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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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的。”狄雷尼同意。“电视上会很好看。当然。这人现在只是嫌犯,没被定任何罪,连受审都还没受审。但你尽管派直升机上去挂掉他吧。我现在已经能看见报纸头条:‘州警机枪扫射山顶上的嫌犯’。对你队上真是好宣传。好公关。尤其经过阿提卡的事后。”

这最后几个字让伯传·史尼德队长全身僵硬,停止呼吸,双臂像有倒钩的锚垂在两侧。

“还有一件事。”狄雷尼继续说。“看到那辆电视台的车了吗?到天亮,就会又来两辆。还有各报章杂志的记者和摄影师。新闻已经上了广播,如果你不赶快封锁这附近的路,明天早上就会有十万个神经病带着老婆小孩和一篮篮炸鸡,全赶来这里看热闹。就像洞穴里的佛洛伊·柯林斯(译注:美国著名洞穴探勘者,一九二五年困于洞穴中死亡)。”

“我得打通电话。”史尼德队长粗声说,狂乱地环顾四周。佛瑞斯组长大拇指朝守门人小屋一指,史尼德匆匆走去。“你在这里等一下。”他回头对狄雷尼叫。“拜托。”他补充道。

他走上门廊,看见射烂的锁。

“是谁射开这锁的?”他喊道。

“是我。”佛瑞斯组长心平气和说道。

“这是州政府财产。”史尼德愤慨地说,消失在屋里。

“上帝啊,我的苦难难道永远不会结束?”组长问。

“我不该那样对他讲话的。”狄雷尼低头,压低声音说。“尤其在他手下面前。”

“哦,我不知道,队长。”组长说,仍吸着那根火柴棒。“我听过比那更精彩的骂人话。何况你说的话他手下都已经说了好多年。当然是私下说。”

“你认为他打给谁?”

“我完全知道他打给谁:山姆尔·巴恩斯少校。他是史尼德这个队的指挥官。”

“他人怎么样?”

“山姆?完全不同。强硬的小家伙,聪明得很,办事得力。山姆是伍史塔克那儿的人,我认识他老爹。海·巴恩斯做的苹果酒是这一带最好的,但山姆不喜欢听人提这事。‘烟熥大熊’会解释情况,山姆少校会仔细地听。史尼德会解释你在这里,山姆会把你说的话跟他又说一遍,关于用直升机机关枪扫射那人,还有明天一狗票乌合之众跑来这里的事。史尼德会告诉少校你说过这些话,因为他太该死的笨,笨到不知道自己邀功。山姆尔·巴恩斯会想几秒,然后说:‘史尼德,你这踢大便的蠢蛋,赶快抬起肥屁股滚出去,尽你可能的礼貌,请那个纽约市的警察留下来告诉你该怎么做,直到我赶过去。如果我到的时候你还没把事情弄得太他妈砸锅,你或许——或许有那么一点可能——活着领到退休金,你这混蛋东西。’现在你多待几分钟,小老弟,看看我说的是不是完全正确。”

过了一会儿,史尼德队长走出小屋,戴上手套,脸色依然发白,走起路来活像鼠蹊部刚被人用膝盖顶了一下。他走向两人,带着难看得紧的微笑。

“队长。”他说。“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我们不能合作。”

“合作!”齐尔顿组长出人意表地叫道。“就是合作让世界运转的!”

他们开始工作,到午夜一切已大致安排妥当,只不过征调的大部分人方和器材都还没来,但至少他们有了初步计划,边进行边加以实施和修正。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安排四个人在恶魔之针底下走动巡逻,配备猎枪和其他随身武器,每巡逻四小时休息八小时。

狄雷尼带来的狙击手在枞树丛就位,盘腿坐在折起的毛毯上。他们架起瞄准镜,穿上黑毛衣、长裤、鞋袜、外套和黑色紧手套。每个人值班时都穿防弹背心。

巡逻车开到尽可能近的地方,用车头灯和探照灯照亮现场。装电池的手提灯四处安放,以打破黑影。狄雷尼队长打电话到特别行动组,征调发电机卡车和载有强力探照灯的平板小货车,电缆要够长,让灯能把恶魔之针团团围住。

