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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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道:“放心,只要有我在,它就会听你的话。”

含夕将雪战抱入怀中,雪战慑于主人在侧不敢反抗,蓬松的尾巴一扬,整个盖住身子,无奈地埋头下去。含夕开心地仰起头:“你是谁?为什么雪战肯听你的话,连子娆姐姐让它跟我玩它都不肯。”

他淡淡笑说:“我叫子昊。”

温泉之上的山崖旁有几块天然岩石,石头形似桌凳,古拙质朴,因经年的风雨与长期的触摸而泛出莹润的光泽,触手其上,温凉舒适。石面上摆放着一副紫竹棋盘,盘上棋子散落如星,纯粹的黑与洁净的白,点点倒映着竹林翠影。

含夕坐在石畔不声不响,雪战自她怀里探出头来,金瞳明亮,两个都乖巧的出奇。原来这就是子娆姐姐的哥哥,含夕悄悄想着,似乎和王兄不太一样。一身素衣,三分病容,他看起来形容文弱,言语亲和,但身上却似有种清静入骨的尊贵之气,那气质来自于一个淡淡的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好像能使周围之人不由自主便融入他的平静,渐渐心生顺从,甚至敬畏。

含夕因此而感到奇异,这是她在其他男子身上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有一点新鲜,更有一点奇异。此时她方明白子娆为何要选这处山庄居住,这样的竹林,这样的出尘的素净,无疑要比热闹喧哗的楚都更加适合这样的人。

子昊看向正自睫毛底下偷偷打量自己的小丫头,笑问道:“方才在竹林中触动了我的阵法,你所学应是奇门遁甲之术吧?”

“嗯,是师伯教我的。”含夕抬眸望向那片静谧无声的幽林,此时依旧心有余悸,“可是……刚才奇门遁甲非但完全没有作用,反而越走越错。”

子昊笑了笑,道:“这林中阵法的关键之处专为克制奇门遁甲,所循乃是太乙神数,若依后天方位推算,便会一错再错,最终触动阵眼幻象,刚刚是不是吓着了?”

含夕嘴巴微微鼓起,若换作平常,定然要逞强说没有,可面对那双温和清透的眼睛,却不知不觉如实点头,又有些奇怪地道:“难道阵法还可以不按奇门遁甲设定吗?我从来都没听师伯说过。”

子昊轻轻抬手拂去棋盘上几片竹叶:“术数有三式,奇门、太乙、六壬,三式同源而生,却又不尽相同,自成体系。你师伯除精通奇门遁甲外,亦对大六壬深有研究,只是你没注意罢了。”

含夕明眸一挑:“咦,你认识我师伯?啊,是了,子娆姐姐喊师伯叔父,你是她的哥哥,那便也是师伯的侄儿了。”

子昊微笑颔首,含夕慢慢从先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开始好奇地打量四周,问道:“这里这么安静,只有你一个人吗?”

子昊眸底笑意略深,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你子娆姐姐将这里划为庄中禁地,除了送药的离司,谁也不准擅入,我也不可以出去,每日至少要泡一个时辰的温泉药浴,要按时服四次药,然后还有一次极难喝的蛇胆酒。”

“唔,我知道,那是用烛九阴的蛇胆泡成的,苦得要命。”含夕轻锁眉头,很是同情地道,“不能出去,又没人陪你,那你平时都做什么呢?”

“下棋。”

“自己和自己下棋?”

“算是吧。”

“那岂不是很无聊?”

子昊含笑不语,含夕将手支在石上盯着黑白分明的棋子,侧头道:“肯定无聊的,我在宫里的时候,王兄也总是立下一大堆规矩,不准干这,不准干那,那些侍女们没人敢违抗,我都快要被闷死了,幸好有时皇非还肯帮我溜出来玩。哎呀!如果皇非能来就好了,他可以陪你下棋,不过你可不一定赢得了他。”

子昊道:“皇非的棋艺很高明吗?”

