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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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下到一楼,心神不宁。他决定查看一下信件让自己安静一下。俯下身段操心家务事里的小细节,这令他非常厌烦,但是自从有了夏娃后,他便辞退了之前雇的那位负责做这些琐碎事的秘书。

  他计算了罗歇加班的时间,还有里娜后面带薪休假的时间,算小时薪酬算得他头晕脑涨,必须再算一遍。在他还趴在纸上的时候,夏娃已出现在大客厅里。

  她风采照人。她穿着一件金属箔片嵌饰的黑色露肩长裙,颈部以一条珍珠项链作为配饰。她向他俯下身子,从她那暗白的皮肤上,他闻到了他刚送给她的香水的味道。

  她向他微笑着,拉起了他的胳膊。他坐进奔驰的驾驶座,几分钟后,便开到了圣日耳曼森林,林中满是被温柔夜色吸引而来的散步者。

  她走在他身边,头倚在他的肩膀上。他们起先并没有说话,接着他开始对她说起早上的手术。

  “去你妈的……”她哼唱道。

  他带着半分愠怒闭上了嘴。她抓起他的手观察着他,似乎被逗乐了。她提出到一条长椅上坐坐。

  “里夏尔?”

  他似乎走了神,她不得不又叫了他一声。他来到她身旁坐下。

  “我想看看海……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想。我喜欢游泳,这你知道的。一天,就一天,看看大海。然后,我会为你做你想要我做的任何事……”

  他耸了耸肩膀,解释说问题并不在这儿。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跑掉……”

  “您的保证一文不值!再说我想要您做的您都已经做了!”

  他摆出一副发怒的样子,让她不要再说了。他们又继续走了一段,一直走到河边。一帮年轻人正在塞纳河上玩帆板。

  她突然叫了声:“我饿了!”作为回应,里夏尔提出带她到附近的一家餐馆吃晚饭。

  他们在一个露天棚架下坐了下来,一位服务生过来听他们点单。她吃得津津有味,他却几乎没有碰盘里的菜。在掰开一只龙虾尾巴时,她费了很大的劲,恼火之余她像孩子似的扮了几下鬼脸。他禁不住笑出了声。她也笑了起来,可里夏尔的脸又拉了下来。他想,我的上帝,有时候,她看上去倒挺幸福的!真是难于置信,太不公平了!

  她留意到拉法格态度的变化,决定借机发挥。她打着手势让他把身体贴过来,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了起来……

  “里夏尔,听我说,那边那个服务生,从咱们开始吃饭起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我。我等会儿就把这事给了结了……”

  “闭嘴!”

  “真的,我等会儿去洗手间,顺路就跟他约上,接着我马上就找个树丛钻进去。”

  他把身子从她旁边移开,她仍继续小声地说着,声音越说越响,一边说一边冷笑。

  “不行?你不愿意?你藏起来,你什么都能看得到,我会想办法靠近你的。看那家伙,他真是想得眼馋呢……”

  他朝她吐了口烟,烟雾喷了她满脸。但她就是不肯闭嘴。

  “不行?真不愿意啊?就像这样,我把裙子撩起来,利索完事,一开始的时候,你不是挺喜欢这样的吗?”

  “一开始的时候”,确实,里夏尔把夏娃带进过树林——樊尚森林或者布洛涅森林——强迫她委身于夜行的路人,他藏在矮树丛中,观察着她堕落的样子。后来,因为担心会突然有警察来巡视,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他才租下莫鲁瓦戈多大街的那套公寓。从此,他定期让夏娃去那里卖淫,一周两次或三次。这足以平复他的怨恨。

  “如今,”他说,“您主动想干这种不堪的事了……您都快让我同情您了!”

  “我才不相信你呢!”

  他暗想道,她想激怒我,她想让我以为,她在我给她造成的沉沦生活中自得其乐,她想让我以为,她很安于这样堕落下去……

  她继续着她的游戏,甚至大胆朝服务生的方向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服务生的脸刷一下红到耳根。

  “来,我们走吧!这一切折腾得够久了。如果你真这么想‘取悦’我,我们明天晚上就去赴约,或许我还会请您在人行道上站站街……”

  夏娃笑了,她抓起他的手以免失去风度;他知道所有这些明码标价的投怀送抱对她而言是何种痛苦,他也知道每次强迫她出卖肉体时她遭了多少罪——偶尔,当他从公寓的双向镜窥视时,她的双眼会噙着泪水,她的脸会在压抑的痛楚下扭曲变形。而她的痛苦是他幸灾乐祸的源泉,也是他唯一的安慰……

