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孙未作品单身太久会被杀掉的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一秒钟记住本站,书农的拼音(shunong.com)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十点十七分,王小山把我从撞毁的三菱SUV里抱出来,我满头鲜血,双眼模糊。

比尔的第一个客人推门进来,坐在发廊椅上,对他露出甜美的笑容。她也许是一个翻译公司的口译员,今天下午要参加法国领事馆的一个酒会。比尔用梳子展开她的长发,另一只手由发根拢起直至发梢,旋转举高,对着镜子尝试哪种盘发更适合她的脸型。

他心情轻快,创意联翩,他相信危险已经在无限接近他的一刹那,返身远去,就算我猜出了端倪,也没有时间再证实了。这正是他喜欢的游戏结局。

下午一点五十分,手机响了,比尔颇为沮丧地看见,屏幕上是我的来电显示。

“老鸵鸟,我出车祸了!……你又瞎说,不是我开快车,是有人换掉了我的眼药水瓶子,谋杀,哎,一时说不清,晚些网上再说……嗯,没事,就额头破了一点,还要观察,可能要拖到晚上。”

深夜十一点十七分,王小山护送我由医院回家,遇见比尔坐在三楼的台阶上等我。其实,是我选择了凶手成为我的保护人。从那时起,他就几乎与我寸步不离。

六月二十七日星期天的中午,太阳出来了一小会儿,比尔带着我穿过院子,来到对面的清迈皇室泰厨,那幢有美丽穹顶的犹太式建筑。我们穿着短裤和凉鞋,晒着太阳,午餐颇为丰盛,有青木瓜色拉、黄咖喱膏蟹配米饭,还有椰汁嫩鸡汤。十一点五十五分,我们还加了两份甜点红宝石,当我们咀嚼着糯而脆的甜蜜颗粒时,窗前的莲花上绽开了一颗颗晶莹细密的水珠,雨来了。

十二点十分,我们冒着小雨回到三〇一。比尔提议制定一个戒除药瘾的计划。他让我把这套房子里所有的散利痛搜罗出来,把过期的扔掉,剩下的,带着铝箔包装一片片剪开,将来分装在限制用量的小瓶子里。当然我家里不可能有那么多药瓶,他说他待会儿出去给我买。

十二点三十二分,他套上那件迷彩花纹的防雨薄外套,在小雨中出门。他找到了最近的一家网吧,登录无涯网,点击黑天使图标,于是“苏亚”再次现身。

第五号,周游。

明天。

发帖时间是十二点五十分。

凶手没有选择在“冬菇”的帖子后面发布谋杀公告,而是特意挑选了“胡桃公子”的帖子,我唯一一次使用“周游”ID的那一次,他这是为了故意显得跟我不熟悉,把自己排除到知道我就是“冬菇”的名单之外。

一点二十分,他提着屈臣氏的大口袋回来了,满满一口袋塑料小药瓶,粉彩瓶盖,半透明的乳白色瓶身。他给每个瓶子贴纸,编号,写上日期,“二〇一〇年七月四日以后”、“二〇一〇年七月十一日以后”、“二〇一〇年七月十八日以后”……好像我还有很多的“以后”,好像我们还有很多的“以后”。

他对我说:“咱们以后不破案了好不好?平平安安的,别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好不好?”

他为什么忽然对我说这些呢,难道是他曾经对我心软。如果我当时答应了他,他会不会放弃六月二十八日的计划呢。可是帖子已经发出去了,六月二十八日的我,已经被凶手预订,如果他中途变卦,凶手的威信岂不是毁于一旦?

