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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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现在这场合特殊,岳峰真想在她脑袋上弹一记:老子手上都没下什么力道,你至于这么痛苦吗?你演戏还演上瘾了是嘛?

季棠棠走到盛锦如面前,斜着眼睛居高临下看她,一脸的不耐烦,盛锦如看了她两秒钟,突然伸出手来,两根枯干鸟爪样的手指钳住她下巴,硬生生把她整个脑袋都往下拉过来。

季棠棠疼的大叫,盛锦如脸上现出狰狞的神色,不管不顾地又用另一只手去扒她眼皮,眼部的皮肤本来就娇嫩,加上她手上力道大,几乎是用抓的,季棠棠眼泪都出来了,哽咽着去抓她的胳膊,还没抓到,盛锦如如遭雷噬,又把她推开了,亏得正推在冲过来的岳峰身上,否则撞到后头山壁上,那是势必要见红的。

岳峰气的拳头都攥起来了,想去找盛锦如理论,但季棠棠抱着他哇啦哇啦哭,自己又分不开身,就在这时,盛锦如反常地站起来,说了句:“明天再说。”

说完,也不顾这么多人在跟前,直接向里屋走,掀开垂下的灰布帘子就进去了,看来这屋子是盛锦如自住的。

剩下的几个老太婆似乎习惯了她这种性子,也都各收拾各的东西离开,之前那个纳鞋底的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向着岳峰说了句:“旁边有空房,有板床。”

岳峰愣了一下,石嘉信快步过来推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说了句:“先住下,让你住了就是有戏,别再多事。”

岳峰心里宽了一下,虽然对石嘉信没什么好感,但是这个时候,他的话估计还能听上一听。

——

空房是真够简陋的,板床上连褥子都没有,板落了厚厚一层灰,也不知多久没人住了,岳峰把手电打起来当光源,板床立起来往地上磕磕灰,又把睡袋拉出来铺上——垫子没想着带,今晚上少不了被硌了,好在只是就和一晚,如果真得在这多住几天给棠棠治失心疯,盛锦如估计也不会允许他住这,多半会赶他去什么山间村山下村的住。

收拾停当了,季棠棠还缩在墙角里揉着眼睛掉眼泪,岳峰心疼的不行,把她拉过来,自己坐在床上帮她轻轻揉眼睛下头,打手电一看,眼睛下头老大一个的红手印子,现在还没消下去,足见盛锦如那一下子有多狠,岳峰帮她揉了会,还帮她吹了吹,问:“还疼吗?”

估计不疼了,因为那表情还挺享受的,岳峰笑着拍拍她脸,又亲了亲她嘴唇。

就在这个时候,季棠棠突然想起了什么,刷的伸手捂住了自己一边的耳朵,用一种愤怒的谴责的声讨目光看着岳峰。

心眼儿真是比针尖还小,估计又惦记起之前被他拧的事情,秋后算账来了,岳峰那个气啊,什么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就叫啊,更何况现在季棠棠还是女子与小人的结合体啊…

岳峰瞪着她:“棠棠,我给你个机会啊,这页还真翻不过去了是吗?”

季棠棠听不见,但看那表情,估计是追究到底了,捂着捂着,表情还配合了一下,跟疼的有多厉害似的。

岳峰终于发飙了:“你有点素质没有?我刚刚拧的是你哪边的耳朵啊,啊?”

——

盛锦如进了房间,之前强装出来的冷静荡然无存,脸上的块肉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喉头滚了一下,胸口起伏的厉害,忽然焦躁起来,几步冲到墙面前,疯狂撕扯着墙上的报纸,嘴里喃喃念叨着:“哪呢?哪呢?”