含夕竖起手指扬了扬,手上玉饰亦随这俏皮的动作叮咚作响:“你不知道,他才出风头呢!琴、棋、剑、兵,号称楚国无人能及。不过呢,他也确实挺厉害,别人下棋从来赢不了王兄,只有他几乎次次都赢,王兄也都输得心服口服。”

“哦?”子昊眉梢轻轻一动,垂眸浅思。在楚王御前亦能这样毫无顾忌,少原君之锋芒由此可见一斑。此一人可定强楚,楚一国可定天下,要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借力布局,使得王族涅盘重生,无论从身份、能力或者那份心志,楚国皇非,终究还是最为恰当的人选。

略微侧首,虽在温泉之旁,仍是觉得凉意浸骨,经脉中的隐痛亦时常清晰袭来。温泉也好,蛇胆也好,虽能稍微减轻积毒所带来的痛楚,却无法将其彻底根除。这副身体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日前在终始山便已察觉,蛰伏在体内的剧毒已完全侵蚀到了心脉,九幽玄通虽可暂时压制毒性,但逆天道之平衡,违阴阳之常理,威力越大,所付出的代价亦越大,每一次使用都会有严重的遗祸,最终必将更快地耗尽身体所有生机,那个越来越近的期限,是他不能,也无法回避的事实。

子娆要他来楚国的目的,他又岂会不知,只可惜无论如何,事情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巫医歧师,此人原是巫族辈分最高、医术最精的三大长老之一,亦是子娆的母亲婠夫人的师叔,却在二十年前被施以极刑逐出宗族,原因是他生祭活人为血蛊,残杀幼童饲喂毒物,违背九族禁令,私自研究上古禁术。

当年钦天司发现此事,裁定歧师罪当处死,派影奴秘密将其擒下。但那一年恰逢九公主诞生,襄帝以为杀之不祥,钦天司遵从王命,改施刖刑,将歧师囚入深牢,却在不久后被他越狱而逃,不知所踪。

此后数年间,商容手下影奴以及巫族长老都曾先后追捕歧师,却被他频频逃脱,直至凤后发动宫变,帝都大乱,两族蒙难,此事才不了了之。

歧师对王族的仇恨并非源于巫族的覆灭,而是由来已久,并且此人生性冷血,残忍嗜杀,虽一手医术高明至极,却从不以医者自居。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歧师是因何给了子娆承诺,都绝不会心存善意。这是子娆心存顾虑的原因,是歧师最终答应解毒的目的之一,亦是他背后的皇非促成此事的深谋远虑。

歧师欲趁机向王族复仇,皇非却要借此一探究竟,来最终决定对帝都的态度。局中之人,心思各异,一切人心皆有可用之处,他不会拒绝任何人的好意,只因大局之根基,可以由此始,由此成。

面前清淡的笑容在垂眸的瞬间轻轻收敛,春水卷走落花,残月斜照幽庭。心湖深处未见的一隅温柔隐隐被莫名的惆怅迷惑,含夕突然很想伸手留住眼前的微笑,却又不敢打扰,等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以前和皇非下棋总输给他,你棋艺这么高明,可不可以教我几局?也好过自己一个人下棋嘛。”

子昊修削的手指向内一收,棋子温凉如玉,略起波澜的心境刹那平复,淡笑道:“你又没有见过我下棋,怎知我棋艺高明?”抬手将面前棋子依次拾起。含夕急忙放开雪战,帮他将棋盘清出:“你之前摆的一看就是很难解的古局,寻常棋艺怎么可能研究这个?”

子昊并不反驳,将一枚白子递给她,“先看看你的棋力,让你受子先行。”

“好啊,让我几子?”含夕问道。

“你平时与皇非对弈,所受几何?”子昊道。

含夕想了想道:“有时五、六子,也有时七、八子。”

子昊淡道:“那我让你先行十子。”

“让这么多?那我可不客气了!”含夕眨眨眼睛,抢先执子布局。子昊垂眸静观,单看执棋的手势,便知这小丫头定曾得高人指点,棋艺应该颇有根基,微微淡笑,拈起黑子随意落下,正在棋盘中心天元之位。含夕顿时愣住:“这是什么道理?”

