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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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从来没有注意过我皱眉毛的习惯。他从不主动问我,MSN上的新签名是什么意思。他甚至不知道我家门口有电影院。他不会知道,他发给我的每一个短信,我都用一个大本子抄下来,连年月日和时刻都记下来。他也不会知道,我偷偷藏了他的一根白头发,至今还夹在我的塑料文件夹里。还有他牙齿咬过的英语六级考试铅笔。

毕业退掉宿舍,帮我把行李运回茂名路,是我们并未明说的分手的日子。他不会知道,他转身离开,我立刻关上门,是因为我已经哭得蹲在了地上。最后一次,他打电话来,说有本《环境资源保护法》可能还在我这儿,让我帮着找找。我说我得了重感冒,匆匆把电话挂掉,是因为我不想让他知道,从听到他声音的第一刻起,我就开始流泪,从头流到尾。

这些他都永远不会知道了。因为我们从此不再联系,就像“小艾”帖子里说的,心里天天念着他的名字,却恐怕永远拨不出这个电话了。

这一切本来已经开始渐渐封存,直到那个平安夜,我瞪着这个帖子,疼痛渐渐苏醒,变得越来越尖锐,像一把冰凉的刀在剜空我的心。窗外是欢快的圣诞音乐,伴着人声鼎沸和一切关于温馨、甜蜜和安宁的想象。论坛上这个才发出一小时的帖子,就立刻有了十二条跟帖,今夜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在一群虚构的ID中寻找温暖。我抱着电脑,窗户之内环绕着我的只有黑暗和冰冷。

就是那个晚上,我注册了“冬菇”的ID,第一次发帖,一边哭一边敲键盘,想着“柠檬”看到这个帖子的几率之小,满心绝望。当时的情景,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着实狼狈。

这个论坛有个特点。楼主们期待的人从不出现,但是论坛成员彼此都很热心。先说关于“小艾”发出的这个帖子,二十点零七分,已经有一个ID叫作“花语”的网友坐了沙发。二十点十分,有个叫作“蟑螂”的网友评论了两句:干脆再也见不到,也就好了。

最怕是天天见面,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二十点十六分,网友“鸵鸟哥”的跟帖说道:姑娘,为了不让杯具发生,把你同学的电话公布出来,让强大的论坛代表你去跟他说!

翌日,“鸵鸟哥”就私下联络到了“小艾”,然后真的替“小艾”打了这个电话。结局出乎意料的好,“小艾”的这位同学原来也一直悄悄喜欢着她。十二月二十八日晚九点二十一分,在四十二个跟帖之后,“小艾”宣布说:真像是一个梦!我和他待了整整一天,在海边散步,捡贝壳,吃墨鱼仔,逛书店。

谢谢花语,谢谢鸵鸟哥,谢谢大家,谢谢论坛,谢谢斑竹!

斑竹“千夏”也跟帖幽默了一把。

谢谢主办方,谢谢CCTV!

好吧,如果你们一定想要知道的话。关于我发的那个帖子,“鸵鸟哥”也自告奋勇了一把。他怕我当众回帖害羞,还给我发了一个论坛短信,把他的MSN告诉了我。

有人愿意充当使者,把我想让“柠檬”知道的这些一并告诉他。这个时候,我退却了。我忽然发觉,我埋怨他永远不会知道的这些,是不是真的就是我想让他知道的?抑或,他最应该知道这一切的时刻,已经永远过去了。

最后,我只是拜托“鸵鸟哥”去看看他,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并且把我找出来的《环境资源保护法》给他带去。已经足够了。

“鸵鸟哥”就是比尔。

比尔三十七岁,短发,半公分长的胡须,不到一米八,有些发胖。喜欢橙色、黄色、绿色的休闲装,大口袋的裤子,Nike篮球鞋——虽然他从不打篮球。他的外形看上去高挑,眼神却出奇的温和与静默。每次只要看着他的眼睛,我总会错觉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衣裳。

他其实和我在同一幢办公楼里工作。他在底楼的魅影发廊,是发型创意总监之一,剪发单价两百四十元,买卡打折一百八十元。世界上凑巧的事情就是如此。

说起来,网络的力量真是神奇之至,无所不能。比如,苏亚这个案件其实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推理就能破案,只要有网络。