伯传·史尼德队长要弄来一台野外无线电收发报机,本地的电力公司正在架设一条临时线路,电话公司也架起额外线路,设置公共电话给新闻记者用。

山姆尔·巴恩斯少校尚未现身,但狄雷尼跟他在电话上谈过,巴恩斯态度精简,满口公事。他承诺重新安排部下的巡逦时间,尽快用巴士再送来二十名州警。他也正在安排路障,预计天亮前就能完全封锁齐尔顿地区。

他和狄雷尼同意了一些基本规则。狄雷尼担任现场指挥官,史尼德作他的副手。但对媒体发出第一份报告时,巴恩斯少校会是名义上的指挥官,而包围恶魔之针则是纽约州警和纽约市警的“联合行动”。所有新闻稿发出之前都必须经过双方同意,若非双方的代表都在场,不得召开记者会或接受采访。

同意之前,狄雷尼队长打给索森副督察解释情况,说明他与州警口头协议的内容条件。索森说他会再回电,狄雷尼猜想他是去向柯林斯基副市长确认。总之,索森不久便回电表示同意。

若没有艾弗林·佛瑞斯组长的协助,这一切成果都不可能。他作风简洁、镇定、不慌不忙,效率奇迹般的高,谈笑间就让当地电力和电话公司的主管紧急派人赶工。

是佛瑞斯找来公路人员,打开公园里关闭的饮水机,设置两台移动式化学厕所。组长也让圣诞假期间关闭的齐尔顿高中开放体育馆,供派来恶魔之针的警员住宿,并协调本郡的国民兵军械库送来行军床、床垫、枕头和毛毯。佛瑞斯甚至没忘记通知齐尔顿的救灾小组,他们派来一辆箱型车,两侧可以拉开形成柜台,由女性义工负责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公园里提供热咖啡和甜甜圈。

佛瑞斯组长好心邀请狄雷尼队长住他家,但队长选择在守门人小屋睡国民兵的行军床。但由于夜里出乎意料的冷,他倒是接受了组长出借的大衣。好一件大衣!灰色人字呢,有浣熊毛皮滚边和宽大的水獭毛皮领,长及狄雷尼脚踝,袖口直遮到他指节,重量压得他肩膀都弯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确实暖和。

“我老爹的大衣。”佛瑞斯组长骄傲地说。“一九O一年费城制。现在可买不到这种大衣啰。”

于是他们全努力工作,狄雷尼一度又好笑又害怕地想到,万一丹尼尔·G·布兰克不知怎么已经爬下岩顶,逃入夜色,那他们可都洋相出大了。但他不去想这一点。

天黑后不久,他们开始用扩音喇叭对逃犯喊话,每小时整点重复:

“丹尼尔·布兰克,我们是警察。你已经被包围了,没有机会逃脱。下来吧,我们不会伤害你。你会接受公平审判,有律师为你辩护。现在就下来吧,给你自己省一推麻烦。丹尼尔·布兰克,你现在下来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你没有机会逃脱。”

“有用吗,你认为?”佛瑞斯问狄雷尼。

“没有。”

“唔,”组长叹气。“至少这样他比较难睡觉。”

到晚上十一点半,狄雷尼感觉倦意入骨又浑身脏兮兮,一心只想洗个热水澡,好好睡八小时。然而当他和衣躺在冷冷的行军床想休息一下时,却闭不上眼,只能僵硬清醒地躺着,大脑翻搅不停,神经紧绷。他起身,穿上那件神奇大衣,走上门廊。

四处还有很多人——警探和州警、电力和电话公司的维修人员、公路人员、记者、电视公司技术员。狄雷尼靠在栏杆上,观察到所有人迟早都会慢慢走开,假装不经意,但内疚地回头看,想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离开,对自己的行动半感到羞愧。他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他们要去恶魔之针那里站着,抬头呆望纳闷。

他自己也这么做了,不由自主受到吸引。他走到岩石露头那一带,然后退回一棵叶已落尽的巨大枫树的阴影里。从那里他可以看见慢慢绕圈的巡逻警察,值班的狙击手耐心坐在毛毯上,来复枪搭靠在一臂。还有那些跑来看的人,全站在那儿往后仰头,张着嘴,眼睛往上看。