  他们回到了勒韦西内的别墅。她跑进花园,敏捷地除去衣衫,跳进游泳池,开心地叫着。她在水中嬉戏,时而还会憋住气在水下消失片刻。

  等她从池里出来时,他用一块大浴巾将她包了起来,用力为她擦拭。她望着星空,任由他擦来擦去。随后他将她送回套房,就像每天晚上那样,她躺到席子上。他准备着烟斗和鸦片的油丸,为她递上毒品。

  “里夏尔,”她喃喃地说着,“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浑的浑蛋……”

  他静候着她用完一天的量。在这件事情上压根不需要强迫,她嗜毒成瘾,很长时间以来就已经是这样了……

  *

  渴之后是饿。除了干涩的喉咙,除了被尖锐的碎砂石磨裂的双唇,在你的腹部,又弥散开深深的剧痛,仿佛有些手在拧着你的胃,使你的胃极度酸疼,不断痉挛……

  好几天了,是啊,这么难受,必然是要过这么久的,好几天了,你一直困在这间斗室里。一间斗室?不……现在你觉得关你的这个房间相当宽敞,尽管你不能确认这一点。你的叫喊从墙面传来回声,你的双眼也已经习惯了黑暗,这差不多就能使你“看到”你这所牢房四墙的位置了。

  你不断地说着胡话,无休无止地说了几个小时。你萎靡不振,躺在你那简陋的床上,也不再起身。有时候,你会冲着锁链发狂,你啃着上面的金属,发出野兽般的嗥叫。

  你曾经看过一部电影,一部关于狩猎的纪录片,画面让人徒生怜意。一只狐狸的一条腿陷在陷阱里,它咬断自己的皮肉,一块一块地扯开,直到从陷阱中挣脱。结果,狐狸终于可以逃脱了,但废了条腿。

  而你,你不能咬断自己的手腕或者脚踝。这些地方依然在渗着血,因为皮肤和金属不断在摩擦。又烫又肿。要是你还有余力思考的话,你会担心坏疽,担心感染,担心会从四肢开始,全身腐烂。

  但是你想的只是水,激流,雨水,任何可以用来喝的东西。你要费尽力气才能排出尿来,每一次排尿,肾部的疼痛都会更加强烈。一种灼烧感下坠到你的下体,长时间挥之不去,使你在排尿时只能排出几滴热的尿滴。你躺着的地方遍布了你的排泄物,它们贴在你的皮肤上,变干变脆。

  很奇怪的是,你的睡眠却异常平静。你疲惫不堪,所以睡得香沉,但是梦醒后又是残酷的现实,眼前尽是幻象。一些可怕的生物在黑暗中窥视着你,随时准备跳到你的身上,咬噬你。你觉得听到了脚爪在水泥地上的摩擦声,一些在黑暗中等待的老鼠,它们正用泛着黄光的眼睛窥伺着你。

  你呼唤起亚历克斯的名字,但叫声只能变成嗓子里的一声摩擦。要是他在这里,他肯定会扯掉锁链,他肯定会知道该怎么做。亚历克斯肯定会用他那乡下人的小聪明找到办法。亚历克斯!在你失踪后,他应该到处找你。你失踪多久了?你什么时候失踪的?

  然后,他来了。是某个白天或者某个夜晚,这已无法弄清。正对着你的那个方向,有扇门打开了。一块长方形的光射了过来,你被刺得睁不开眼睛。

  门又关上了,但他走了进来,他一出现,牢房的空间仿佛一下子就变满了。

  你屏住呼吸,留意听着哪怕是最微小的动静,你贴墙蹲着,就像一只被突如其来的强光惊到的蟑螂。你不过是被一只饱食终日的蜘蛛困起来的虫子,他将你储存起来作为今后的备餐。蜘蛛捕获你,是要等到他想品尝你的血时,可以安安静静地享用你。你想象着它毛茸茸的腿,它那瞪得溜圆、无情的双眼,它那柔软多肉的腹部像带着一层凝胶似的不断颤动,还有它那黏满毒液的钩爪,而他那张黑嘴将会把你的生命吸食殆尽。