五月十五日傍晚,苏亚的自杀遗言刚在论坛上一公布,就引来无数跟帖的劝说。等到五月十六日晚上,电视台夜间新闻和网络同步报道了苏亚的死讯,广大网民出于强烈的惋惜和不平,立刻开始了对Y和他后任女友的人肉搜索。线索,恐怕仅仅是Y曾是苏亚的同学。

就在五月二十五日傍晚六点二十五分,几乎是我和王小山在衣帽间里发现线索的同时,在苏亚“其实……我很介意”这个热帖的最新一页上,终于出现了张约和徐鸣之的详尽信息和照片。四天之后,张约和徐鸣之仓皇逃离上海,正是为了避开已经在公司、家宅附近出现的愤怒的网民。

所以说,有了网络,王小山即便没有我,用不了几天,他也能在这两个案件中发现关系,联想到刀片、毁容和苏亚。

我又想到,有了这万能的网络,即便没有王小山,没有苏亚的父母强烈要求刑警支队参与调查,其实,任何人只要在GOOGLE输入苏亚的名字,也能发现苏亚留下的最后一个跟帖,揭开她自杀动机的真相。

这么想着,我一边下载MP3,一边就无所事事地在GOOGLE输入了“苏亚”这两个字。看不出来,她是一个名人,各种关于她公司的报道、个人的专访还真不少。

我一页一页往下翻,打算闲逛到汪峰的这张CD下载完,就关机睡觉。就在下载显示还剩百分之二的时候,我猛然发现,“苏亚”的ID竟然在论坛里发过两个跟帖。打开,第一个就是五月十五日傍晚六点三十二分的自杀遗言。第二个也是在“其实……我很介意”这个帖子里,在二百零二页上,两千三百一十三楼。

冷漠啊,多么可怕的冷漠。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知道?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当我静静地走过你的面前,你却视而不见,我在内心黑暗的舞台上日夜斟酌着连篇累牍的台词,你却宁愿相信我是一个天生的哑巴。难道只有流血和死亡才能让你听到我的声音吗?

好吧,现在你给我听着,我还在这里,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

如果你听不见这些话,没关系,她的血会让你听见的。

时间是二〇一〇年五月二十五日深夜十一点四十二分,人肉搜索成功的当天,苏亚被发现躺在血泊里的十天之后。叮咚一声,MP3下载完毕的提示音,吓得我差点把鼠标扔掉。

比尔的MSN对话框正好跳出来,这次,他打字的速度比之前快多了:“还在梦游啊?正好!我刚才无聊查了一下,上上周木马攻击服务器,实际上是在五月十四日星期五,当天晚上九点之前就修复了。在正常状态下,由于服务器要支持几个网站的运转,通常会每隔一段时间自动核对时间,差五分钟的可能性都不大。所以说——”

所以说,苏亚确实是被谋杀的。

而且,凶手已经宣布,他将继续这个可怕的游戏。

“你这个小脑袋还不算太糟糕。”比尔的结论和我角度不同。

液晶屏右下角的时钟显示,已经是二〇一〇年六月一日周二,凌晨三点整。

第04章

二〇一〇年六月一日下午四点五十八分,也就是我得出谋杀结论后的十三个小时又五十八分钟,孟雨走出地铁一号线巴黎春天的出口。

平时的这个钟点,他应该还坐在四十平的主任办公室里,工作服刚换下,实验记录本摊开在电脑前。他常把下班前的三十分钟用于沉思默想,将每天的有效数据录入文件存档。知道他的习惯,助理们很少在这个时间打扰他。白墙环绕的巨大空间分外安静,落地窗外,无人的绿茵浓绿齐整。再远处,二十五平方公里的广阔地带,都是外观几乎相同的现代化厂房,间隔颇远,视野开朗,比闹市区多出百分之八十的蓝天背景。

帕罗生物医学研究有限公司位于张江高科技园区。研究中心地处偏远,销售本部位于市中心,这是医药行业的惯常做法。倒不只是为了省房租,主要是销售方面的许多做法,不便于让研究部门了解,这是题外话。

这天下午,孟雨提早离开实验室,换洗完毕,四点十五分就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也许是想到淮海路停车不方便,他干脆搭乘地铁。所以,当他身在巴黎春天的门口时,助理们看见主任的门关着,别克停在车位上,只当他照例在办公室里度过一天的默想时间。

