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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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亚公寓的座机很少使用,只有跟父母别墅的电话往来。

手机记录显示,五月一日前,她的电话往来非常频繁,每天通话在三十次以上。自从五月一日以后,接听的电话就变得非常少,可能是经常关机。更没有什么打出去的。与她通话的人,大部分是工作关系,也偶有几位闺密,短信也是如此。五月十五日下午三点二十七分,有过一个座机号码来电,徐汇区的字头,通话了四十三秒。

因为遗言找到了,警方也就认为,没有必要再投入警力作进一步调查了,调查社会关系毕竟太耗费警力。另一方面,当然是因为电梯录像已经表明得很清晰,当天傍晚,根本就没有人去过苏亚的公寓,难道这样还可能是谋杀?

我弯下腰,埋着头,开始翻腾每个房间的垃圾筒。王小山一看我这样就乐了,他说:“推理小说看多了是吧?打算先查垃圾?我还不知道这一招吗?

当初的现场就没有一丝垃圾,应该是苏亚两点三十分出门的时候,一起带到楼道的垃圾箱里扔掉了。公寓里连剩下的披萨也没有找到,也许是苏亚有洁癖,不吃前一顿剩下的食物。也许是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用不着再吃下一顿了。

我了解一个人为什么喜欢叫披萨当外卖。因为方便。它方便到可以完全不用沾污任何盘碟碗筷,方便到可以不用在餐桌边坐下。这样你就不用摆好一整套餐具,却得面对一个人坐在餐桌上,独自完成一个漫长、复杂而无稽的过程,并且不由自主地审视自己。它方便到甚至不需要改变唇齿咀嚼的方式,不用分辨,不用享受也不用冒险,这样就等于几乎省略了这个最重要的人生需求之一,同时省略了你自己的存在。

想到这里,我一头冲进洗手间,带上门。

王小山在外面喊:“不要摸,记住,不要摸任何东西!你要上厕所,可以到底楼的公用厕所嘛!唉,就是去客厅里的那个也行嘛!”

我在里面高声答道:“要了解一个女人,就一定要观察她的洗手间,你懂吗?”

过了一会儿,我跑出来,又转身进了衣帽间。王小山已经把自己手上的手套摘下来,塞进我手里:“好吧。摸吧。戴上摸吧。我败给你了。”

苏亚的衣帽间有十五平米这么大,镶框的落地镜子。分别安装了镜前灯和顶灯。左右两排开放式的柜橱、衣架。中间的柜子里挂着一把壁球拍。六套不同颜色的壁球服整齐地叠放着。喜欢球类运动的人是一定需要搭档的,只有壁球,可以自己打,自己接。

苏亚喜欢温暖的颜色。米白、橙黄、杏红、湖绿,还有深浅不一的咖啡色系。宛如她的人,春天一样和煦。款式偏宽松,面料柔软。鞋子大多是平跟和坡根。

还看得出她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人。就像垃圾筒里空无一物。各个房间的摆放简略、整洁到不能再整理。梳妆台上,从护肤品到彩妆,每一件无一例外都是Estee Lauder。洗手间里的卸妆乳和洁面膏也是这个牌子的,除了洗面台上方的柜门里多了一瓶用过一半的Shisheido卸妆油。衣帽间更是齐整得惊人。左侧的橱柜里都是秋冬季节的服装,右侧都是春夏季节的。相同颜色的排列在一起,远看宛如一个个色块。

唯独有一套衣裳违反了这个规律,挂在最靠门的这边。杏红色的宽松套装,手肘和腿臀部分有些褶皱。也许是因为穿过了,打算拿去干洗,被暂时挂在这个位置的。

我拿起这套衣裳,在自己身上比画了一下。王小山咬着手指瞪着我,他说:“小姐,你不要搞错了,这里不是专卖店啊!”我拉起外套右侧的衣摆给他看。这么一抻拉,在匀净的灯光下,右边口袋底部的一个小口子就很明显了。口子的边缘非常齐整,像是被利器割破的。

“这是她不小心在哪里蹭破的吧……”王小山说,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口气已经变得犹疑,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其实,我并不是无意中发现这个口子的。我先在主卧的洗手间里发现了一个空盒子,火柴盒大小,盒盖打开着,蓝白相间,上面印着DORCO的字样,就搁在放刷牙杯的玻璃横隔架上。它正好和网上的照片一模一样,五枚刀片装的纸盒,里面应该是一种锋利的双面男用剃须刀片,刀面上应该也印着DORCO的字样。这是一种韩国刀片,还没正式进口到中国,也就是说,至少人们不能从超市随便买到一大堆这种刀片。

