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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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树枝细的仅一握有余,此处又当风口,他单足踏在上面,长袖飘飘,身子却一动不动,好似盘石一般。见到的人都是倒抽冷气,浑身冰凉——说他是鬼吧,鬼好像是会飞的;说他是人吧,天下间怎会有如此轻功?

忽然身旁张老头走上一步,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又道:“你来…你又来做什么呢?”声音苍凉,透着无限惆怅之感。

那人仍旧微笑不语,伸手入怀,好似在掏什么事物。突地一挥手,众人眼前一花,“咄”的一声轻响,却是一支断了一半的箭头钉在摊子上。张老头回头看去,“啊”的一声低呼,神色大变,脸上肌肉不住抽动,好像见到了什么鬼魅之物。有个家伙就站在摊子边,见张老头盯着箭的眼珠子几乎都突出来,禁不住伸手去拔那断箭…

蓦地一股大力迎面而来,他连叫亦未叫出一声,身子已飞在半空,直直掠过十来丈距离,重重砸进吵架的人群。

只听秦史怒吼道:“他妈的到底你先动手了!”狠狠一棍劈下,他面前的秦刚怒道:“谁先动手谁断子绝孙!”毫不客气的回棒相击。见老大动了手,两派人顿时“乒乒砰砰”打作一团。

这几个搬摊子的人却浑身颤抖,连一根小指头也不敢稍动——别说现下悬崖外有这么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家伙,就连平素里老态龙钟、生个火都慢吞吞的张老头,适才隔的老远一挥袖子,便把一个块头比自己还大的人震出那么远,谁还敢乱动一下?

张老头慢慢走近断箭,脸上也不知是哭是笑,所有的皱纹都挤作一团,抖个不停,道:“这…这是…原来他…少主他…”

悬崖外那人朗声道:“正是!十哥,半月之内,覆云楼就会重振,哈哈哈哈!你我兄弟再聚,天下焉得不震动!哈哈哈哈…”长笑声中,他像根柱子一样笔直地往后倒去,霎时翻进云雾里,消失不见了。好几人顿时尿湿了裤子,却听他的声音自悬崖下遥遥传上来,念的是:“转篷随马足。飞霜落剑端。连旗下鹿塞。迭鼓向龙庭…”

张老头呆呆的拔出箭头,小心地捧在手里,好似捧着个婴儿。再多看一阵,自言自语地道:“十三年了…你终于回来了么…嘿嘿,哈哈…”旁边的人见他傻子般又哭又笑,两行老泪自他腮边流下,一滴滴落在箭上,人人心中发毛,却拼死捂着嘴,一声也不敢发。

张老头捧着箭,一边喃喃低语,一边闷着脑袋向前走去,渐渐走近打斗中的人群。有人叫道:“张老头,别进去…”

张老头浑若未觉,再走几步,已逼近最外围的两个人。那两人鼻青脸肿,正是杀红眼的时候,哪还关心其他东西?一个使“黑虎掏心”,一个来“矫龙盘海”,忽然眼前一花,这一拳打出,鬼使神差的打在张老头的肩膀上,那一脚也踢到了张老头小腿。

“砰砰”两响,夹着轻微的“咯咧”一声,两个身影飞腾起来,越众而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力道之猛,顿时昏厥过去。

只听得“哎呀!”、“哦哟!”、“他奶奶…”之声不绝于耳,圈外几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张老头就那样一步步走进去,自己的兄弟们就像飞蝗石般一个接一个飞出来,摔的七荤八素。待他走近最里边的秦刚、秦史两人时,自己这边的人几乎全都飞了出来,堆成两个小山。剩下几人吓的险些湿了裤裆,不等他上来,已自行跑的远远的。

只有秦刚、秦史两人毫不察觉,仍旧斗的呼呼有声。一个头上见红,一个左脚微跛,都吃了点小亏。这两人棍法本就出自一家,力气经验也相当,一棍扫来,有几个变化,重心在哪,下一招又会怎么…全都心知肚明。所以他们的决斗,往往只能靠打上几个时辰,待得对方力竭出现一两处破绽,而自己恰好灵光一闪,给予致命一击时才能分出。

是以两人现在都不忙着进攻。秦刚头上挨了一黑心棍,脑子却还清醒,知道秦史脚踝中招,行动不便,其实吃的亏更大,自己只要尽力将他的力道往左脚上引,看他坚持的了多久,只怕不消一个时辰就会胜负分明。想到这里,秦刚不觉为自己敢用脑袋去换这一下颇为得意,心中暗自憋足了劲,决意今日一战一劳永逸的结束纷争。

忽的眼前一道灰影闪动,竟似有一人插入战团。秦刚大吃一惊——自己一套棍法舞的滴水不漏,全是冲着秦史去的,要有什么人钻进来,岂非立时破了自己的攻势?他不假思索,一招“黑风压顶”,向来者当头劈去,不管是否自家兄弟,务要瞬时踢他出局。但见秦史那边亦是一模一样的劈下,两兄弟这种时候倒也心意相通。周围的人齐声惊呼,要知这两人同时使出杀手绝招,威力碎石裂钢,任你是神仙也必砸成齑粉了。