子昊撤袖轻扬:“纹枰之戏,法以天地,合阴阳之理,象周天之数,居天地之中以观四域,览全局而后动。”

“唔……”含夕目光在那颗黑子附近游移,举棋不定,最终选择碰他一子。

子昊举手应对,含夕犹豫片刻,亦在附近落子,如此连续走了十余步,子昊忽然笑着停手:“这样下棋,你可赢不了皇非。”

含夕一手执了颗棋子,一手托了腮,俏眉微锁,只觉那缀在盘中的点点黑子幽深透亮,势如天星,一股君临霸气隐慑四方,只叫人无所适从,不由自语道:“可皇非的棋路不是这样的啊,一开始他总是很好应付的。”

“皇非胸有韬略,奇谋至上,纵表面布局松懈,心中必然步步为营,你若被他假象迷惑,未到中盘便要吃亏了。”子昊笑了笑,少女俏丽的身影倒映在他阒黑的眸中,随那幽深的眼波轻轻荡漾,若隐若现。

含夕撇嘴:“是啊,我每次都是在中盘输给他的……”

子昊悠然抬眼:“战未合而算胜,此兵法之常理,其实皇非一开局便知道你会输在哪一步了。”

含夕闻言圆瞪了眼睛,想来想去,不由气道:“哼!有时候我和拢月、朱颜几个人一起想办法都奈何不了他,真是气死人了!”

想见那上阳宫中弈棋的场面,子昊不由摇头失笑:“你们这正是中了他的算计,自然无法取胜。”

含夕奇道:“为什么?”

子昊道:“道理很简单,你想,若军中有三五个主帅,令出不一,这仗还怎么打?你们人越多,思虑便越散,你一言我一语,各循其路,棋势难以相连,怎不予人可趁之机?”

含夕想了想,颇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子昊此时抬手指向她先前的落子,耐心指点道:“与皇非这样的高手对弈,务必心静,心静则志坚,志坚而谋定,如此才不会轻易陷入他的局中,被他掌控局面。便如眼前,你这几子相护呼应,布局稳健,原本极具优势,却因我一个落子便乱了方寸,也是同样的道理。”

含夕道:“可你这攻势排山倒海一般,我若不抢先阻止,马上就要全军覆灭了。”

子昊这几步棋咄咄逼人,锋芒不让,大违他一向棋路,却是故意为之,此时也不明说,只将几颗白子撤回,略作调整:“躁而求胜者多败,这里你若再拆两子,我也必要着手应对,以免被你站稳阵脚,那你上面的险势自然就开解了。”

“原来还有这般玄机,以退为进,倒成反攻之势了。”含夕端详他作出的棋势,却突然又摇头道,“看来看去,还是起手占天元比较厉害。哈,下次我就拿来这个来对付皇非,他定然措手不及!”

“以你目前的棋力,还驾驭不了这样的设局。”子昊扬唇轻笑,有意无意看了她一眼,“若你和皇非对弈,我教你另外一种走法。”说着将棋局拂开,重新以白子先取三三,后占星位,第三步才落在中心天元,接下来略微详细讲解,一边在棋盘上增加黑子。

方寸棋盘虚实变幻,瞬间数番天地,演绎万般精妙,含夕聚精会神地听着,几乎迷在里面,不停地点头,时而又摆弄棋子,发出疑问。子昊不厌其烦,有问必答,含夕牢记了半盘棋路,突然道:“哎呀!万一皇非不像你说的这样应我们的局,那可怎么办?”

子昊目视棋盘,别有意味地一笑:“放心好了,若是皇非的话,三步之内他一定会这样应对。三步之后,他若不曾认输,还和你下这盘棋,你便不是他的对手了。”

听说要皇非三步内认输,含夕将信将疑,侧头想了会儿,再将那棋局重复一遍。她原本天资聪颖,悟性颇高,得子昊如此耐心指点,很快又学了几个布局,心中十分得意。

一人闲闲相教,一人嬉笑学习,两人就这样在白石旁消磨了半日光阴,夕阳一丝余晖斜斜透入竹林,山间流泉亦染上了浅淡暖色,不知不觉已近黄昏。

最后半教半让地对战了一局,含夕突然记起不能太晚回宫,无奈起身告辞,有些依依不舍地问子昊:“下次我还可以来找你玩吗?”

