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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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害——重案组,或窃盗组。”费南德兹迅即接口。“就算缉毒组也行,我知道我没法指望风化组,我长得不够帅。”

“唔……”狄雷尼慢慢说道,“我不能承诺你什么,但我会试试看。也许能有办法。”

“这就够好了。”费南德兹高兴地说。“多谢了。队长。”

“要谢谢你才是,巡官。”

他挂断,瞪着电话,想着费南德兹告诉他的事。这当然机会渺茫,但应该只会花一天时间,而且总比他那张清单上七个选择的任何一个都好,那些选择大半只是艰苦劳累的工作,毫不保证能够成功。

当蒙妮卡·吉尔伯特覆述那句玩笑,说成功的罪犯不会留下前科,他必须承认这的确是真的。但蒙妮卡不知道的是,在完全逍遥法外和正式罪名之间,存在着一个不上不下的文件世界:不受理的控告、因证据不足而没进行的逮捕、庭外和解的官司、由于利诱或威胁而撤销的告诉、只因法院待审案件堆积如山又人手不足而延迟或驳回的审判。

但这些流产的案件多半都有历史,有一份存在于某处的文字纪录。部分是在警探的文书作业里:抱怨和申诉窗体和日志和种种纪录:“罪名撤销”、“拒绝提出告诉”、“同意赔偿”、“警告后释放”——这些都是迂回的说法,显示工作过量的警探,多半以耐心说服的方式,不管有没有上司警官的同意,把案子留在法庭日程以外。

大部分权宜执法都是情节轻微,由负责调查的警察以经验和常识结案。酒吧里两个男人喝多了,开始互相以拳击脸。警察赶到。两人都希望对方以伤害罪被捕。警察该怎么办?如果他聪明,就会狠狠骂两人一顿,威胁以扰乱安宁的罪名逮捕两人,然后把他们往不同的方向赶开。没有痛苦,没有压力,没有正式控告的文书作业、令状、损失在法庭上的时间——对每个人来说都很烦。何况法官可能会难以置信地听上五分钟,然后把原告和被告都赶出法庭。

但如果情节比酒吧冲突稍微严重一点,如果财物有损失,或某人明显受伤,那么负责调查的警察或许会更谨慎行事。事情仍然可以不必闹上法庭,由警察扮演法官和陪审团,让理亏的一方当场付钱赔偿,或者负责警察威胁要提出更严重的罪名,让两人同意和解,或者当事人贿赂警察。

这是“街头正义”,镶着核桃木壁板的法庭每审理一件案子,全国每个城市每天每小时就有一百件街头审理的案子,主审法官是警察——便衣警探或制服巡警。无论他正直或腐败,都是“街头正义”这整套七拼八凑、摇摇欲坠、荒谬可笑的可行系统的中心;若没有他,全国已经阻塞过度的正式法庭会被案件淹没,消失在讼棍狡辩的汪洋中无法运作。

有良心的负责警察也许会、也许不会写该案的报告,视他判断其重要性而定。但如果负责警察是便衣警探,如果案件当事人的社会阶层显然高过人行道上吵打的混混,如果任何一方提出正式告诉,且当事人来过分局一次以上,那么警探几乎一定会写报告,叙述发生了什么事,谁做了什么,谁说了什么,造成什么伤害或损失。就算冲突消失——告诉撤销,没有签发令状,没有上法庭审理——警探还是会叹着气填表格,写报告,把所有文件塞进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的“杂七杂八堆”,等档案装不下了就拿去丢。

狄雷尼知道这一切,知道在分局警探小队解散之际留下的残渣中找到任何有意义线索的机会渺茫,但还是遵循自己的警察本能,打电话给隔壁二五一分局的马帝·朵夫曼巡官。

一开始,两人的对话友善但疏远。狄雷尼问候朵夫曼家人,巡官问候狄雷尼太太的病情。直到队长询及分局的情况时,朵夫曼的声音才出现苦痛又气愤的语调。

原来隆巴德行动把二五一分局当作指挥总部,布罗顿副局长接收了朵夫曼巡官的办公室,他的手下占据了二楼的办公室和原先分局警探小队的临时拘留所。朵夫曼自己困在巡佐办公室角落的一张办公桌旁。

