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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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白律师离开的身影,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直到他走远,杨洪军才对我们说道:“走吧弟兄们,吃点东西后,咱们再审审那两个罪犯。”

杨洪军对马天才说:“老马,晚上你就不要参加了,就在外头等着我们就是。”马天才点点头,因为他先前配合杨洪军诈了那个姓杜的话,再出现的话,恐怕对方的反抗情绪会更加严重。于是我们三人就在警察局的伙食团随便吃了点。

吃饭的时候恰好接近下班时间,但是警察局是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的,那些值班的警察也会在这个时候来吃饭。奇怪的是,我总觉得席间有人的眼睛朝着我们看,于是偷偷观察,发现有几个小民警,肩章上的警衔都不算高,可能也就几年警龄的那种,时不时地偷偷回头看着杨洪军,还轻声议论着什么。

于是我告诉杨洪军,好像有人在讨论你。杨洪军微微一笑说道:“这一个多星期以来,我的那件事已经在内部传了出去,好像是打开了一道口子,这下说什么也圆不回来了。由他们去吧,说得多说得少,这件事我迟早都是要面对的。”

杨洪军的语气很平淡,就如同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就做好了面对责任的准备,反而释然了一样。于是我也不再说话,默默地吃饭。晚饭后杨洪军填写了手续,将那两个犯人分别带到了审讯室。先带出来的,仍旧是那个瘦小男人。和先前那次不同,这一次瘦小男人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不停地在我脸上打量着,就好像是拼命想要想起来我是谁一样。

他那尖锐的眼神看得我非常不舒服,但我还必须得装出一副完全不受影响的感觉,对于并不善于隐藏心事的我来说,这是个不小的考验。杨洪军的问话主要还是集中在先前问过的那些问题上,想要以问相同的问题的方式,看看对方的回答和之前的口供能否对应一致,如果有不相同的地方,那么多半就是先前白律师在四下面谈犯人的时候,刻意交代过的内容,杨洪军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判断律师的代理方向。

不过这瘦小男人始终心不在焉的,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内容大多还是和先前一样,只是在几个关键问题,例如能够证明他伤害杀死了对方的口供上,他的回答一律都变成了“我不知道”,“记不太清了”,“这个问题你要问我的律师”等等之类的。

这次突审时间大约只有四十分钟,超过一半的时长里,瘦小男人的眼神始终在我身上停留着。从最早的那种仔细观察,变成了后面一种略带着得意的笑。我知道,早前白律师私下会见他的时候,曾经非常着重地提到过我的存在,比如告诉对方要提防我这个人,因为我可能会进行一些观察什么的。所以他的眼神是有种警觉性的,但又带着轻蔑。

审讯临近结束的时候,瘦小男人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喂,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在场的只有我们三个人,杨洪军他是认识的,所以这句话肯定是冲着我说的。于是我回答道:“这个你没必要知道,管好你自己再说吧,我叫什么名字对于你来说毫无意义。”瘦小男人冷笑了一声说:“听说你有点不一样的本事对吧?你还不是警察,杨洪军找你,是不是就是因为你这个本事啊?”

听到这里,我再度确定了那个白律师一定跟他说过一些我的情况,他可能不知道那所谓的“不一样的本事”是特指摸骨术,但是白律师一定猜到,抓住这两个家伙,肯定跟我的本事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一定在口头上提醒过此二人,要多加提防我。

于是我没有回答他,转头问杨洪军结束了没有,如果结束了就赶紧把他押走得了。见我不回答,瘦小男人也不追问,只是冷笑着跟着法警站起身来,离开审讯室的时候他突然站定了脚步,转头对我说道:“小兄弟,我们会知道你的名字的。哈哈哈。”接着就走了出去。

我心里砰砰乱跳,他这句看似有点莫名其妙的问话,却让我感到强烈的不安。一般来说,当你刻意去打听一个人的相关情况的时候,基本上就是你打算对这个人做点什么的时候。就好像杨洪军先前说的那样,虽然这两个人一时半会儿还没可能从监狱里脱身,但是他们有律师的协助,这白律师看上去也并非善类,很有可能把在警察局里发生的一切甚至是他自己的一些凭空猜测,以放话的形式传播出去,那么我和马天才尤其是我,真的是不安全。毕竟莲花堂的水太深,仅仅是我们目前掌握到的相关情况,也只是这个邪教组织的冰山一角而已,抓了这两个,还会冒出来两个新的,源源不绝,还别说我不是警察,就算今天真是警察,也招架不住这一波接一波的麻烦。

瘦小男人离开后,杨洪军也看到了我的心神不宁。他宽慰我说:“别害怕凯子,这些人大多都会这样,嘴上图个痛快,也就是吓唬吓唬你罢了。”他的这种宽慰实际上起不了任何作用,而我也没有更好的话来进行反驳,于是只能默默点点头,心里的焦虑却并未因此而消减半分。

隔了一会儿之后,那个姓杜的犯人被带了来,之前每次见到我,他都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吃掉我的样子,可是这一次他并未如此,他和那个瘦小男人差不多,都经常会把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整个审讯过程我一言未发,杨洪军问的依旧是早前问过的那些问题。不过姓杜的这家伙每次看我的时候,眼神里都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笑意,令我毛骨悚然。而每次当我察觉到他正在看我,于是我不由得转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却一下子又把目光给转移了开去。

就好像是一个人心里正在盘算着什么鬼点子,当另一个人察觉的时候,他却欲盖弥彰地做着别的事情一般。他没有像那个瘦小男人似的在审讯结束后丢给我一句意味深长让我恐慌的话,而只是在离开审讯室的时候,他望着我笑,并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从左到右地划了一下。

这个动作我曾无数次在电视剧或者电影当中看到,那意味着要被割喉,或许并非真的就是割喉的方式,但其最终目的就是要对方死。他朝着我做出这样的动作,毫无疑问,他是要我死。我相信这姓杜的虽然不算很聪明,但绝不是蠢蛋,他应该知道自己一时半刻是无法从这里出去的,所以他的这个看上去有些虚张声势的威胁动作,在我眼里看起来却成了一个关系到生命的威胁。其理由跟先前瘦小男人的那句话一样,他们就算出不去,也能够想办法让别人来对付我。