被光照得苍白的恶魔之针就庞然立在那里,像夜色中一个血管清晰可见的鬼魂。狄雷尼队长也抬起头,张开嘴,眼睛往上看。在岩石上方,他依稀可以看见星辰运转,黑色苍穹无垠无涯。

他感到一阵晕眩,不是身体而是精神上的晕眩。他从不曾对自己如此不确定。他的人生似乎昏晕又没有目的。一切都逐渐崩解。他的妻快死了,恶魔之针快倒了,蒙妮卡·吉尔伯特恨他,而上面那个人,那个人……知道一切。是的,艾德华·X·狄雷尼队长判定,那人现在知道了一切,或至少坚定又愉悦地正朝那份了悟前进。

他意识到有人站在自己附近,然后才听到话语。

“……尽快赶来。”托马斯·韩德利正说着。“谢谢你的消息。我交了一份背景报导,然后就开车过来了。我住在齐尔顿以北一家汽车旅馆。”

狄雷尼点头。

“你还好吗,队长?”

“是的。我还好。”

韩德利转身看恶魔之针。跟其他人一样,他仰起头,张着嘴,眼珠往上转。

突然他们听见扩音喇叭轰隆响起。午夜了。

扩音喇叭关掉。围观的众人极力往上望。恶魔之针顶上没有动静。

“他不打算下来了,是不是,队长?”韩德利轻声问。

“对。”狄雷尼队长讶然说道。“他不打算下来了。”

第一个早晨他在恶魔之针上醒来,似乎一直在做梦。他记得有个声音在叫:“丹尼尔·布兰克……丹尼尔·布兰克……”有可能是他母亲,因为她总是连名带姓喊他。“丹尼尔·布兰克,你功课做完没?丹尼尔·布兰克,去店里帮我买点东西。丹尼尔·布兰克,你洗手没?”他第一次醒悟到,这真奇怪——她从没叫过他丹尼尔或丹或儿子。

他看表,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四十三分。但他知道这很荒谬,太阳才刚升起。他凑近细看,发现一直转动的秒针停了,因为他忘记上发条。唔,他可以现在上发条,大致调个时间,但时间真的不重要了。他脱下手腕上的金表炼,将表抛在一旁。

他在帆布背包里翻找,发现自己没带三明治和保温瓶,但并不觉得烦恼。这不重要。

他先前和衣而眠,冰爪尖端朝上卡在肋骨下,让他不会在睡梦中滚下恶魔之针。现在他颤抖爬起,感觉肩膀和腰臀僵硬,站在这一小片岩石高原中央从地面看不到的地方,做伸展运动。他双手扶臀侧弯,接着往前弯,膝盖打直,手掌按在冰冷岩石上,然后原地跑步,自行计算大约五分钟。

做完后他猛喘气,膝盖也在发抖。他的状况实在不太好,他承认,决心每天至少花一小时做伸展和深呼吸运动。但这时他又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于是趴下,谨慎爬到恶魔之针边缘。

是的,他们在叫他的名字,叫他下去,承诺不会伤害他。他对这点不感兴趣,但惊讶于下面有那么多人和车。守门人小屋四周泥土夯实的区域挤得满满,每个人似乎都忙得不可开交,在做某一件事。他直直往下看,看见携有武器的人绕着恶魔之针打转,但他们究竟是保护其他人不受他伤害,还是保护他不受其他人伤害,他就说不上来了,也不在乎。

他感觉尿意,便侧躺着尿了,让液体流下岩石边缘。尿不太多,而且看来好像有些浑浊泛白,一点都不是金黄色。他腹中有股堵塞沉重感,但在这岩石上面排便的种种困难实在太多,包括怎么处理粪便、怎么擦干净自己等等,于是他抗拒便意,翻身平躺回岩石中央,盯着刚升起的太阳。

他完全不是与自己辩论过,然后有意识地决定留在这上面、死在这上面。这只是他的脑海本能理解并接受的东西。他不是被逼的,就算现在,他若想的话也还是可以下去。但他不想,他待在这里心满意足,处于一种几乎是晕乎乎的自在状态。而且他很安全,这点很重要。他有冰斧为伴,轻易可以敲裂任何爬上来抓他的人的头。但万一他睡着时,有人摸黑而来,静悄悄扭动身体爬上来杀他怎么办?