猛地一股大力袭来,有人闪电般抓住自己胸前衣襟,往前一拉,秦刚受不住力,向前扑去,结结实实一棍,正击在秦史脑门。“啪咯”一声,棍棒从中而折,秦史闷哼一声,口鼻眼耳中同时鲜血飞溅,再也把持不住,也往前一扑,棍棒不偏不倚击在重心全失的秦刚左腿,又是“啪咯”一响,秦刚只觉自己左腿骨头剧痛,终于放声惨叫出来。

“扑通!”、“乒砰!”两人先后坠地,震的尘土飞扬。两帮人马心惊胆颤的定睛看去,只见两位寨主一个抱着腿长叫,一个闷着头扑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站在两人中间的张老头慢慢回过身来,眼中血光闪动,须发皆张,衣衫无风自舞,状若猛鬼,哪里还有半点平素里和和气气老眼昏花的样子?

不知是谁失心疯的喊出一声:“冤鬼上身啊!”众人浑身寒毛同时一炸,当真如青天白日撞见鬼魅一般,飞也似向山下狂奔而去。有打伤了腿打昏了头的,不免跑的东歪西倒,听得山下“哎呀!”、“哇啊”之声不住传来,自是跑的急了失足落山之人发出。

秦刚翻两个滚,扑到秦史身旁,叫道:“哥!你怎么了!”向张老头怒目而视,喝道:“你使的什么妖法?有种就连老子一块杀了!”他从未这样连对方如何出手都未看清便一败涂地的,知道张老头当真是冤鬼附身。

张老头右脚一挑,将面朝下的秦史翻过来。秦史口吐白沫,满脸的血,不过好像还未死过去,眼睛还一眨一眨的。

张老头嘿嘿冷笑,厉声道:“兄弟自残,天地不容!念在你二人本性还不算大奸大恶,今日略加惩罚,他日再犯,就不是老夫能判,而是天谴了!”一转身,大步向山下而行。

秦刚叫道:“张老头!你…你上哪里去?”他此刻方明白,这个老老实实在一旁看他们打了无数次的糟老头子乃是一绝顶高手,心中又是吃惊又是惭愧,又有种说不清的古怪感情。盖因他与秦史两人皆好武成癖,一直勤练不休,十几年来,骤然见到一个闻所未闻的新境界,惨痛之余,竟也隐隐高兴。见张老头要走,一时又有种失落感袭上心头,忙出声叫住。

张老头望着山间幽幽的白云,傲然道:“我不姓张,我姓苍!”

秦刚道:“是,是,苍…苍老伯,你要去哪里?”

苍老头嘿嘿一笑,道:“大丈夫生于世间,若不能建功立业,至少也要忠心侍主。现下主人已再出尘世,老夫又岂能苟活偷生于此?哈哈哈哈,若真能杀掉…咳,若真能干出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将来埋骨他乡,又有何憾?”

秦刚顾不上伤痛,一翻身向苍老头跪下,拼命磕头,道:“苍老伯!我与兄长自幼落魄,无父无母,就因少一个主心骨,是以兄弟相残,无日或休。今日听老伯一言,小的方得彻悟。请苍老伯收我二人为徒,一道闯荡江湖,将来无论身死何处,也总比在此碌碌平庸一生的好。请老伯答应吧!”

那边秦史也挣扎着翻起身,一言不发的跟着磕头。苍老头回头打量他俩几眼,忽地仰天长笑,道:“好!孺子可教,老夫便收了你们。跟老夫来吧!浩瀚天地,任我辈纵马平川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关外。营州。九回山。

今年的冬天特别漫长,此时已是三月中旬,厚厚的雪仍旧覆盖着巍巍山脉。天也是苍苍的,山也是茫茫的,放眼望去,何处是山,何处是天,完全辨不分明。大雪掩埋了所有有形迹的事物,还在沟壑峭壁之间设下完美的陷阱,稍不留神,连狡猾的狐狸都会落入其中,化做天地神灵的供物。

所以,此时的九回山千鸟飞绝,万兽遁灭,就算最富经验的老猎手,也老老实实待在家中烤火,耐心的等待着春风化雪的一刻。

忽地一声尖利的呼啸声自山中响起,愈爬愈高,良久不息,打破了九回山恒久的寂静。不到一会儿,几个黑影突然凭空出现在白的发蓝的雪地中,一字排开,向南而行。

说他们凭空出现其实不然,这几人只是从一处山坳里转出来而已。但那山坳与其后的山峦一样的白,远处望去几乎没有分别,是以这几个黑色的身影好似从一片白色中硬挤出来的。

另一个让他们看上去凭空而出的原因,是他们的速度。在这雪深过膝的地方,哪怕灵巧一如野兔,也得狼狈的迤逦而行,绝对谈不上矫捷二字。

然而这几个人一闪便转出山坳,贴着山壁前行,速度快的似贴着雪飞翔一般,不到一盅茶的时间,已飞驰过两里有余。奔近了,方看清是四个人,一样的黑衣黑袍,头顶蓑帽,正顶风穿行。再仔细观察雪地,会发现只有一行较轻的脚印。这四人显然训练有素,一人领跑,其余两人完全依着他踏过的地方前进,连举手抬足的速度都完全一致,是以若有人见到足印,还以为就一个人跑过。