而这一次,杨洪军却没再来宽慰我一次,因为他也知道,对付并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真的会有所动作。

两场审讯的结果,我们基本上猜测出白律师对两个犯人有过什么交代,对于涉及案情之重要的部分,他们一律含糊其辞,并谎称自己不记得曾经说过这些话,一副被栽赃陷害,屈打成招的样子。杨洪军告诉我们,接下来时间白律师应该会对两个犯人提请转移审讯,会想法子把这两个人换一个地方关押,脱离了杨洪军所在分局的管辖,许多事情办起来又会容易一些。而杨洪军也没有别的办法来阻止这一切,直到当天晚上派人送我和马天才回家之前,他几乎都全程黑着脸,看上去十分沮丧。

不仅仅是他,包括马天才在内,都开始产生了明显的担忧。马天才在本地就只有他一个人,所以相对来说我的情况则更加复杂。父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父亲还是个盲人,如果我们现在舍弃家业开始逃亡的话,这样颠沛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是无法承受的。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心乱如麻。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就好像明明知道自己将要身处危险中,想要抗争,却无力去抗争一样。这种极度无奈的感觉,混杂着焦躁与不安,哭死不得其解,令我大半夜的时候从床上坐起来,发了一阵呆后,竟忍不住默默哭了起来。

我不算个爱哭的人,即便是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可我那一夜真的害怕了。虽然我知道杨洪军肯定会安排人暗中保护,但是他自己现在都有点自身难保的意思,我在警局又没有正式身份,这样的保护又能够持续多久呢?倘若明天天一亮杨洪军的撤职报告就下来了,那我岂不是如掉入黑洞,不但挣脱不了,还越陷越深?

一夜无眠,我就这么一会儿躺一会儿坐地熬到了天亮。疲惫不堪,却完全没有睡意。

第115章 浑噩

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大概都会有这么奇怪的过程,该睡觉的时候睡不着,该干事的时候却开始瞌睡来袭。那天上午,一夜没睡的我还算是能挺住,在父母面前故作轻松,一闲下来就要不断跟脑子里的各种畏惧感以及疲劳作斗争。当天下午,实在是受不了,倒在床上就不省人事,醒来之后,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忘记哪个哲学家曾经说过,时间的快速流逝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浪费了时间。尽管睡觉严格说来不算是浪费时间,但起码我那整整一个下午,除了给世界制造了一些废气之外,没有任何贡献。

习惯性地在醒来后第一时间拿起手机来看,我期待着我们那个小群里面会有杨洪军或者马天才传来关于这个案件进展的消息,可是消息的时间依旧停留在两天以前,也就是杨洪军邀约我和马天才去见那个白律师的那几条消息。反倒是杨安可在昨晚我沉睡的时候,给我连续发来了十几条消息。

消息的内容大概是她以家属的身份去了警察局里找杨洪军,但机敏的她却发现杨洪军目前处于一种类似于软禁的状态。逼问之下,她也得知了杨洪军目前正在遭遇的窘境。中间的几条消息是在责怪我,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她。我当然不敢告诉她,首先这说到底是杨洪军早年自己闯的祸,又是他的私事,他做下这件事的根本动机却又跟杨安可的亲生父亲有直接关系,如果我告诉了她,以她那火爆的脾气,还不想方设法去给那两个罪犯泼硫酸啊。

最后几条消息却是在关心我,说这些日子我都好像没有音讯一样,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之类的。我很庆幸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总算是还有个人在想着我,可是也很抱歉,我不能把我现在知道的任何情况告诉给她,先前因为杨安可母女俩都是女性,害怕遭到歹徒的袭击才搬进了警局的招待所,现在人已经抓了,莲花堂应该还不知道她们的存在,相对而言,现在她是安全的,所以我不告诉她,也是为了不把她拉下水,让她再次身陷危险之中。

可是消息都发来了,一句话也不回的话,显得也非常不礼貌。于是我回复她,我目前很好,只是这段日子太忙,没来得及联系,让她不用担心,杨洪军的事情会得到妥善解决的。

我相信她去找杨洪军的时候,杨洪军也是这么告诉她的。

接下来的三四天里,仍旧没有动静。这几天时间我经常性会拿起电话看看,却每次都失望地放下。直到第四天晚上,马天才才在群里面告诉我,他已经查到一些这个白律师的相关情况,不过我可能会失望,因为这个人父母都已经不在人世,曾经有过两段婚姻,都无疾而终,没有子女。最近一次离婚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也就是说,这七年时间里,他一直都孤身一人。

此外马天才还告诉我,这个白律师从他的渠道打听到的消息,还微微有些让人觉得意外,因为他不仅是当初他念书的那个大学的优秀校友,还是一个服务于老年人的社会福利机构的主要负责人,此外还在他们本地坚持做了接近二十年的社区义工。和他有工作往来的人都认为这个人不近人情,冷血骄纵,但是那些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老街坊却对他赞誉倍加,认为这白律师是个难得的好人。

这个消息把一向喜欢潜水的杨洪军也给炸了出来,他似乎比我还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毕竟那天这个白律师的技巧我们三个是深切领教过的,这样一个脑筋转得比马达还快的人我们三个加在一起都不是对手,没想到脱下西装回到社会里,他竟然还扮演着这样一个比较正能量的角色。

马天才说他刚刚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非常惊讶,不过他的这个人脉是非常靠得住的,消息也都是经过侧面证实的,可信度很高。难道说这个家伙竟然是双重性格的人吗?知道自己给坏人辩护坏事做多了怕遭报应,于是就想方设法在别的领域做些好事吗?