  突然,一盏大功率的探照灯照得你什么也看不见。你在这儿,在你就将面临的死亡的舞台上做唯一的演员,你已经装扮好等着最后一幕演出。你渐渐分辨出,在你正前方三四米处的一把椅子上,有一个坐着的模糊身影。但是探照灯光束形成的逆光使你无法看清这魔鬼的面容。他跷腿坐着,双手顶住下巴,木然地注视着你。

  你使出超人的气力挺起身子直直地跪着,做着祈求的动作向他要水喝。你打着磕巴将一个个字吐了出来。你将双臂伸向他,哀求着。

  他没有动。你结结巴巴地说出你的名字——樊尚·莫罗,错了,先生,搞错了,我叫樊尚·莫罗。然后你就昏过去了。

  当你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了。于是,你知道没有希望了。探照灯还在亮着,你看到了自己的身体,皮肤上长出了水疱,化出了脓,各种污垢积成了一条条长纹,锁链的擦伤,干掉的大便在你腿上涂满斑驳的色彩,你的指甲已经长得变了形。

  强烈的白光让你流下泪来。又过了很久,他回来了。他重新坐到椅子上,面对着你。他将一个东西放在脚旁,你立刻就辨认了出来。一个罐子……装着水?你正用膝盖撑着,低着头四肢伏地。他走了过来。他将罐里的水一下全倒在了你的头上。你舔着地上的那摊水。你双手颤抖着捧起水浇向头发,水于是向下淌了下来,你用手掌接住水不停地舔着。

  他又去拿来一个水罐,你这次贪婪地将水一口气喝光。接着,在你的腹部,就像打通了一条通道一样划出一阵疼痛;在你的身下,一条轨迹长长的液状排泄物涌了出来。他看着你。你并没有转身贴到墙边躲开他的眼神。你蹲在他的脚下,这样你感觉更为放松,还带着一种饮水后的幸福。你什么都不是了,只是一只渴了、饿了、受了伤的野兽。一只叫做樊尚·莫罗的野兽。

  他笑出了声,你在树林里曾听到过的那种孩子般的笑声。

  他常常来给你带点喝的。他在你看来非常高大,在探照灯的逆光下,他的身影占据了整个房间,身影巨大得令人心惊。但是你不再感到恐惧,因为他让你喝水;你想,这应该是他想让你活下去的信号。

  后来,他带来了一个白铁皮饭盒,里面装满了泛着红色的糊状物,还漂着些肉丸。他一手伸进饭盒,一手抓起你的头发让你的头向后仰去。你在他的手里吃着,吮着他那流满汤汁的手指。味道真好。接下来他让你独自吃饭,你俯趴在地,脸的一半浸到了饭盒里。你的主人刚才给你的这些猫粮狗食一样的饭菜,你吃得一点也没剩下。

  一天又一天,始终是同样的糊状食物。他走进你的牢房,给你饭盒和水罐,看着你狼吞虎咽。然后他就走了,每次都是笑着走的。

  慢慢地,你恢复了力气。你省下一点水,用来洗洗身体,你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排便,在那块漆布的右侧。

  希望重新浮现,但这希望显得那么狡诈——主人在乎你……

  *

  亚历克斯猛地惊醒。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打破了石灰质荒地的宁静。他看了看表——早上七点。他打了个哈欠,嘴上黏糊糊的,舌头因为酒精的依附变得沉重——为了能产生睡意,他在昨夜灌下一瓶又一瓶啤酒和杜松子酒。

  他抓起望远镜,将镜头对准公路。荷兰游客那一大家子正挤在一辆路虎上,孩子们拿着桨板和捞鱼勺……看来是出海的一天。年轻的母亲穿着一身比基尼,她那沉甸甸的乳房紧紧地顶着泳衣那细薄的衣料。晨勃使亚历克斯痛苦万分……他有多久没碰过女人了?至少有一个半月了吧?是的,最后一次是和村子里的一个姑娘。似乎已经很遥远了。

  她叫安妮,是儿时的一个玩伴。他仿佛又看到了她,红褐色的头发扎成辫子,站在学校的操场上。另一种生活,差不多已被遗忘的生活,庄稼人亚历克斯、乡巴佬亚历克斯的生活。就在突袭银行之前不久,他去看望父母,他们还是那副泥腿子的模样,他们啊!