太阳有些晃眼,孟雨眯缝着眼睛走过商场的玻璃橱窗,左拐,走进沿街的星巴克。底楼几乎满座,穿行不便。还有三桌人坐在门口,悠闲地晒太阳。孟雨皱了皱眉头,立在柜台前点了一份小杯热摩卡。捧着杯子本来想去二楼,却在楼梯口改了主意,折回来让服务生帮他张罗了一个椅子,挤在侧脸对着窗外的角落里。

孟雨四十二岁,身材瘦高,也许是长期在实验室里离群索居的缘故,他看起来颇为年轻。肤色是缺乏日照的苍白,侧分的短发久未修剪,两鬓已经盖到了耳朵。他偏爱蓝白两色的便装,也许他就穿着平时那身棉质的白衣白裤,外加一件浅蓝色的薄绒外套。他喜欢穿得比季节多一件。外套有点大,袖子盖住了他半只修长的手掌,手里捂着咖啡杯,茫然出神。

他没有再看表。他总是走得像钟一样准,所以不担心自己会错过什么。况且,锦儿习惯迟到十分钟到二十分钟,七年不见,不知道她是否依然如此。

手机响了,他看也不看就接起来。

“嗯,还是吃鱼好了。昨天前天都是吃肉。”他心不在焉地说,一边顺便扫视了一下周围,“不用啦,就跟平常一样吃可以了。我这么老了还过什么生日呀?”

手机的来电显示是五点十二分。

就是这个时候,孟雨说,他隐约看见了一个修长的身影,黑色紧身大摆长裙,暗红色的披肩,卷发及腰,从他眼角一掠而过。他不能确定这是不是锦儿,以前锦儿是最喜欢这样打扮的。可是当他放下手机,从座位上站起来,再往背后看,楼梯口只有一对金发男女端着咖啡在热烈交谈。

孟雨又坐了四十八分钟。六点的时候,妻子的电话又打来,问他是不是已经在路上,菜要下锅了。也许是沾染了他的习气,妻子每天这两个电话也是打得像钟一样准,且内容基本一致。于是孟雨站起来又左右环顾了一圈,把手边的杂志放回架子,走出星巴克,拐弯下了地铁。

他住在地铁徐家汇站附近,四站路,到家六点三十分,与他平时五点三十分下班,从张江开车回家的时间丝毫不差。

据大楼的保安说,任锦然确实在六月一日下午四点三十分左右出过门,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清楚。至于那天穿的是不是黑色紧身长裙和暗红披肩,保安们表示,她大部分时候都穿黑色,至于款式,实在是记不清了。

任锦然的公寓就在江宁路一幢半新的高层楼里,离她位于恒隆的公司很近。两周前,她向公司请了病假。六月一日之后,任锦然就再也没出过门。在六月二日到六月十日之间,车位费适才收毕,物业管理费还没到缴纳的时候,抄表员三个月一来,没有外卖错送到二二〇四房间,没有矢志不渝的推销员,任锦然的车没有被谁意外刮坏,二十二楼的邻居投诉楼道里有臭味,物业也只是清理了几次安全门后面的垃圾箱了事。

直到六月十一号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二三〇四的女主人报修厨房的下水道堵塞了。物业维修工打开保护盖清理了半天,没用,就对女主人说,他们可以替她请一家专业的疏通公司来。马上来也行,就是贵一点,一次两百元。

那家疏通公司上周留了张名片,说是每做一笔生意,就给介绍人高额提成。两个穿着橘红色工作服的人拖着一台机器来,折腾到下午三点十五分的时候,就听见轰隆一声,不知怎的,他们居然弄裂了主水管。二三〇四登时变成一片汪洋,拖鞋满屋子漂。物业赶紧又派人来抢修,二三〇四的水止住了,可是哗哗的流水声还在响,方向就是楼下二二〇四。

按门铃,没人开门。

绕到二二〇六的阳台上看,二二〇四的卧室拉着窗帘,大白天的,里面好像还亮着灯。

物业经理一开始并不打算找锁匠开门,要是住户不在家,到时候她说少了东西怎么办?谁来负这个责任?要是住户在家,却坚持不开门,他们强行闯入更是罪过大了。业主报警都不为过。

可是眼看着,水都从房门口溢出来了。同楼层的住户吵嚷着不答应,因为看这趋势,水很快就会淹到整整一层的房间。大家七手八脚地拿来各家的废旧毛巾,堵住二二〇四的门缝。物业权衡再三,叫来了一一〇在现场督阵,这才设法打开房门。其时已经是傍晚五点左右,日光斜入走廊。