这样的想法还是太狭隘,太庸俗了。尽管马天才回馈的消息让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肤浅地了解了一下这个白律师,但仍旧不能改变他将会成为我们最大阻力的事实。所以这个消息算是没什么作用。

既然三个人都在群里说话了,我就借此机会问了一下杨洪军最近几天是否有什么情况发生。他告诉我关于案件推进的的确是没有,人已经抓了,能说的交代的也都逼问了,目前没有新的线索,尤其是能够关系到莲花堂的。所以案子一直搁置着,等到正式文件下来就可以提告了。而最近这几天他真正在忙碌的事,则是上级的询问调查。

我一惊,然后问他现在就已经开始对你调查了吗?他说是的,两天前开始的,不过自己也是实话实说,把当初的原委和动机一点不加隐藏地告诉了上级派来纪律调查的领导,而赵老在这几天也不断在帮忙斡旋关系,目前审讯基本上结束了,自己还没有被关押,可能领导也是考虑到自己第一手上还有未完成的案子,第二自己服务警队这么多年,总归是功大于过,虽然所犯的罪还是要依法办理,但人身自由还是有保障的,只是自己仍旧不能出警察局而已。

他说得轻描淡写,还发来了几个看上去很轻松的表情。但我和马天才都知道,既然领导都亲自来调查了,那说明事情的态势其实是更加严重了一分。否则赵老也绝不会偏偏挑这么个时间斡旋其中。杨洪军或许是不想把我们拉下水,或许是不希望我们为此担心,故意说得这么轻松罢了。不过他既然故意在这么说,想必我们继续追问的话他也不会愿意告诉我们了,于是我们都沉默了,我只说了句让他保重,有任何消息只管吩咐即可。此后,群里就安静了下来。

杨洪军的无奈是一种有着直接关系的无奈,而我跟马天才却不同,虽然同样无奈,但我们的无奈却是建立在杨洪军的基础之上的。将领都被囚禁了,士兵自然也就没办法出去打仗。所以我也只能继续做回我的老本行,每天都接待不同的男男女女,替他们松骨活血,但我明显感觉到我的专注力在下降,老是走神,心不在焉的。

那些天里,偶尔跟杨安可说说话,看看她发出的自己的一些照片,就算是我最大的安慰了。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仍旧没有什么消息。期间几度我早上醒来后都忘记了这个案子还没结束的事情,却在某个契机之下猛然想起,再次心脏狂跳不已。浑浑噩噩的,总觉得不踏实。

杨洪军再也没有在群里说话,我给他打过电话,一直都处于不在服务区的状态,而给他发微信,他也从不恢复。这个人在这小半月时间里,就如同突然从我们身边消失了一般,当我试探着问杨安可的时候,她也告诉我她并不知道,她也在着急。

那天下午,我接到一个电话。来电显示被我下载的一个类似黄页电话本的软件自动标记成了快递人员。当我一头懵逼地接起电话来,快递员告诉我有我的快递,让我去签收一下。我很是纳闷,因为我没有在网上买东西的习惯,我们家的快递基本上都是邻居有时候让我们代收的,会是谁给我寄来的?于是我让快递小哥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取。

快递小哥在门口将快递交给了我,然后就离开了。拿到快递盒子的时候我看到那上面写的收件人是“李长福”,那是我的父亲,但是电话却是我的号码。心想会不会是我妈买了什么东西,用了我爸的名字和我的电话呀,于是就回到屋子里把包裹递给了我妈,问她这是你买的东西吗?我妈告诉我她连刷卡消费都没弄明白,怎么会在网上买东西。

于是我就更奇怪了,我没买,我妈也没买,难道是我爸买的?那不可能啊,我爸这辈子都没见过电脑长什么样,手机也是那种只有按键的盲人机,在说了我爸性格沉稳,如果他真是托人买了什么东西,用了我的电话的话,他不可能不跟我说才对。

怀着一种极其不解的心情,我撕开了快递的盒子。里边有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用报纸包着,看上去挺像是一块砖。于是我拆开报纸,发现啊是一本书,封皮上有一个穿着黄袍子好像道士的人,带着那种刘天华似的墨镜,上面书有几个大字“道家五术之――神奇的摸骨术”。

字是繁体字,底下的出版公司是“香港某某出版公司”。国内这方面的书是不允许刊发的,所以这本书估计也是不容易弄进来的。

我心想难道这真是我父亲买的盲人用书吗?因为父亲能够摸盲文。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打开书,却发现里边是竖体字,明明白白地写着中文。在翻了几页,却在书里看到,加了几张照片。

看见照片内容的一刻,我吓得脚下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第116章 逃亡

照片上拍到的人,那是我妈妈。

从照片的角度来看,应该是暗中偷拍。我妈手里挎着个菜篮子,正在菜市场里面买菜,而相机则是在稍远的位置拍摄过去的。

我妈妈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妇女,放到人堆里,都没人会多看她第二眼,可是为什么会有人专程偷拍我妈买菜的照片呢。对于我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顷刻之间,我就立即想到了为什么我会收到这样子的一个包裹。

首先如果要确保我是收件人的话,那么电话自然是要写我目前正在使用的号码。早前我的电话曾经被那两个罪犯给抢走,但是第二天获救之后我就立即锁了手机并补了卡,所以号码依旧还是那个号码,对方抢走了我原来的手机虽然无法使用,但是还是可以透过一些方式查到我的号码是多少的。

其次收件人的名字写着“李长福”也就是我的父亲,对方必然是知道我父亲是一名盲人,盲人是没办法直接书籍的,对方的这个举动是在告诉我,他们不但知道我父亲的名字,更加知道我父亲目不能视,还知道了我父亲的手艺正是道家五术之一的摸骨术。

第三,对方跟拍我的母亲,说明此刻他人是在我们本地的,而且就在我家附近。并且他知道我母亲的准确长相。

所以这个包裹的用意就非常明确了,对方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你全家的情况我都知道,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这是一个强烈的威胁,再看一眼照片上的母亲,她穿的衣服恰好就是几天前的那一身,说明就在几天之前,那家伙还在我家附近蹲守。掌握了我家里的一切动静,而他显然是知道现在暗中有警察在对我家监控保护,所以也从没被人发现,但是他是不是假扮客人来过我家,我就不得而知了,即便是来过,现在让我看他的样子,我也想不起来是谁。

但是有一点我非常确定,前些日子那个白律师问我为什么要盯着他看,这件事显然是引起了他的注意。有可能在这十几天时间里,他对我的这个行为和过去我帮着杨洪军做的那些事当中察觉到了一点端倪,或许这些内容他也曾说给其他人知道,而恰好那个知道的人就猜出我用的是摸骨术。