接下来,他一个人剪药片,一个人装妥了关于“以后”的瓶子。他把所有的瓶子用袋子装了,提到客厅去。他隔着墙壁对我说:“我给你放在抽屉里了,记得,按日期的规定吃。”然后他就离开了我的房子。我打开电脑,看见了凶手四个小时前对我的判决。

比尔早就设想好了一切,他不打算当面杀死我,不是下不了手,而是因为王小山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亲密关系,一旦我和苏亚以同样的方式死去,他将成为第一嫌疑人。他决定再次利用观光梯。本来,安装那些镜子就不是只为了何樱,这个装置可以方便他将来在大楼里制造一系列混乱,而且安装的当初,他就想到了我,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他的威胁,这是侦探和凶手之间的宿命。

发廊总是大楼里最后一个结束营业的地方,有无数次,他看着断电后的电梯沉入地下室。我是一个幽闭恐惧症患者,所以我只敢乘坐观光梯,但是观光梯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能提供一个敞开的空间,当它停泊在地下室,它会比任何四面封闭的电梯更可怕。

他是心理医生,他知道在心理上谋杀一个人,比谋杀她的肉体更容易,也更有效。

他等了几天,特意等到周一。他知道“苏亚”的预告是有绝对把握的。周一我总是不断地上楼下楼,忙个不停。

六月二十八日上午九点十分,每周一的公司例会,早在五年前,这个会议就多了一个隐身的听众。比尔总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四楼的安全通道里,将扩音器贴在古老的砖墙上,戴上耳机,席地而坐,这可以让他听得更舒服,反正这个时间大家都在会议室里,不会有人进出这个区域。

十点十五分,散会。比尔收起耳机,他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消息。比如,当天下午还将开会讨论如何处理徐晨偷换药品的事件,我一定会参加,地点还是在四楼。

中午十一点零九分,他在MSN上主动向我道歉示好,我们开始缠绵地聊天,几乎一直没有中断过。现在回想才觉得反常,他从来没有在白天跟我聊过这么长时间。他还问我有没有摄像头可以视频聊天,说什么“我就是想每时每刻看着你,放心一点”,他恨不得能看见我走出办公室,走进观光梯。事实上,他看到了。

那天他史无前例地说了很多甜言蜜语,他的对话框不停地闪动,这就让我再忙,也会不时地回复他,如果我下楼开会,就一定会告诉他。

下午一点五十九分,我接到孟雨打来的电话:“卢总让你动作快点,她马上就到。我正叫人开一间小会议室出来,四〇四或者四〇六。”

我在MSN上告诉比尔:“我要去四楼开会了,你等我下班。”

“好的。自己当心点。”他敲了两行,他还在第三行献了一朵“玫瑰花”的图案。当我走到门口,对话框还在继续闪动,他故意不断地跟我说话,以确定我是真正离开电脑了。他一边用上网本打字,一边绕到大堂北侧,乘坐货梯飞快地抵达十九楼。或者,那时候他早已坐在十九楼安全楼梯的台阶上,手捧上网本,就像他坐在我家三楼的台阶上那样。

我怀疑他午饭以后就一直坐在那里,就在离我三十米的近处,伺机而动,专等着我下楼开会的消息。所以他才有那么多闲工夫不停地跟我网聊,如果他在发廊里,客人和助手哪能由着他这般清闲。

由此看来,他真应该被评为本世纪最有耐心,最尽心尽力,刻苦耐劳,当然也是最有远大理想的连环凶手。

我的最终推理讲完了。现在已经是七月八日清晨五点十分。分局办公室的化纤地毯散发着清洁剂的气味,雨下了整夜,几乎已经让人习惯了窗外的淅沥声,天空浓云低垂,还不见晨光。办公室只剩下王小山、比尔和我三个人,值班的人都打盹去了。

我对比尔说:“现在轮到你讲了,你来告诉我们,刚才我们的推理都是错的。”

第15章

七月九日上午九点二十分,我提前拿到了出院小结和账单。十点四十五分,我背着手提电脑和为数不多的杂物,回到了茂名路的三〇一。

我懒得把行李打开来,先取出电脑上网。

何樱姐在MSN上对我说,苏亚的父母状告帕罗药业“爱得康”实验致病人自杀一案,将在十一天以后,也就是七月二十日周二开庭。当初原告在任锦然的自杀案发生后,推迟了开庭的时间,以为能搜集到对他们更有利的证据,可是这一会儿,他们似乎又后悔没有早点把官司结束了。因为苏亚的案子从自杀变成了谋杀,这等于丢掉了所有的赢面,还不如撤诉,省下一笔诉讼费。当然他们还不甘心撤诉。