他告诉狄雷尼,他或许可以忍受这种侮辱,甚至忍受布罗顿的无礼——包括在走道上遇见时对朵夫曼视而不见,征用分局车辆时没有事先征求朵夫曼同意。但最令他受不了的是,辖区的居民显然都在怪他,朵夫曼本人,没有抓到凶手。尽管在报上读到、电视上看到布罗顿副局长率领隆巴德行动的报导,他们知道朵夫曼是这辖区的分局长,因此怪他没能维持街道安全。

“我知道。”狄雷尼同情地说。“他们感觉这是你的管区,你的责任。”

“可不是吗。”朵夫曼叹气。“唔,我正在学,学你以前需要忍受的东西。我想这是番好的经验吧。”

“是的。”狄雷尼说得肯定。“这是最好的经验——置身在火在线。你打不打算参加队长升级考试?”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太太说不要。她要我离开,改做别的。”

“别这样。”狄雷尼迅速说道。“先撑住。至少再撑一段时间。情况可能会不知不觉改变。”

“哦?”朵夫曼问,现在感到兴趣和好奇,但不想过度追问狄雷尼。“你认为可能会有改变?”

“是的。也许比你认为的要快。现在先别做决定。等一等。先等一等。”

“好吧,队长。就听你的。”

“巡官,我打电话来是因为——明天早上八点或九点左右,我想去分局,到地下室那间储藏室。在通往后门的走道旁边。你知道,经过牢房和醉鬼监禁室,然后右转。我想翻看一些存放在那里的旧档案,是警探小队留下的杂七杂八数据。我可能会花一整天时间,也可能会拿走一些档案。我需要你的准许。”

一段沉默,狄雷尼以为电话断了。

“喂?喂?”他说。

“我还在。”朵夫曼终于轻声说,“是的,我准许。谢谢你先打电话来,队长。你不需要这么做。”

“这是你的辖区。”

“我正在学习这一点。队长……”

“什么事?”

“我想我知道你这阵子在做什么。有任何进展吗?”

“没什么确切结果。还没有。正在进行。”

“那些档案会有帮助吗?”

“也许。”

“需要什么就尽管拿吧。”

“谢谢你。如果我们碰到,你点个头走过去就好,别停下来讲话。布罗顿的手下不需要一—”

“我了解。”

“朵夫曼……”

“什么事,队长?”

“继续念升级考试的书。”

“好吧。我会的。”

“我知道笔试你没问题,但口试会出现一些陷阱问题。有个问题每年必问,只是形式不同,大概是这样:你是队长,手下有一名巡官,三名巡佐,以及大约二三十名弟兄。发生一场暴动,嬉皮或哈德逊河游艇上喝醉的人或某些神经病暴民,大约一百人大吼大叫,打破窗户,闹得不可开交。你会怎么处理?”

沉默。然后朵夫曼不甚有把握地说:“我会叫手下组成楔型队形,然后,如果有扩音器,我会叫暴民疏散。如果没用,我会叫手下——”

“不。”狄雷尼说。“他们要的不是这种答案。正确答案是,你转身向巡官说:‘赶走他们。’然后掉头离开现场。这或许不是正确的方式,你懂吗?但这是这问题的正确答案,他们要确定你知道怎么发号施令。小心这类问题。”

“谢谢你,队长。”朵夫曼说。狄雷尼希望他们或许能慢慢回到原先亲近的关系。

他以井然有序的方式仔细思考过,他会穿上最旧的西装,因为地下室那间储藏室一定满是灰尘。那里八成天花板上有盏灯,提供足够光源,但为了有备无患,他还是会带手电筒。

好,储藏室可能上锁,那他就不得不到处找人要钥匙。但他一直没缴还自己那串万能钥匙,而前任分局长向他保证过:这串钥匙能开分局里每一扇门、每一间牢房、每一个置物柜。因此他会带那串钥匙。