他不认为有人会尝试夜间攀爬,但为了让爬上更困难,他还是拿冰斧当榔头,敲松那两根帮你从烟囱爬上恶魔之针顶端最后一段的岩钉。这工作花了很长时间,岩钉敲掉之后他累得需要休息一会儿。然后他把岩钉往下一扔,看着它们消失在岩石一侧。

然后他们又开始叫他名字了,机械化的轰隆响声:“丹尼尔·布兰克……丹尼尔·布兰克……”他真希望他们别这样。一时之间他想往下大喊,叫他们住口。但他们八成不会住口。问题在于,这打扰了他的幻梦,入侵了他的孤绝。他很享受此刻的孤独,但这应该是沉默而与世隔离的。

他翻身趴着,随着水溶溶的太阳逐渐升高而逐渐温暖。在眼前,非常非常近的地方,他看见岩石本身的质地。他爬了这么多年山、收集了这么多年石头,从不曾这样看过石头,看进磨损光滑的表面,穿透深层内心。这时他看出岩石是什么,还有他自己的身体、还有冬季树林和暗淡无光的太阳都是什么:无数数以百万计的小点,多种色彩,随机动作,随某种沉默旋律跳着永不停止的狂野之舞。

他想了一阵子,这些小点可能跟计算机储存的“位”类似,需要时就叫出,以形成模式、解决问题、产生有意义的答案。但这解决方法在他看来太简单了,因为如果真有一台宇宙计算机存在,程序是谁写的,又是谁问问题并要求答案?什么答案?什么问题?

他盹着了一会儿,在那回响的钢铁声音中醒来:“丹尼尔·布兰克…丹尼尔·布兰克……”于是被迫记起自己是谁。

希莉雅找到了她要的确切——不管那是什么——他想世上每个人大概都在寻找自己要的确切,也许找到了,或者失望地姑且接受没那么令人满意的东西。但重要的是,重要的是……重要的是什么?本来还在的,他一直在想,然后那东西又跑掉了。

他腹部突然一阵剧痛,剧烈得让他陡然坐起,猛喘气又害怕。他轻轻按摩肚子,疼痛终于退去,留下沉重阻塞的感觉。里面有东西,他身体里有东西……最后他睡着了,模糊听见那鬼声叫着:“丹尼尔·布兰克……丹尼尔·布兰克……”他承认可能是自己想象力作祟,但现在这声音在他听来变得比较高,几乎像是女声,带着爱意念出他名字的音节。有个爱他的人在喊他。

这是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唔……无所谓。总之来了一架直升机,往下降,绕着他的城堡转,机身向一侧倾斜。当时他抱膝而坐,低头靠着交抱的双臂,这时抬头瞪着它,心想他们或许会开枪射他,或朝他丢颗炸弹。他耐心等待,如在梦中,但他们只低飞绕着他转了三四圈,他可以看见窗里几张苍白脸孔朝下张望他。他再度低下头。

他们每天都回来,他试着不去注意,但那旋转翼的低沉震动让人很烦,慢得足以辨识出节奏,就像天空的心跳。一度他们再他上方凑得好低,下降气流把他的针织毛线帽吹下岩石。毛线帽翩然飘进空中,然后落进冬季树木伸出的脊骨间。他看着它离去。

一天早上——哪一天?——他知道自己要排便了,无法控制。他衰弱的手指摸索腰间,好不容易解开皮带拉下长裤,但是来不及拉下花朵图案的比基尼内裤就排了。很痛。之后他脱下长裤——得先脱下脚上的靴子——然后拉下内裤抖一抖。

他好奇看着自己的粪便,若干黑色小球,弹珠般又硬又圆。他用食指一一弹动,它们滚过岩石表面,滚下边缘。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穿衣,但可以扯下袜子、外套和衬衫。然后他变得赤裸,向太阳暴露自己萎缩的身体。

他不再感觉渴,感觉饿。最神奇的是他也不冷,反而充满一股令四肢微微发麻的惺忪暖意。他知道自己睡得愈来愈多,直到第四天——或者也许是第五天——他不再意识到睡眠之为一种有所区隔的状态。睡和醒的界线变得非常微薄,不再像油和水,而是溶成一种灰色无味的流质,时涨时退。