何樱姐对苏怀远和齐秀珍颇有微词,她说这对老夫妇“很奇怪”。

一开始坚持女儿没有任何自杀理由的是他们,听起来似乎唯一的理由就是参加了“爱得康”的实验,被这药给毒死的。结果警察进一步调查,发现果真不是自杀,是谋杀,他们又不乐意了,支使律师给法院提供了一大堆证据,什么严重抑郁啦,工作压力太大,感情生活不顺利等等,硬要证明他们的女儿是自杀的。

他们当初起诉帕罗药业,不是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给女儿“讨回公道”吗?居然现在连杀死女儿的凶手也没兴趣追究了,显然,关心的只是从官司里得一大笔赔偿金而已,难道他们就是这样为苏亚“讨回公道”的吗?

何樱为此抱怨了好几天,其实归根结底,是她觉得自己一个多月前的同情心白白浪费了。于是我少不得夸她善良,夸她单纯,再假装责备她“实在太天真”,让她的气顺过来。

现在看来,“爱得康”前方的阻碍已经彻底被扫清了。既然实验药品都被徐晨换成了安慰剂,那么参加实验的病人自杀,“药品组”和“安慰剂组”的评估数据不分伯仲,这些都不是问题了。“爱得康”大可以重新开始第三期实验,就算药效不逮也可以在技巧上早作安排,比如说,让评估医师给病人一点暗示,安慰剂都能这么奏效,暗示的效果更是不容小觑。何樱说,这是卢天岚的原话。

然而,这只是理论上的局面。在现实中,我住院期间,卢天岚亲自出面跟瑞安医院接触了几次,院方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接“爱得康”的实验。

卢天岚不得不联络另外几家三级甲等医院,两三天内大约谈了四五家,都是她当销售部经理的时候培养起来的老关系。许多年了,私底下的金钱往来也不少。得到的回复都是婉拒,明里暗里给再多钱也不成。

原因很简单,一种药,开始实验不到两个月,参加实验的病人死了两个,临床药理中心的主任被撤职查办,连医药公司本部的电梯都掉下来两次,还出了一个车祸,把一辆三菱SUV撞成了橘子。虽说这些倒霉事在理论上跟“爱得康”都没关系,甚至,“爱得康”还在两个大药瓶里一颗未动,但是,谁能说真的没有关系呢?就像谁能说安慰剂真的没有药效,哪种药品真的有某种确实的效果呢?人能了解多少?

如果哪家有胆量把这个实验接下来,这一回,莲红色的小药丸真的从药瓶里被拿出来,散发给病人,还会发生什么更邪门的事情呢?

估计这些天何樱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没人八卦,憋坏了,就把嘴上的唠叨换成了网聊的热情,从我昏迷醒来到出院,前后才八天半,她的打字速度就快了好多。

七月九日是星期五,她跟我聊了一通以后,又搬出了老一套。她让我刚出院不要操心去想工作的事,双休日在家好好休息,周一要是觉得精神还不好,再休息几天也没关系,干脆养好了再来上班,反正,有她呢。

说实话,我待不住。

我问:“要不要我下午就过来?”

何樱回:“你别毁坏我形象好不好?刚出院就来上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呢。”又说,“你实在想来,就周一吧,不用赶早上打卡,晚点来就行。”她就是这个毛病,心里想,嘴上客气。

我待不住是真的。我想起还没吃午饭,可是我一点不饿,只是觉得这房间让我胸口发闷,周身僵硬,把门窗再开大都不行。难道是我的幽闭恐惧症加重了。

我摇摇晃晃地下楼,走出弄堂,拐进Seven–Eleven。我从冷藏柜前面走过,绕过洗发水和纸巾,来到饼干零食的货架前,找到了整整两排简装方便面。我蹲在那里,轻轻触摸塑料袋底下的干面,它们就像一副副细小的骨骼。我花了整整二十分钟,无声无息地把它们一包接一包捏得粉身碎骨,一寸完整的都没有留下。