他不知道翻看警探的旧档案要花多少时间,但判断大概要一整天,他不想出来吃东西:愈少在楼梯或走廊上走动,愈少机会被布罗顿的手下或布罗顿看见,对大家就愈好。因此他需要三明治,两份三明治,早上他会请玛莉替他做好,加上一保温瓶黑咖啡。他会把这些饮食,加上手电筒和钥匙串,放进公文包,还有蒙妮卡·吉尔伯特卡片档案的打字列表。

还有吗?唔,他需要某套说词,以防运气不佳被布罗顿看见、拦住、问他究竟他妈的在干什么。他决定说自己是来这里拿些放在地下储藏室的私人档案。他会尽量含糊其词,或许混得过去。

翌晨他醒来,坚决试着不心怀希望,试着把这番搜索当成只是另一项必须进行的逻辑行动,不管有没有结果。他吃了顿对他而言异常丰盛的早餐:蕃茄汁,全麦吐司加两个水煮蛋,猪肉腊肠,两杯黑咖啡。

玛莉为他准备午餐三明治和咖啡时,他到书房打电话给芭芭拉,解释今天为什么不能去看她。谢天谢地,她今天警醒而快活,当他告诉她自己打算怎么做,她立刻表示赞许,还要他答应一搜索完就打电话给她报告结果。

他轻松进入二五一分局,没有意外。他走进时,值班的是那个令人生畏的金发女巡官,她正倾身越过桌面,跟一名哭泣的黑人女性说话。巡官抬起头,认出队长,挥手朝他半敬了个礼。他也挥挥手,踩着稳定的步伐前进,拎着公文包像个推销员。他走下磨损的木头台阶,转弯走向拘留区。

值班的警察——转做内勤,因为右臂被一个嗑药的十一岁小孩持刀划伤——坐在一把古老的扶手椅,倾斜向后靠着墙,正在读晚版的《每日新闻》。狄雷尼可以看见头条标题:疯狂杀手仍逍遥法外。警察抬眼一瞥,认出队长,连忙要起身,狄雷尼挥手要他坐下,惭愧于自己记不起这人的名字。

“伤口怎么样了?”他问。

“不错,队长。复原得很好,医生说我再过一星期左右就可以恢复正常值班了。”

“好消息。但别操之过急,慢慢来。我要去后走道那间储藏室,有些私人档案要拿。”

警官点头,一点也不在乎。

“我不知道会花多少时间,所以如果你交班时我还没出来,麻烦告诉接班的警官我在这里。”

“好的,队长。”

他走过拘留室:一共六间,其中四间有人。他没有左顾右盼。有人小声跟他说话,有人大叫。醉鬼监禁室有三个男人,躺在彼此的秽物中呻吟。让他受不了的不是吵闹声,而是气味,他几乎已经忘记有多难闻:陈年尿、陈年屎、陈年血迹、陈年呕吐物、陈年脓液——-九十年的人类痛苦渗透地板与墙壁。穿过这片瘴气如刀直戳而来的,是尖锐穿剌的石碳酸气味,刺痛他的鼻孔,让泪水涌入眼睛。

储藏室上了锁,他花了将近五分钟才从大串钥匙中找到正确的那支。门锁弹开,他稍顿几秒,纳闷自己何以没把这串钥匙还给朵夫曼。正式说来,钥匙应该归巡官所有,这是他的辖区。

他推开门,找到墙上的开关,打开头顶上的灯,进房关门,环顾四周。跟他预料的一样糟糕。

分局成立于一八八二年,狄雷尼检视储藏室,猜想这九十年以来,每一份值班临时记录册都仔细攸藏在这里,再也没人看过。记录册高高堆得直上天花板,历史学家或许能从中挖出宝藏。队长想着觉得有趣:“我们这年代的犯罪史”——借着分析这些发黄的警局记录册,重建我们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的生活方式。这种事有可能做到,他想,而且可能发人深省。不是一般的历史,不是哲学家的理论、科学家的发现、政治家的计划,不是战争、探险、革命、新宗教。

只是软弱犯罪的人类的小奸小恶、行为不检以及重罪,都在这里,一片混乱:诈欺、打小孩、窃盗、滥用药物、酗酒、绑架、强奸、谋杀。这会是一份引人入胜的纪录,他希望会有历史学家做此尝试。也许我们能从中吸取教训。

