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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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就像魔咒般,让姚荡忽而冷静了下来,停止了挣扎,“怎么可能?他不是被幽禁了吗?不是任何都不能踏入钦云府吗?他哪有可能联合卫大人弹劾我爹。你怎么不说是你人心不足蛇吞象,反咬我爹一口,那才更可信!”

“你能不能别那么天真,我和你爹是一条船上的人,他出事了,我也逃不了,我有什么理由害自己?冷淑雨去过钦云府,转达了父皇的意思,只要苏步钦愿意娶她,谋反的罪就能洗去。这种能让自己翻身的好事,他有可能会拒绝吗?”

“……”这话很有说服力,让姚荡找不到论据去反驳。的确像是皇上做出来的事,就像之前他没有选六姐而是让淑雨和太子订亲一样,皇上从来就没想让姚家做大,他需要的制衡。

“民风富足天下太平了,功高盖主的人父皇是不会留的,冷丞相比你爹听话。”他无奈在最后关头才看明白这道理,而偏偏有人早就懂了。在苏步钦小心翼翼傍着冷家的时候,他却傻乎乎地避之不及,只看见那些表面的光鲜,还以为自己运筹帷幄。

呵,要说君临天下的能耐,他显然比不上那只处心积虑的兔子。那好,愿赌服输,他只是不想死得太难看。连姚家都落败了,乱了阵脚的太子唯能把姚荡视作最后的救命稻草,“去找他,也许他能看在你的份上劝父皇息事宁人。”

“娘的!那你倒是让他们放开我啊!”姚荡是没有把握的,她不清楚在苏步钦心里自己究竟是一枚棋子还是……一枚稍微有些感情的棋子,可如果这是唯一能帮爹的方法,她愿意腆着脸去求他。

但连太子都没料到,这一回父皇的动作要比幽禁苏步钦时更迅速。

他才刚命令禁锢住姚荡的那些护卫松手,一队人马就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从他们的打扮和井然有序的阵仗看来,是宫里的人。

领头的人像是也没想到太子的别院会那么热闹,他的目光环顾了圈后,落在了姚荡身上,颇觉好笑地哼了声,“这不是姚姑娘吗?难怪我那几个去抄姚家的同僚说搜遍整栋姚府和姚寅的别院,都不见你的身影,还以为你同姚寅一块潜逃了呢,原来是在太子这儿呀。”

这阴啧啧的话,让姚荡徘徊在了喜忧之间。诚如太子所言,姚家还是被抄了吗?“还以为你同姚寅一块潜逃了”,这话是不是代表四哥幸免于难了?

“来人呐,把姚荡带走。”这是皇上特地叮嘱一定要找到的人,眼看着功劳在前,没人会错失。

“不准!她是爷的人!”

即使太子这声负隅顽抗般的阻拦只是想保住她,让她有机会去找苏步钦,仍是让姚荡眼眶一热。她愈发觉得人与人之间,果然是没有信任可言的,只有利益才能维系住。可就算是利用,如老虎头这般的,起码还有未泯的人性在。

“太子殿下,卑职劝您还是先顾好自己吧,皇上请您即刻进宫,姚家的事儿您还是别再插手了,免得被殃及得更深。”

他是否该庆幸自己做了那么多年太子总算还没太失败,至少到了这种时刻,还有人恭恭敬敬地提点他该如何做?然而,现在抽身还有用吗?倘若这事真与苏步钦有关,他会放过他?

太子闭上眼,别过头,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姚荡被带走,阵阵脚步声仍是无法阻挡地飘入了他耳中。他咬唇,握紧双拳,指甲刻得掌心肉生疼,却疼不过那份生在皇家必须去同自己爹和兄弟拼无情的心境。

第三十八章

“姚家敛了那么多财是不是想谋反?”

“姚寅三天两头往均国跑是不是叛国?”

“你为什么会在太子府?太子和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姚寅在哪里?”