白天过去了——他想是这样——夜晚也过去了,但何者何时开始、何时结束,他不知道。白日和黑暗的所有界线消失,都变成那灰色无味潮汐的一部分,温暖,时而浑浊,如今没有气味,是一片无尽的平静大海。他真希望自己有力气站起,再看一次那条流向所有地方的银色河流。

但他站不起来,甚至没力气抹去从眼、鼻、口渗出的黏黏稀薄液体。他一手在身上移动,摸到软塌的乳头,突起的关节,皱纹,层迭粗糙的皮肤。痛苦已经消失,意志力也逐渐退去。但他紧紧抓住意志力,用麻木缓慢的大脑再多思考一会儿。

“丹尼尔·布兰克……丹尼尔·布兰克……”那声音诱惑地叫。他知道它叫的是谁。

围捕行动的第二天,一家很有办法的纽约市报纸租了一架直升机,飞到恶魔之针上空,拍了一系列丹尼尔·布兰克抱膝坐在岩石上的照片。登在报纸头版的那张是他抬起头,苍白脸孔迎向打转的直升机。

狄雷尼对自己没先想到从空中侦察很感懊恼,跟山姆尔·巴恩斯少校讨论过之后,一律禁止民航机飞到恶魔之针上空。给媒体的理由是,轻型飞机或直升机接近,可能会让布兰克跳下自杀,或者直升机的下降气流可能会把他刮下岩石。

事实上,那张著名照片刊出让狄雷尼队长松了口气:丹尼男孩确实在上面,毫无疑问。同时,在巴恩斯的合作下,他安排纽约州警直升机一天三次飞到现场上空,在空中拍照,细节放大许多倍,交由空军技术人员分析。没有发现食物或饮料的踪迹。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布兰克愈来愈多时间躺着瞪向天空,健康情况的恶化也愈来愈明显。

直升机第一趟飞时狄雷尼也去了,跟佛瑞斯组长和史尼德队长一同驱车向北,在纽伯附近一处空军基地与巴恩斯碰面。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见到山姆·巴恩斯,少校人如其声:强硬、紧绷、火爆。他态度冷淡孤僻,手势迅速短暂,没浪费时间打招呼,只催他们赶快登上等在一旁的直升机。

往南飞的短短路程中,他只跟狄雷尼交谈。队长得知,这位州警官已咨询过队上的医师,知道了狄雷尼已经知道的事:没有食物或水,布兰克只能活十天左右,误差不超过一两天,取决于他爬上岩石之前的体能状况,以及他暴露在风吹日晒中的情形和时间长短。少校跟狄雷尼一样,都每天注意长期天气预报。大致说来,晴朗天气可望持续,气温则会逐步下降,但加拿大西北部有一个低气压系统正在形成,需要观察。

众人正在讨论各种选择,直升机已来到看得见恶魔之针的地方,然后倾斜着绕圈下降。话语戛然而止,他们透过窗盯着那座岩石。一名机员打开货舱的宽门,机舱内突然变冷,一名警方摄影师拿起长镜头照相机。

狄雷尼队长的第一个反应是震惊,丹尼尔·布兰克的高空巢穴竟如此之小。佛瑞斯组长说过它是“双人床单”的大小,但从空中看来,很难理解布兰克怎能待在上面超过一小时而不滚下或跌下来。

直升机转圈绕得愈来愈低,摄影师忙着拍照,狄雷尼感觉又惊又畏;看看其他警官,他们可能也有同样的感受。从这个高度,看见栖于岩石顶端的布兰克,看见地面上围绕恶魔之针的人仰起的白色脸孔,队长对这人的孤寒孤绝感到恐惧又惊异,无法理解他怎能承受。

不只因为他在这危险的高处寻求庇护,躺在戳入天空的岩柱顶端,更因为这人绝对孤独,蓄意切断自己与生命和生者的关连。并非在岩石上,而是不知怎么浮在空中,没有锚定住他,就此漂流。

此刻这种感觉,狄雷尼这辈子只有过几次。一次是他强行进入那处集中营,看见骨瘦如材的众人。一次是他轻轻从一个男人毫无知觉的手中取下厨房用刀,那人刚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妻子、三个孩子,然后打电话报警。一次是狄雷尼帮忙制服一名企图以头撞墙的疯女。现在则是布兰克……