雪战睡眼惺忪地从含夕膝头跳回身边,子昊拍了拍它,微笑道:“当然可以。”

含夕顿时欣喜非常:“太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啊!”走出几步,却又停下,想起那林中的九转玲珑阵,不知出不出得去,犹豫着回头看子昊。子昊招手让她过来,取了棋子按奇门遁甲的方位摆了个九宫图,然后将棋盘向左转动:“太乙神数逆转后天方位,一宫干天、二宫离火、三宫艮鬼、四宫震日、六宫兑月、七宫坤人、八宫坎水、九宫巽风,中五宫斡旋八方,太乙行其考治而不居,可记住了?”

含夕望向他,一脸仰慕:“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走不出去。啊,对了,以后我来,你可不可以多教我一些好玩的?”

她明亮的眸中神采晶莹,闪着青涩的欢喜,子昊注视她片刻,唇畔渲开淡笑,温声答应:“好,下次你来,我再教你别的。”

含夕开心地弯起眼睛:“那我先走了,不然回去又要挨王兄唠叨!”挥手没入林中,银铃般的笑声隐隐飘远。

子昊并未起身,目送她离开后,独自静坐,徐徐合上双目。

第38章 第六章

轻雾缦影中,雪白修衣随着淡金色的暖光袅袅飘拂,有人折过小径来到他身后。一件柔软的外袍轻轻落上肩头,子娆绕到面前俯身靠近他,幽柔的发丝迎风轻舞,拂过他的脸颊,细细眯起眼睛:“唔……整整大半日的时间教人家小姑娘下棋,以前教我时也没见你这么耐心。”

子昊侧过头,笑了笑:“你的棋力又不比我差许多,哪用得着我这般详细指点?”抬手将衣襟微拢,随口问道,“他也走了吗?”

子娆却不答,修眉淡挑,掠入他清静的目光:“可我一次也没赢过你,你从来都不让一让我的。”

见她说得若有其事,子昊眼中不由多出了隐约的趣味:“我怎么记得好像以前让过你,后来被你看出来,整整几天都没跟我说话。”

“有这回事吗?”子娆凝眉回忆。

“有。”子昊轻轻笑道,“那时候长明宫也没别人能陪我下棋,我想若连你也不来了,难免会有些无聊,所以后来便没再让你,谁知道你连输了几次,竟从此再不和我下棋了。”摇头微叹,“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这些年来无论什么事我都有法子解决,唯独这事一直有些头疼。”

子娆忍不住笑了起来,嗔他道:“谁说我不和你下棋了?”

“还敢再下?”子昊含笑看她。

子娆转身拂袖,在他对面坐下,抬手取过黑子:“让你执白先行。”

“好大的口气。”子昊眉峰一挑,“输了可不准发脾气。”

两人分别在星位之上座子,步步交锋,很快便由开局进入中盘,子娆突然道:“下棋要赢些彩头才有趣,若你输了的话……”想了一想,问道,“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命人把重华宫云台殿那块凤血寒玉破了,亲手雕了支发簪?”

“嗯。”子昊淡淡应她。

“输了的话把那簪子送我怎样?”子娆落子入局。

“迟了一步,送人了。”子昊继续淡淡道。

“送人了?”子娆有些诧异,手下却不缓,黑子拆二飞攻,欲引逼近她腹地的白子回师救援。

“嗯。”子昊目视棋盘,随口回答,出人意料地先手抢位,间接补角,攻她下方一块薄棋。

子娆抿唇不语,眸光一扫,对他的攻势视而不见,断然丢弃数子,仍是直插中宫,不甘心地再问:“送给谁了?”