我强作镇定,装成没事的样子告诉我妈,这是我买的东西,还差点忘了,于是就拿着包裹回到了楼上,开始仔细翻找那本书,看看里面是不是还夹着其他的东西。而除了那几张照片之外,别的并没有什么,只是在书封底内侧的空白区域,有一个大约烟头大小的圆圆的粉红色印章,而印章图案的内容,就是一朵绽放的莲花。

事情再明白不过了,寄来这个包裹的人,就是莲花堂的人。我的事情已经被莲花堂知道了,并且对方还知道我懂得摸骨术。眼下杨洪军不知去向,没有任何人能够帮我,一时之间,我如同陷入了绝境一般,尤其是当这样的威胁不知道藏在何处,才让人感觉到倍加的恐惧。

恐惧的结果就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小心,想方设法说服父母不要出门,只要在家里,应该还是安全的。母亲对我的行为非常不解,但很快她就猜到,可能我又惹上什么事了。眼见撒谎已经没用了,直到那一天,我才把我遇到的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母。

当他们得知我现在的处境,并且知道唯一可以保护我们的那个警官已经自身难保的时候,一向沉稳的父亲突然提出:我们关闭按摩店,全家离开这个地方。

这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在面对自己无法解决的危难的时候,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虽然很落魄,但的确也是最可靠的法子。只不过当父亲提出来的时候,我的心却好像绞肉一般疼痛,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两层老楼,有蜘蛛有耗子,有壁虎蟑螂更是不计其数,可这里是我几乎全部人生的回忆,如今却因为我的缘故,真的就要丢弃掉这一切吗?

母亲赞成了父亲的说法,在她看来,没有什么能比全家人的安危更加重要了。父亲说那些按摩师傅都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徒弟,留在这里一方面为了赚钱,一方面也算是陪伴老师,他们每个人出去都是有能力独当一面的,给点遣散费,大家各自活命吧。

虽然两位长辈都这么说,可是我却没有回应父亲的提议。只是告诉他,我需要再思考一下,今晚我会想办法让你们先离开这里,去比较安全的地方暂住。

我说的这个地方,是前些日子杨安可母女居住的警局招待所,所以当天晚饭之后,我给赵老打去了电话,一方面问问杨洪军的近况,一方面告诉他我目前遭遇的威胁,希望他能够安排人把我父母先接过去,而我还是要留在家里,否则盲人师傅们离开了,我们店等于就垮了。

赵老对于我当前的处境也非常担忧,虽然退休了但在警察系统内仍旧有很高的声望,于是他非常痛快地答应了我,告诉我他安排好以后会有人来接我父母,让我父母先收拾一些日常用品就可以了,千万不要想着逃亡,那只会从此活在恐惧当中。

而找老也告诉我,目前杨洪军已经被带去了市局里面,接受更高层级的领导审问,从他的口气上听起来,还是对杨洪军非常担心,因为他知道杨洪军的性格,不懂得变通和转弯,市局的领导很多和他也没有直属的上下级关系,杨洪军有可能得不到理解和原谅。赵老告诉我,他自己在市局倒是认识几个领导,这些天也在想办法,不过杨洪军这次的事情已经算是闹大了,就算是赵老自己出面,恐怕也帮不上太大的忙了。

这样也好,起码在市局的看守之下,杨洪军的处境至少比我安全。一个多小时之后,赵老派来的人直接进了屋里,把我爸妈接走了,店里当天晚上还在正常接待客人,当班的几个盲人师傅知道我父亲被带走了,一头雾水,我宽慰大家说他们只是出去住几天而已,这里还有我在,才算是打消了他们的疑虑。而送走父母之后,我立刻给马天才打了电话,告诉了他我接到一个奇怪包裹的事,马天才也很是慌张,问我要不要先出去躲一阵子,避避风头再说,我拒绝了,并非我不怕死,而是我知道如果我逃走了,接下来这场猫鼠游戏我就永远是老鼠了。

反而是我告诉马天才,让他悄无声息地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或者暂时离开一段日子,例如出去旅游或者回老家,毕竟现在马天才还相对安全,他并未引起莲花堂的注意,倘若我真的到了不得不求助他人的时候,马天才在暗中接应,也能够给我一些帮助。

马天才在电话中显得很慌乱,也很害怕,于是当我提出要他出去暂避一阵子的时候,他立刻就答应了,还说今晚就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随便坐一趟飞机离开,安顿下来后,我们微信联系,暂时不要打电话了。为了各自的安全着想,这大概也是最好的方法了。

那天晚上打完电话,差不多是十点多。这个时间正好是店里生意最好的时段,于是我还得故作轻松地下楼去打点一切,母亲不在家,安排人手的事情就只能我自己来,好在我不用上手去给客人做按摩,于是就给了我不少独自思考的时间。

夜里十二点,师傅们相继离去,我关上店门,并在门口倒立放上了一个啤酒瓶,这样如果酒瓶子打翻了,那动静可以惊醒我。我回到楼上,锁好房门和窗户,一个人在床上呆坐着,对抗着恐惧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一夜却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正庆幸着自己又躲过了一夜,却在大清早的时候,接到了马天才的电话。

我接起电话就问他,你到机场了吗?不是说了暂时不要电话联系,改发微信吗?马天才在电话那头神秘兮兮地说道:“凯爷,我现在正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现在刚刚在机场路上走了十几分钟,估计还有十分钟左右就能到机场,可是有一台面包车一路都跟着,跟了好长时间了。”

马天才的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是用手捂着嘴巴在说话一样,想必是不想让出租车司机听到他的话。我心里一惊但是还是问马天才会不会是你想多了,不应该有人会跟踪你才对啊。马天才焦急地说:“不是啊,这台车从我出家门开始就一直跟着,我让司机开快他也跟着快,我让司机开慢他也跟着慢下来,这不是跟踪是什么!”

这下不好了,看起来对方是把我们仨全都盯上了。于是我对马天才说,你现在别急着去机场了,就近找出口离开机场路,然后找最近的警察局去!