拖着麻木的腿走出Seven–Eleven时,我显得更加一瘸一拐,并且漫无目的。我大约走出四五站地,途径两个全家超市、一个联华、一个罗森,还有一个家乐福。我默默地走进去,默默地把所有的袋装方便面都捏成粉末,尽责尽力,一丝不苟,再默默地走出来,没有人发觉。

比尔没有反驳我的推理。在那个黢黑的清晨,他甚至还对我笑了笑,说:“我就说嘛,你这个小脑袋还不算太糟糕。”

但是接下来,他还是对我说了很多话,这个婆婆妈妈的家伙,我就知道,他被抓走之前一定会嘱咐我一番。他说:“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所以你这一次不可以不愿听……是关于‘柠檬’。”

二〇〇七年平安夜之后,比尔曾代替我去见“柠檬”,把“柠檬”当年留在我这里的《环境资源保护法》还给他。这只需要五分钟,结果“柠檬”主动留他在张江的意利咖啡馆小坐,与他聊了许多。

“柠檬”说起了校园毛主席像前最大的那片草坪,我总爱在那里睡午觉。他喜欢端详我熟睡的样子,睡着的时候,怎么看着我,都不会觉得不自然,所以他就贪心地看了个够。醒来时,我们打打闹闹,好像谁多看了谁一眼,谁就落了下风似的。

他说,我连睡觉的时候都爱皱眉头,他很想知道我心里究竟有什么烦恼,可是当我醒来,我们总是说一些无关轻重的俏皮话,好像快乐得没有明天。

他总觉得我是一个不甘平凡的女孩,对未来的抱负也许大过了他这个男人。他不过是想将来有一份稳定的职业,实际的生活,不想跟人争争斗斗,这样的想法,他觉得羞于告诉我。将近毕业,大家都向往着恒隆和金茂大厦的外资律所,他选择了浦东软件园法务部的工作,像是自我放逐到了张江这样的荒郊野外。

说实话,他没有把握,我会不会愿意从此跟着他过平淡的生活,买菜做饭了结一生,不过他还是打算试一试。毕业前,他在谢瑞麟选了一枚戒指。

退掉宿舍的那一天,他送我回茂名路,一路动荡忙乱,他觉得还没到开口的时候,看见我面色凝重,始终一声不吭,他忽然觉得是不是我已经决定了分手。两个人沉默着,直到帮我把行李箱提上三楼,他站在门口,满头大汗,有些紧张地摸了摸牛仔裤口袋里的小盒子,却发现手机不见了,好在一回头就看见是掉在楼梯上,三楼和二楼的转弯处。他返身去捡,还没走到手机边,就听见背后一声轻响,三〇一的门已经关上了。

他在楼梯上站了很久,可是我背靠着门蹲在地上哭,完全不知道。他想,这就是我的决定了,这也好,省却了他的尴尬。

这以后,有成百上千次,他在手机上看着我的名字,只是看着,看得发呆,这个号码却好像永远也拨不出去了。到入冬的时候,他终于鼓起勇气按下了通话键,他已经事先想好的借口,他想这样可以自然一些,否则,说什么好呢,说想你吗,说不想就这样分手吗?

他听到了我的声音,那个“喂”字听上去有些奇怪。他说想让我帮他找找那本《环境资源保护法》,可能放在我的行李里了。然后他听见我说重感冒了,不想被打扰的样子,电话就挂了,留给他一片空空如也的寂静,就好像这手机忽然变成了一块废铁。他依然举着手机,对着那片寂静聆听了很久,然后,他用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语调对着手机说:“小游,嫁给我吧,我们以后都不要再分开了。”

比尔说:“那枚戒指,他还一直留着呢,不过他让我一定不要告诉你。”说完这些话,比尔就被王小山带去别的房间了。天边渐渐泛出一片青白,雨丝在晨光里现出丝缎般的光泽。我看着窗外的雨,努力看着雨,可还是眼泪流了满脸。

这算什么意思嘛!拿“柠檬”出来说事,孔融让梨似的,最后把我托付给了另一个人,这样你就可以心安理得了吗,老鸵鸟?