若是平常人,要练到这般配合无间,非十数年工夫不可。但这四人中除了当先一人年纪超过四十外,其余皆是青年模样,跟在最后最小的看上去仅十六七岁,稚气未脱,难道打从娘胎一出来就开始练了不成?

其实当先一人乃是此地大富周纪宇,身后三人则是他的三个儿子。周纪宇一家十九年前才从关外来此,以皮毛生意起家,由于经营有方,短短十余年,几乎已垄断这一带的来往交易。无论是关内的丝绸茶叶,还是高丽的人参皮货,举凡他周家经手之处,绝对是那一行的龙头老大。

此次圣上亲征高丽,周纪宇不知哪里来的消息,早一年就到江南一带收购药材、马具、牲口,待大唐和高丽杀的人仰马翻,苦不堪言时,周家捐出所有药材从军,立时接下了所有军需物品的订单,大卖特卖,当仁不让成为最大赢家,势力更是如日中天。

周纪宇为人最是耿直豪迈,行事也一向低调,立家之后,对乡内百姓颇为眷顾,是以深富民望。他的这三个儿子分别以成明、成武、成义为名,也深得乃父风范,完全没有二世祖的架子与脾气,反而自小便饱读诗书,从父行商,助父行善,一时名动关内,人号“关东三杰”。

然而,除了最亲近的家眷,谁也不知道一副商贾派头的周纪宇竟还有如此武功。他父子四人一向只待夜深人静时,才在自家后山练习,却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近日大雪封山,四境无人,周纪宇方带儿子们上山练习轻功。

奔了一阵,领头的周纪宇忽地一顿,手一仰,他身后三兄弟立时停下,四人一起偏头聆听,均默不作声。

少顷,周纪宇左手背后,飞快做了几个手势,成明、成武同时飞身而起,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箭一般射出去。成义后退两步,与父亲拉开两丈距离。

周纪宇眼角瞥到成明已掠入林中,成武亦已攀到峭壁边,双手背后,握住背上的两柄短枪,朗声道:“何方高人,既来此地,何不出来一叙。”

过了片刻,并无一人回应。白茫茫的雪地上,只有不时刮过的凛冽的风卷起阵阵白雾。

周纪宇的眼睛却不住转动,好像盯着某个并无形体的鬼魂般,握着短枪的双手暗中加力,低声道:“成义,再退。”

周成义不动声色的后退。他年纪最小,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见到父亲神色凝重,禁不住地全身发僵。侧头看看,只见哥哥们一左一右守住隘口,并无慌乱之情,方心中稍安。

忽然间,有人长声念道:“连旗下鹿塞。迭鼓向龙庭!”

周成义隔的最近,清清楚楚见到周纪宇浑身猛地一颤,颤声道:“你…你是…”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响,周纪宇面前一丈开外的雪地猛地爆裂开,岚雪如雾般四散,拳头大的雪块夹杂其中,劈头盖脸地向父子俩砸来。

周成义大喝一声,长枪一抡,霎时在身前舞起一道屏障。雪块如雹子般砸在枪身上,虽无一枚穿进来,但仍震的他手臂发麻。忽地眼前一花,一个灰色人影已如鬼魅般透过雪雾袭来。周成义大骇,长枪猛劈,那人向侧一滑,长袖拂动,击在周成义肩头,周成义顿时腾身而起,飞出数丈,重重摔在雪中,力道犹自不减,向后滑去。周成义只觉全身百骸都似空了一样,竟使不出半点力气阻止滑行。

耳边听两位哥哥齐声怒吼,疾速袭来。周成义拼命抬头,突然见到爹爹呆呆地站在原地,背上的短枪仍束的好好的,心中一突,猜想父亲已遭毒手,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嘶声叫道:“爹爹!”

此时成明、成武已与那人动上手。成明承袭父业,使一对短枪,一套“双龙枪”结合了“枪、剑、刀、笔”之法,小巧灵动,专门针对人的奇经八脉而动,属于近身缠袭打法;成武则与成义一样使长枪,劈、扫、挑、横、带、绕,是典型的大开大合的硬战,与成明相辅相承。两人同时全力搏杀,方圆数丈内劲道纵横,气势惊人。

那灰衣人却始终像一道不真实的剪影般,在这密不透风的枪阵中,匪夷所思的飞速窜动,忽左忽右,飘忽不定,成明、成武两人的枪竟连他的衣角也未沾上。他二人心中惊异,知道已遇上平生仅见的劲敌,都是定下心来,打定主意慢慢周旋。成明听到成义悲号,不知爹爹究竟怎样了,心道:“难道我周家今日注定断送于此吗?”当下提气大喊:“三弟,速回庄中,叫张师傅他们来!”

