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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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阿柯?你说他叫阿柯?”

“啊,爹爹,你抓痛我了!放手啊!”

尹萱猛地一挣,扯出手来,只见雪白的手腕上已捏出几个红红的手印。尹禹鸣视若无睹,喃喃自语道:“不…不是他。天下叫柯这个名字的何其之多…对,怎么会是他呢,哈哈,哈哈,是我多心了。走吧。”

尹萱道:“人家冒死救了女儿性命,你连见都不见他一面?”往院子里大叫:“阿柯大哥快出来呀!”

尹禹鸣皱眉道:“阿柯…阿柯…他姓什么?”

尹萱道:“他啊,他说…他说他没有姓!”

尹禹鸣浑身又是一震,失声道:“没姓?他、他…人怎会没姓?难…难道真是他…”眼神又直了。

尹萱见爹爹状如中魔,吓的胆怯地道:“不…不知道,他…他就叫阿柯…”

林芑云见尹禹鸣情绪激动,也搞的一头雾水,忙在一旁道:“尹伯伯,你别怪尹妹妹了,那小子…”突然觉得这话太过随便,脸上一红,改口道:“阿柯就叫阿柯,他从来不说自己的姓的。”

尹禹鸣双眼失神地转了两转,突然道:“他…他使刀?”

“使剑。”李洛走上一步,挡在林芑云之前,答道。

尹禹鸣盯着他看了一阵,道:“你跟他交过手?他的剑快吗?”

李洛点头道:“快。但还不如他的狠。”

“他…他的狠…”尹禹鸣似乎说话都不灵活了,结结巴巴地道:“多、多狠?”

李洛的脸也白了一下。“一剑之内,就可赔上自己的命!”

尹禹鸣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忽地仰头向天,放声大笑,叫道:“王老三,真有你的,真有你的!竟办成了,竟办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边笑,一边却泪如泉涌,到后来浑身颤抖,不能自持,直到嗓音嘶哑难辨。

尹萱吓的眼泪跟着流出,抱紧了他,叫道;“爹啊,你怎么…你别吓萱儿啊!”

尹禹鸣突然一顿,止住大笑,环顾四周,仿佛刚从梦中醒来般,脸色重又变得惨白,叫道:“这是哪里?这是在哪里…啊,对啦,是官府大院!不行,这怎么行,他…他…他怎么可以在这里!他是…他怎么可以在这里!”挣脱尹萱怀抱,一把抢过地上的短剑,怒发倒竖,向李洛叫道;“我就知道是你们害他!你们害他!又是那人的命令,对不对?哈哈哈哈,老子今日跟你们拼了!有种就再灭我全家啊!”奋身一跃,便欲向李洛冲来。

李洛一把将林芑云拦腰抱住,向后急退。尹萱已发疯似地一扑,紧紧抱住尹禹鸣,叫道:“爹!人家没害阿柯大哥!阿柯大哥好好的!你清醒清醒啊!”但尹禹鸣大声喝喊,如痴如魔,哪里听的进去?

“七叔,我在这里。我很好。”

这句话不紧不慢,懒懒散散,好像夏日午睡乍醒的人随口一句问候般。

尹禹鸣全身在那一刻骤然僵硬。

阿柯慢慢步出房门。他的脸很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他修长而结实的手指伸在袖外,在冰冷的空气中迟疑地微微颤抖。他的一双眸子深不见底。静,静的似波澜不惊的古井;但顾盼之间,又好似一道利刃,划破喧嚣尘世,直投射到久远的世人所忘的年代…

他站住了。懒懒地负手在后,懒懒地叹一口气,懒懒地垂头沉吟一刻,终于懒懒地道:“七叔,你好,好久不见了。”

林芑云小小的心脏扑通一跳,震的耳中轰然作响。这一瞬间天地崩裂,她心中明白,有个从未曾在自己面前表露过的阿柯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仿徨无助袭上心头。

“当啷”一声,尹禹鸣手中短剑坠地。他一张扭曲变形的脸上老泪纵横,不知是喜是悲,是哭是笑?他傻傻地看着阿柯,上上下下的看,片刻,方哽咽道:“是,少…你,你也好啊?”

