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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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李季来了。

夏月打量了一下他,大约四十来岁,中等身材,衣着和面目都平淡无奇,和她心中所预想的那种国手的仙风道骨截然不同。

“李季,李大人?”夏月问。

“正是鄙人。”李季点点头。

夏月心头一震:“李大人,小女有一事相求。”

“姑娘不必说,李某受人所托,定会竭尽所能医治姑娘。”他面色无波,坐在一边,不冷不淡地答了一句,伸手又为夏月诊脉。

“不是为我治,是为另外一个人……”

李季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打断她道:“姑娘自身难保,等活过这几日,再说下文吧。”

他一句话便道出了夏月病情的凶险。

“这是黑殷痧吧?”夏月问。

李季点点头。

“李大人不怕我传染吗?”

“所以我听田大人说你把自己关起来了?”李季反问她。

“我……”

“其实世人误会了,这病光这样是不传染的,除非接触到里面的脓汁。”

听他这么一说,夏月放下心来。

稍后,李季净了手,叫药童把一个黑色的漆盒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均匀地并排着长长短短的银针。他点了一盏火,取出一只稍微长一点的针,用两指轻轻拈着,在火上燎了两下,随后移到夏月身前,朝曲池穴扎去。

他下针比一般人快,且没有迟疑。夏月只在针尖刺破皮肤的那一瞬间感觉到有点刺痛,随后就是一种酸麻。

“这个可以缓解下姑娘身上的疼痛。”

夏月突然又说:“大人也要小心。”她的言下之意是李季不要不小心刺破那些脓包,被自己传染到。

“我是大夫,懂分寸。”李季答。

“对了,洪公子怎么样?”夏月问,“他离我很近,不知道有没有碰到。”

李季原本在火上烤第二针,听见夏月这句话,手势微微一顿:“送你到我这里的那位洪公子?”

夏月点头,突然有点担心了。

“有多近?”李季问。

夏月个性洒脱,性命攸关,失节事小,大方地说:“他碰过我这只手。”语罢,她撸起袖子给李季看。

那只胳膊的疮此刻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李季一脸凝重,却不发一言,继续扎针。

他的针术极其高明,每一个穴位,用针深浅,都十分讲究,让夏月折服。

扎完最后一针后,夏月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施完针之后,李季又新开了一个方子,叫药童去抓药,随即吩咐了几句就急急忙忙进宫去了。

到了康宁殿里,尚睿刚更了衣,正要用早膳。

“少见你如此火急火燎的。”尚睿说。

“皇上明知那黑殷痧如此凶险,为何不避讳,还要以身示范?”李季道。

尚睿微微一怔,缓缓道:“你以前不是说那玩意破了才传染吗?”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上是国之基柱,天下命运之所系,怎能如此大意。”

尚睿顿时觉得头疼,主动伸手说:“那你给朕看看,朕还有救没有。”

李季被他噎住,行了个礼,走到跟前默默诊脉,随后又要宫人们把尚睿昨日身上的穿戴全部烧掉,连接触过的人也换了一批。

中途,尚睿忍不住问道:“闵夏月,她怎么样?”

“臣会拼尽全力。”

尚睿缓缓地问了一句:“有救吗?”

“事在人为,不过闵姑娘倒是看得开。”

“为何?”

“臣临走前说等药效过了,她又会发高烧,到时候清醒的机会不会太多,所以有什么话,想留给家里人的,可以让臣代劳。”

“你倒是实诚。”尚睿道。

“姑娘说自己没有什么心愿,就是她有个弟弟,想要让臣替他看看病。”

尚睿闻言,眸色一暗,问道:“什么病?”

“她倒是没说。”

“然后呢?”

“她说她要是死了,求臣能成全她这个遗愿。”

听到这里,尚睿忽地冷笑:“她倒是精打细算,死了也不想吃丁点亏。”

就在这时,魏创带着一封密函匆匆而来。

“皇上,急报。”

尚睿拆封速阅了一遍,凝眉不语。

殿内除了尚睿,只有明连、姚创和李季三人,原本就很安静,如今更是凝神屏气,没有任何声音。

随后,尚睿平静地说道:“梁王投了燕平王。”

傍晚时分,夏月才醒来,昏昏沉沉地吃了些清粥,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荷香见状,只得偷偷地抹眼泪。

“现在我们住在城里,离家里近,但是你不要去惊动舅母和外祖母,免得她们见了伤心,还给李大人添麻烦。”夏月交代。

“要是我有什么不测……”她歇了口气又说,“你就在明善堂等着,哪里也不要去,子瑾他自会找来,等他来了,你告诉他。”

荷香带着哭腔道:“小姐,您说什么呢,等少爷来了您自己跟他说。”

夏月继续说:“等他来了,你告诉他,他的东西我藏在他知道的那个地方了。”

荷香哭道:“小姐,您别这样了,您会好的,我去求求李大人,或者我去求洪公子,看他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大夫。”