成武一下明白哥哥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也要为周家留下后人,立即也吼道:“正是!此人我俩就可对付了,就怕有人乘机打庄子的主意,你快回去接应娘亲!”

那人哈哈大笑,道:“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们俩如何对付。”忽然身子一顿,立在两人正中。

成武当即一招“涛袭九宵”,抖出数十个枪花,分袭那人胸腹要害,同一时刻,成明跃在空中,以枪作刀,猛劈那人天顶。

那人嘿嘿一笑,长袖挥动,一引一带,成武的枪身不由己向上挑去,“铛”的一下,与成明的短枪相交,两人手腕都是一麻。

成明不假思索,变劈为踢,足尖向那人眼睛挑去。那人未料到他变招如此之快,轻轻咦了一声,右手击他脚底太白穴。哪知成明这一下乃是虚招,不等他封住自己穴道,在他手上一踩,借力纵起三丈有余。

成武乘此机会脱身,咬牙叫道:“再来!”仍是一招“涛袭九宵”向那人袭去。那人叹道:“愚蠢!”仍旧长袖一拂,卷上枪身,一带之下,成武收扎不住,踉跄向他冲去。

那人变掌为抓,便欲一把抓住成武的脑袋,忽听“咔啷”一响,那枪身竟自中而断,成武往后一抽,又抽出一个枪头来!那人万料不到这黝黑朴实的枪身竟还藏着这样的机关,此刻成武被自己扯的已深入腹地,空中的成明亦疾速落下,双枪攻向头顶,自己一时大意,竟落入两人设计的圈套中!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人忽地双手齐出,对杀向自己脑门的成明浑若无视,单单只擒住成武双肩。成武只觉两股极大的内力透体而入,霎那间传到手臂,自己的双手一酸,再也抬不起来。他心中暗喜,想道:“好!成明这一下成功了!”

蓦地成明大叫一声,一股巨力突然从身旁袭来,震得他身子向一旁飞去。他心中大惊:“完了,还有同党!”双手一送,短枪脱手,仍旧往那人头上插去,无论如何至少要灭掉一人。

那人浑然不顾,眼看锋利的枪尖就要刺入脑中,“铛铛!”两声响,身旁发动袭击的人已欺身上前,千钧一发间打落双枪。成明身在空中,看的分明,不觉惊叫道:“爹!”

那偷袭自己的人赫然便是周纪宇!

那灰衣人哈哈大笑,手一送,成武飞出两丈开外,却稳稳落下,好似有人扶着一般。他怔怔的看着与那灰衣人相视而笑的父亲,一时不知所措。

周纪宇眼中掩饰不住与老友久别重逢的欢喜之情,笑道:“老十七,你的轻功愈加厉害了,跟了我五里路,老哥我瞧来瞧去,硬是没发现破绽。”

那灰衣人拱手道:“十一哥,在你法眼面前我哪敢托大?其实我以为跟你七里路不成问题,没想到才拐个弯,就被你瞧出痕迹。你们在谷底跑,小弟只好在上面跟着跑,竟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来。这是三位侄子吧?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周纪宇一笑,对三个儿子道:“还不过来见过你们十七叔?见面就动手,没大没小!”

成明、成武、成义这才明白原来是爹的兄弟,忙一起欠身行礼,说道:“拜见叔叔!小侄们不识好歹,胡乱动手,还望叔叔见谅!”

那灰衣人道:“这有什么?原本我就是打主意要来试一试你们的身手的。嘿嘿,不错,不错!这是老大吧,刚才那一脚险些取了你叔叔的一双招子去。”

成明忙道:“小侄愚笨,岂是叔叔对手?叔叔适才那一拳若是变抓,早将小侄的太白穴拿住,哪还容小侄猖狂?”

周纪宇哼了一声,道:“知道好歹,算你还有点见识。你十七叔一套‘麒麟手’,一套‘临渊步’名动天下,江湖上提到‘鬼步神手十七郎’凌宵的名字,哪个不是毕恭毕敬的?些微本事,就敢班门弄斧…以后多跟十七叔学学!”

三兄弟听父亲的口气是一杆子全教训了,忙一起欠身答应。

凌宵道:“十一哥,你还是老脾气,对儿子严的不得了。说句实话,刚才那一脚变招之快,只怕当年你这般年纪时还做不出来。”

周纪宇脸上得色一闪便逝,拉住凌宵衣袖道:“你别抬举他们,小孩子就得多磨练磨练。来来来,你我回庄慢慢叙去,今日老哥陪你,不醉不休!”