阿柯嘴角微微上翘,表达一个模糊的笑意,道:“我真傻。我早该猜到。小时候你常骗我说是‘只赢不输’叔叔,其实你真的姓尹。那日尹萱吹的箫,难怪那么耳熟。十几年了,我还记得你为我吹奏过的每一首曲子。”

尹禹鸣道:“难为少…你还记得…我真是高兴…你三伯伯呢?你娘呢?”

阿柯眨眨眼睛,转向天际,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他们两年前已去世了。”

尹禹鸣颤抖的几乎软倒,道:“好…好,倒也干净了。”

尹萱在一旁拼命撑着他,叫道:“爹啊!阿柯大哥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尹禹鸣一把拉她到面前,道:“宣儿,好好记住,这人…这位…他…”他似乎对如何称呼阿柯困惑不解,楞了片刻,终于只有直呼其名道:“阿柯是、是我们尹家的大恩人,这一生一世,我们尹家只侍奉他一个人!”

“什么?”尹萱吃惊地道。

“还有,你听好,”尹禹鸣直看到她眼睛深处去,斩钉截铁地道:“他是你早已约定终生的丈夫!”

“什么!”

林芑云吼的简直比尹萱还要大声。

第四章 君自东去

林芑云慢慢地穿行在清晨薄薄的雾气中。

她知道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樟树林,虽然在此刻看上去影影绰绰,并不分明。她也知道阿柯正在那林中,检查昨日设下的捕兽陷阱。运气好的话,会有獐、麂一类的小动物落网,那今日的午餐可就无忧了。

林芑云只要有青菜、水果,就可度日,但阿柯可是无肉不欢的家伙。一想到他面对烧的油水直冒的肉,口水直流的样子,林芑云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她赤着脚,踏在露水晶莹的草上,脚底传来湿润柔软的感觉,让她心中惬意无比。

原来自己的脚真的好了。

可是——林芑云不无遗憾的想——还是阿柯背着舒服些。虽然那家伙走起来一摇三晃的姿势,常常让坐享其成的自己都累的腰酸;他那瘦而高耸的脊背,也常顶的自己的胸口生堵。

但是不管。林芑云还是喜欢阿柯背自己。她喜欢伏在阿柯的肩上,搂住他的脖子,慢慢地收紧,直到阿柯大叫求饶,答应晚上多给她讲两个故事,才得意地松开。

其实重点不在讲几个故事。最关键的是,林芑云觉得从后面看阿柯拼命伸长舌头求饶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可爱到自己明明心中放软,还是忍不住要欺负他的地步。

当然,这是林芑云自己心头小小的秘密,可从不跟阿柯谈起。

单是这么想想,林芑云已心痒难搔,况且昨夜一宿失眠,想了好几个整人妙法,此刻轻雾缭兮,晨雀鸣兮,四境幽兮,正是使计的最佳时刻,怎不让她兴奋莫名?当下卯着腰,暗中加快脚步,拨开层层迭迭的蒲公英向前迈进。那蒲公英开得正艳,被她的素手一拨,漫天飘满了细雪般的碎花,随着轻柔的雾气飞腾舞动,暧昧的浮沉着。

渐渐地,前方一个消瘦的人影愈来愈清晰了。阿柯蹲在地上,左手撑腮,右手持剑,正在地上胡乱的画着。再走近些,发现阿柯并不是在乱画——他一纵一横用力交错地画着,仿佛在写某一个字,画完了,他轻轻抹去,接着再画,仍是一模一样的笔划。