水扑打着涌了出来,污浊的水面上泛滥着丝袜、鼠标垫、杯子、高跟鞋、早生的蚊蝇,和尸体腐臭的气息。看上去如同世界末日一般,看热闹的人都惊骇地退后。

男式剃刀、左颈张开的伤口、再度被水化开的血污。

任锦然身穿浅蓝色真丝长款睡袍,死亡现场跟苏亚的极为相似,除了灯是开着的。床头柜上摆着一盒生日蛋糕,扎着丝带,还没打开过。因为水已经淹到被褥,室内的其他痕迹基本被破坏了。

衣帽间里大多是黑色衣饰,看来任锦然确实非常钟爱黑色。有几条这个季节用的披肩,乍一看都是黑色,细看,上面各自有深红、深蓝、深紫的暗纹。孟雨的眼力也着实强,匆匆一瞥,连人的面目还没看清,居然能分辨出当时的一款是暗红色的。

如果六月一日的情况确如孟雨所言,据我推测,任锦然在孟雨到达星巴克之前,就已经在附近等候了。按照保安回忆的出门时间,以及江宁路到淮海路的车程,也应如此。

星巴克二楼有临街靠窗的位置,我猜她就是坐那里,可以看见孟雨从街上走进底楼的门。

她了解孟雨从来很准时,所以她也不需要早到多久。那盒没有打开的生日蛋糕,自然也是为孟雨准备的。只是她不能确定,七年过去了,孟雨对她的感情究竟还有几分。我想,这也是她约在星巴克的原因。

过去彼此深爱的两个人,七年后的第一面,又是孟雨的生日,约在下午五点。订一家精致的餐厅叙旧,餐后切开生日蛋糕,这是情理中的安排。就算事先说好晚餐前各自回家,至少选一处安静私密的咖啡厅,不至于在沿街的人群中。

我猜,任锦然跟孟雨约见,并没有说好是否一起晚餐。星巴克是一个可退可进的好地方。如果孟雨也怀着一腔在意而来,巴黎春天附近餐厅云集,大可见面后歇歇脚就一起去用餐。如果孟雨无心,就在公众场合点头而过,也不显得自己太在意。

就这样,任锦然坐在二楼看着孟雨进门,却迟迟等不到他上楼。如果宁愿挤在人来熙往的底楼,连楼也懒得上,是不是说明他打算照个面就告别呢?任锦然这么想着,心往下沉,不知道该不该下去。过了一会儿,她可能又想到,是不是孟雨以为她会晚到,所以故意坐在底楼等她呢?

她提着蛋糕走到楼梯口,孟雨的手机正巧响了。他没看来电显示就接起了电话,习惯而熟稔的态度让她心里咯噔一下。隐约听到他说,吃鱼、吃肉、过生日什么的。她这就明白了,这一定是他妻子打来的,他早已决定晚上回家吃饭,不论见到她与否。他一边讲电话,一边抬起头来扫视,就在他几乎看见她的一刹那,她飞也似的逃回楼上去了。

之后,也许她还偷偷下来过一两次,看见他并不焦急地埋头看杂志,或是正好看见他又接到妻子的下一通电话。也许她就是一直坐在楼上,奢望他会打电话询问她,或者不甘心地上楼来寻找。

四十八分钟以后,她透过二楼的窗户里,看着他走出星巴克,脚步轻快,甚至有点如释重负的样子。她可能又多坐了一会儿,终于无念无想,心如死灰。然后她开车回家,还没有忘记把孟雨的生日蛋糕带回楼上,放在床头柜上。洗澡,换上睡衣,平躺在床上,将剃刀插进左侧的颈动脉。

但如果是谋杀,情形自然就大不一样了。

二〇一〇年六月一日下午一点三十五分,孟雨还在张江的实验室里,思忖着待会儿要不要去赴约。何樱和卢天岚已经在楼下等着我,而我刚从午睡中被电话叫醒,慌慌乱乱地抓起一大堆资料塞进挎包冲出一九〇六室,在慢得要命的观光电梯里一路对手机说着,我来了我来了。

帕罗药业所在的大楼名叫华行大厦,解放前的名字是布苏瓦公寓。据说一九三六年,一个法国小混混在鸦片馆里认识了一个头脑灵活的中国人,两人盘算着要搞一桩发财的投机买卖,在法租界的支持下,居然以定期抽奖吸引储蓄的形式筹集起一笔巨款,投入房地产,就在衡山路上建起了这栋涉外酒店公寓。解放后改作酒店,后来又改成办公楼。