第117章 袭击

马天才说他这就转道去找个警察局躲一躲,我让他一切小心一点,到了之后再跟我联系。挂上电话后我心里开始焦急,虽然我觉得马天才可能有点大惊小怪,或许是因为太害怕了,那台车未必就是他下楼出门的时候看见的那台,人在情绪敏感的时候总是会有被害妄想,但如果真的是被人跟踪的话,那肯定也是不怀好意的,此刻去警察局寻找庇护,也是马天才最好的选择。

时间还早,上午盲人师傅们都没有来,店里开门的时间也会更晚一些,于是我寻思着还是先洗漱完毕后,看看能不能再跟马天才取得以下联系,问问他是不是已经安全了。于是我拉开我房间的窗帘,此刻正好是大多数人出门上班的时候,外面熙熙攘攘,人比较多。接着我打开房门准备下楼,却在开门的一瞬间,恍惚间看到一个什么东西正由远而近地快速朝着我的脸上移动过来。

在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这个东西就重重地击打在了我的眉骨和鼻梁之间,哐当一下,除了让我感觉到那是个硬物之外,我还眼前突然一瞬间地眨白,在这一瞬的闪白之后,我的世界突然一片黑暗,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并不知道这次我昏迷了多久,但是当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侧卧在地上,手脚都被人用绳子给绑了起来。窗外传来的光线比我先前看到的要更加明亮,却没到中午的那种刺眼的程度,所以我断定此刻仍旧还是上午。

我感觉到一阵头疼欲裂,右眼看出去的是想也有点微微发红的感觉,模糊不清,晕头转向,努力眨巴了几下眼睛,每眨一次,就感觉到眼睛里有那种血丝的痕迹。由于我的脸是贴着地面的,此刻我所在的环境仍旧是我的房间,只是模模糊糊之中,我看到不远处我的床边,或踩在地面,或悬在半空,有好几只脚。

仔细数了数,一共六只,那就是三个人。我将视线微微往上移,看到其中一人坐在我的床上,另外两人则靠着床沿和墙壁站着,目光都注视着我。

“强哥,醒过来了。”站着的其中一个高个子说道。我就算再蠢,此刻也知道自己是在开门的时候被眼前的这三个人袭击了。我微微抬起头来,颤抖着问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我心里知道这三人必然是莲花堂的人,可我故意这么问,算是存着一丝侥幸装傻吧。

当我这句话叫喊出声的时候,我才发现问道嗓子又干又痛,就好像是长时间用嘴巴在呼吸却丝毫没有喝水一般的感觉,那种火辣辣的痛楚,呛得我忍不住在说完这句话后咳嗽了两声,然后猛吞了一口口水。

在自己家里被人五花大绑,只怕也只有我才能这么倒霉了。好在父母都被我送去了安全的地方,起码在这方面我是不用担心了,我暗暗觉得这一年来我实在是太衰了,如果这次的危机我还能够安稳度过的话,我一定要去找个大师来给我消消业了。

听我叫喊了这一句之后,另外那个站着的男人朝着我走了过来,他看上去比较胖,但并不是肥胖的那种,而是感觉很结实强壮,个头不高,走过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穿着一条看上去脏兮兮的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凉鞋。走到我跟前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朝着我的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

我本身就是侧躺着的姿势,所以这一下几乎完美没有任何卸力地挨了个结实。那一瞬间肚子里顿时翻江倒海,忍了几次没忍住,我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由于没有吃东西,连水也没喝上一口就被这几个人给制住了,这次呕吐出来的东西带着一股子强烈胃酸的气味,令我的整个喉咙都充斥着一种剧烈的酸臭味。

猛咳了一阵后我不敢再说话,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虽然同样都是被绑起来,但是这一次却比前两次让我感觉可怕得多,其原因竟然是因为我眼睛能够看得见对方,我知道对方的每一个动作,任何一个超出我预料的举动,我都会敏感地觉得那是要结束我的生命一般。

坐在床上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看我不吭声了,他才对边上两个人说:“把他拉起来,给他弄个凳子坐。”另外两个站着的人一人拎着我的衣服把我给拽了起来,另一人则把我房间里的一个小圆凳塞到了我的屁股底下。看样子这家伙才是这三个人当中带头的那个,也许就是先前那个高个子口中的“强哥”。

待我坐下之后,那个“强哥”就站到了地面上,走到距离我差不多一米多的位置,冲着我说道:“你,抬起头来。”语气非常冷漠,就好像我是他的犯人一样。严格来说,此刻的状态,的确也是这样。我只能抬起头来看着他,发现这人竟然瘦得出奇,整个脸颊上的皮肉都凹陷了进去,显得原本并不算大的颧骨看起来极为突出,而他的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有缝过针的痕迹,并且从这个痕迹来看,已经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他的眉毛比较短但非常浓密,眉尾的部分稀稀拉拉,不仔细看还真不好察觉那里有眉毛,也许是因为他站着我坐着的关系,他脸是平视着前方的,但是眼睛却朝下看着我,这让他的上眼皮显得比较宽大。而此人是个八字眼,就是两边眼角有点下坠,这样的人单单从相貌上看上去,会给人一种目前正在带衰的感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他的鼻梁中央有一个竹节状的凸起,这样的鼻子在骨相当中,称之为“曲节”,代表着一个人有着坚忍不拔的个性,却命中注定多小人来犯,同时有克妻的可能性。

他鼻梁两侧法令纹看上去并不深,但是却非常明显,我想那仍旧是因为此人很瘦的原因,法令纹的尾部几乎到了唇角的位置,加上他嘴巴比较窄,上下唇都比较薄,对应到男性的骨相之上,这称之为“腾蛇入口”,为“饿死之相”,是一个非常不好的骨相。而法令纹的深浅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这个人的决策力的大小。他的耳朵内部从我的角度看不见,只能看见外耳廓的部分,而上段耳波折不断,中耳到耳垂的部分有一个尖角凸起,这意味着他年幼时期曾经有过比较重大的变故,或许他额头上的那道疤痕就是这么来的,但更多可能来自于他的成长环境和家庭情况,而中耳段的尖锐凸起,则是一场他无法逃避的变故,这个变故是巨大的,大到足以改变此人的一生际遇甚至是性格,区别在于面对这个变故的时候,他的选择究竟是妥协还是抗争。