他脱下大衣、帽子和外套,放在举目所见灰尘最少的一个木箱上。房间没窗,一台暖气散热器不停发出匡当嘶嘶声,喷出蒸汽和水。狄雷尼把门打开几吋,流进的空气充满石碳酸味。但稍微凉爽一点。

他戴上眼镜,看看房里还有什么。

大部分是硬纸箱,装着满出来的档案和文件。

纸箱侧边印有各式威士忌、兰姆酒、琴酒等等的名字,他知道这些大部分来自第一大道转角那家酒铺。房里也有粗糙木箱,装着看似久已遭人遗忘的案件的物证:一只被蛾蛀的编织羊毛手套,一把握柄断裂的生锈剁刀,一副有污渍的上排假牙,一个小孩玩的“破烂娃娃”,一个张着空洞大嘴的人造皮女用皮包,一根断掉的拐杖,一个有黑色污渍的窗扇平衡锤,一顶头顶有弹孔的男用毡帽,若干塞得满满封了口、边上随手涂写信息的信封,一顶沾血假发,一件被刀划破的紧身束腹。

狄雷尼转身,面对一箱戏服,胡乱翻看,心想或许是久远之前某个圣诞节,住在附近的小朋友在分局表演时所穿的,戏服由警方提供。但在那些原先俗丽、现在逐渐腐朽的廉价棉布底下,他发现一把古老的柯尔特左轮,至少有十二吋长,锈得已经不能用,扳机护弓挂着一枚绉绉的标签,褪色字迹写着:“马隆的枪。一九O二年七月十六日。”马隆是谁——警察或凶手?现在已经不重要。

他终于找到要找的东西:两迭相形之下比较新的硬纸箱,装着警探小队去年档案的垃圾。每个纸箱都装着按照字母顺序排列的档案夹,但纸箱本身堆得乱七八糟,狄雷尼花了将近一小时重新整理。这时已过中午,他坐在一口钉了钉子的木箱(箱盖上漆着:“凯利队长保留座”)吃了一个三明治:裸麦面包夹意大利香料腊肠和切成厚片的西班牙洋葱,涂上薄薄一层他最爱的美乃滋,然后喝掉半保温瓶的咖啡。

然后他取出从蒙妮卡那些卡片列出的人名,开始工作。他必须拿名单与档案比对,工作时必须站着或跪着或蹲着。偶尔他会大张手臂,往后弯腰,他两次走上走道,来回走了几分钟,试着摆脱双腿的抽痛。

找到第一份符合名单上姓名的档案时,他毫无兴奋之感。地址一致。他只是把档案放在一旁,继续工作。这是艰苦的差事,就像盯梢或二十四小时跟踪。你不会停下来质疑自已在做什么,这只是一件该做的事,通常为了证明“否”而非发现“是”。

看完最后一个纸箱的最后一个档案,已经将近晚上七点。他皁已吃完第二个三明治,喝完剩下的咖啡。但他不饿,只是渴。他鼻孔里似乎积了厚厚一层灰,但暖气散热器始终没停止匡当嘶嘶地吐出蒸汽和水,他的衬衫黏在腋下、胸口和背上,他闻得到自己的汗味。

他仔细收起东西。三份档案。蒙妮卡的卡片档案里有三人曾涉及“街头正义”的案子。他仔细把档案收进公文包,然后收起空保温瓶和包三明治的蜡纸。他穿上外套和大衣,戴帽,最后一次环顾室内。如果他有朝一日重回二五一,第一件事就是要派人清理这房间。他关上灯,走出房,确定弹簧锁锁上。

他走过醉鬼监禁室和拘留室。两个醉鬼已经离开,拘留室也只剩一间有人,附近不见制服警察,可能上楼倒咖啡了。狄雷尼走上摇摇欲坠的楼梯,惊讶地感觉到自己累得双膝发抖。朵夫曼巡官站在分局门口附近,跟一个狄雷尼不认识的平民交谈。队长经过,点头,微微一笑,朵夫曼也点头致意,没有中断谈话。