我试着去回想“柠檬”,他的一切一切依然那么清晰而让人心痛,可是直到此刻我才发觉,其实我已经没法想象如何再和他一起生活。我爱的只是回忆中的他,也许我爱的只是属于我的回忆,我当时的感受种种,现实中的那个人,对我来说已经变得陌生。

如果现在全世界的人之中,要我选一个手拉手去逛街,面对面吃饭,在黑夜中说话,我还是只会选比尔。即使他是杀人凶手也没关系,即使他曾经想要杀死的人是我。很奇怪,对于这一切,我气愤,我委屈,但是这并不影响我想要时刻有他陪伴的愿望。难道决定一个人意愿的是假象的总和,而事实对大脑竟然毫无用处。

事后我对王小山发火,问他为什么明明知道比尔是凶手,却不早点告诉我。

王小山说,他之前也不知道。

他安排我住院,就是为了便于监视往来我身边的人,找出凶手,因为他确信凶手一次、两次没成功,一定会伺机再对我下手。所以王小山不是监视比尔一个人,他观察了前来探望我的每一个人。本来每天凌晨,等比尔把我送回病房,王小山也照例下班回去睡了,可是那天凌晨,比尔走出来以后的反应有点古怪,于是他就一直跟着他,没想到刚好跟踪到了比尔毁灭证据的一幕。

终于结案了。我却没有胜利的喜悦。

我混迹在一个又一个超市中,周末的超市物资丰富,等待着双休日过来采购的家庭,也许天黑以后,下班的夫妻和情侣就会一批批拥进来,在推车上载满生活用品。我害怕遇到这样的场面,可是我无处可去。

在细细捏碎了第一百袋方便面以后,我决定回家。我走出超市的大门,夜空晴朗,竟然有一两颗星辰远远跟随着我,我这才想起今天下午游走在街上,没有淋到过一滴雨,竟然是阳光灿烂,不知从哪一刻开始,上海的雨季已经过去了。

这陌生晴朗的夜色让我迷失了归途的方向,我在这个城市里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到处都是相同的高楼大厦和汽车尾气的味道。我两腿酸胀,腰背难支,指关节被折断一般,这是谋杀了一百袋方便面的代价。我的半个脑袋疼得像要炸裂开来,鼻腔干燥,每一寸骨骼都在疼痛。

我撑着扶栏,把身体半拖半拽地弄上三楼。我从牛奶箱里拿出钥匙打开房门,跨进客厅,照例伸手到桌上摸散利痛,没摸到,借着对面酒吧的微光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我忽然想起了这些药片的去向,低骂一声,多年来第一次打开客厅的灯。

我在客厅的抽屉里找到了数十只小药瓶。拿起一只,瓶子上写着“二〇一〇年八月十五日以后”,又拿起一只,写着“二〇一〇年十月十日”以后。比尔的笔迹,他故意写得很端正,为了让我看清。

我撒气般拧开这两只瓶子,倒出四个铝箔方块,剥开药片,打开自来水龙头,把四片散利痛一并吞了下去。冷水冲刷着我的脸,沁湿我的发鬓,顺着脖颈流到我的背心里,我在流水里笑出声来,笑我们这些可怜的囚徒,被装在“今天”的小瓶子里,还时常谈论“以后”来安慰别人,回忆“过去”来安慰自己,好像我们能知晓和把握的世界真的有多大似的。

周五我还发愁怎么一个人度过双休日,到了周一的早上,我忽然发现自己出不了门了。

我在MSN上跟何樱姐说:“我能不能申请用年假啊?”

何樱似乎很失望,停顿了半晌,还是回答我说:“没关系,要是还觉得不舒服,我就帮你再请几天病假吧。反正你本来也说住院要住到这周末的。”然后她还是忍不住问我:“那么,你打算哪天来?”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最晚再下周一,你一定要来上班了。”何樱向我宣布,她这个老好人还找了个借口,“下周二开庭,这个案子你出了这么多力,法庭上很多情况还要靠你陈述。你周一来复习一下材料,周二正好跟我一起去。”其实我知道,工作何止这一件。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的精神好像一下子瘫痪了,不要说走出门去,连在MSN上多打几个字都困难。我像一个失事的船员,抱着一块细小的木板漂浮在绝望的汪洋中,只剩最后一点气力勉力不让自己沉下去,这已经让我觉得艰难异常。