墙是土墙,糊了好几层过去的旧报纸,由于年代久远,很多都已经泛黄变脆了,有些标题还是七八十年代的热点,什么“改革初探,打击经济犯罪”,“华总理会见布朗部长”等等,当初糊的浆糊都已经干透,一扯就是哧拉一声大幅撕下,盛锦如双手哆嗦着去扯,有时候用力猛了,指尖抠进土墙里,带下簌簌的灰土来。

在又一次扯下一副报纸时,盛锦如像是被电触到,猛地就不动了,浑浊的眼珠子定定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粘在了照片上。

那是一张放大的发黄老照片,黑白照片上的女人妆容干净素雅,穿民国时改简的清式女卦,黑色的长发绾成水溜溜一个髻,用枚簪子定住,怀里抱着一个婴孩,婴孩的包裹布上绣着柳丝飞莺的图样,脸朝里侧着,两只小脚丫露在外头。

盛锦如嘴唇翕动着,死死盯着女人的脸看,这个女人的脸盘很正,鹅蛋美人脸,眉毛细细弯弯,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淡微笑。

盛锦如突然就发狂了,她操起水烟袋,狠狠地砸着这个女人的脸,一下又一下,嘶哑着声音吼她:“第三代了,已经第三代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到底想怎么样?”

盛锦如也毕竟是古稀之年了,发泄了一阵子之后就没力气了,有不少白发从发网里挣出来,鬓角散乱的厉害,她扶着墙剧烈喘息着,还在不断低声呢喃着:“到底想怎么样?想怎么样?”

顿了一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挪着步子走到对面墙的镜子前站住,呆立了一会之后,对着镜子慢慢扒拉开自己右眼的上下眼皮。

浑浊的老眼,下眼白一条若隐若现的血线,盛锦如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盯着那条血线看,直到血线慢慢地自行消失。

从这个角度,可以在镜子里看到对面墙上贴的那个女人的照片,照片上女人的脸被砸出了一个又一个凹窝,有几次用的力过猛,照片被砸穿,背后的灰土透过破口渗到纸面上来,像是给脸上蒙上了一层灰。

而透过这层薄薄的土灰,照片上女人的微笑始终不减,隔着这许多年封尘岁月,像是早已预料今日的一切,静待明日种种上演。

第24章

众人离开的时候,石嘉信有意留在最后,他想找个机会跟盛锦如解释一下自己“办事不力”的原因——自己已经尽力了,只是没想到岳峰的路数这么野…

如果盛锦如能听得进去,他甚至想求她让自己见尤思一面。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留的相当不妥了,虽然看不到盛锦如本人,从里头的声响也能大概猜测出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有多么疯狂和混乱——盛锦如是大家长,人前一丝不苟,架子端的极高,绝对容忍不了让小字辈看到自己失仪的一面的,如果她发现自己还留着…

石嘉信打了个寒颤,原地僵着不动,连呼吸都放的很轻,生怕被里头的盛锦如给发觉了,他听到剧烈的喘息声,接着是痴傻般的笑,再然后是疯狂的喃喃呓语:“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已经赔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石嘉信心里猛的打了个突:两个女儿?从来没听说盛家婆婆有两个女儿啊,不就盛清屏吗?何来两个之说?

顿了一会,又听她翻来覆去地念叨,一会说一个女儿,一会说两个女儿,一会说一个儿子,一会说两个儿子,石嘉信明白过来,心说原来是神智有点不清醒了。

又过了一阵子,里头的声音渐渐歇了,有拖沓的脚步声传来,还有上床的吱呀声,石嘉信知道差不多了,果不其然,又等了一刻钟左右,灯灭了。

黑暗中,石嘉信长长舒了一口气,但紧接着,更大的疑窦浮上心头:盛家婆婆口口声声的那个“你”,到底是谁呢?莫非是指…秦家?

一大早,岳峰就被外头的动静吵醒了,去到窗前一看,才发现院子里的人出奇多,除了盛锦如,昨晚见到的几个老婆子几乎都在院子里忙活,簸米的簸米,扫地的扫地,还有一个拎了口平底锅出来,拿铲子敲打锅底的锈垢的,栅栏门开着,有几个年轻的男人正从身上卸下大的背筐,背筐上蒙了层白布,一掀都是腾腾热气,几个年轻点的女人探头往筐子里看,说什么的都有。

——“今天吃什么?”