他的黑眼仁并不大,映着窗外的光线,眼仁的颜色也显得有点暗黄,下眼睑上有比较深的皱纹,左眼底下有一个非常小但颜色却很重的痣。这个痣的存在主的是小人跟是非,于是不难想象,此人的前半生,应当过得不算顺利,曾遇到过不少对他形成阻碍的人,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本身性格不算健康,于是看谁都不顺眼,于是谁都成了他的“小人”。

整体来看,此人大约在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进入我家袭击我,身在莲花堂中干的必然也是作奸犯科的事,而他既然毫不避讳地抛头露面,要么就是根本不怕我看到他的样子,要么就是根本没打算让我活着从自己家里走出去。而的整张脸的骨相看上去,是一个具备一定韬略,但长期郁郁不得志,而又不甘于现状努力挣扎,却始终无果的状态。也就是常言道的“命运弄人”的那一类。

就这么一瞥之间,我迅速在脑子里有了这样的印象,正寻思着用什么法子跟这家伙周旋的时候,他突然微微一笑,上扬的嘴角牵动法令纹,继而让颧骨上的肌肉出现一个小幅度的隆起,然后说道:“小伙子,你浓眉大眼算是宅心仁厚,额心有个柳叶状的轻微凹槽说明你理智而懂得察言观色,耳大本是有福的人,但内耳外凸,耳内还开花,败家穷苦,入不敷出。蒜头鼻下鼻尖与耳垂基本平行,说明你爱动脑筋但多是小聪明,学东西快但都是皮毛。人中较宽,嘴唇上厚下薄,算是个重情之人,下巴外凸有沟,在意人言,喜欢炫耀。”

此话一出,我大吃一惊。这套说辞,典型就是摸骨术里的说法,而且他把骨相和诠释一前一后地说出,竟然丝毫不差。而且这些情况也恰好就跟我自己本身对应得上,就在我抬头看他的那短短几秒钟,他也因此把我看了一遍。

当我正惊讶得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的时候,这个叫“强哥”的人却蹲下身子,面对着一脸惊讶万分的我说道:“就你这点浅薄的本事,也学人逞英雄抓罪犯?不巧的是,我也会。”

第118章 名字

作为一个凡夫俗子来说,当我掌握了一个比较独特的技能,而这个技能却是他人所不具备的时候,除了必要的低调之外,人们还是会希望得到他人的认可,甚至是赞许。我就是一个典型的这样的人。自打跟着杨洪军一起参与办案开始,我每次因为摸骨而提供的信息线索,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显摆炫耀,当我用最直白的语言,把别人藏在心里或许并不希望说出来的秘密公开的时候,我得到了大家赞许甚至是崇拜的眼神。

然而我是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父亲学习的摸骨,除了我们父子之外,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使用跟我们一样手艺的人。小时候也曾因为这个问题问过我的父亲,说为什么除了咱们没有人再会摸骨术,是不是这是我们家的独门绝学呀。父亲当时告诉我说,并非没有人会,只是会的人很少。摸骨术比较挑学生,大多数学生都是盲人,丧失了视觉之后,其他的感官尤其是触觉会比明眼人更加敏锐一些,手指的触摸是直通师傅们的心灵的,这就是为什么盲人界总会出很多摸骨大师的原因。

所以像我这样明眼人学摸骨的,可谓是少之又少,连盲人师傅懂摸骨的我都没见过,于是当眼前这家伙突然跟我说起我的骨相的时候,心里的那份惊讶也就不言而喻了。

可能是看我半张着嘴巴久久说不出话,这个精瘦的中年人露出一丝得意的表情,然后对我说道:“小子,很意外对吧,我也会摸骨术,我也和你一样并不是盲人。知道今天找你,是为什么吗?”我沉默不语,因为我想我知道他们为了什么,可是我不能说,害怕说出来正好给了对方一个对付我的理由。

“强哥”说道:“你很是聪明,昨天收到了我寄给你的包裹,当天就让你父母离开了,既然如此,咱们也别绕弯子了。早在组织盯上你的时候开始,你就注定了是死路一条,之所以昨天才以这样的方式正式告诉你,是因为我也接到了要求,尽量留你一名,不过你必须就从此跟了我们走,将来只当你没有这个家,重新生活,作为交换条件,我们可以保证不再为难你的父母。”

强哥半弯下腰,几乎跟我鼻尖对鼻尖地说道:“送去警察局就安全吗?那里和这里一样,只有四面墙和一个屋顶罢了。你好好合作,父母就太平无事,只要你答应跟着我们一起做事,今后虽然见不到父母,但能够知道他们可以安度晚年,我不觉得你有更多的选择,所以你也没有考虑的必要。”

他的话听上去非常霸道,似乎那意思就是代替我已经做了决定一般,这个决定我显然不能接受,且不论他给我的条件即便是比现在好上千万倍,就单单凭借着我对莲花堂的了解,知道这个组织的黑暗之处,我就不可能答应他。但对方的架势,似乎是非如此不可,头晕脑胀之下,我飞速地在脑子里盘算着,试图用点什么方法来化解,既然对方是要我的能力,那么在我没有正式答应或者拒绝之前,应该还不会对我怎么样。

于是我岔开话题地问那个强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拉我入伙,我只是个小小的按摩师而已,我能帮上你们什么忙?这句话一出口,先前那个踹了我肚子一脚的家伙就说道:“你嚷嚷个啥,你说俺们是啥人?你这不明知故问吗。你也别装模作样说你是个按摩师,你的底子,俺们这些天都已经摸得透透的了,你跟你那老不死的爹,不就是打着按摩推拿的幌子,给人摸骨断命,想方设法跟俺们作对的人吗?”

这家伙脾气不太好,一边说,一边伸腿在我的脚肚子上不轻不重地踢着。他似乎连普通话都不会说,嘴里念叨的,全都是一些方言。好在这种方言和普通话大多只是音调上的区别,仔细听还是能基本听懂。于是我抢白道,你们要拉我入伙,起码要告诉我你们是干什么的吧?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入你们的伙啊?