你可别以为,租这么旧的楼来办公,这些公司一定穷得可以,或者抠门得可以。恰恰相反,华行大厦的雍容富丽完全能与外滩的任何一栋建筑相媲美,花岗石外墙,十九层高的主楼与东西十七层的两栋辅楼相连,外观均衡庄严。所有房间一律紫铜框架的窗棂,双层隔温玻璃,早先连主楼的三部电梯都是紫铜栅栏的,现在只剩观光梯还是原来的箱体。所以,能租得起这幢兴建于一九三八年的大楼,即便是小小一间,也绝对是实力与身份的证明。而帕罗药业呢,同时租用了其中的五个楼层。

大楼前后本来都有草坪和花园,后来因为车库不够用,楼后的一片就砌墙平地,改成了停车场。现在公司唯一的一辆三菱SUV正泊在停车场的铸铁栅栏门前。

何樱姐知道我受不了车厢太逼仄,所以每次都替我申请这辆。我拉开门,先把每扇门的车窗降下来。何樱一边帮我降另一面的窗子,一边说笑似的告诉卢天岚:“幽闭恐惧症你听说过吗?游游就有这个毛病。我跟她说,你们年轻人得个毛病都这么时尚。”

有整整五秒钟,我凝固成了一个木偶,手也不会动,嘴唇也不知道该发出什么声音了。

我尴尬极了,在我的偶像面前,她居然这么自然地议论我的隐疾。以前,她总是非常体贴地为我保密,公司里除了她,没有一个人知道。难道她还在介意卢天岚表扬我的事情,故意趁此把我形容成一个精神病患者,好让我没资格跟她抢职位吗?

卢天岚站在十米开外的树荫下,尖领白衬衣,米色羊毛背心,深咖啡色薄呢中裤,高跟矮靴,背脊笔挺,长发盘在颈后,手肘上挂着一个爱马仕的中号手袋。她正饶有兴味地望着背后二十五米开外的另一个人,对何樱的唠叨不予置评,也许根本没听见。

一个秃顶的胖老头正四肢摊开地躺在一张旧藤椅上,张着嘴,明显已经盹着了。这是管楼顶电梯控制室的老魏,他的祖父就是当年电梯间的管理员,这个职位居然从他父亲一直传到他。他可能觉得这工作天生就是他的,偷懒混不在意,又似乎耐不得楼顶的寂寞,时常到底楼跟配电间、门房间的老头老太们打牌、晒太阳。

这天下午,何樱和我早就计划好一起去瑞安医院了解案情背景。卢天岚刚好有空,说也要过去听听情况。自然是我做司机。

我坐上驾驶座,踩着刹车,先从挎包里掏出一瓶眼药水,滴了眼睛,放在仪表盘前,这才加了油门开出停车场,上了街。何樱又在后面说:“游游,怎么了,眼睛又不好了吗?”

我说:“嗯,干眼症,对着电脑时间长了。”我没说昨晚还熬到三点。

上高架前,遇了红灯,我又拿瓶子滴了一回。车窗外的风吹着,眼睛比对着电脑还干燥。这瓶泪然,是我上周从六楼眼科药品事业部顺来的,他们总是有各个公司的样品——打算下周再去顺一瓶别的。

我知道我的怪癖越来越多,别人看着都觉得麻烦。我觉得羞愧,可是没有办法,自从“柠檬”走了以后,我想,这些怪癖就是纷至沓来,填补他留下的空虚吧。不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只是为了提醒自己,喂,你还是存在的。

上了高架以后,我加大油门,再加油门,被车速刺激得渐渐兴奋起来,可惜不能开到一百二十迈以上,要不然,死亡的恐惧会提醒自己,我还活着,这种存在感跟注视着恋人的眼睛时一样真切。车窗大开,温暖的风拨乱了我的长发,阳光照在我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热辣辣的,让我觉得仿佛不是身处狭小的车厢,而是裸身在大地上奔驰。

徐晨五十八岁,瑞安医院临床药理中心的主任,也是瑞安医院的药剂科主任,医药代表争相取悦贿赂的目标。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憔悴,头发白了大半,好在还算茂密,面孔是不均匀的灰黄色,两颊更深,像有没擦干净的污渍似的。声音沙哑,背佝偻着,白大褂里一件米色的衬衣,一条有几道横向折痕的黑色西裤。他的妻子五年前得了胃癌,前年去世,据说他就是因此一下老了许多。