  一个下着雨的午后,他开着车,一辆发出强劲轰鸣声的福特,进入农庄的院子。他的父亲正在屋子台阶上等他。亚历克斯对自己的衣服和鞋都深为自得,这身使他焕然一新的行头让他摆脱了不合时宜的乡土气息。

  他的父亲倒是略有些不满。这不是个干净的行当,拿着从村里练出的蛮力到夜店里做事。可回报应该还是挺不错的——儿子他还真有了点气派!他双手的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这令父亲感到惊讶。他勉强挤出一道表示欢迎的笑容。

  他们两人面对面地坐在厅里。父亲拿出面包、火腿、馅饼和一瓶红酒,接着他自己便开始吃了起来。亚历克斯只是点起一根烟,放下了用来当作酒杯的芥末瓶。母亲安安静静地站着,看着他们。旁边还有路易和热内,农庄里的两个小伙子。跟他们有什么可谈的呢?谈现在的天气,谈未来的天气?亚历克斯站起身,深情地拍了拍父亲的肩膀,便出门走到村子的大街上。一户户人家的窗帘都在悄悄掀动——人们偷偷看着流氓从自家门口经过,巴尼家的儿子……

  一走进“运动咖啡馆”,亚历克斯便给在场每一个人买了一杯酒,想把大家都给镇住。几位老人正在打牌,他们用拳头有力地敲着桌子,尽兴地玩着;两三个小男孩在一架弹子机前相互比试。亚历克斯对自己的成功感到骄傲。他一只手一只手地握过去,为所有人的健康一饮而尽。

  在大街上,他碰上了莫罗太太,樊尚的母亲。曾经,她是位美丽的夫人,身材颀长,举止优雅。但自从儿子失踪后,她便顿时消沉起来,身材变得干瘪,穿着打扮也总是邋里邋遢。她正佝着背,步履拖沓地去消费合作社买东西。

  每星期,她都会到莫城警署去,询问寻找她儿子的情况进展如何。四年了,再也没有指望了。她在各家报纸上无数次登过带有樊尚照片的寻人启事,毫无效果。警察已经对她说过,在法国,每年有上千起失踪案,通常的情况是,永远发现不了任何线索。樊尚的摩托车就停在车库,警察经过仔细检查后还给了她。上面的指纹都是樊尚本人的。车子被人发现倒在一个斜坡上,前轮扭曲变形,车油也完全用尽……在树林里,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亚历克斯在村里过夜。这天是星期六,晚上有场舞会。他看到了安妮,她还是红褐色的头发,只是浓密了一些,她在邻村的豆类罐头制造厂里工作……亚历克斯和她跳了一首慢曲,接着就将她带进了紧靠在附近的树林。他们走到他的车里,躺在放倒的座位上,手脚不便地做起爱来。

  第二天,在吻过两位老人后亚历克斯就离开了。一周后,他袭击了一家农业信贷银行,枪杀了警察。村子里所有的人都保存了当时的报纸,头版上有亚历克斯的头像,此外还有警察一家的照片。

  亚历克斯拆开绷带,伤疤带着热度,伤口鲜红。他把他朋友给他的粉剂喷洒到大腿上,然后又重新开始包扎,他换了新的敷料纱布,将纱布绑得很紧。

  他的阴茎一直耸立着,似乎它也十分痛苦。他一边想着安妮,一边疯狂地手淫。他不曾有过多少女人。得付钱她们才肯。樊尚在的时候,情况则要好得多。樊尚泡女孩都是一群一群的。他们常常两个人一起去舞会。樊尚邀请周围所有的时尚少女和他跳舞。亚历克斯则坐在吧台,喝着啤酒。他看着樊尚行动。樊尚向女孩们微笑,笑容俊美。他就像天使那样极易得到别人的信任。他用脑袋做着可爱而又诱惑的动作,双手则沿着她们的背部游走,从腰部到肩膀,轻轻摩挲。他把她们带到吧台,将她们介绍给亚历克斯。

  如果一切进行顺利的话,亚历克斯便跟着樊尚沾光,但不是每次都能奏效。有些女人免不了要扭捏作态一番。她们不喜欢亚历克斯,他这么强壮,就像只浑身是毛的狗熊,彪悍,结实……不,她们更偏爱樊尚,身材娇小,皮肤光滑无毛,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她们喜欢樊尚和他那张漂亮的小白脸!

  亚历克斯一边自慰一边迷失在回忆中。他的记忆像一幕幕不停变化的闪回片断,所有那些他们曾分享过的女孩,一个个排着队快速掠过他的眼前。他想,樊尚,樊尚这个浑蛋把我给抛弃了,他也许正在美国,跟一帮女影星瞎搞呢!