子昊吃她数子,同时一角伏兵陡起,断她两面退路,“好好看棋,那簪子只是用了凤血寒玉外侧的清水冰种,这一局你若能赢我,自有更好的予你。”

“此话当真?我可要你亲手雕的。”子娆悄设一双连环劫,顺势破开侧方出路。

“我说的话,何时不算过?”子昊道,“但若是你输了呢?”随手又逼她一子。

子娆观他棋势,慵然倚着手臂,不假思索地执棋拆对:“随你了,怎样都行。”

“唔,那待我想好再说。”子昊微微点头,两人说话时手底不停,似对彼此的棋路了然于胸,思索的时间极短,随着接连不断的落子之声,棋盘上兵锋纵横,正奇攻伐,已全然不是先前和含夕玩闹时的模样。

黑白双子妙招纷呈,渐入佳境。子昊以黑子破白中腹,子娆即刻封其攻势,从容消劫,子昊似早有所料,侧手一子,攻其不备,逼关制边,子娆手中黑子在指尖一闪,抬起在棋盘上方,却忽然僵住,迟迟不见落下,眼中掠过一丝异样情绪。

似是凄伤,又似痛楚,白净的手指修若冰玉,一点墨色被这么微微收紧,最终沉入了她的掌心。

不知为何,子昊垂眸注视棋局,唇边淡笑亦渐渐隐去。

暮风徐至,一林翠色无声起伏,没入了天边无尽的苍茫,突如其来的寂静使得阶下流水之声越发清晰,层层声音恍惚飘离,似是纷杂的脚步乱成一片,一片玉碎金折,一片天崩地裂。

“这些年我常想,若这一子落下,这盘棋说不定就是我赢了。”过了好久,子娆轻笑了一声开口。

“嗯,或许吧。”子昊道。

“那你还像当初一样布局,不怕输给我?”子娆低眸,目光寸寸掠过棋盘。

子昊面上静漠,声音亦淡如流水:“习惯了,改不了了。”

世上千古无同局。即便是相同的两个人,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方,也下不出一局完全相同的棋,除非,是追溯着记忆,沿袭了过往。

不是改不了,而是不能忘,这一盘棋刻骨铭心地印在脑海中,纵然七年后的今天亦步步清晰。这是长明宫中竹林下,他和她下的最后一盘棋。

眼前重现的棋局,她曾在玄塔深处无声的岁月中细细揣摩,他曾在岑寂深宫长明灯下默默思量,若能再走下去,究竟会是个什么局面呢?

子娆手中的那枚黑子最终未能落下,那一日父王崩殂,噩耗惊破了完美的设局。棋盘上鲜明的黑白,淹没在天空一片惨烈的色泽深处,或者这世间,原本就不曾存在如此纯粹的颜色。

再见到她,已是在尧光台上照天如血的烈火中,而他,即将在第二日登临九华殿接受万众臣民的朝拜,成为雍朝年轻的帝王。

心口骤觉冰冷的抽痛,子昊微微蹙眉合目,唇角却习惯性地上挑,直至化作所有人熟悉无比的淡笑。笑容之下,触不到伤痛的影子,寻不见悲喜的痕迹。

子娆,以后不会了。

曾无法改变父王的懦弱与屈辱,曾眼看着母亲深陷虿池含恨离逝,曾亲手将弟弟送上不归之路,曾弃你于那无底暗牢整整七年。身为人子,我实已不孝之至,作为兄长,恐怕也是这世上最差劲的哥哥了。我对自己发过誓要洗刷父母的血恨,亦将不惜一切维护帝都尊严,这八百年来王族骄傲的象征,以及你,我还有机会保护的,唯一的亲人。

所以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了,一场繁华盛世,一片清宁人间,不再让你飞扬的笑容坠入黑暗中夭折,不再让你清澈的眼睛蒙上忧伤的影子,这是哥哥能给你的,最好的东西。

落日西沉,暮色满山。

半局残棋渐渐模糊,子娆默不作声地看着子昊,翦水双瞳中一道清寂身影,无声凝照,他消瘦的侧颜闪过落寞,不经意间出卖了坚强与平静背后深藏的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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