那家伙又踢了我一脚,这次稍微用力一些,令我的脚肚子隐隐生疼,他骂道:“你这鳖孙,跟俺们装蒜不是?书里边那朵红莲花你是瞎了是不是?还问俺们干啥的。”我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状,知道这时候装作不知道这个组织显然是行不通了,搞不好还得挨揍,于是我长长地“噢~”了一声,然后说道,原来你们就是这个组织的人啊,莲花堂嘛!你干嘛不直说啊!

本以为我这种装腔作势能够避免挨揍,可那家伙听到之后,竟然冷笑了一声,然后又一脚踹了过来,这回他的脚锋偏高,并没有侧踢,而是用一种类似于蹬踏的动作,踹到了我右侧的肩膀上。我手脚被绑,本来能够坐直了都挺费劲的,这一下虽然并没有很重,但却让我失去了重心,我歪歪斜斜地朝着左边倒下,嘴里发出惨不忍闻的惨叫声“哎呀~~~!”

其实并不痛,我故意如此,因为我的房间在二楼,我的窗户又是临街的。而此刻的我就坐在窗户底下,周围的街坊都基本上是看着我长大的,随便一转头都能看到好几个熟人,我故意大声叫喊,一方面避免了直接喊救命而给自己带来皮肉之苦,一方面也能够起到提醒周围街坊注意的作用。

当然我并不确定那真的有作用,毕竟现在的时间正是大家热火朝天的时候,手里做着事的人大多听不见这些响动,而且我刚刚才叫了一声,就被另外那个人一下子捂住了嘴巴,抡起拳头作势要打我,但却只是在吓唬我。

踢到我的那个口音娃嘲讽地说道:“你这鳖孙,还棉花糖,俺看你还是个棒棒糖呢!”我回答他说,不是棉花糖,是莲花堂!本来还想补上一句“你是不是耳屎没挖干净”之类的话,但还是不要去找死的好。

那家伙说道:“俺告诉你小兔崽子,别给俺们整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中不中?俺们忠义芙蓉会啥时候改叫棉花糖了,俺就说这阵子怎么派一个人抓一个人,肯定是你小子跟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帮着那杨洪军搞事情吧?”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那个“强哥”喝止住了,只听强哥大声斥骂道:“你跟他废那么多话干什么,你这嘴漏风是不是,什么都往外说,你是不是想像唐老鸭那样,被人拔了气门?”强哥的语气充满威严,他这么一喝止,那个口音娃立马就不说话了,但是还是在边上气鼓鼓的,好像是对于自己遭受的这一顿斥责感到不服,但又不敢反抗一样。而另外那个就比较有趣了,他至始至终话都很少,既不会主动向我问话或者做点什么,也不会帮着强哥训斥那个口音娃,感觉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唯那个强哥马首是瞻的人。谨小慎微,害怕做错什么事情。

强哥骂完之后,转过头来瞪着我,那本身就下垂的眼角因为鼓起眼睛看上去显得更加奇怪。他对我说道:“臭小子,我这傻弟兄口无遮拦,一不留神就让你知道我们组织的名称了,不过那也没关系,今天你要么就加入到组织当中来,成为我们的一员,歃血兄弟,要么你就脑子里记着这个名字,带到坟墓里去,负责任地告诉你,倘若你今天不答应,你没办法活着离开。”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遭受到这样生命的威胁,也不是说话最狠的一次,但我隐隐感觉对方可能真的不是在虚张声势。为了保住我的小命,我开始跟这个强哥插科打诨,问他道,好吧,你们刚刚说的这个忠义芙蓉会,需要我来干什么,既然你知道我会摸骨,为什么还要招揽我这么个人来跟你抢生意?你岁数比我大,刚刚听你分析我的骨相,觉得你的功力更是远胜过我,既然这样,把我拉入伙有什么意义?

强哥好像有点不耐烦,但被我恰到好处地拍了个马屁,看上去还是有点暗爽的。他冲着我嚷道:“你哪那么多问题,我刚才已经说了,你觉得你有更多的选择吗?至于为什么拉你入伙我怎么会知道,你当是我想招揽你吗?这都是上头的吩咐,我只需要落实就行了。将来你加入我们,你也会跟我一样,少问,多做。”

做什么?绑人杀人?强拉人入伙?干这种事你叫什么忠义芙蓉会啊,这算是哪门子的忠义?我本身就是想要插科打诨拖延战术,好让我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对策,所以这句话,也算是一下子就脱口而出了。

强哥听我这么说,斜眼轻蔑地看着我,然后说道:“忠义芙蓉会这几个字,你别一次一次给我挂在嘴边,我可告诉你,就算你今天答应了入伙,我们动手宰了你,跟上头说你不答应也就是了。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是替天行道的人!”

强哥这句话大义凛然,颇有种骄傲感,却让我心里摇头,觉得这人性的扭曲实在太严重。

第119章 扭曲

回想起先前遇到的那些莲花堂…不,此刻应当叫做“忠义芙蓉会”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犯罪手法有高低,手段也有所不同,但细想起来,却有不少共同之处。

首先这些人都不怕死,或者说不怕事。在决定犯案的时候,就没考虑过自己被抓后的结局,甚至觉得自己被抓是因为运气不好,而并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其次他们都非常冷血,并非为了杀死对方而取乐,都是因为被所谓的“上头”指派命令任务,从而杀人,这些凶手本身跟受害人之间,并无丝毫个人恩怨。再者,他们的人性跟价值观都在某种层面上严重地扭曲,比如眼前的这位强哥,之前忠义芙蓉会犯下了那么多恶性案件,严重影响社会的和谐,在他看起来,竟然是在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倘若杀人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一种必要方式的话,那么杨洪军也不必被隔离审查了。这些人的原则当中,藏匿着一种非常深切的“除恶即是行善”的概念,而这里的善与恶,却并非由他们自己思想当中判断的,而是组织上告诉他们的。