夏月笑了一下:“见了少爷后,他会好好安置你的,就是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怎么打算的。”

“还有,那位洪公子……他虽然救我,却并非善类,你告诉子瑾,一定要提防他。”夏月又道。

说完这些话,她精力不济,服了药又渐渐昏睡过去。

中途李季来过好几次,都蹙眉不言,又扎针又换了药方子。荷香心里着急却不敢造次,只好拽住后面的小药童追问。

李季闻声回头说:“这病原本就是绝症,老夫只是照着古书上的法子试试,就看她熬不熬得过这几天。”

荷香听后,几欲落泪。

李季站在门口,看了榻上的夏月一眼,又说:“世间本来就是生死无常,谁不是过一天算一天,也许有的人身患不治之症,却能年届花甲,而身强体壮之人不日意外身亡。就像南域哗变,淮王一系,谁又知道自己明日的命运。”说到这里,李季轻轻一叹,负手转身。

“但这世间唯有一人,他翻手为云……”他又自言自语地感叹了一句,不知是何情绪,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随后几日,天气回暖,丞相王机却犯了咳嗽。

他的这个咳嗽是宿疾,年纪大了,无法根治,却最服李季的方子,几服药下去,病势一般都会缓解,没想到他连去太医院两次都没找到李季,于是来到妗德宫看望王潇湘。

“听说今日朝上皇上发火了?”王潇湘屏退左右问道。

“嗯。”王相呷了口茶,“叛军已经攻下了云中。”

“云中?”她儿时最远一次远游便是到那里,南域闻名遐迩的鱼米之地。

“徐敬业刚愎自用而已。”

“爱子徐阳至今生死未知,徐将军救子心切吧。”皇后喃喃道。

“这云中虽然不是要塞,却是南域粮仓,估计徐敬业原本势在必得,没想到……”

“那粮草如何是好。”王潇湘说。

“暂时还能撑几日,只好急派划拨。”

“这么重要的云中,怎么会叫叛军轻易得手?”

王机放下茶盏,问道:“你可知夺得云中的是谁?”

王潇湘不解地摇了摇头。

“是燕平王。”

“燕平王?”王潇湘意外。

“先储遗孤,尉冉郁。”王机又说。

“那个孩子,他真的活着?”她曾经以为只是淮王作乱的一个幌子。

“没亲眼见过,谁也没法确认。”

“十多年过去了,哪怕见了他,我也不一定能认出来。”王潇湘轻叹。

父女俩各有心事,半晌没再说话。

稍后,王潇湘又说:“如今淮王如虎添翼,难怪陛下要动怒。”

“陛下在殿上痛斥了徐敬业,还派了司马霖督战,你也知道那司马霖武将出身,在军中略有威望,早些年受到徐敬业的压制,后来因伤病转了闲职,又素来和徐家不和,此番已让徐敬业有了掣肘。此战不力,云中这种必争之地居然马失前蹄,陛下动怒是理所当然的,徐敬业一党气焰也矮了一截。但是……”王机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看,“为父却觉得那不是真怒。”

王潇湘知晓父亲浸淫朝廷多年,最善察言观色,不禁轻声道:“莫非是在陛下的意料之中?”

“燕平王拿下云中后,并未交付淮王,与之合二为一,反而按兵不动。”

“那淮王如何会准允他如此行事?”

“淮王起兵,原本用的就是匡复正室的旗号,许多人是冲着先储和燕平王去的,而后,梁王突然揭竿而起,燕平王与之里应外合,迅速夺取云中。如今燕平王有了梁王的助阵,淮王虽然兵力众多,一时半刻也无法奈何他。”

“难道父亲以为这和皇上有关?”

“这天下间,潇湘你才应该是最懂他心思的人,怎么来问我。”

王潇湘脸色一滞,木然不语。

“当初这门亲事,任你如何不情愿,如今已经过去这些年,人都死了,你也该改改心思,多去康宁殿里走动走动,你也知道陛下为了防着徐家,至今膝下只得一子。可是日后若是既无圣宠,也无子嗣,你如何继续在宫中立足?”

近半年,尚睿每次都是按例准时来妗德宫过夜,其实一次也没有和王潇湘同床过,一切不过做戏给外人看而已。整个妗德宫密不透风,但是这些事情,别人不知道,王机却是了如指掌。

王潇湘倔强地转脸说:“女儿已经有冉浚了。”

王机微恼:“为父跟你说东,你就指西。一个宫女生的孩子,又没有我们王家的血脉,你还真指望把他立为嫡子。”

“女儿真心待冉浚是亲生儿子,并没有想要再生一个,也劝父亲断了这个心思。”

“混账!”王机怒道,“王家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不孝女。”

王潇湘反驳道:“是,女儿不孝,若不是想着父亲,想着母亲,想着兄长和幼弟们,女儿怎么会在这宫里对人曲意逢迎,还不如十多年前陪着太子殿下死了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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