王小山告诉我,苏亚自杀用的刀片就是这种,应该就是从这个盒子里取出来的。

可是,并不等于她只能用这种刀片自杀。

已经将近六点三十分,外面的天全黑了。关上衣帽间的灯,回到卧室,打开卧室的顶灯。窗外的灯火正次第亮起,正对面的那家人正围坐在桌边吃饭,客厅里的情景清晰可见。右侧的那家,保姆还在厨房忙碌,孩子在看卡通片。

我们两个就这样站在苏亚的卧室里,望着窗外。背后,床架空空荡荡,墙上还留着褐色的斑点。王小山忽然说:“如果是她,你猜,张约看见她了没有?”

第03章

五月二十九日下午三点十分,“五·一五汇洋商厦毁容案”的网页上增添了一个新标题——张约和徐鸣之正式取消婚礼。

网友从花园饭店打探得知,以“张约先生”和“徐鸣之小姐”的名义,原定于六月二十日星期六雍华厅的三十桌婚宴已经在日前取消。这不能说明什么,新娘俏脸受伤,也许只是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等康复后再操办婚宴。

可是好事人很快又从维纳斯婚纱摄影公司获悉,在五一长假前夕,张约和徐鸣之已经拍摄完毕一套六千九百九十九元的婚纱照。原定五月十六日下午去挑选照片,结果直到五月二十八日,他们依然没有出现。公司的客服人员多次电话联络,最后一次是五月二十九日上午九点三十分左右,徐鸣之接听电话以后,还没等客服人员寒暄完毕,就明确地说:“这套照片我们不需要了,反正费用已经付了,你们就把底片全部销毁吧。”

随即,客服人员致电张约询问。张约的说法与徐鸣之完全一致。

说来也巧,苏亚七年没有联络张约,隔了七年打电话过去约见一面,偏偏就是张约结婚的前夕。也难怪张约五一长假没法抽身,五月十五日又带着徐鸣之同赴约会。这是一个敏感阶段,准新娘一般会在定局之前有些不安、敏感和犹疑,如果被她知道,准新郎一个人去会见前女友的话……

那么,如果被她知道,她的脸上被划开了一个十公分的口子,而张约明明看见了苏亚,却故意向警方隐瞒呢?王小山告诉我,他联系到了另一个分局负责“五·一五汇洋商厦毁容案”的警察,他们一起去会见了张约。

听说王小山是苏亚自杀案的负责人,张约表现得有些紧张。等王小山拿出那套杏红色宽松装的照片,张约终于承认,五月十五日下午三点十五分左右,他就隐约看到苏亚的身影一闪而过。三点四十五分,徐鸣之的脸已经鲜血淋漓,人群正在围拢过来。这个时候,他曾经清晰地看见,就在距离他二十米远的正对面,在商厦大厅混乱的人流中,苏亚站在那里,面对面地看了他足足五秒钟,然后微微一笑,转身消失在大理石立柱刺眼的反光中。

有没有“微微一笑”,他不是很确定,因为当时阳光强烈,苏亚戴着墨镜和帽子,脸上的表情看得不是很清楚。她当时就穿着这一身杏红色的套装,配着米白色的宽檐凉帽,阳光将她的长发勾勒出金色的轮廓,看上去美丽极了。

张约说,他相信苏亚是故意选择了这身套装。很多年前,他们还在热恋的时候,苏亚生日,张约曾经为苏亚买过一套款式和颜色几乎一模一样的。这是张约第一次为女人挑选衣裳,完全凭着记忆中他对苏亚身材的估计,加上他对她衣着喜好的理解。一个人在女装柜台盘桓,绞尽脑汁,犹豫不决,这份吃力、尴尬与欢喜,他至今还记得。

当苏亚吹熄生日蜡烛,拆开礼品盒,试穿上这套衣裳时,夜晚,灯光黯淡,她却有如沐浴在阳光里那样美丽,就像五月十五日下午,她站在阳光如瀑的咖啡吧前面时那样美丽。那是她几岁生日来着,二十二岁?二十五岁?他怎么完全想不起来了。