凌宵摆手道:“别忙,小弟今日是有要事而来的。”伸手入怀,掏出一只断箭。

成明站的最近,见那断箭已有些年头,箭头乌黑,不知何种金属制成,箭杆靠近箭头的地方,隐约刻有东西。他凝神看去,好像是“十一”两个字。

身旁的父亲猛地一个机伶,连退两步,神色大变,颤声道:“这…这是…”

成武、成义见父亲身子摇摇欲坠,忙奔上前去扶,不料周纪宇双臂一展,将他二人震出老远。他死死盯住那箭头,双眼几乎滴出血来,叫道:“这不是…不是早已封存起来…”

凌宵挺直了腰,一剎那豪气干云,神采飞扬,正色道:“二十天前,七哥同时向我们几个兄弟发出此令,说是少主已出,重掌覆云楼!”

周纪宇再退两步,呆了半晌,忽然仰天长笑,喝道:“天!竟在我暮年之时,得闻此讯。纵使立刻叫我身死,又有何憾?哈哈,哈哈哈哈!”

成义吃惊地道:“爹爹…”

周纪宇不理,上前一把抓住凌宵的手,道:“走,回庄子去,与老哥大醉一场!你放心,误不了事。成明、成武,速去准备马匹行李,我们明日就上路!”

成明、成武吃了一惊,都问:“到哪里去啊爹爹?”

“你们两个先到幽州接你娘亲,顺便打理事务,统统交给你们舅舅管理。我与成义这就南下。哈哈,就要有大事可干了!我周纪宇岂可落后于人?”

第五章 桃花深处人欲痴

一艘乌篷船晃晃悠悠穿过古旧的石拱桥,桥下的石阶上,一位卖花的小姑娘睁着大眼睛,怯生生地道:“卖花,卖花啦,刚采的白晶菊。”

此刻刚过寅时,天刚朦胧亮,狭窄的河道内薄雾弥漫,大多数船仍静静地停靠在堤边。上面的街道两旁,也只有几家卖包子馒头的店开了门,路上行人甚是稀少。那卖花的小姑娘赤着脚,一面断断续续的喊着,一面用手捧了河里的水浇在花上。其实露水充盈,本无须再浇水,但这小姑娘仍是小心地捧出一束花,上上下下洒了水,再换一束。

毫不察觉的,那艘乌篷船已靠近石阶。那小姑娘啊的一声低呼,以为有人要下船,忙抱着篮子往上走去。忽听帘子一响,一位少女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那小姑娘脚边篮子里的花,突然叫道:“啊呀,真的是白晶菊啊。船家,停一下。小妹妹,妳等等!”

掌舵的是个瘦小的男子,戴着斗笠,看不清面目,但他扶舵的左手一扳,右手持桨,在石堤上一撑,那小船顿时稳稳剎住。就算最有经验的老船工见了,也要惊叹他那一撑的力道与技巧。

同一时间,两旁岸上两个挑担小贩,一个相面先生,一个磨刀师傅,三个不时吟诗阔谈的书生跟着止步。那三个书生中两人一前一后也走近小姑娘,笑道:“卖花吗?我也来瞧瞧。”另一人及那磨刀师傅则有意无意站在河堤上石阶两端。

那小姑娘平日里只有等到日上三竿,赶场的人多了,才卖的出一两束花,没想到今日一大早就来了三个买家,兴奋之余,也有些紧张,忙张罗着将篮子内的花一束束捧出来,递给客人。

当她递花到那少女手中时,抬头瞧了一眼,微微吃了一惊——薄雾中,那少女娇美的脸上透着一层淡淡的愁绪,让人禁不住心生怜惜,却有一双异常精神灵动的眸子,顾盼之间流光溢彩。那少女察觉到自己在看她,眼一抬,微微一笑,卖花的小姑娘不知为何脸上一红,转过头去。

那少女颇识得花卉,不住翻捡,一面道:“啊,金丝桃花,好漂亮的粉色;这是紫牵牛吧,这样纯的色泽,也算不容易了;咦,紫芳草!好巧,正找它入药呢。这粉红的花,怎么花瓣边上还有小刺啊,这是什么?”

卖花小姑娘轻轻道:“是明火石竹。”

那少女一呆,像是记起什么,神色霎时变得有些落寞,伸手在那花瓣上轻柔的抚摩着,道:“原来明火石竹就是这样的…爷爷真的见过…”

“哗啦”一响,一个高大的身影钻出来,道:“芑云,还在看什么,走了!”

卖花的小姑娘转头看去,只见那人肩宽体壮,甚是威武,虽然穿着寻常服饰,却予人极强的威慑之感,恍若千军万马之前的大将军。但他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脸异常的白,眉目清秀,与他的体形搭配起来,初看之下只觉怪异,再看两眼,却又似浑然一体。

那人微皱着眉头,对卖花的小姑娘不住打量,看得她禁不住心中发虚,不觉蹲下去收拾篮子。那少女突然道:“别收了,我们全要了。”

卖花的小姑娘吃惊的抬起头,只见那少女一回头,颇不客气的对那青年道:“你看你,一出来就吓着人家。快给钱给钱!”