林芑云心中大奇——这家伙可从来没在自己面前露过会写字,连城墙上贴的布告都是听自己念叨,今日到底在写什么?她也忘了游戏,蹑手蹑脚地走到阿柯身后,凝神看去。

但不知为何,当她注意的去看这个字时,她的眼睛就会忽然的一花,什么也看不分明。她眨眨眼,再看,仍是花的。她禁不住揉一揉眼,再看——还是不行。

林芑云心中有些慌了,难道脚治好了,眼睛却坏了?她转头四处打量一下,咦,周围的树啊草啊花啊,统统都那么清晰啊。她使劲甩甩脑袋,再看——这一次,连阿柯持剑的手臂都模糊一团了。

林芑云惊异地叫了一声,扯住阿柯的衣裳使劲拽,喊道:“阿柯,阿柯,我看不见了!”

阿柯并不回头,亦不停手,淡淡地道:“看不见什么了?”

林芑云正自惊慌,听他口气淡漠,似乎毫不在乎自己,心中有气,叫道:“我看不见你在画什么!你在画些什么啊?”

阿柯仍是淡淡一笑,道:“你没见我在写一个字吗?”

“什么?阿柯,你会写字吗?你写的是什么字?”

阿柯却不答,手中的剑划的越来越用力,剑尖划穿了腐叶尘土,刮的地表露出淡红色的岩石,他便在这僵硬的岩石上继续划着。“咯咯咯,咯咯咯”,尖利的声音听的林芑云背脊一阵阵的发凉。她不觉习惯地伏在阿柯背上,道:“你在写什么字啊,阿柯,你跟我说啊。”

阿柯终于一顿,停了手。他满意地打量着地下的字,道:“我在写我的姓啊,林芑云。”

林芑云吃了一惊,嘴张的大大的,讶然道:“哎呀,阿柯,你不是没姓的吗?”

阿柯突然发怒了,猛地站起身,林芑云退避不及,下颚被阿柯的肩头重重撞了一下。那时节她正要开口说话,这一撞险些将舌头咬住。她吓的连退两步,见阿柯已回转身,手中握着的剑不知什么时候已变作一根黝黑的木棒。只听他怒吼道:“你这个笨蛋!林芑云,我也是有名字的!”说着抡起木棒,一下下敲在自己的小脑门上,直敲的“邦邦”有声。

林芑云大叫一声,猛地挣扎着坐起身来,眼前金星乱闪,头上全是冷汗,一时间不知身在何方。

忽听又是“邦”的一下,就在不远处响起。林芑云举手遮额,叫道:“别打了!”

却听阿柯的声音焦急地道:“喂,开开门啊!”

林芑云一楞,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山南西道府大院里一张雕龙刻凤的朱红楠木大床上,床前一支红烛仍无声无息的燃着,提醒她刚才只是一场幽梦而已。她定神的当儿,房门处又是几声急促而又被刻意压低的敲门声,阿柯在门外道:“林芑云,我听到你的叫声了!快来开门!”

林芑云“啊”了一声,忙披上外衣下了床,刚走到门口,突然想起刚才做的那个梦,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恍若隔世的感觉。她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道为何有这样的心情,便不忙开门,低声道:“干什么?”

阿柯喜道:“你、你终于起来了?快开门,我跟你说件事。”

本来以往两人同坐一辆车的时候,常常夜半三更肩靠着肩的瞎吹牛,从来也不觉得有男女之嫌。但如今分开了一段时间,突然听阿柯夜半来敲门,林芑云自觉衣裳不整,不由自主的矜持起来,脸上发烫,俯在门上,道:“什么事啊,我偏不开。”

阿柯急道:“喂,你当我是在玩吗?我来跟你说…”说到这里,他似乎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跟你说明日脱身的事。”

听到“脱身”两个字,林芑云脑中念头一闪,电光火石间,已明白自己为何会有隔世之感了。

尹萱!阿柯的未婚妻!

这个彻头彻脑的骗子!