令人害怕的是那份疯狂,那种失去锚的感觉,那种飘浮。这种原始的怖惧深入内心,深入某种表面被文明和文化粉饰的事物,剥除成千上百万年的岁月,说:“看。”那是黑暗。

之后,加洗的空中照片连同空军技术人员的简短分析一起送来时,他拿了一张,用图钉钉在守门人小屋的外墙上。见这张照片吸引众人注意,他并不意外,因为猜到弟兄们都跟他一样,不确定猎物真的在上面,不确定真有人会刻意寻求并接受如此的献祭。

狄雷尼队长也注意到值班人员其他若干不寻常之处:他把异常安静,不像平常做这类工作时常大声聊天、吹牛胡扯。此外,交班后他们也不急着回到温暖的高中体育馆,一律都会徘徊迟疑,然后再一次信步走向恶魔之针,站在底下抬头张嘴,呆望上方那个看不见的人。

他跟托马斯·韩德利讨论这一点。记者先前去采访了一些被州警拦于路障之外的人。

“你一定不会相信。”韩德利说着摇头。“成千上百辆车。来自全国各地。我跟俄亥俄的一家人聊过,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大老远开车跑来,预期看到什么。”

“他们怎么说?”

“那男人说他有一星期的假,去迪斯尼乐园时间嫌短,就决定带小孩来这里。”

现在他们已经很有组织:固定轮班,时间表每天剩写油印。派来的人手足以全天负责所有岗位,纽约市警局的大探照灯和发电机卡车也来了,因此恶魔之针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被照得大亮。

狄雷尼队长的小屋里现在有个丙烷瓦斯炉,守门人的柜台上也架设了一台沉重的无线电。无线电人员没事可做,因此为了打发时间,便架起扩音器、定时器、重复播放的录音带,每小时整点都会机械地轰隆放起:“丹尼尔·布兰克……丹尼尔·布兰克……下来……下来……”没有用。现在已经没人指望这会有用了。

每天皁上,佛瑞斯组长带来齐尔顿邮局收到的一袋袋信件,狄雷尼队长花好几个小时读。有些寄钱给丹尼尔·布兰克,理由是什么他实在猜不到。也有数目多得令人吃惊的女人向布兰克求婚,有些还附上裸照。但绝大部分来自世界各地的信件,都是建议如何把丹尼尔·布兰克弄下来:派四架直升机,合拉一张沉重的运货网,把网抛在恶魔之针顶上……。找一群“诚恳信教的人”,用祈祷让他下来……。架一台巨型风扇,把他吹下岩石……。最多人建议的那项做法他们已经排除:派一架战斗机或直升机飞去杀了他……。有项建议引起狄雷尼兴趣:发射瓦斯弹到恶魔之针顶上,等丹尼尔·布兰克不省人事,就可以派人戴着防毒面罩爬上,把他弄下来。

那晚狄雷尼队长信步走到屋外,告诉自己他想跟狙击手讨论瓦斯弹的建议。他沿着饱经踩踏的小径走向恶魔之针,在狙击手岗位那里转到路旁。三个脸色苍白的男子已经改善了他们遮蔽处的状况,拉来一张连有长凳的野餐桌,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三个沙包——狄雷尼猜是佛瑞斯组长帮的忙——用以架住来复枪。绑在附近树上的防水帆布可以保护坐在那儿的狙击手免受风吹。

狄雷尼走近,值班的人抬起头。

“晚安,队长。”

“晚安。情况如何?”

“没动静。”

狄雷尼知道这三名狙击手不太跟其他人混在一起。他们是边缘贱民,就像执行吊刑的人或刽子手,但这显然并不影响他们,就算他们意识到的话。三入都又瘦又高,两人来自肯塔基,一人来自北卡罗莱纳。若说狄雷尼跟他们相处有任何不自在,那也是因为他们寡言少语,而非因为他们选择的职业。

“新年快乐。”狙击手出人意料地说。

狄雷尼瞪着他。“我的天,已经到了?”

“嗯哼。除夕夜。”

“唔……祝你新年快乐。把这些全忘了吧。”

那人沉默,队长瞥向靠在沙包上、装了瞄准镜的来复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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