那青年道:“什么?这么大一篮全买了,放哪里?”

那少女道:“你管这么多干嘛。雪先生也喜欢花,不信你问他。”

青年一听到“雪先生”三个字,顿时不言声了,伸手入怀摸出个装碎银子的布包,正待掏几两银子打发小姑娘,那少女夹手夺过布包,一并塞在小姑娘手里,道:“这里,花钱。”

那青年还未开口,卖花的小姑娘已惊慌地推让着,道:“不…不用这么多。”

那少女柔声道:“小妹妹,看你的花娇艳水灵,就知道你是爱花之人,这花啊就值这价。钱拿去先买双鞋,天寒地冻的,赤脚走路最伤元气了。”

小姑娘听了这话,眼圈顿时一红。但她眨眨眼睛,也不多说,尽力将篮子提起,预备放到船上。那青年长臂一伸,轻轻接过,咳了一下,也道:“快回去吧,今日扬州城内有集市,去看看也好。”使个眼色,那船夫一撑浆,乌篷船又晃晃悠悠向下划去。

那少女随意的歪坐在船头,白若皓玉的手慢慢抚摩着明火石竹,好似痴了一般。

卖花的小姑娘望着她消瘦的身影,呆呆站了一阵,忽听那两个书生道:“小姑娘,明日还卖花吗?”她忙转身点头道:“要,要。”其中一个一伸手掏出一锭约莫十两重的银子,塞在她手里,道:“明日多带些明火石竹来,我们家小姐还要。”

卖花的小姑娘刚要说这些钱太多太多了,忽觉眼前一花,再眨眨眼,那两人竟已不在身旁。她抢上几步奔上石阶,却发现不仅那两人,连刚才在这里吆喝的磨刀师傅、对岸的挑担小贩都似融入雾中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两声“磨刀——快哩——”“庆元——干货——”的叫卖声远远传来。过得不久,终于连声音也听不见了,只有漫天的雾气,在拱桥与青石墙面之间不住萦绕盘旋,透着萧瑟的寒意。

卖花的小姑娘静静的站了一阵,确信再无一人留下,终于既缓且慢的点了点头。

不远处一栋两层的酒楼上,有人也跟着点了点头,轻轻关上了窗子。

扬州城。

扬州地处长江淮河交汇之地,自东晋以来,文化昌盛,市井繁华;琴台舞榭,品竹弹丝,夜夜笙歌不息;四海之内,达官显要、墨客骚人云集而来,青楼名艳趋之若骛,其中不乏多才多艺之绝代佳人。前隋曾遍选天下秀女,其中多为扬州女子,这事引起好色薄幸的隋炀帝的兴趣。自大业元年起,隋炀帝三次大运河巡游到扬州看琼花,携后宫佳丽数千与之同行,一时扬州之名更胜京都。大业十四年,暴虐的隋炀帝终于在扬州被刺,隋朝灭亡,天下动乱,扬州也因此险些被牵连进毁灭之途。

待得大唐建立,天下重归太平,客商们通过运河往来,扬州城凭着它天生的妩媚华贵,再次成为水乡首屈一指的繁荣之所,烟花之地。

林芑云与李洛乘着乌篷小船进城时,半月一次的集市又开始了。运河两岸热闹非凡,商铺林立,各具特色。丝绸铺都撑着五色的丝旗;药材铺的大旗一律绣着十常药品,围着中间鲜红的“药”字;铁铺除了在店外支着数丈高竹竿外,更在门口挂上各种农具、刀剑之类器具,刃口无不经过精心打磨,日光一照,到处都是耀眼的辉光;酒店外一缕高悬特色菜谱,什么“无锡鸡肴”、“扬州酱菜”、“宜兴百合”,又是什么“正宗跳面”、“吴氏火饺”…单是名字就叫人馋出口水,小二们更是扯破嗓子吆喝又有哪位哪位名厨来此献艺。

与小儿们的干叫相比,更有燕燕春色,不必多言,就吸引一道道喷火的目光。一条不起眼的小河沿岸两旁立着一座比一座豪华堂皇的阁楼,自然就是名闻天下的烟花之所。不必比较阁楼的样式作工,单只看龟公们的架子就大不一样:一色的鲜绿绸服——只是衣上绣的花各不相同,自然是代表了不同花楼——嵌银顶冠,腰带挂着上等的玉钩,没客时双手扠腰,眼皮也不抬一下,那气派,那架式,寻常衣衫褴褛面目龌龊的穷书生们见了,脚就要打哆嗦。