——“馅儿的包子吗,马菜的吗?”

——“粥糊了底吧?闻起来一股焦味…”

过了会,几个男人原路下去了,那几个女人各自背起背筐,都进了盛锦如的那间屋子,开始还能听到搁碗摆筷的声音,后来就安静了。

岳峰看的纳闷,瞅瞅手机,都八点多了,上门求人的事八字还没一撇,也没心思继续睡,过去把季棠棠给晃起来了,出门洗漱的时候,那个敲锅底的老婆子漠然看了他们一眼,嘴巴朝盛锦如的房门努了努:“收拾好了吃饭,大姐有话交代。”

岳峰暗叫惭愧,自己跟季棠棠两个怎么说也是年轻人,兼之不受待见,不勤快表现也就算了,还要人家吃喝端在桌上候着,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他赶紧拉着季棠棠从院子角落的水缸里舀水刷牙洗脸,洗漱的时候,想着居然还能给供饭,这盛家人还挺不错的。

岳峰洗的快,先漱了口回屋,收拾的差不多了出来,季棠棠还在水缸前头折腾,岳峰心说这是刷牙呢还是绣花呢?走近了一看,险些没叫她给气晕过去。

她牙已经刷好了,正在漱口,但是不知道已经漱到第几遍了——含了一腮帮子的水不一口吐掉,在那鲸鱼喷水一样,嘘的出一条水线,然后转个方向,嘘的又吐一条水线…

岳峰气的牙都痒痒了:你以为你是喷泉是吗?

这时候,季棠棠也看到岳峰了,明显是被吓了一跳,含着一口水也不敢吐了,岳峰也不说话,端看她接下去怎么表现。

僵持了一会之后,季棠棠又发挥了极其厚脸皮的一面,她异常淡定地把水给吐了,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还如释重负地啊了一下,那意思是:好累啊终于洗完了…

再然后越过岳峰,若无其事地端着牙具回房了。

岳峰看着她的背影叹为观止。

原本以为,盛锦如的屋里应该是一大桌子的人围着吃饭,进去了才发现,只有三两个老婆子陪着盛锦如说话,刚才看见的那几个背筐的年轻女人都不在,仔细听,里屋也不像有人的模样。

怪了,没见那几个人出去啊,难道盛锦如的屋子还有后门?

岳峰知道自己是外人,也不好多问,拉着季棠棠坐下,帮她盛了粥,又把馒头掰开了夹了咸菜递给她,盛锦如一直在对面冷眼看着,不说话,偶尔抿抿嘴角,每次抿起,都带起唇角一道很深的刻线。

等岳峰把季棠棠照顾的差不多了,盛锦如忽然说了句:“石嘉信跟你提过九铃音阵的事对吧?”

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岳峰心里咯噔一声,连饭都没心思吃了,斟酌着问了句:“是可以给小夏治了吗?”

盛锦如没立刻回答,她从腰袋子里头抽了块皮子出来,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水烟袋的黄铜烟嘴,好像是故意在吊岳峰的胃口,岳峰纵使再沉不住气,脸上也尽力摆出一副恭恭敬敬服服帖帖的神气,过了会,盛锦如终于开口了。

“治她这个毛病,最少也得三天。每天的日出之时、日中之时、日落之时,三个时间进音阵的音眼,九种铃,九个时段,用九种正音祛除她脑子里那些让她痴傻的邪音,这三天,你爱去哪去哪,不要留在这碍事。”

岳峰愣了一下,脱口说了句:“我不能跟她一起吗?”