夜间所发生的事如潮水般涌入心头:夜袭的黑衣人怎样被制,又鬼使神差的变作尹萱的父亲,跟着更是喊出阿柯的名字,转眼间又成了阿柯的七叔。再后来简直天崩地裂五雷轰顶,他竟大言不惭的做了阿柯的岳父!阿柯是怎么说的…“原来,这事是真的…”

他还真好意思装傻!为何又在池边对自己说那样的话?只恨自己当时如坠云雾之中,恍惚间已被当当扶回房间休息,没有当面质问,反长了宵小气焰。

林芑云顿时一股怒火直透天顶,什么矜持、避嫌,早抛到九宵云外去,“呼”的一把拉开门。阿柯在门外敲了好久,此刻生怕林芑云仍不开门,正趴在门上听动静,不料房门突然洞开,他重心全失,“哎哟”一声冲进门去,直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中,一起跌落在地。

林芑云羞愤交集,险些昏过去,左手死死扯住衣领,右手顺手一巴掌,阿柯已飞也似地跳起身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道:“别闹!闹咱俩就一道完了!”

林芑云挣扎两下挣不开,眼睛拼命对着门那边眨,阿柯醒悟过来,道:“你、你别动啊!”转身关门。

他一回头,“啪啪”两响,林大小姐左右开弓,例无虚发。阿柯闭了眼,道:“打吧,是我瞒着你。”

林芑云手抖了半晌,终于打不下去。她鼻子一酸,两行泪夺眶而出,但她绝不想阿柯见到自己这个样子,转身疾步走到床前,一口吹灭了烛火,道:“你…你来做什么?”

阿柯叹了口气,道:“我来…我想和你商量怎么逃走的事。”

林芑云使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轻松一点,道:“咦?这位连高姓大名都不屑告之的公子恐怕走错了房间,问错了对象吧?尹伯伯与尹姑娘在前院里歇息,你是人家的大恩人,又是人家的乘龙快婿,这等事情,怎会来问我这…我…我、我这不相干的人…”说到最后几个字简直柔肠寸断,终于忍不住用手捂住嘴。

黑暗中,阿柯慢慢靠近,林芑云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作响,震的耳边一阵嗡鸣。她甚至几乎感到阿柯身上的热气逼上后背,颤声道:“你…你别过来…我说的是真心话。别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又能怎样呢?我不过是个身弱体虚的小丫头,又能帮你做什么呢?你…你还是跟你的尹伯伯走吧,阿柯。阿柯?”

一双手搭上她的肩头,慢慢用力捏紧。林芑云全身颤抖,再也站立不稳,便欲往床上倒去。但阿柯将她拉回来,靠在自己身上,林芑云只觉全身酸软,无力挣扎。心中正自痛恨自己也太软弱时,阿柯开口了,语气出奇的平淡,好似寻常话家常一般:“我有十七位叔伯,你知道吗?我娘说,我还未满周岁时,父亲就死了。是他们将我与娘救出…带我们到山中。他们为我们开辟山路,建造木头房子,弄来生活所需的一切。三伯伯留下抚养我,教导我,其他伯伯们则每个月都来看我,给我带各种好吃的和好玩的东西来。他们每个人对我都如同对待亲生儿子一样疼爱。不怕你笑话,好长一段时间,我根本不会叫‘爹’这个字,除了娘,便是伯伯叔叔,所以还以为,世上所有的孩子都没有爹呢。

“我记得…是我满七岁那年吧,我的叔叔伯伯们便一个接一个的不见了。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有位伯伯带着好吃的来见我们,娘总要一个人躲在屋里哭,不肯出来。那位伯伯就会照例大笑着带我到山里,抱着我坐在膝盖上,给我讲他的故事。我这才知道,原来我的叔伯们来自完全不同的地方。四伯伯以前是军人,在边陲作战;五伯伯是商人,富贾一方;八叔开了间‘龙虎镖局’,当年在关内、河东道一带赫赫有名,号称‘关中四虎’之首。十三叔是有名的学士,作的诗词曾进献高祖皇帝,得到御笔亲赞,名动一时。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他还另有一手铁掌外家功夫,亦是出神入化。十四叔…我的十四叔…”