两乘宽的街面上更是人满为患,各地的行商、走贩、挑担、货郎、小吃、杂耍、武术、鬼术、测字、相面、算命、起名、相亲、狗皮膏药、挑鸡眼…不胜枚举,而与此相对的是更多的游人、看客、农夫、赶考书生、落地秀才、大家闺秀、花枝招展的小寡妇、面目狼狈拖儿携女的小媳妇、满街乱窜的孤儿、乞丐、小偷、地皮、打手…骤然置身其间,除了喊叫还是喊叫,除了人脸还是人脸,几乎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就只有顺着人流东摇西晃的走,逛到哪里是哪里。

林芑云见到这般热闹景象,自然兴奋不已,拉着睡眼惺忪的当当上岸逛荡。李洛苦劝无用,只得打点精神,与欧阳不平等人簇拥着她沿街而行。幸好他们几个身有武功,肩宽体壮,横冲直撞过去,倒也无人能挡。

李洛想到自己堂堂三品从中书令,竟然陪你这小丫头逛街,又当保镖又掏腰包,心中暗自不平。但麻烦就麻烦在林芑云此时身分未定,圣上一句“幕后臣僚”,可谁也不知“臣僚”到究竟哪一级官,搞不好一个不小心,做了自己顶头上司都有可能。见比自己架子还大的“飞龙十八铁卫”都尽力陪着小心,李洛一腔鬼火,也只有压在肚子里自个儿熬。

好在当当不久便被街道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千奇百怪的事物引的兴奋起来,不时扯着他到处看热闹。李洛嘴上虽然兀自称“都是些小女儿家的东西”,却也着实被一些新奇玩意儿勾起兴趣,转了两圈之后,也就跟着施施然起来。

不知不觉逛了一、两个时辰,林芑云脚软腿酸,再也动弹不得,只得中途抱憾而退,由欧阳不平三人陪着进了家茶馆歇息。当当和李洛两个正逛的兴高采烈,又窜到一边看杂耍去了。欧阳不平与王杰四处巡视一遍,不见有什么异样之处。

正与林芑云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上来两个白须老头,其中一个携着棋具,原来是上茶楼来下棋的。两人就在一旁拉开架式斗起来,不一会儿,看他俩斗棋的人越来越多,不时传来啧啧称奇之声,又或是惊叹声,嘻笑声,不愿服输的争执声。幽静的茶楼顿时热闹起来。

欧阳不平与王杰生性好棋,忍不住起身过来观看。只见执红方双车对立,被黑方一马一卒看牢,却又顶在老帅面前,已立于险地。黑方闪炮,佯力攻相,实则借机飞象捉车,此乃胜负关键所在。执红的老头额头见汗,皱眉深思,执黑的老头看来赢得也不容易,虽是极力掩饰,一缕白胡子也忍不住一翘一翘的。欧阳不平与王杰看出这两人棋力不弱,且又旗鼓相当,谁赢谁负还难说的紧,顿时来了兴致,负手一旁观战。

单信是个半天也挤不出一个字的闷葫芦,一杯清茶也可喝上半天。林芑云闲着无聊,便坐在窗前观望。

楼下喧闹的人流似乎永无止尽,新鲜东西虽多,看来看去,林芑云也烦了。她把玩了一阵刚买来的小玩意儿,突然想起一事,对单信道:“单先生,是不是一个人闷的紧?”

单信摇头。

“想不想玩个花样?”

仍旧摇头。

林芑云只好老老实实地道:“那么,单先生,帮个忙总可以吧?”

单信脸上表情绝无变化,点头道:“你说。”

林芑云取出纸笔,飞快写下一个方子,递给单信,道:“还是那个,玩解方游戏。”

原来林芑云每过一个市集,总要抄一份偏方,或治风湿麻木,或治虫咬蚊叮,或治肾虚肝热,让人拿到当地的药材铺里去。若是老板解得了方,抓得出药,林芑云便奉送五十两银子。若不能解开,便需在药材铺的杆子上悬挂“终南神医木”的旗号一个月,林芑云才将此方赠送。这些药方看似简单,偏偏专治一些顽固不化之症,只要是大夫,见了着这药方的,就算一万个不高兴对方态度蛮横,却也不得不心服口服,宁愿挂别家旗号,也想要得到此方。

就这么这一路南来,所过的七、八个集市,倒有十几家药材铺店头挂起了“终南神医木”的旗号。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时间广为流传,有说是当年的“断剑神医”蔡老先生重出江湖的,有说是终南山的得道之士下山行善的,说得再玄一点的,就扯到什么神仙下凡之类了。

李洛等人虽然不明白林芑云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但也只当她小孩子脾气闹着玩,也由得她高兴。当当自小在“当世三大名医之首”的道亦僧身旁长大,日常所见的除了赔钱,就是赔理,要不然大伙儿一起卷铺盖逃命。到此刻方体会到了真正名医的派头,自然乐的做林芑云帮手。

单信接过药方,看也不看一眼,往怀里一揣,径自下楼去了。林芑云在楼上注视他毫不费力的穿过拥挤的人群,消失在小巷里,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阿柯,你真的会来吗?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楼梯口脚步声响,有人尖着嗓门道:“老板呢?赶紧过来侍候,钟家二少来了,怎么连个打招呼的都没有,嗯?”