  就在床边,石灰墙面上有一张裸女的照片——一张挂历图——作为装饰。亚历克斯闭上眼睛,精液流在手里,热气腾腾,浓郁丰盛。他用块纱布擦干净后,便下楼来到厨房,烧了份很浓的咖啡。趁着烧水的时候,他拨开那堆堵满了水槽的脏盘子,将头放在水龙头下冲了起来。

  他一边嚼着一块上次没吃完的三明治,一边端着热气腾腾的碗,慢慢地喝着咖啡。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室外热得令人窒息。亚历克斯打开收音机,听法国广播电台里德鲁克主持的游戏节目“钱箱”。他根本不关心什么“钱箱”,但是听那些可怜的参与者答题还是非常有趣的,这些家伙回答不上来“钱箱”里的数额,于是和节目组承诺、他们又垂涎的那笔钱失之交臂……

  他不关心,因为他可没有把钱弄丢。在他的钱箱里——应该说不是个箱子,而是个袋子,里面有四百万。一大笔钱。他将那一捆捆的钱数了又数,崭新的钞票,可爱至极的钞票。他查过字典,看过钞票上绘的这些头像都是些什么人。有伏尔泰,帕斯卡,柏辽兹,自己的头像被印在钞票上感觉可真怪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也成了钱的一部分!

  他躺在沙发上,又玩起了游戏,由两千多块小图组成的拼图游戏。朗热城堡,都兰地区的一座古堡。很快就要拼完了。他来这里的第一天,在阁楼上发现了几箱海勒模型(2)。他用胶、漆和移印图案搭造出斯图卡轰炸机、“喷火”战斗机和一辆车——斯柯达希斯巴诺苏莎1935。这些模型就在不远处,经过精心的喷漆涂色后,它们被用塑料支架撑住放在地板上。后来,因为找不到模型了,亚历克斯便自己造出他父母的农场,两幢房子,房子周边的搭建物,篱笆……一根一根粘在一起的火柴,拼成了一幅笨拙、稚气却令人触动的模型作品。然后只缺一辆拖拉机了——亚历克斯用一块纸板剪了出来。接着,他更加仔细地在阁楼上找了一遍,于是他发现了这块拼图。

  他藏身的农舍是他一位朋友的,这个朋友是他在夜店里当保安时认识的。在这里可以过上几个星期,都不必担心会有某个好奇的邻居贸然来访。朋友还为他办了张身份证,但是后来亚历克斯的头像辨识度已经很高,法国各地的警察署里应该早就张贴了他的照片,外加一个特别的标注。警察痛恨有人杀他们的同行。

  拼图中有几块顽固地拒绝贴合在一起。这是块湛蓝的天空,很难将它们还原。城堡的小塔、吊桥,这些拼起来都很容易,但是天空呢?空空荡荡、平平静静,令人迷惑……亚历克斯怒了起来,他笨手笨脚地将拼图打乱,不断地重新拼接,接着又将其毁掉。

  在地板上,就在他放拼图的那块木盘旁边,一只蜘蛛正在慢慢地爬着。这是只矮胖的令人生恶的蜘蛛。它挑中了一处墙角开始织网。蛛丝有节奏地从它那圆滚滚的腹部流了出来。它跑来跑去,聚精会神,勤勤勉勉。亚历克斯点上一根火柴,烧掉了它刚织好的那片网。蜘蛛非常惊慌,它四处观察着,警惕潜在的来犯之敌,因为它的基因无法让它理解火柴这个概念,于是它又重新开始工作。

  它不知疲倦地织着网,结着线,它利用墙上的每一处木刺,将线牢牢地挂在粗糙的墙面。亚历克斯捏起地板上一只死蚊子,扔进刚刚织好的网里。蜘蛛急忙扑了上去,在这个突兀而来的东西旁转来转去,却看不上眼。亚历克斯明白它无动于衷的原因——蚊子是死的。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来到台阶上,轻轻巧巧地抓住了一只藏在瓦片下的夜蛾。他将这只蛾子扔进了蛛网。

  夜蛾被粘在网线上,不断挣扎。蜘蛛毫不犹豫地跳了出来,用它那粗大的腿将猎物的身体翻转过来,又织起茧将蛾子团团裹住,随后便将它放进墙面上的一块凹陷里,作为未来某顿美餐储备起来。