事实上,在警方从监视录像上截取的五十一张图像照片中,张约也看见过一个同样的侧影,就是〇三二号女性嫌疑人。然而,他当时依然没有说出“苏亚”的名字。

照理说,约见他们的人就是苏亚,苏亚在约定的时间前后出现在那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张约有意隐瞒了他看见过她的事实,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已经在心里非常肯定地认为,她就是凶手。他决心替她掩盖。

张约的这种行为被徐鸣之知道以后,她不愿意再继续婚约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从张约的角度来看,如果他娶了徐鸣之,他就必须日夜面对那道可怖的伤疤。世俗地说,是审美问题。抒情一点表达,是相当于面对另一个死去的女人留下的痕迹。也许是他提出了取消婚约也说不定。

就在王小山与张约会面后不久,张约从公司辞职。徐鸣之也在单位里请了长假。两个人都离开上海,去向不明。

另已查清,事发当日下午三点二十七分,苏亚的手机曾经接到过的来电,座机号码就是汇洋商厦的一部投币电话。这个电话很可能是张约打的。他看到约定时间将近,想打个电话给苏亚,这才发现自己忘了带手机,又不想借用徐鸣之的电话,恐怕是不想把苏亚的电话号码留在她的手机上。当时正好吧台上有电话找他,电话断了,他怀疑是苏亚打他手机没人接,才打到这里,于是走去投币电话那里回个电话给她。

“苏亚吗,我是张约。我们已经到了。我手机忘带了。我们就坐在最靠边的位置上,你一过来就能看见的。好。我们等你。”

挂机。通话时间四十三秒。

其实那个时候,苏亚早已到达汇洋商厦,正在二楼或三楼的回廊上俯视着他们。等张约重新回到座位上,苏亚就到商厦的洗手间里做好一切准备。戴好手套,割破右侧衣袋,插在衣袋里的右手攥紧刀片,下楼,选择一个张约和徐鸣之背对着的角度,朝咖啡吧走来。

事实恐怕就是如此。可惜张约已经离开了上海,没法向他核实是否打过这个电话了。

五月三十一日周一下午四点三十分,公司眼科药品事业部的项目会议上,副总裁卢天岚岔开话题,谈到了我深入调查苏亚自杀案,力保“爱得康”新药顺利上市的工作成绩。

“做得好,非常好。”她拈着钢笔定睛看了我三秒,脸上没什么笑容,反倒看得我有些背脊发凉。然后她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视了一遍:“你们要是都像周游这样,做事肯动脑筋,我就能轻松多了。”

公司上下都知道卢天岚有句口头禅:“我交办你的工作,你不能让我有机会做得比你好,否则,我为什么要把事情交给你做?”卢天岚是谁。从底层靠实力一点一点做上来,除了研发,哪件工作她拿不起来?所以平日里,但凡她交办的工作,得一个默许已经是最好的状况了。今天她居然特地当众表扬了我,这可真是一个奇迹。

从一个衣袋上的小口子,破获了一起上海近期最有名的毁容案。这是我做的吗?我自己都有些飘飘然起来。

苏亚不仅是一个值得同情的自杀者,同时也是一个冷血的罪犯。孟雨得知这一信息,立刻就表示,病人攻击性的倾向,不属于抗抑郁药物的治疗范围。攻击型的病人本来就不适合服用抗抑郁药,这是医院诊断和选取样本的失误。

撇开这点不谈。如果卢天岚起初的设想只是查找出苏亚自杀的现实原因,哪怕只是生意常年不景气、受慢性病折磨之类的背景,用来消解人们把自杀完全归咎于“爱得康”的心理定势。那么,如今我们所掌握的事实,已经完全超越了与公众打心理战的层面。

首先,苏亚已经留下遗言,说明了她的自杀是出于一个非常具体的理由,即五月十五日下午,她目睹张约和徐鸣之亲密地坐在一起,等待她去赴约。这就不是“爱得康”的药效能够负责的了。在这个环节上,孟雨还补充说,一个抑郁症患者,能够做到装扮一新外出赴约,证明她的抑郁症状已经有了极大的好转。这应该是“爱得康”有效的证明。

其次,苏亚是一个罪犯。她自杀,可能是出于懊悔与畏罪。从她的遗言来看,更可能是一种没有发泄完的愤怒。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划破了情敌的脸。“刀片和鲜血”,这还不够。她需要再一次、更强烈的表达,表达她对他们两个人的谴责和诅咒。于是她选择用同样的刀片插入自己的脖颈。她当时的心情实在与抑郁毫无干系。