凭着在医药公司的耳濡目染,我意识到自己恐怕是得了抑郁症。

七月十三日周二,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边一点点亮起来。几个小时后,明晃晃的阳光照得我几乎窒息,我茫然得像一滴即将被晒干的水。我什么都不想做,除了一个念头,一个疯狂的念头,我想逃离这个世界,立刻。我只需要一把刀片,五公分见方,纸一样薄的刀刃。一秒钟之后,我就解脱了。

最无助的一刹那,我忽然想起了那两大瓶“爱得康”。我还没来得及把它们交到公司,六月二十七日傍晚,在论坛上看见了凶手对我的“判决”之后,我就把它们放到了卧室写字台的下柜里,放到柜子的最深处,外面还塞了一件毛衣作掩护。如果它们还没被比尔发现的话。

我摸到了瓶子冰凉的外壁。

我想起徐晨把它们交给我时,曾经说:“都在这里了,每瓶八百四十颗药丸,一颗都没有少,不信你点点。……也没有掺安慰剂,不信你还可以尝尝。”

我把两个瓶子从柜子里挖出来。我拿起一瓶,拧开瓶盖,它们拥挤着,像一堆细小的宝石,在阳光下散发着近乎妖冶的光亮。我拈起一颗莲红色的药丸凑近唇边,闻到了甜酒酿的气味。小时候妈妈亲手做的酒酿小丸子,还夹杂着白以前上海旧城街头时常飘浮的香气,我细细回想,是家家户户天井里的白兰花在夜晚散发的气息。

七月七日夜晚,在病房里,我曾经问过孟雨:“你真的没有自己试过这种药吗?”

孟雨答:“可能是我还缺少献身科学的勇气吧。这种药就算在十个人类身上不起作用,并不等于它在第十一个人类身上也不起作用,就算当时不起作用,也并不等于一年以后、五年以后不起作用。再说了,这十个志愿者表面没有显示出变化,并不等于他们的内心没有变化。”

当清晨再次来临的时候,我抓着两个药瓶,蹒跚着走到卫生间里,把药丸倒进了抽水马桶,按下了抽水键。

七月十五日周四中午十一点二十分,有人从床上拖起我,拍打着我的面颊。

是王小山,他从牛奶箱里找到了钥匙,打开房门。他对着我大喊大叫:“给你打了这么多电话你也不接,你到底在搞什么?”他逼着我梳洗更衣,吃下一碗方便面。我估计这是他刚从门口的Seven–Eleven买了端来的,幸好他没买袋装面。然后他不由分说拉着我出门。

“徐鸣之回来了!”他使劲把我拽下楼。

我想起之前,我们曾经一直苦苦等着徐鸣之回来,因为徐鸣之是任锦然关系最好的同学,无话不谈。可是现在,任锦然的自杀已经定案,连这一串事件的凶手都抓住了,还翻腾任锦然的私生活做什么呀。

“你这个窥视狂,你无聊。”我一路骂骂咧咧。

王小山今天颇有点讨好我的态度,他在出租车上对我说:“徐鸣之告诉了我一个重要的事实,这让案子的一个环节变得不大合理了。你帮我想想?”我不知道他这样对我说,是因为想让我振作起来,还是真的遇到了什么疑难。

徐鸣之在文化集团大厦的顶楼咖啡厅等我们,她工作的《新申晚报》就在六楼,属于文化集团。看来她已经回到单位上班了。

国有企业的咖啡厅非常古老,咖啡是速溶的,十五元一杯,还有调羹插在杯子里。好在沙发够宽大,靠着落地玻璃窗,半个上海的景色一览无余。徐鸣之坐着看一份报纸,她的打扮看上去清爽精神,豆绿色的无袖长款针织衫,这种颜色恐怕只有她这么白皙的肌肤才敢穿,米色抹胸,浅色牛仔中裤,米色高跟凉鞋,两条美腿并拢侧放着。

  如果觉得单身太久会被杀掉的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孙未小说全集单身太久会被杀掉的,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