有人接口道:“哼!我说扬州是乡下地方嘛,连我钟家二少的名头都没听过。”声音与先前那人几乎一模一样。

说话声中,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大剌剌走上楼来。两人一般身高,一般装束,连模样也差不多。两双金鱼小眼一起朝天,四个大鼻孔刻意摆出众生“仰丈鼻息”的姿态,一人抱一柄花里胡哨的剑,一走上来,先靠在柱子上,拿眼角瞥四周。若不知道这是茶楼的人见了,还以为是误走进了这二人家的客厅。

一个小二笑着上前行礼,道:“钟少爷,您二位大驾,真是小店的福。来,您请,雅间给您空着的,观山观水,那是咱扬州头一等!”

钟二恶少打鼻孔里哼一声,算是回答了。他刚要动身,却听钟大恶少道:“慢着!我要坐那边——”手一伸,指向正往这边看热闹的林芑云。

林芑云见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心中一怒,转过头去,却听那二人大步走近,在自己旁边一张桌子坐了。小二忙着端茶送水,口中道:“这位置也好,正好见着前面的韵仁书院,那棵柳树,嘿,几百年,都成了精了!”

钟大恶少掏出锭五两来重的银子,大声说道:“好,看赏!”小二见他出手如此大方,喜的抓耳挠腮,连声称谢。钟大恶少却将银子在手里抛来抛去的把玩半天,并不给他。小二楞在当场,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正不知所措时,只见临桌的林芑云微一偏头,瞧向这方,钟大恶少立刻拇指一弹,故作潇洒地道:“小意思,拿去!”银子飞起老高,那小二也跟着跳起老高去接,弄得满座皆知道他钟大恶少赏了银子了。

林芑云也算见识多了,还真从未见过如此夸张的人,险些就此笑出声来,忙回过头装作吃茶。不过如此惊鸿一瞥,也让钟家二恶两人面上发烧,心中乱跳。两人当下你一言我一句的说起来。

“哎呀,哥啊,别人说什么腰缠十万贯,骑…骑驴下扬州。可我看这扬州地面也就这么回事。哪比的了京都的热闹繁华。”

“嘿嘿,兄弟,这你就不懂了吧。这里可是有玄机的。”

“哦,当真?”钟二恶少提高声音,好似唱戏的吊嗓子:“大哥真是英明神武,无所不知。”

“哪里哪里,”钟大恶少以更高的音调道:“我啊,是越来越佩服父亲当年说的话:你我二人不惧其它,嗯?”他掰着指头道:“富贵、荣辱、生死,那是不在话下。难就难在这个‘傲’字上,是需要谨记的。防渐…这个…杜微,咳咳…最是要警觉的,不要闹的世人皆知啊。”

“是是是,今日听兄长一言,真是胜…胜…好比多翻了好多书,哈哈。来,看茶。兄长,那…那这骑驴子下扬州究竟有什么玄机?”

这下连林芑云都忍不住尖起耳朵,想听听说得出“防渐杜微”这样名句的人究竟知道什么玄机。

钟大恶少环视四周,见满座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心中大是得意,端起茶杯,喝了半口,皱眉呸道:“咳,不是玉泉山的水,什么狗屁茶楼…我跟你说,这腰缠十万贯,骑驴下扬州,为什么呢?因为这些人就只有十万贯啊。要是腰间有个百把千万贯的,你看他下不下扬州来罢!嘿,自然是到京都、洛阳这样的地方去了。”

“啪!”钟二恶少一拍桌子:“高!实在是高!”

茶楼上霎时间鸦雀无声。

过了好久,林芑云再也忍耐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随即脸上飞红,忙道:“小二,小二!沏茶来!”企图掩饰过去。

钟大恶少见自己能博美人一笑,简直乐翻了天,双手乱摇,道:“只是天下又有几个能像咱们兄弟这般,随便缠个百把万的在身边游玩呢?所以,扬州毕竟还是扬州,虽比不了京都,逗些乡下人乐乐也是够的。”

周围的人觉得若跟这人争辩一句,以后也没脸见人了,是以无人开口,楞了片刻,又都恍若无事的继续干自己的去了。

钟二恶少见无人喝采,有些吃惊,钟大恶少将手一摆,道:“少见多怪!你没听说过曲高…嗯…那个便寡的吗?我们说的事,这些凡俗之辈怎能理解?别看了。你我这次能在一百多人的围攻下全身而退,也算不容易。那什么覆云楼,几个点子还真是厉害的紧。”他见林芑云除了一笑外,并未多加理睬,而是转到一边喝茶,当下一计未成再生二计,说起江湖仇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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