这些资料都对公司太有利了。

“游游,平时可一点看不出来你,稀里糊涂的一个人。你居然还会破案,哪里学的?不会是我毕业以后,法律系开出来的新课程吧?”开完会,从四楼公共会议室出来,坐电梯回十九楼的路上,何樱姐一刻不停地问我。

“唔,何樱姐,你别取笑我了。我哪里会破案,法律系的那些课程你还不知道,要说有教破案,那就是教律师怎么破坏警察立的案子。”

我一边哼哈聊着,一边窃喜着想,小时候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没白看。翻烂的书永远藏在课桌肚里,额头看着课本,眼睛看着小说,弄得两年期末考不及格。说起来,歇洛克·福尔摩斯还是我单恋的第一位男性。手杖、礼帽、烟斗。剑术、搏击、小提琴。高瘦,敏捷。躲藏在鼻梁阴影下深邃、犀利的眼神。我不爱他的大智大勇,只迷恋他与人相处时不动声色的细腻,从额头的帽痕、手指的茧、双腿的弯度,到鞋跟上的泥土。我想象着,当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能不能读到我那些无法言说的寂寞。

我们说笑着走进办公室。

何樱走在我后面,用指甲敲了敲门框上“法务部”的不锈钢小牌子,说:“我这个小庙,很快要装不下你这个大菩萨啦。改天我跟卢总说说,把门口这个牌子换成‘侦探部’,你来当经理好了。”她一边说着玩笑话,一边顺手带上了门。直到我抱着脑袋惊叫起来,她才赶紧把门打开,连声说:“哎呀,对不起啊,游游,你看我怎么给忘了!”

来何樱这里工作两年,她从来没忘记过这个细节。我这才发觉,她刚才可能有点生我的气了。五月十五日下午,是她自己说,她最怕看见和听见死人啊、流血啊什么的,让我一个人去公安分局了解情况,还帮我跟公司申请了一辆公事外出用的车。可是没想到,就在她缺席的那天下午,我得到了最有用的信息,还凑巧破了案。结果功劳都在我一个人身上。

“何樱姐……”我有些内疚地叫了她一声。现在职场压力就是大。我很想告诉她,我对她经理的职位一点没有企图心,我乐意一直在她的照顾下做一个小法务。可是这话听起来恐怕更要引人联想。

何樱端了一杯热水给我,摸了摸我蓬乱的头发。

我们两个一起对付眼科药品事业部的大堆合同,直到天黑才初告段落,离开办公室各自回家。我累坏了,眼睛干涩,左半边脑袋疼得像要裂开来,好像还有点低烧。没气力再受地铁的折磨,反正家里离得不远,就打了个车,停在弄堂口的Seven–Eleven超市门口,下来买了个三明治和一瓶番茄汁,就径直回我的小窝。

茂名路上的这幢老房子建于一九三四年,四层楼带一个院子。设计师兴许是个英国人,按着伦敦多雨潮湿的气候记忆,把每层楼走廊的阳面建成了英国式的回廊。其他设计就乏善可陈。所以这幢房子没有被列入保护建筑行列,每套寓所都有人住。院子也荒疏多年。倒是院子另外两侧的房子,一幢地中海式的建筑,一幢犹太式的建筑,多年来摄影参观的人没有间断过。如今都被买去开了酒吧和高级餐厅,一瓶三百三十毫升的Corona啤酒加片柠檬要卖四十元以上的那种。

我的窝是三〇一室,踏着路灯下的梧桐叶影,从室外的楼梯直接绕上回廊,三楼最靠里,面向院子的那套一居室就是。初中的时候,先是爸爸去北京工作。大一那年,妈妈也调去了。留下我一个人住这个祖传的房子。

我从窗台左侧废弃的牛奶箱里取出钥匙,打开门。客厅几乎荒废了,只有餐桌和冰箱,半空中由南到北横着根绳,晾着我经年不收的衣裳。我在这里的时间实在微乎其微,仅限于站立。相对而言,从不关门的卧室才是我腐败的乐土,沙发、书桌、床、电视,全在那个大房间里,我总是用各种舒服而奇怪的姿势蛰伏在可靠可躺的家具里,看碟、上网,吃饭,完成一切事情。

