一层油腻,浸入木质很多,估计也用了不少年头了,五六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围着桌子各忙各的,有人戴着老花镜在纳布鞋的鞋底,也有人拿了篾条在编竹篮子,如果不是看到长条桌尽头处的盛锦如,岳峰还真会误以为进了哪个偏远山区的农户家。

你没法不去注意到盛锦如,她太显眼了。

一堆忙活的女人中间,只有她板板正正地坐着,一堆相对邋遢不修边幅的老女人里,只有她打扮的一丝不苟,干干净净的黑色绸布搭扣衫,白发往后齐齐整整地梳髻,兜了黑色的发网,一张男人一样的太过阴蛰的脸,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把脸分割成形状诡异的几个部分,手里握着一杆长长的水烟袋,干瘪的嘴唇间不紧不慢地吐出烟气。

盛清屏和季棠棠都长的很漂亮,很容易让人想到美人套美人这样的话,盛锦如这副尊容能生出盛清屏来,岳峰还真是不敢想象,私心里觉得,要么是盛锦如生盛清屏的时候基因突变了,要么就是…

要么就是这几十年,盛锦如过的太不容易,生活和岁月的双重摧残,把她从内到外,都改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知怎么的,岳峰居然有点同情她了,他想起毛哥说过的一句话:“其实越是端着架子装狠的女人越可怜,女人是水做的嘛,就该让男人保护的嘛,实在找不到人护着,才不得不事事打前阵自己装的跟钢铁侠一样冲在前头,想想怪不是滋味的是吧?”

岳峰下意识的把缩在自己背后的季棠棠往前推了推。

自进屋以来,盛锦如的眼神一直是没什么波动的,直到这个时刻才忽然有了一点点情感的波澜,她吸烟的动作僵了一下,死死盯着季棠棠没说话。

边上那个纳鞋底的老太婆推了推老花镜,眼睛上翻着看了半天,帮着盛锦如说出想说的话来了:“呦,这眉眼,跟屏子当时是挺像的。”

盛锦如的眼神收了回去,目光有点散,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她开始在桌子上磕烟袋,这个声音像是什么讯号,屋子里安静下来,嗒嗒嗒的声音分外瘆人,她敲了一阵忽然停下,问了句:“叫什么啊?”

岳峰还没反应过来,石嘉信抢着回了句:“盛夏。”

盛锦如嗯了一声,慢慢拧下烟仓,往里头又加了一小搓儿烟丝:“凭什么说是屏子的女儿?长的像…这世上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长的都像。”

这话就有点故意为难的意思了,岳峰暗暗咬牙:怀疑季棠棠的身份,有本事你先前别让人上山啊,来都来了,又拿这个说事,纯属有病。

石嘉信还是恭恭敬敬的:“刚过山间村的时候,血的味道大家伙都有闻到。而且,她身上带着路铃的。”

说到这,给岳峰使了个眼色,岳峰一百个不想听他使唤,但大局为重,还是把行李包拎过来翻了翻,哗啦一声,一串路铃扔在木头桌子上,跟扔了一长串钱似的。

盛锦如没动,另外几个老太婆有些坐不住,凑上来看了一回,有人还拿手捏了捏,跟菜场买菜挑肥拣瘦似的。

过了会,有人朝盛锦如点点头,似乎是在说:没错,是盛家的铃。

盛锦如沉默了一下,又把装好的烟袋子凑到嘴边吸了几口,水烟跟别的眼不一样,因为过了水,吸的时候总有咕噜噜过水的声音,她问石嘉信,眼睛却是看着岳峰的:“她妈妈怎么死的?”

其实电话里,石嘉信跟盛锦如说过一些,具体的他也不知道,只好推了岳峰一下,意思是让岳峰说,岳峰心里咯噔了一下,脱口说了句:“我也不清楚,你得问她。”

说着又把季棠棠往前推了一下,季棠棠正站的好好的,被他搡了一下,心里怪不高兴的。

岳峰心里突突跳,但嘴上还是说的有条有理的:“她跟我提起一点,但不多,你也知道,盛家的事,她不大说的。至于她妈妈当年跟她交代了什么,有没有让她回盛家,有没有带给你的话…你都得问她。”

盛锦如明显怔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调里隐隐有压伏不住的波动:“带给我的话?”

岳峰心一横,横竖季棠棠现在神智不清,索性怎么对她有利怎么说,哪怕是连哄带骗呢,都要让盛锦如有那个给她治的心:“是,棠棠提过,她也告诉过我,一旦事情没法收拾,就带她回八万大山求助——不然你们这个地方这么偏,给我十年我也找不到。”

石嘉信在旁边听的心里一突,他下意识看了岳峰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来八万大山是自己给带的路,岳峰明明不知道八万大山在哪的,怎么这话说出来,跟他一早就知道路线似的?

盛锦如眯着眼睛看了岳峰一会,忽然冷笑起来:“你这么说,是变着法儿想让我们治她是吧?”

心机被叫破,岳峰反而不忐忑了,他耸了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要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反正盛清屏临死前交代了什么,我是一点都不关心的。”

这个球,他又给踢回去了,就赌一把父母之心好了:如果你想知道盛清屏交代的话,你就得把棠棠给治好了,除此之外,没第二条路了。

至于治好了之后怎么对质…

反正棠棠脑袋瓜子也聪明,有交代的话最好,没有的话你就编嘛,横竖她也是个说瞎话随口就来的人物。

盛锦如不说话了,她又开始抽水烟,耷拉的眼皮慢慢搭下来,像是在闭目养神,但是偶尔,眼皮下又会掀出一线森然的光来,岳峰不动声色的跟她对视,屋里的气氛一时僵着,只有季棠棠无聊的打呵欠,不断向岳峰表达着“困了,想睡觉了”,见岳峰不理她,失望地一屁股坐到就近的长条凳上,脑袋往桌上一埋,呜咽似的哼哼唧唧。

就在这时,突然当的一声钟响,岳峰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角落的案台子上放了个旧式站钟,时针分针都指着十二点。

半夜了。

这一声钟响似乎提醒了盛锦如,她看着季棠棠,向岳峰说了句:“让她过来,我看看。”

岳峰迟疑了一下,想着外婆想看看外孙女,这要求也不过分,于是把不情不愿的季棠棠拽起来,又向着坐在那的盛锦如指了指,示意她过去,季棠棠很嫌弃地看了盛锦如一眼,扭着身子就不,岳峰本来就烦躁,被她的不配合搞的挺火的,脸色一沉,顺手在她耳朵上拧了一下,季棠棠那个委屈啊,她含着眼泪看了岳峰一眼,捂着耳朵就过去了,脸上那痛苦的表情,就跟岳峰不是拧了她,而是拿了把刀把她耳朵给割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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