勾结太子谋反叛国……何止是抄家的罪。

可面对那一条条审问,姚荡却连驳斥的力气都没有,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严刑逼供。

她不记得是怎么被人从摆满刑具的屋子里带走的,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只晓得最开始带着倒刺蘸了盐水的鞭子抽得她皮开肉绽,刻骨地痛。渐渐的,痛到麻木,无力痛呼叫骂,更没精力去理顺前因后果,她只想丢开免死金牌,好好睡一觉,哪怕再也醒不过来。

然而,姚荡只晕了阵,很快又醒了,四周不断会传来沉沉的咳嗽声,时不时会有人跑来逼问他们四哥的下落,还有面前那些她再熟悉不过的人互相指责、哭喊的声音。

“想喝水……”她揪着眉头,动了动了干涸开裂的唇,就算是已经用尽力全身力气挤出这句话,仍是轻若蚊吟,被所有人忽略了。

意识到了不会有人搭理她,姚荡索性闭嘴省下力气,空洞的双眸睁得很大,黝黑瞳孔茫然地转着,直到落在自己的指尖。

食指指腹残留着些许朱砂,不太寻常的印记,让她像被人当头浇了盆凉水般,瞬间清醒。

他们趁她不省人事时强逼着她画押替姚家认罪了?!

背后的主事者早就想好了该如何让这场戏落幕。他们想革了太子灭了姚家;他们给她免死金牌要她去做大义灭亲的那个人,活着去指证姚家和太子。

整件事已经无关她的意愿了,事实上,被人从太子府带走的那一刹起,姚荡失去了自主权。

又或者,如太子所言,从出生那刻起他们就没有自主权……

跟着侍卫离开太子府前,太子唤住她,他说:“其实我们都一样,爷生在皇家,还未懂事,就被他们冠上了太子的名号,就算累及一生爷也不得不争。你生在姚家,注定要活在那个光环之下,有多少人接近你只为了那些与你无关的荣耀。为了自保,我们都不得不自私……要真有下辈子,投胎时看准了,别再贪心了,找家寻常人家就好。到时候我们就真能配着野菜汤喝酒、哼着小曲赌钱,最好你跟爷一样投胎做男人,我们还能一起上粉楼,不知道爷的贵宾卡下辈子还能不能用……”

要真有下辈子,她投胎时一定会看准,不要生在官宦之家,不要连爱一场都关乎利益。

问题是,她要怎么活过这一辈子?

“我都跟你爹说了多少回了,要懂得收敛、要进退有度,不愁吃穿就行了,何苦非要权倾朝野、功高盖主。他非说我妇道人家不懂,成不了大事……现在好了!大事成了,收尸的都没了!”

姚夫人的叫骂回荡在偌大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悲恸,伴着声嘶力竭的抽泣。

姚荡收回思绪,不敢看他们,生怕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可结果还是不可避免地烧了过来,六姐一道怒瞪后,便是劈头盖脸的指责,“娘!你怪爹做什么,爹何尝不是为了姚家兴旺,爹都说了这事一定跟苏步钦有关,都怪这个扫把星,引狼入室!要不是她和苏步钦牵扯不清,把爹拉下水,我再过些时日就是太子妃了!”

真的和苏步钦有关吗?从前姚荡总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他那一边,无论旁人说什么,她都会替他辩驳。

可是这一次,还可以信他吗?

“你不说话算什么意思?你不是跟苏步钦很好吗?他不是很袒护你吗?那你去求他啊,求他放过我们家啊!这些年你吃姚家的用姚家的,爹把你养那么大,你不想着回报,还拉着我们做你的替死鬼?!”