这种以宗教洗脑模式来操控他人,应该算是典型的邪教团体了。早前在调查这个组织的时候,因为没有掌握确切的称谓,加上江湖上对这个组织所知不多,传闻也少,于是我们就一直以“莲花堂”作为代称,如今看来,这“忠义”二字被冠在这个组织的正式名称上,显得多么讽刺。

而更加讽刺的是眼前的这三个人,我突然开始有点同情他们,倘若一个人的价值观并未扭曲的话,但凡有点常识的人,也都会察觉到这当中的不对劲。这就好像许多年前的一个所谓邪教组织,为了示威而在大庭广众之下自焚一样,以伤害他人或自己身体的方式来引发关注,而这些一厢情愿的人们,只不过是被背后少数几个“明白人”无情操控的棋子罢了。

心头闪过一丝怜悯,但我深知这番话决不能说出来。眼前的这几个虽然算得上是这个邪教组织的受害者,但终究也是越过了法律的底线,做着有害社会的事情,即便是要同情,也需要放到他们遭受到法律惩罚之后,只不过对方这么逼迫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命活到那一天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不免心里感觉非常不甘心。于是我反抗地说道,强哥,你说你们是在替天行道,这行的是哪门子道?咱们不说你们这组织除此之外到底做过多少这类事情,单单是我自己,算上今天,已经是第三次被你们组织的人绑了,第二次在自己家被你们组织的人袭击了,如果你们伸张正义的方式就是付诸于这样的暴力的话,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也许从一开始就选错了呢?

强哥大概是没料到我事到如今还敢跟他对立着说话,显得有点诧异。此人单论骨相谈不上好坏,可是从中科院看出,他其实跟我之前接触的每一个忠义芙蓉会的人一样,早期都有非常偏执的人生经历,所以不得不说,这一类人加入这个组织,也的确算得上是物以类聚。

强哥愣了几秒后对我说:“臭小子,本来你还这么年轻,手上又有本事,就这么死了,的确是一件可惜的事。可是你大概不知道,如今虽然科技发达,时代先进,但其根本上,仍旧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当你日子过得好了,你就会忘了那些比你差的人,差很多的人。许多人比一般人明白得早,就会做事情不择手段,多少人前辉煌,背后龌龊的人?”

强哥说得有点激动,那感觉就好像鬼子刚刚扫荡了他们村,他多么义愤填膺地马后炮一样。虽然话还是有些道理,但他忘记了,他们也正是那种做事不择手段的人。

他接着说道:“当一些矛盾得不到解决,暴力就成了唯一的方式。如果你不比他人先采取暴力的话,遭受暴力的人就会是你自己。”他伸出手指,在自己脑门上的那个伤疤处敲了敲说:“我童年的时候,因为手上而导致这里多了一道疤,那时候颜色比现在深得多,看上去也吓人得多,从此以后我在同龄人当中就成了被嘲笑的对象,有时候还会被欺负,被骂丑八怪,说我是怪物之类的。我从小就一直忍,直到有一天我忍不下去了,别人打我的时候,我反抗,跟他对打,我不顾自己挨了多少拳头,反正就是拼命,最后人家害怕了,落荒而逃。”

强哥顿了顿说道:“那场打架我虽然也没讨着便宜,但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当你比别人更斗狠,你才有机会生存下去,否则你永远都是别人嘴里的肉,今天或许只是欺负你,将来也许就会杀了你。”

“太偏激了!太偏激了!”我忍不住大声叫喊起来,我承认我小时候也曾经遇到过和他类似的情况,我也会被比我大的孩子欺负,我也会怀恨在心,并想方设法去报仇,但那仅仅只针对某个人,而不是所有人。不过当我喊出来以后也后悔了,我这又是何必,眼前此人但凡能够听得进别人的劝诫,也绝不至于走到如今的这一步。其实我心里明白,他并非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为错得有多荒唐,只是他已经错已至此,没有退路,索性就一错到底,当这样的思想出现在他的脑子里的时候,就等于是钻进了牛角尖里,前方的路越是狭窄,他就越是要一条路走到黑,走到死。

果然我的突然叫喊,再度遭来了一顿拳打脚踢,不过下手却并没有非常重,打我的人仍旧是那个口音娃。我挨揍之后,那个强哥一把推开他骂道:“我在说话你动什么手?净他妈瞎捣乱,给我滚到楼下看住窗户去!”

口音娃满脸不爽,但不敢发作,只能悻悻地去了。于是从他这句话,我得到了一个信息,这三个家伙是从楼下的窗户翻进来的。我迅速回想了一下一楼的窗户,其中一侧是靠近大街的,天亮之后人来人往的,而且如果窗户被人撬开,街坊们早就冲进我家里抓贼来了,所以必然不是靠大街的这一侧。另一侧则是卫生间和吃饭的房间,这两个地方也都是有窗户的,不过吃饭的房间和厨房是连在一起的,上次我在家被那个穿袍子的男人袭击之后,我妈就专程找人来把窗户加上了一个防盗网,以防止有人从窗户翻进来,这么说来,能够进出我家的,就只有卫生间的窗户了。

卫生间的窗户外面是我们家屋子后面的小坝子,只有区区几个平米的大小,以前还没改天然气的时候,那个地方是用来堆煤的,现在那地方就放了一些我家的泡菜坛子,有个小木门遮挡,但是没有上锁,也就是说,如果有人从小木门进来的话,是可以直接走到我家卫生间的窗户底下的。

但是卫生间的窗户是从里侧上锁的,并且贴了不透光的窗花纸,想到此处,我觉得这里多半就是这三人进入的口子,那窗户虽然上了锁,但毕竟是老窗子,稍微用个什么铁丝一钩,还是能比较容易地撬开。

不过我家背后也是有许多街坊的地方,想要完全不被人发现地潜入,应该不太容易,所以我断定这三人是在天亮之前就偷偷摸进了我家里,那时候外头都还没人。而之所以没有趁着我还没起床就潜入我的房间,想必一来是因为我的房门上了锁,他们想要打开可能不太轻松,二来这个强哥知道我是学摸骨的,想必也知道我是有出晨功的习惯的,如果撬锁的话可能会惊醒我,到时候我喊起来,在夜晚那声音可就能传出去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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