瑞安医院的新门诊大楼气派得很,观光走廊四通八达,有如美国大片里的太空站似的。大楼三十三层,由住院部和门诊部两栋分楼组成,以走廊相连。徐晨的办公区域就在门诊十七楼,眼科中心对面的半个楼层。

“我们选的都是抑郁症状非常轻的患者,就怕出事,没想到,没想到能出这么大的事情。”徐晨不住地摇着头,在他办公室里翻捡着什么。他的办公室不算小,也有足足二十平,四周仓库似的堆满了箱子,走到哪里都能磕着绊着。

整箱杨梅、苹果、香梨,还有整箱的冰红茶、乌龙茶、七喜。各种干货、土产。没拆封的皮包有五六个胡乱堆着。钢笔盒子一桌。看起来像是一个批发市场。更多值钱的礼品,他应该是好生收起来了。

他拿来两瓶七喜,戳在何樱和我面前的桌上。又找出个一次性杯子,拆了整盒立顿,摸出个茶包放进杯子,用热水沏了,摆到卢天岚的面前。我忽然意识到,徐晨和卢天岚原来是早就认识的,而且彼此熟悉得很。卢天岚不喝冷的饮料,只饮热茶,徐晨非常了解,做得如此自然。卢天岚也没有特地说“谢谢”。

然后,徐晨拉开写字台的抽屉,摸出一个文件夹。摸到桌上的老花镜,架在鼻子上,边翻看边说给我们听。

参与“爱得康”实验的病人总共六十个,随机分为两组。一组三十人服用安慰剂,另一组服用药品。实验是从五月八日长假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开始的,目前已经进行到第四周,苏亚自杀是在参与实验的第七天。按照前两周的数据反馈,服用安慰剂的一组改善率达百分之六十七,服用药品的一组改善率仅为百分之六十三。何樱从提包里拿出水笔和本子,正在埋头记录。

“岚岚,我看这实验就算了吧。”徐晨把卢天岚叫作“岚岚”,他摘下老花镜说,“药品的数据还没有安慰剂好,又出了人命官司。继续实验,要是再出点什么事情,不要说你们公司名气坏掉,我这里也没法交代哟。”

卢天岚摸到一个笔盒打开,把钢笔拿在手上转着玩,听到这里,两手分别捏住了笔杆和笔帽,使劲地往两个方向拧,并不回答徐晨的建议,只是语气淡淡地问道:“苏亚是哪一组的,安慰剂还是药品?”

徐晨又慢吞吞地戴上老花镜,翻开文件夹,手指引着视线在纸上找了一会儿,停下来,很肯定地瞪着纸上的一点,答:“药品。”

到这个时候,如果换了我,多半会脱口而出:“天哪,孟雨他自己知道这些情况了吗?”然后冲着周游说,“你现在就打个电话给孟雨,让他今天下班前务必到我办公室来一次!”这就是我崇拜卢天岚的原因了,她才不会像我。

她依旧不咸不淡地浅笑着评价道:“正常。大多数抗抑郁药都要两周以后才能起效,一到三个月达到稳定效果。比较数据,现在远远还没到时候。”

徐晨摘下老花镜,扣在桌上,摸过鼠标,点开电脑上的股票软件,方才的和蔼和耐心,忽然换作一副不打算再搭理我们的样子,目光摆在满屏的绿色数字上,嘴里说:“我看是这药的上市还远远没到时候吧?有效就是有效,无效就是无效,有数字摆在这里,还死了一个人。哎,要是再死一个,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平安退休了。”

他看似在自言自语,却吐字清晰强硬,看得出,他和卢天岚都是固执的人,像石头碰上石头。卢天岚就像没听见他这番话,神色如常地接着自己前面的话:“苏亚自杀更不是药品的问题,是我们运气不好,她刚好在实验名单里。”只是这一句,她的语气也硬了很多。

我看了何樱一眼。何樱也看了我一眼。

“如果不停掉实验,你确定不会再有第二、第三个苏亚吗?”徐晨的眼睛还是盯着不断跳动的股票数字。这项实验,他多半私下也收了帕罗药业一大笔钱,没法单方面说停就停。

“只要你的名单里没有第二、第三个苏亚。”卢天岚飞快地回答,可谓针锋相对,脸上还笑意盈盈的。哪家制药公司能离得开三级甲等瑞安医院药剂科的支持呢,微笑还是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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