说到这里,阿柯喉头一哽,住了口。林芑云依在他怀里,感到阿柯身子颤抖,深深吸气。她想转头看看,但阿柯双手一紧,将她牢牢圈在怀里动弹不得。

他重重吁了几口气,续道:“他们一个个的来,一个个的跟我讲故事,又一个个的走了。这些故事,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可他们的面貌,我却模糊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隔了很久,都再没有叔伯们来。三伯伯也带着我们搬了好多次家,有的时候我深夜里突然惊醒,才发现自己伏在三伯伯背上,娘跟在后面,腰间系着绳索,被伯伯拉着翻山越岭。月亮的清辉映在伯伯宽大的肩头,天空高的可怕,惨白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好似鬼怪们奇异的脸,默默无言的凝视着同样默默无言凝视着它们的我。那场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觉得奇怪,终于有一天忍不住问三伯伯,为什么叔叔们不再来看我了?是不是我们搬了地方,他们找不到了?

“三伯伯很凶,对我一向严厉的不得了,我要是练功错了一点,他可以罚我三天三夜不许吃饭,要是问了不该问的事,更是要吃板子。可是那天他却生平第一次按着我的肩,说,说…说他们都死了。

“那个时候,我才九岁,还以为死了就跟进城过年一样,只是走的很远罢了…于是我哭着要叔叔们回来,给我带好吃的东西。三伯伯摸着我的头,说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虽然小,也大致知道再也回不来是什么意思。我就问,为什么呢?他们不要我了么?

“三伯伯说:‘不,他们是去杀一个人,一个也许永远也无法杀死的人。但无论这人杀不杀得死,去杀他的人却一定会死。死了,就回不来了。你四伯伯,七叔,九叔,十三叔,十四叔,十五叔的家,就是这样被满门抄斩的。成百上千的人,就是这样用血染红天际的。’

“他说了那么多杀呀死的,我都听糊涂了,便问:‘为什么要去杀那个人啊?’三伯伯看着我,他看着我…”阿柯的声音越来越飘忽不定,喃喃地道:“他那苍凉的神情,那双慑人的眼睛,那左脸上一寸来长的疤痕…好像就在昨日,昨日他才跟我说起一般…他说:‘阿柯,你记住了,他们都是为了一个人,心甘情愿付出生命的。这个人,就是你的爹!’”

林芑云突然奋身一挣,挣脱阿柯的怀抱,扑到床前,靠着宽大的雕花床架,使劲捂住耳朵,叫道:“别说了!别说了!这…这是你的身世,你的秘密,为什么要对我说?为什么现在要对我说?”

阿柯轻轻地笑了。这笑声诡异得如同暗夜里的鬼魂,沙哑而刺耳,听得林芑云毛骨悚然。他低低地道:“你不明白吗,林芑云?告诉我你不明白,我立刻就走,明日与尹伯伯一道离去,永远不会再回来打搅你。”

林芑云颤声道:“我不知道!”

忽感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肩膀,用力一扳,林芑云不及防备,立时被扳的转过身来。她惊呼一声,只见阿柯两只幽幽发光的眸子近在咫尺,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他道:“你好绝情,林芑云!你明明知道,却不肯帮我,为什么?”

林芑云从未见过如此咄咄逼人的阿柯,第一次惊惶的不知所措,道:“我…我真的…我又怎么帮得了你呢…”

“带我走,让我离开他们,让我…让我不再是我!”

“阿柯…”林芑云一时心都停止了跳动,颤声道:“我…我们逃走吧!”

阿柯猛地捧住自己的头,痛苦地道:“我逃不了,林芑云,我怎么也躲避不了…你不明白的,林芑云,他们的复仇之心…如果我不在,他们或许还会隐忍的活下去,可是我…我…终究还是会掀起血雨腥风的!这么多年来,开始是三伯伯带着我们躲,逃,与世隔绝…他死了,娘、娘也死了,我就自己躲,自己逃…我躲,我逃!”