回到卧室,狄雷尼快速剥光衣服,把脏衣服留在地上堆成潮湿的一堆。他洗个热水澡,双手抹了三次肥皂,但还是洗不干净毛孔里和指甲下的污垢;之后他在洗手台下的柜子里找到一罐厨房清洁剂,这才大功告成。他擦干身体,洒上古龙水和爽身粉,但还是闻得到石碳酸的味道。

他穿上睡衣、睡袍、拖鞋,瞥一眼床头的钟。有点晚了……他决定打电话给芭芭拉,不想等到看过拿来的档案再说。但当她接起电话,他发现她又已飘走,也许是因为睡意或服药,也许是因为生病,他实在不知道。她一直重复叫他的名字。带笑:“艾德华!”疑问:“艾德华?”要求:“艾德华!”爱意:“艾—德—华……”

最后他说:“晚安,亲爱的。”挂电话,深吸一口气,试着不哭出来。他木然来到书房,调了杯浓烈的裸麦威士忌加水,然后打开公文包,手电筒放回厨房橱柜的抽屉,揉成一团的蜡纸丢进垃圾桶,保温瓶稍加冲洗,然后装满热水放在水槽的边架上泡着,钥匙串放回书桌上层抽屉,准备交给朵夫曼巡官。狄雷尼现在有某种了悟,知道自己永远不会重掌二五一了。

三份档案整齐堆在他书桌吸墨垫的中央,他拿一张纸巾擦去表面的灰尘,再重新堆整齐。他洗洗手,坐回书桌后,戴上眼镜,就这么坐在那里,慢慢啜去半杯浓烈的调酒,瞪着档案。然后他倾身向前,开始阅读。

第一个案子很逗,负责处理申诉的二级警探山姆尔·伯寇维兹从一开始就看出这案子的好笑之处,报告的语调尖酸反讽,含蓄却又加强了其中的幽默。一个名叫提摩西·J·列斯特的男人,朝麦迪逊大道一家孕妇装专卖店丢空垃圾桶,打破了玻璃橱窗。店名含羞带怯地叫做“期待”。伯寇维兹报告中说,嫌犯“显然灌饱了詹姆森威士忌”——这推论很合理,因为“期待”隔壁就是一家叫“那古老的翡翠之岛”的酒馆。伯寇维兹警探也查明,列斯特先生虽然年仅三十四,却已有七名子女,而且当天晚上他妻子才刚告知第八个即将报到。提摩西立刻前往“那古老的翡翠之岛”庆祝,庆祝完回家途中,顺道把垃圾桶扔进“期待”的橱窗。既然列斯特——伯寇维兹写道——“显然是个顾家的好男人”,有份排字工人的稳定工作,且表示愿意全额赔偿打破的窗玻璃。伯寇维兹认为最能伸张正义的方式,便是让列斯特先生付钱弥补这番捣乱行为的损失,撤销所有告诉。

艾德华·X·狄雷尼队长边读边笑,同意伯寇维兹警探的判断。

第二份档案简短而悲哀。当事人是蒙妮卡·吉尔伯特那份名单上少数的女性之一。她三十八岁,住在第二大道靠近八十五街的一间时髦公寓,找了个室友,是二十二岁的年轻女子。显然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一切顺利。然后年轻女子交了男友,订了婚,向年长室友宣布这消息,室友也表示恭喜,第二天晚上年轻女子回家,发现室友拿剃刀把她所有衣服割成碎片,毁了她所有东西。她打电话报警,但跟未婚夫讨论过之后,她拒绝提出告诉,搬出公寓,案子到此为止。

第三份档案比较厚,当事人名叫丹尼尔·布兰克,离了婚,独居在东八十三街。他涉及两件独立的事件,间隔大约六个月。第一个事件中,他原被控告一般伤害罪,对方是同一栋公寓的住户,显然先前在打自己的狗。布兰克插手制止,发生口角,狗主一条手臂骨折。有个目击证人,门房查尔斯·立普斯基,他签了一份口供,表示布兰克被对方用报纸卷打了之后,只推了对方一下,那人绊到人行道边缘摔倒,造成手臂骨折。最后控告撤销。