我把三明治、果汁和挎包扔在餐桌上。瞪着窗外院子对面酒吧的辉煌灯火,昏昏沉沉地倒了杯水,拿起桌上只剩半板的散利痛,掰开两片,和水吞下。走进卧室,开灯,开窗,取下隐形眼镜,脱掉外套钻进被子里。

等我蓦然醒来,只觉得眼睛肿胀,头变得木木的,灯光刺眼。望见桌上手提电脑的显示,凌晨两点零五分。挣扎起来赤着脚去门口关灯。

按到开关的一刹那,黑暗降临。我站在卧室的一片黑暗中,忽然打了一个冷战——我可以半夜起来关灯,那么苏亚呢?如果她曾经开过灯的话。

我顿时睡意全无。

我还记得,五月二十五日,我跟王小山到达现场的时候是傍晚五点三十分,当时卧室的光线足够明亮。等到我们在衣帽间里发现了套装上的口子,再次回到卧室的时候,已经是六点三十分,天色俱暗,我们不得不打开卧室的顶灯。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因为其他窗口也亮着灯的缘故,我们还望见了对面人家围坐吃饭,以及右侧一套房子中的保姆和孩子。

但是,五月十六日早上八点二十分,当苏怀远和齐秀珍推开苏亚卧室的门,看见血泊凝结的床,苏亚浮在血泊之上半边苍白的身体时,这间面朝西南的卧室正处在幽暗的日光中,晨曦从窗外照进来,给现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颜色。

很显然,当时卧室的灯是关着的。

五月二十五日比五月十五日更接近夏天,天色变暗的时间会更迟一些。要是二十五日的六点三十分,日光已经完全潋去了。那么十五日,天黑得只有更早。

如果说,苏亚在五月十五日傍晚六点三十二分写下自杀遗言,发到论坛上,然后从书房走进卧室,打开灯,关上门,躺到床上,整理好睡衣,从床头柜上拿起准备好的刀片,插进自己的咽喉,立刻流干了四公斤的血,那么她是怎么关灯的呢?

假设苏亚已经赶在天黑之前洗了澡,吹干头发,换上睡衣,把穿过的套装挂到衣帽间里,甚至把刀片都已经取出来,摆在卧室的床头柜上。然后走进书房,坐在手提电脑前,默默思考要留下怎样的遗言。也许她曾经犹豫,纠结,最后依然无法平息对张约和徐鸣之的怒气。也许她只是想静静地再坐一会儿,不再思念,不再期待,给自己一段难得平静的最后时刻。所以,她看着天色渐渐暗去,直到夜幕完全降临,才用新注册的“苏亚”的ID发出了最后的一个帖子。随后,起身,去往卧室。

使用电脑不开灯还问题不大,屏幕是明亮的,但是这光亮能照多远呢?她难道是摸黑走进卧室的吗?还关上了门,再摸黑走到床边。一枚刀片虽然比一片隐形眼镜大几分,但没有灯光,恐怕也是很难从床头柜上找到吧。

也许她开灯了,拿起刀片之后,特意走过去关上灯。当然这样就会比较别扭。她必须单手攥着刀片躺下,很不方便地用一只手整理好头发和睡衣,在黑暗中摸索着确认另一只手中的刀刃位置刚刚好,再挥手割破自己的颈动脉。一个明知自己不会再醒来的人,会在举刀之前还担心睡到半夜灯光刺眼,抑或,还想着有责任要节约用电吗?

最合理的解释是,其实一切都发生在天色依然明亮的时候。

那么苏亚就不可能写下那些自杀遗言。

那么,论坛上的“苏亚”又是谁?

我爬上MSN急呼比尔。连发了三个闪屏振动,比尔慢吞吞地回了一个笑脸,在对话框里说:“又梦游啊?”

就知道他又在玩隐身。我来劲了,把手提电脑从桌上拽到床上,钻进被子,键盘噼噼啪啪,把我的雄伟推理跟他一阵猛说。

苏怀远和齐秀珍发现苏亚之死,是在五月十六日早上八点二十分。警方八点四十分赶到现场。可是那个冒充苏亚留下自杀遗言的神秘人呢,早在五月十五日傍晚六点三十二分之前就知道了一切,也许知道得更早,也许这一切正是他的杰作。伪造现场,伪造发帖,伪造自杀动机。原来苏亚竟然不是自杀,而是被谋杀的!