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一跤坐倒在地,拼命压底了嗓子叫道:“好,好!他们还是找到我了!可是…可是我又不能再躲,再藏下去。他们知道我还在,就一定会舍弃性命的来寻我…你不明白的,林芑云!”

林芑云伸手去拉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阿柯,你、你冷静一点!”

“我不想死!”阿柯愤怒一挥手臂,不让林芑云抓到。他向后挣扎着爬了几步,叫道:“我不想死,我不想被人杀死!可、可我也不能看着他们去死,你…你…我要逃走,可我又不能逃走,你…你明不明白,林芑云?”

“我…”林芑云透过朦胧的泪眼望着阿柯煞白的脸,脑中一片空白,嘴唇哆嗦着,怎么也挤不出一句话来。

阿柯盯视她良久,终于长长吐了口气,疲惫地缩回手脚,抱着脑袋蜷成一团,呆呆地坐了半天,方低声道:“好吧。夜深了,妳…妳早些睡吧。”扶着床站起身,也不看林芑云,垂头向门口走去。

林芑云突然叫道:“阿柯,你…你想好了没有?”

阿柯一震而住。

“你想干什么?”

林芑云道:“不是我想,是你想。你想逃离这血腥的命运,只有一条路可走。”

阿柯的眼睛眯作一条线,道:“死?”

林芑云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仿佛一不注意,那里面的心仍会蹦出来一般。她依着床栏慢慢坐下,低声而果决地道:“不错!只有死,才能让你彻底解脱这不仅束缚着你,也束缚着所有痛爱你的叔伯们的命运。你阿柯不死,就还有无数人要跟着你一起沉入地狱。你自己知道,才来找我的,对不对?”她站直了身子,整着衣襟,慢慢道:“阿柯,我想问你一句话。”

阿柯并不回头,用一根手指轻轻地划着自己的脸,道:“说。”

“你真的那么放心,将性命交于我手吗?”

阿柯沉默了好久好久。

“不太放心。”他终于道:“你要是死了,又或是一辈子关在这样的大院里,我怎么办?”

“嘿嘿。”林芑云轻轻笑了,眼睛一眨,却有一滴泪悄然滑落脸颊。她不动声色地用手抹去,一面道:“你可真是太贪心了点。过来。”

阿柯上前两步,将耳朵凑到林芑云嘴边。只听她轻声道:“明日一早,你会做什么?”

“尹叔叔一定会带我走的。我、我也必须跟他走。”

“带他们到江南来,阿柯,不论用什么法子也要让他们跟你一路来。先到荆州,如果没找到我或是道大师,就到扬州、杭州来。我也一定会在那里等你的。”

阿柯抬头注视着林芑云那双大而深邃的眸子,好像想要在里面找到些什么,道:“你已知道该怎么做了?”

“只差几味药,相信在路途上就会找到。到时候我会给你记号的。记不记得以前我们行医时,你的名头?”

“记得,‘终南神医木’嘛。”

林芑云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哧一笑,忙伸手掩嘴,道:“就是这个!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终南神医木’会在许多地方留下名头,你只须跟着他走就行了。你到底还有几位叔叔伯伯在世?”

阿柯搔搔脑袋,道:“刚才七叔跟我说,除了他之外,好像还有十叔、十一叔、十六叔、十七叔,以及几十个其他叔伯的后人。”

林芑云道:“正好,人越多越好。记得尽量多找几个人跟你一路来,明白吗?”

阿柯点点头,沉吟一下,慢慢伸手出去,握住林芑云的手,道:“谢谢你。”

林芑云脸上一红,却不挣扎,任他握着,眼转到一边,看着近旁铜炉鼎的镂空处冉冉升起的熏香,叹了口气。“谢谢我吗?你以后若还能记得…也就够了。”

阿柯看着她如漆的秀发,道:“你…你想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吗?”