第二个事件比较严重。布兰克在第三大道一家叫“鹦鹉”的酒吧,据称被一名中年同性恋求爱。根据目击证人的证词,布兰克揍了那人两下,第二拳打断他下巴。那人无助倒在地上,布兰克又一再踢对方胯下,直到别人把他拉开并报警。同性恋男子拒绝签署告诉,布兰克的律师现身,受伤男人显然签了一份弃权书。

狄雷尼慢慢细读这份档案,然后又读一遍。他起身再调一杯裸麦威士忌加水,然后站在书桌旁读了第三遍。他拿下眼镜,开始在沁寒的书房里来回踱步,一手拿酒不时啜饮。一两次他走回书桌后,瞪着丹尼尔·布兰克那份牛皮纸档案夹,但没有再打开档案。

几年前,他还是刑警巡官的时候,曾在市警局的月刊上发表两篇文章。第一篇专论名为“常识与新警探”,非常基本而实际地分析大部分案子如何破案:基于物证与经验做出良好判断——知道二加二等于四,而非等于三或五。这论点并没什么石破天惊之处。

第二篇文章名为“直觉、本能与新警探”,得到的响应多了一点。狄雷尼论道,尽管有日新月异的化验分析技术、鉴识科学、计算机化档案与机率百分比,新警探仍不应忽略自己的直觉和本能,因为直觉和本能常常并非突如其来,而是对物证的观察以及经验累积的结果,警探本身甚至可能对此不知不觉。但这些东西在潜意识里慢慢发酵,达成一个理性且合理的结论,闯入他有意识的思绪。警探绝不该不加深究任其凋零,因为很多时候这跟常识一样合乎逻辑与经验。

〈狄雷尼还写了同一系列的第三篇,处理他的“敌手概念”此一理论,探讨警探与罪犯之间杜斯妥也夫斯基式的关系。这篇文章玄而又玄地检视猎人与猎物之间的“感官性”〔这是狄雷尼用的词〕类同,指出在某些案件中,警探必须穿透并假想进入罪犯的身体、精神与灵魂,才能将他绳之以法。在芭芭拉的温和劝说下,狄雷尼没有把这篇论文拿去投稿发表。〉

现在,思考着丹尼尔·布兰克档案里列出的事实,狄雷尼承认自己介于尝试与直觉之间。智力与经验让他深信,涉及档案中那两个事件的这人值得进一步调查。

第二个事件中最突出的一点,是布兰克展现出:不加控制的凶蛮。一个正常男人——唔,一个普通男人——碰上同性恋搭讪示好,一开始或许只会微笑摇头,或坐远一点,或甚至离开“鹦鹉”。布兰克的暴力行动太过火了。抗议过头?

第一个事件——狗主受伤的案子——或许不像布兰根席警探报告写的那么无邪。的确,证人门房——他叫什么名字来着?狄雷尼查了一下:查尔斯·立普斯基——立普斯基的确作证表示,布兰克是先被那人用报纸卷打,然后才推对方。但证人可以收买,这种事屡见不鲜。就算立普斯基说的是实话,狄雷尼仍惊异于这是件符合他多年经验中习见的一种模式:倾向使用暴力的男人,太容易动拳、动脚、甚至动牙的男人,不知怎么卷入显然错不在他们的情境,结果却是对方受伤或死亡。

狄雷尼打电话给蒙妮卡·吉尔伯特。

“蒙妮卡?我是狄雷尼。抱歉这么晚打扰你,希望我没吵醒孩子们。”

“哦,没有,单单电话铃声是吵不醒她们的。什么事?”

“可不可以麻烦你看看卡片档案,找找有没有一个叫丹尼尔·G·布兰克的人的资料。他住在东八十三街。”

“稍等一下。”

他耐心等待,听见她四处走动,然后她回到在线。

“丹尼尔·G·布兰克。”她念道。“两度超速被捕。有罪,罚款。你要车型和驾照号码吗?”

“麻烦你。”

他抄下她念出的资料。

“谢谢你。”他说。

“艾德华,这是——什么线索吗?”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很有意思,目前我只能这么说。明天我会知道更多。”

“你会打电话来吗?”

“会,如果你要我打的话。”

“请你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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