——啪。

随着六姐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牢房里,听起来格外瘆人。

比起先前的严刑,这一巴掌对姚荡而言是不痛不痒的,反而是那些话,直刺她的心扉。

如果真是苏步钦做的,那他对她从头至尾都只是利用吧?利用她让爹放松警惕,以为不过就是个只识风月有些谄媚的皇子;利用姚家丰满自己的羽翼,让朝中属于他的势力渐长。那他的好、他的袒护,也不过只是种手段。

她奴颜婢膝地去求他,他就会罢手?若真如此,那她这辈子非他不爱,就算没有回报,她也甘之如饴。

可是姚荡知道,他不会。

一个苦心把自己伪装了那么久的男人,又怎会为了个女人坏事。

“他不会的……”她用轻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那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绝望又带着些许侥幸。

他不会的,不会罢手的。

他不会的,不会为了成全自己的野心娶了淑雨又灭她九族的。

也许是爹和太子猜错了,又也许他也不过是被他父皇利用了,也许……

她绞尽脑汁想为苏步钦找借口,然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关着姚家女眷的房门被衙役打开,出现在她面前的那道身影,轻而易举粉碎了一切。

苏步钦,他依旧满身霜白,纤尘不染,松垮缀在肩侧的发间嵌着流苏发饰,是他鲜少会去触碰的灿金色。不理会旁人的奉承,他快步跨进牢房,脸色阴沉,脚步停在了姚荡跟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眉宇间的那股倨傲,分明是掩都掩不住的,她之前怎么就会视而不见?

“八皇子,十三姑娘都认了,您看……要不要从轻发落?”当差的就要善于察言观色,尽管皇上交代了要严审姚荡,可瞧着八皇子一来,只顾询问姚荡的下落,那位负责审问的官员便知道闯祸了,没等苏步钦开口,他先急着献媚。

“认了什么?”苏步钦不着痕迹地咬了咬牙,视线始终紧锁着姚荡。

“姚家勾结太子谋反叛国。”官员抬了抬眉,偷觑苏步钦,又实在很难从那一脸波澜不惊的表情里瞧出什么端倪,他只好硬着头皮老实回道。

“哦?”闻言,苏步钦挑眉,瞳间闪出一丝凉意,“做得不错,白纸黑字认的?”

“是是。”一听到夸赞,那人松了口气。

“拿来看看。”话还没落尽,一张字迹工整的纸儿落在了苏步钦的手心里,他垂眸扫了眼,不动声色地折好,藏进兜里,“呵,还真认了。看来要论功行赏了,谁审的?”

“就只有微臣……”

“旦旦,带下去,好好赏,赏到他下辈子不敢投胎做人。”没等那人把话说完,苏步钦就撂出了命令。

“是。”对方还再满脸错愕搞不懂爷话中的意思时,就被又旦揪了出去。

苏步钦瞧见姚荡颤了颤,看向他,黑瞳里有绝望。

他以为她是不打算理他了,到底还是低估了姚荡的韧性,她忽然伸出手,像是费尽了全身力气般,紧紧攥住他的长袍,那双惨白的唇颤了许久,似是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声。

倒是一旁那些姚家人抢着替她说出“心声”……

“八皇子,我十三妹是想求你放过姚家,就算要她以身相许或是终生为奴做牛做马,她都甘愿。”

“对对,我们都是她最亲的人,若是我们都不在了,要她一个人怎么活。”

这吵闹的声音苏步钦没空理睬,他自顾自地弯下身,审视起她身上的伤,眉头揪得更紧了。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后,见她仍在挣扎着想要说话,他瞳色一暗,态度强硬地帮她打消了念头,“别为这些人浪费唇舌。”

姚荡吁出一口气,果然闭了嘴,也闭上双眸,任由他抱着她跨出这阴暗牢房。

是痛晕过去了吗?他凝眸,唇线紧抿,加快了脚步。

“我……不知道四哥在哪……”她无预警地出了声,是在说完这句后,才真正放纵意识去流失。

*

这一觉,姚荡睡了很久,久到苏步钦以为她醒不过来了。

他逐渐明白了“关心则乱”,就算所有大夫都一再保证她只是皮外伤,但不见她醒来,苏步钦依旧寝食难安。他甚至想过,这辈子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会不会就是那句——“我不知道四哥在哪”