  *

  夏娃坐在梳妆台前,注视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这是张孩子般的脸,一双大大的杏眼透出忧郁的眼神。她用食指轻拭下颚的肌肤,她感觉到了骨头的坚硬,下巴的突起,隔着丰润的双唇还能触到牙齿的起伏。她颧骨高耸,鼻子微翘,这是只形状精巧、曲线完美的鼻子。

  她轻轻地扭了一下头,将镜子往侧面移了移,看着自己的模样,她不禁露出副奇怪的表情,这表情使她本人也颇为惊讶。一种无法掩饰的完美,她那不适的感觉全是因为这四射的魅力。她没见过哪个男人会抗拒她的容颜,会对她的眼神无动于衷。没有,没有哪个男人能看得穿她的神秘——她的一举一动都伴随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韵,将她的动作笼罩上一层迷人心魄、飘忽不定的云彩。她能将所有那些男人都吸引过来,引起他们的关注,唤醒他们的欲望,玩弄他们的不安,只要她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这种不加任何掩饰的诱惑力却使她内心有一种矛盾的平静——她本想将他们推开,把他们赶跑,摆脱他们,引起他们的反感,然而,她无意识地散发的魅力,也正是她唯一的报复手段;可是虽然这魅力屡试不爽,报复的效果却微不足道。

  她化好妆,随后从画架盒里取出画架,将颜料和画笔一一放好,开始在画布上继续她未完成的画作。这是一幅里夏尔的肖像,画里的他身材粗壮、形象粗俗。他男扮女装,坐在吧台旁的高脚凳上,双腿分开,嘴上叼着根烟斗,穿着条玫瑰色长裙,套着黑色的吊带袜,脚上是一双紧紧挤着脚的高跟鞋……

  他嘴巴大张地笑着,神情显得傻里傻气。他那两只怪诞的假胸里填满了布料,可悲地垂在松软的肚皮上。他的脸经过一种近似于病态的精雕细琢绘制而成,最引人注目之处就是那只酒糟鼻……看到这幅画,人们自然会联想到这个可怜的怪人的声音,那应该是一种嘶哑低沉的嗓音,粗俗女人在疲惫时发出的那种声音……

  *

  不,你的主人没有杀你,后来你对此感到遗憾。现在,他对你倒是更好了。他刚刚用水管为你冲了个澡。他用根浇花的管子接上温水喷在你的身上,甚至还给了你一块肥皂。

  探照灯一直都亮着。原本的漫漫长夜变成了刺眼的白昼,冰冷的、无休无止的、人造的白昼。

  主人过来看你,他坐在一把椅子上,正对着你,他会待上长长的几个小时,仔细观察你的一举一动。

  这种“观察课”刚开始时,你一句话也不敢说,害怕引起他的怒火,害怕因为犯错而再度遭受黑夜和饥渴的惩罚,当然你也根本弄不清会犯什么错,似乎你就必须吃苦受罪。

  后来你终于鼓起了勇气。你羞涩地询问今天是几号了,想弄清自己已经被关在这里多久。他毫不迟疑地微笑着回答你,十月二十三日……你成为他的囚徒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两个月来你在这里忍受饥渴,那么,你在他的手里吃饭,趴在他的脚下舔饭盒,在喷水管下洗澡,还要多久?

  你哭了,你问他为什么要对你这样做。这一次,他沉默不语。你看到了他那两鬓斑白、表情深不可测的脸,一张流露出某种高贵气质的脸,一张你似乎在某个地方曾经见过的脸。

  他来到你的牢房,面无表情地坐着。他消失了,然后又回来了。你在被拘禁初期的噩梦已经离你而去。也许他在糊状食物里添加了一些溶解了的镇静剂。当然,你一直还存在焦虑,只是焦虑的内容有了变化——你确信自己可以活下去,你暗想,要不然的话,他已经将你给杀了……他的目的不是让你的身体每况愈下,生命力枯竭直至死亡。他有其他目的。

  过了不久,你进食的整个流程也变了个样。主人将一张折叠桌和一个凳子放在你的面前。他还递给你一把叉子和一把塑料刀,就像飞机上使用的那种餐具。饭盆也被盘子取代。真正的饭菜也随之而来——水果、蔬菜和奶酪。你一边反复回想最初几天的经历,一边兴致浓厚地进食……

  你一直还是被锁链拴着,不过主人给你那因为与金属摩擦而轻度发炎的手腕做了治疗。他在伤口上敷了一种药膏,接着在铁环下用弹力绷带包扎了你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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