林芑云坚定而缓慢地摇了摇头。“那是你的事,阿柯。那只是属于与你过去有关的人的秘密,什么七叔啊,未婚妻啊…阿柯,你去跟他们谈吧,我可没兴趣听。我只是一个愿意帮助你的朋友而已,别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阿柯走到门边时,再也忍不住,哈哈地笑出来。林芑云怒道:“有什么好笑?”

阿柯一脚踏在门外,回头看她一眼,说道:“林芑云,你才是根木头。‘终南神医木’,哈哈,哈哈,倒是蛮合你的。”不等林芑云抓狂,转身出门去了。

清晨,薄雾,丘云山十八拐,张老头支起了第一根杆。

这里是丘云山山道的最高处,南来的人要走十一道拐方能爬到此处,而后向北而下,又是七道拐,所以人称“十八拐”。自襄州向南,除了水路,这是必经之道。

别看丘云山不高,这路还特别难行,行脚商人们早上寅时便从山下的小村出发,穿云绕雾,翻梁涉水,一刻不停的赶到这里,也已是午时之后了。再透过脚下那一片悠闲懒散的云朵,看到望不到边的茂密森林,无论多么强悍的马队,也得心中打鼓脚下发软,非歇歇脚不可。

走到这一步,前无村后无店,左边十余丈是百仞悬崖,右边则是愁煞猿猴的陡峭山壁,除了往前只有退后,所以常走这一线的商人们也习惯称这地方叫“慢刀背”——慢慢的磨死你,还就只有这么一条窄道。

人走到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早已是又饥又乏,若是闻到又辣又鲜的牛肉汤面的香味,看到上好的卤汁里捞起来的茴香面,那是任谁也抵受不住。这般占尽天时地利,独此一家的张老头生意就特别的好。

张老头今年快六十了,生得面黄寡瘦,一副痨病样,偏偏身子骨出奇的结实,十里八村,就他一个人能坚持天天担着面担上这儿。他的卤水牛肉面也是出了名的好吃,除了面辣、汤鲜、肉嫩外,张老头最得意的还是祖传秘方。据说吃了他的面,再体弱的人走上个十几二十里,也腿不软气不短。张老头的心也好,手脚麻俐,冬日里会给大伙生炉烤火,夏日还免费提供清茶,遇到路过的落魄书生,或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们,还常常奉送面食,分文不取。一来二去,张老头就大大的有名了。行脚走路的商人、差役、农夫对张老头尊敬有加自不必说,连逢此过路的强人土匪,也不敢对张老头有任何歹心,恭恭敬敬掏钱买食——山里人常说,张老头死后是要封为这一带的山神的。

这个时候还早,张老头知道无论从哪一边都还未有人上来。是以他不慌不忙的支好篷,架起柴火熬起汤后,便拿了老烟杆,踱到一旁,眯着眼抽起来。

今天过了,他就要回故乡长安了,忙活了大半辈子的事,也终于要走到头了。一早起来他的右眼皮就跳个不停,怎也停不住。他喝了几口冷茶,还是不行。他就望着眼前这片再熟悉不过的山和云,心中默默念叨:“难道你们不愿意我走吗?不要急呀,这把老骨头,将来还是要埋在这里的…”

正在暗自想着,忽听南面山下人声鼎沸,夹杂着兵刃之声。张老头眉头一皱,站起身刚要过去看个究竟,猛听北面山下有人猛吼一嗓子:“弟兄们,提刀子跟老子上啊!”立时数十人齐声高喊:“杀啊!”

“杀死叫刚的孙子!”

“荡平木梁寨!”

只听南面山下立刻有人高叫:“他妈个熊的,我劈了你个叫史的!”数十人也跟着大叫:“老大我们跟着你!”

“杀光石堡寨!”