窗外夜色正浓,远处酒吧的欢歌笑语也未曾将息,晚风拂动叶子的沙沙声和潮气从敞开的窗户沁入进来,盘旋在黑暗的卧室。我猫在被子里手指如飞,不知不觉已经唠叨了四十多行。

可是,酒店公寓的录像和保安的证词都表明,在五月十五日那一天,只有中午十一点五十分,必胜客的外送人员去过二九〇三。下午两点三十分到五点三十分之间,苏亚自己出了一次门。除此之外,压根再没有其他人出入过二十九楼。这是我的推理唯一不能成立的环节,如果苏亚是被谋杀的,在那个傍晚时分,凶手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进入和离开她的公寓……

猛然发觉,打了这么多字过去,怎么比尔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难道无视我的存在,偷偷睡觉去了,还是竟然开小差糊弄我?我停手下来,打算以冷漠报复冷漠,看他怎么行动。足足两分钟之后,比尔才又慢吞吞地回了一个“噢”。我心里“哼”了一声,继续沉默,以示警告。果然比尔开始努力打字了:“胡思乱想,又胡思乱想了!你这个小脑袋哪天能按正常逻辑运转一天啊?”

我回:“你呢,哪天能按正常生物钟运转一天啊?也不怕白天剪掉别人的耳朵。”

比尔的网瘾比我深,漫漫长夜尽数献给液晶屏,由此,网络知识也比我强大多了。过了一会儿,窗口里跳出了一行令我沮丧的话:“我记得,上上个礼拜的周末,无涯网的服务器被黑客攻击过。服务器的时间走乱了,也就是说,显示为六点三十二分发的帖,也很可能是在四点或五点发的。”

看来我真的应该把ID改了。

我在论坛上的ID是“冬菇”。披着毯子,整天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很形象。认识比尔之后,他就总是逗我说,把ID改成“胡思乱想”才最合适。

比尔也是“就是想让你知道”这个论坛的成员之一,而且是论坛上唯一知道我就是“冬菇”的人。说起来,我们的相识还与我一段很丢人的往事有关。

二〇〇七年的平安夜,我窝在沙发上无所事事,看到论坛上有个新帖子,就发表于十二月二十四日十九点五十二分,一个小时前。楼主的ID是“小艾”,标题是“今天以后,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今天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公共汽车里。

一回头,你竟然就站在我背后,还跟我拉着同一根栏杆。

毕业三年了,我时常在心里念你的名字,这么小,这么大的厦门,为什么一直一直没有遇见你呢?今天听到别人叫你的名字,我还以为是我心里的声音忽然泄漏出来。唉。

见不到你的时候,我笑话自己,当初何必傻乎乎地看见你就躲呢。

见到你的时候,我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看着你惊喜地跟我打招呼,又匆匆跟我道别。

你说你的手机号码没变呢,可是我知道,我恐怕永远也拨不出这个电话。

亲爱的,我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你了?

当我打开这个帖子,忽然有一种模糊的心痛。我想起,有一段时间,无论我走在商厦、超市,还是闹市街头,总会看见很多非常像他的侧影、背影、发型、下巴,但是没有一个是他。时隔两年,这种幻觉终于消失。

可是,就在那年十一长假的前一周,连续七天,在每天早上八点十分从陕西路经过的地铁车厢里,我都会看到一个跟他像极了的人。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满脸,赶紧扭头拿外套捂着脸,结果半边领子全湿了。想要躲,又忍不住一直一直偷偷端详他。跟着他乘过站,眼睁睁看着他靠在车厢尽头的栏杆上,发短信,打哈欠,四站之后在汉中路站下车。十一长假之后,我每天早上在站台上空等三班地铁,却再没见到过那个人。

他,权且称他为“柠檬”吧。我们的笑容、言语和身体都曾经像是一个人的。可是现在,他的身边不再是我的家。有时候我会怀疑这只是一种莫名的迷恋,他于我,我于他,都是如此,完全没有任何基础和根据。

还记得“胡桃公子”的那个旧帖,发布时间是二〇〇三年十月二十三日。二〇〇三年的秋季,正是我和“柠檬”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如果说世上有个词叫作“天堂”,我想,那时我曾去过。我还以为我会一直留在那儿的。只安坐了半个晌午而已。时过境迁,就让我更加怀疑这一切的真实程度。有时候我会想,可能“柠檬”对我的了解,还远远不如“胡桃公子”这样一个暗恋者对“周游”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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