盛锦如冷笑着一字一顿:“石嘉信没跟你提过吗?只有盛家的女人才能进溶洞。”

这个要求似乎也不算无理,岳峰心里挣扎的厉害,一方面知道自己确实不适合进去,另一方面又强烈觉得不管任何时候,跟季棠棠分开,都是一件极其冒险的事情——足足三天不见,三天时间,盛家如果包藏祸心,得能做多少小动作啊?万一她们把季棠棠转移个地儿关起来,自己找一辈子都未必找到。

他提了个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的理由:“棠…小夏她现在神智不清,不认别人的,我如果不陪着,她不会跟陌生人走的。”

盛锦如的眼底掠过很浓重的讥诮之意:“这个我管不着,要么就不治,这世上多再多的傻子,都跟我们没关系。”

岳峰不说话了,他沉默着开始用餐,季棠棠已经吃饱了,歪着脑袋看他吃,看了会之后打了个呵欠,又转头去看盛锦如,估计是吃饱了心情好,居然冲着盛锦如笑了一下。

盛锦如脑子一懵,恍惚间,忽然觉得她这一笑,眉眼像极了盛清屏小时候,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把她自己都给吓住了,拿着烟袋的手不觉颤了一下。

季棠棠可管不了这么多,她纯粹是吃饱了撑的乱笑,几乎对桌上的每个人都笑了一遍,又转回去看岳峰吃饭,盛锦如脑子里嗡嗡的,嘴唇不受控的翕动着,她看了季棠棠半天,再开口时,语气忽然和缓下来,对着岳峰说了句:“也不是三天都见不到,日落之后她就不用待在洞里了,你想见她,到时候在门外等,会有人把她领出来的。”

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吃完饭,岳峰比比划划跟季棠棠沟通了很久,还找了纸笔写字给她看,磕磕绊绊把要她做的事给大致说清楚了,季棠棠一搞明白要她跟几个老太婆走,眼圈立马就红了,抱着岳峰的胳膊不撒手,岳峰搂着她哄了好大一会,还给她画图,意思是自己会在这等,又许诺带她拔花玩儿,还会买虾给她吃,她就是不同意,过了会岳峰也急了,加上盛锦如和几个老的就在边上看着,他这哄来哄去的自己也不自在,末了气急败坏,直接写了句狠的。

“不听话不要你了!”

季棠棠的眼泪登时就下来了,她抓起桌上那张纸,两手摁着蒙在脸上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岳峰心都要叫她给哭碎了,几乎就要心软的时候,季棠棠忽然腾地站起来,伸手在他脑袋上打了一下,然后哽咽着走到盛锦如边上去了。

岳峰让她这一巴掌拍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盛锦如冷眼看着,脸上不动声色,眼底的神色却异常复杂,过了会向边上的一个老太婆使了个眼色:“带他去山下的村子,实在想见,晚上再上来领人。”

临出门前,岳峰回头看了季棠棠一眼,她估计是被他刚才那句“不听话不要你了”给气着了,打了他一下还嫌不够,连看都不屑看到,头昂的高高,跟一只骄傲的白天鹅似的,岳峰心里暗暗好笑,又有点欣慰:这样也好,她心里带着气,总比哭哭啼啼难受的强。

盛锦如坐着不动,从半开的窗子里看外头的动静,不一会儿,那个老婆子带着收拾好行李的岳峰出栅栏门了,盛锦如盯着他们的背影看,直到两人的背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下行的隘道之间。

除了盛锦如和季棠棠,屋里只剩下两个老太婆了,其中之一就是昨儿晚上纳鞋底的那个,她看着盛锦如,问了句:“大姐,现在就带屏子的女儿进洞吗?”

盛锦如嗯了一声,伸手把季棠棠往前拉了拉,对着她的脸看了又看,忽然忍不住,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她的手跟鸟爪一样,摸在脸上怪难受的,季棠棠很是反感,但是想到岳峰刚才跟她说了很久“要听话”,皱了皱眉头还是忍了。

盛锦如叹了口气,缓缓把手又缩了回来,说了句:“这丫头太依赖那个男人了,即便治好了,也不会安心留下来的。”

那个老太婆点头:“可不是,大家伙都看在眼里了。都说患难见真情,屏子的女儿现在这样,他还能这么照顾着,想必感情是真不错,硬拆是拆不了的,如果丫头像她妈妈当年那么犟骨头,就更难了。”

盛锦如笑了笑,怀里抽出条黑绸巾,摊在膝上叠成了长条状,然后伸手把季棠棠往前拉了拉:“小夏来,外婆帮你蒙着眼睛,一会黑,你会怕的。”