直到五天后,他照旧亲自把膳食端到她的床边,靠坐在一旁,不发一言地守着她。

如同所有昏迷多日的人转醒时一样,她的指尖颤了颤,随后能清晰瞧见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滑动的轨迹。苏步钦不敢动,屏息,注视着她。

片刻后,姚荡试着睁开眼,还没能习惯刺眼的光亮,瞳孔被刺得生疼,隐隐觉得有灼热的泪慢慢从眼角滑落到枕间,出于自我保护,她反射性地立刻又闭上眼。

她的意识开始一点点地回归,想起了一些事、一些人。

“爷,皇上让您去趟宫里。”一声通禀,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姚荡仍旧闭着眼,只是背脊一紧,她清楚听到身旁有沉沉的呼吸声,是苏步钦吗?

“去找大夫来,她醒了。”像是为了回答她的疑虑,苏步钦开口道。

“可是爷……皇上说是想跟您商量下如何处置太子,宫里都派人来接了,在正厅候着呢……”

“把大夫找来!”

“……是。”苏步钦坚定的口吻,让那位前来传话的侍卫意识到,别说是处置太子了,就算现在泰山崩了也比不上姚姑娘。

很快,算不上大的屋子就挤满了人。

姚荡感觉到气息有些闷窒,那些围着她的身影替她挡住了外头白花花的日光,她再次尝试着睁眼,眼泪仍是被刺激了出来,视线很模糊,只瞧见一道道黑影聚在她的上方。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撕裂般的疼。

“快,先给姚姑娘喝点水。”

“应该先让她喝药!”

“你懂什么?庸医,空腹用什么药!依我的经验,先让她吃点东西。”

大夫们七嘴八舌的交谈声扑面而来,吵得她皱眉想骂人,又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好无奈地翻着白眼.

“不好了,翻白眼了。八皇子,快命人去煮些粥来……”

“去煎药。”苏步钦抚着额,在他们丢出更刺激的话前,用淡淡的命令遣退了所有人。

他无非是想听一句“姚姑娘没事了”,他们偏偏给出些不着调的回答。

等到所有人散去后,苏步钦扫了眼床上的她,脸色依旧苍白,没什么血色的唇费力地翕张着,偶尔会发出几声哑音。他弯身,让她靠坐在床上,又斟了杯茶,亲手喂她喝下。看她活像是刚从沙漠里走出来般,就着杯沿猛灌,他好笑地翘起嘴角,叮嘱了句,“喝慢点,府里不缺水。”

“渴、渴死了……”她终于找回来声音,尽管那调调还飘得很。

他起身又倒了杯茶,继续回到床边喂她,有些心疼她的狼狈,却不懂该怎么表达,“活该,不乖乖待在姚寅的别院,跑去太子那做什么?”

“从你被幽禁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待在太子那,没见过我四哥,我真不知道他去哪了。”他状似若无其事的话,唤醒了姚荡所有的警觉,她几乎是斟字酌句后,才敢说话,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了什么会害到更多人。

闻言后,只见苏步钦眉心一紧,瞳间透着不悦,“我对姚寅的下落没兴趣,我只要你平安无事。”

她总可以寥寥数语就刺得他遍体鳞伤,若是满心满脑只有她的四哥,何必要在他心底激起涟漪。

“……”心头骤然翻涌出的酸涩感,梗在她的喉间,让她失声了片刻。为什么这种惹人心悸的话,要在这种时候出现?她没有余地去分辨真假,就当是真的,她能不能得寸进尺一次……“那你能不能求你父皇放过我爹?我不懂朝野之争,我只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我爹有事,我怎么可能幸免。”

“你有我。”如果她只是想要一份依赖,他愿意给.

“可你代替不了我的亲人呐!”

“姚荡……”他眯着眸子,轻唤了她一声,试探性地问,“如果我只有遵照父皇的安排娶淑雨,才能救姚家,你要我怎么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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