张老头听出当先一个叫喊的人是北面山头“石堡寨”寨主秦史,那些跟着喊的自然是他的弟兄了,没有猜错的话,南面上来的则是木梁寨的秦刚和他的弟兄们。他心中微微一笑,才想起今日是三月十五,又到了这两个寨三月一次争地盘的时间了。

说起来秦史、秦刚本是亲兄弟,当年一起师成出道,在这丘云山打拼,仗着身强力壮,及一套当年在江湖上也算得有些名气的“伏虎棍”,闯出一片局面,几年时间,合并了大小三十几个山头。但这两人素来性格不和,打小就好相互争强,你不服老子,也别叫老子服你。对手歼灭之日,也成了他两兄弟分道扬镳之时。于是乎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各扯大旗,相互殴斗也不只一、二十回了,输赢几乎对等。打到后来,两人俱都筋疲力竭,见实在是实力相近,任谁也吃不了谁,只得作罢。但丘云山这山头乃是南来北往的商家必经之道,那是远近闻名的流油之所,两人既不能独吞,也不愿放弃,干脆搞了个比武争胜,谁比武赢了,就拥有三个月收过路钱的权利,另一人不得在此染指。就这样,两帮人在张老头面前打打杀杀好几回了,张老头知道劝解无用,只得不闻不问,只当三个月看场不收钱的把戏。

这两帮人打的累了,照例还要猛吃一顿。张老头揭开锅盖看看,估着面刚刚够,待会儿自然有打肿了脸吃不进,或是打坏了肚子吃不下的,多喝点水也就对付过去了。

刚刚算计完毕,“呼”的一声,北面山路上窜出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浑身黝黑,一脸落腮胡子又粗又长,提一根碗口粗的火烧棍,在中间用红麻绳扎了几圈,左耳上还穿着金环,端的杀气腾腾。张老头还来不及开口问候,“呼”的又一声,南面山路上窜出一个铁塔般浑身…总之,与刚才那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家伙,只是红麻绳换作灰麻布,金环穿到了右耳。

这两人抢上顶来,几乎同时互相“呸”的一声,同时叫道:“叫史的!”、“叫刚的!”——盖因两人同姓,是以由骂姓改作骂名——破口大骂。

两边各自帮众此时也纷纷涌上来,提着刀枪棍棒,站在老大身后,各以方言土话相互喝骂。什么老祖宗、兄弟姐妹一类自是不免被问候了成百上千次。一时间,这仙云缭绕、鸟声幽鸣的山头,顿成恶霸流氓为一、二个小钱吵的翻天覆地的屠宰市场。

张老头知道这两伙人相互忌惮,各怀鬼胎,所以离真正开打还有一段时间。他不慌不忙的收拾摊子。两边各有几名兄弟奔出来,恭恭敬敬帮他搬到一旁去,免得翻了面摊,待会儿挨了打还吃不成面,那可太不划算了。

张老头气定神闲地指挥众人搬灶炉,一面道:“小心,那是肉汤…放桶的时候轻一点,别摔坏了碗…你们两个,去拾点柴火…”突然声音一顿。

那两个嘴唇上还是绒毛的小子憨头憨脑地问:“到哪里拾柴火?”却发现张老头痴了一般,半张着嘴,向一旁的悬崖望去,眼中闪动着变幻莫测的神情。其中一人顺着他目光望去,见一人正立在悬崖外。

悬崖外…

他突然浑身抽风似的一抖——悬崖高百仞有余,那人竟悬在半空?

身旁的伙计此刻也惊呼一声,几个搬东西的人都吓傻了。其他人正吵的昏天黑地,谁也没注意到崖边一角。

听见旁边张老头慢慢地道:“你…你终于来了。”

那人四十来岁,面目极是俊朗,两眸如星,嘴唇边挂着一丝微笑,仿佛见到多年的老友,却不忙说话。他双手无所谓的抱在胸前,一身白衣胜雪,在猎猎的风中尽力舒展。众人这才看清,原来他并非飞在空中,却是一只脚踩在悬崖外一棵百年松树之巅。那松树巅恰好与崖顶齐平,离崖顶有七、八丈的距离,山下云雾蒸腾,绕树而上,恍惚看去只见白茫茫一片,只有风卷云动时,才露出树枝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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