她一边说一边把绸布蒙在季棠棠眼睛上,没有岳峰在身边,季棠棠倒也很少闹了,很有点听之任之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的意思,盛锦如推着她转了个身,把绸布在她脑后打了个结,一边打一边吩咐那个老太婆:“我也知道…到底是我们路铃这一脉不争气,一个两个,为了男人神魂颠倒的…盛夏是屏子生的,我是一定要留下来的…至于那个男人,你跟下头村里的人通个气,不管用什么法子,总之,我不想再看到他了,我也不想小夏再有机会见到他了。”

收拾的差不多了之后,盛锦如牵着季棠棠的手带她进屋,或许是因为天生的血脉感应,肌肤的触碰居然让盛锦如的身上起了轻微的颤栗反应,进屋这短短的时间,她居然有恍惚的错觉,觉得自己牵的不是季棠棠而是屏子——就像无数次梦里的那样,给屏子梳了头,擦干净脸,抹上香喷喷的雪花膏,然后拉着手,那时候屏子的手胖嘟嘟的,香香嫩嫩…

只是后来,屏子怎么就忍心走了呢,屏子一直是个孝顺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做娘的会有多痛苦多难捱吗?待在盛家真的让你这么难受吗,以至于杀了看门的嬷嬷都要逃出去,那个男人有这么重要吗?比生你养你天天念叨你的娘还重要吗?

盛锦如布满了皱纹的老脸有些微的痉挛,眼底忽而是难得一见的祥和慈爱,忽而又转作咬牙切齿的凄厉恨绝,直到辄辄拖动桌子的声音传来,她才清醒过来:两个老婆子正躬着身子挪开角落里的桌子,其中一个蹲子,把桌子底下那块和旁边毫无二致的地皮卷毯一样卷起了一块。

地皮下头,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石板,边上有个锁槽,那老婆子取下脖子上挂的一枚老式铜钥匙,伸进去一摁一拧,石板像是被什么机关带动,辄辄往一边移开了,移开之后,下头还有一层铜板,正中央有个类似老式电话机拨号的转盘,只是底板做成了凹凸刻的八卦阴阳双鱼,转盘上有八个孔,对应的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个字。

盛锦如弯子,按照这一年的九星飞拂顺序依次拨动转盘,一轮拨完之后,原本看似一块的铜板自中间匀裂,分四个方向隐入夹层,现出黑森森的一个洞口来,借着地面的光,可以看到入口处一道往下的青石板石阶,再远的地方可能因为溶洞水湿的关系,只能看到泛亮的水光,也不知道有多少层级。

有一个老太婆先进洞,往下走了几步之后,从手边摸起来一盏马灯窸窸窣窣点上,幽长的黑暗中终于有了一抹暗红的亮色,盛锦如向留在地面上的老太婆点了点头,示意她多照应地面上的事,随后就拉着季棠棠慢慢步下石阶。

下石阶没几步,头顶上传来声响,洞口的铜石板又慢慢合上了,季棠棠听不见也看不见,只能攥着盛锦如的手迟疑地往下走,每次落步都很慌,生怕一脚踩空了,虽然盛锦如算是很照顾她,开始是搀着,后来简直是去扶了——但她心里还是不踏实,即便懵懂如孩童,凭着最基本的直觉,她也能分辨出男人之于女人,壮年之于暮年的不同,盛锦如扶着她的手臂干瘦干瘦,颤巍巍的抖,季棠棠鄙弃地觉得,她还没自己有力气呢。

如果不是心里头堵着跟岳峰的那口气,她早就闹开脾气了。

向下的石阶长长的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季棠棠开始还饶有兴致地在心里数数,到后来就有点绕晕了,重头一二三四的再来,末了自己也闹不清到底有多少级,但是身体对温度的感觉还是敏锐的,到底时,感觉上似乎比开始进洞的温度低了那么一些。

接下来是段崎岖不平的路,季棠棠走的磕磕绊绊的,顶应该很低,因为有好几次盛锦如都伸手把她的脑袋往下摁以防碰头,约莫十分钟之后,季棠棠被拉着停了下来,有凉凉的水滴从山壁顶上滴进她脖子里,激地她好一阵哆嗦,停了一会之后,盛锦如又拉着她走,走了两步之后,季棠棠心里着实吃了一惊。

脚下是摇摆不定的筏子,这是…上了船了?

应该是的,因为上了筏子之后盛锦如就扶着她坐下来了,过了会,她无意间摸到鞋子,鞋子的边缘已经都湿了,估计是被下头溅上来的水给打的,筏子的摆动幅度很大,像是要过很多弯道,季棠棠的身子摆来摆去,感觉像是坐海盗船,新奇的不得了,心里头突然就冒出一个念头,偷偷摸摸地伸手往下拉眼罩。

她的动作不敢太大,只拉下来一点点,眯着眼睛贴着眼罩的上边缘线往外看,果然是在水上,像是洞里的暗河,这一段很黑很窄,是个门户的穹形,有几次,筏子的边缘都磕到沿水的山壁了,盛锦如和那个老婆子盘腿坐着,都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马灯放在筏子的最前头,有个站着的女人在撑筏子,黑漆漆的看不到脸,但是奇怪的,脖子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筏子转弯了,进入到一个大的穹洞,山壁上隔一段就挂了一盏马灯,有些灭了,有些还燃着,光线上已经亮很多了…

季棠棠终于看清楚了,她不是脖子上长了个什么东西,她脖子上根本就长了个人头!她有两个头!

长在脖子一侧的那个,只有茶杯大小,但是诡异的,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嘴巴一开一合的,像是想说话,开合之间,甚至朝她笑了一下。

季棠棠吓的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尖叫一声,跳起来乱跺,盛锦如和那个老太婆吓了一跳,想伸手摁住她已经来不及了,筏子本来就小,被她这么挣扎蹦跳弄的东倒西歪的,季棠棠站不稳,尖叫着扑通一声栽到水里去了。

水凉的要命,季棠棠连呛好几口,才扑腾了两下就被盛锦如和那个老太婆联手给拽上来了,才吐完水,一抬头又看到那个两个头的女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当地,季棠棠更害怕了,一把推开盛锦如,在筏子上爬着到处躲,一边躲一边哭,那个老太婆拽都拽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喊过“妈妈”这个词了,但是现在,基于心底里最深处的恐怖和人类天性中对母体的依赖,惊恐躲避的时候,她突然控制不住,一边躲一边流着泪叫“妈妈”、“妈妈”。

筏子到底是小,爬了一圈也没处躲,加上刚刚又淹了水,不敢往边上去,爬着爬着就停下来了,抱着膝盖坐在那一边哭一边抖,那个老婆子觉得她怪可怜的,过来摸着她脑袋软语安慰她,盛锦如原地坐着不动,脸色铁青的跟石头一样,突然眼睛一翻,厉声喝了句:“你给我过来!”

那个女人被盛锦如这么一喝,吓的脸色都白了,她好像很怕盛锦如,哆嗦着不敢不听,一步一步挪过来,到了跟前就蜷缩成一团蹲下,像一条家养的被呼来喝去的狗。

盛锦如不由分说,抓起烟袋就抽了过去,她下手是真狠,一下下,专往那女人第二个头上抽,一边抽一边咒骂着:“你吓她做什么,啊?自己丑不知道吗,你吓她做什么?”

那个女人痛的脸上的肉都痉挛了,但又不敢躲,双手抱着头蜷缩着任她打,直到那个老婆子过来拉住气喘吁吁的盛锦如:“算了算了,孩子都吓坏了,小夏不经吓的。这第一次回家的,看在屏子的面子上,算了啊。”

那个女人被打的额头都流血了,跪在地上动也不动,透过竹篙子的间隙,能看到自己倒映在暗褐色的水流上扭曲的面容倒影,血顺着面颊滴下去,沿着竹篙圆弧的面滑进水里,血丝一线线慢慢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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