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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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何以认为这几批人就有嫌疑呢?”

李洛听他言语中似有怀疑之意,心中不快,站起来道:“我自然肯定。出事之后,我立即加派经验丰富的捕快沿路追查。这伙人显然是早有预谋,在途中连着换了三、四辆马车,两、三艘船,意欲扰我眼目。哼,就算他再来十辆、百辆车跟我布迷魂阵又如何?惹恼了我,派出四五百人,一个个的跟,再一个个的查,不信就查不到!”

柴齐拱手道:“将军算无遗策,布局周详,能隐忍不发,以待万全之时,小人佩服的紧。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柴齐咳嗽几声,道:“若小人猜的不错,将军对此女子极之重视,是不是欲亲自出马,一批批的抓来,以防对方防备之下,对人质不利?”

“是。又怎样?”

“大人神勇无敌,对这些亡命宵小自然是手到擒来。小人担心的是,若那人质并不在这几批人中,怎么办?”

李洛一怔,道:“怎么会?你是担心另有其他的人带了林…带了人质走,而我并未发觉?那我加派人手,再令各临近州府协同查办就是。”

柴齐嘿嘿干笑,走到桌边,用小指将歪斜的烛芯拨正,一面道:“恕小人不懂礼数,胡言乱语了。大人常在军中行走,做的是在千军万马里对面取人首级的大事,对于市井之间的偷鸡摸狗,嘿嘿,恐怕识之不深——小人敢拿项上人头担保,人质根本未出扬州一步!”

李洛一惊,抬头望去,正迎上柴齐炯炯目光,射的他一凛——原来这老头还有这般的精气!

“对方是什么人?”柴齐不待李洛开口,抢先道:“知道对手是一品侍卫还敢动手,公然与朝廷作对,岂是等闲之辈?明明知道扬州府在半日之内就可出动重兵封锁四境,莫说人畜,连鸟都飞不出一只,这些人还敢堂而皇之的从各条道路离开扬州,岂不是找死?就算伪装的再隐秘,只要挨着搜过来,哪有搜不到的理?要说如此计画周密的人,还会出此下策,小人实不敢枉信。”

“那么…”

“离开扬州的人,统统是圈套!”柴齐用一根干瘦的手指点着桌面,语气更加斩钉截铁:“就是要吸引大人往外走,以为对方想布迷魂阵,将人偷偷运至外地。大人想:若真的劫持了人质,当偷偷潜行才是,就算要使掉包计,也至多一两个,否则人多起来,一旦被官府擒住其中一人,严刑拷问之下,谁也不能保证没有马脚露出,这乃是作贼的大忌。况且掉包布阵,都是要人往相反的方向想,这些人一口气布下如此多的陷阱,却统统指向城外,这里就是最不合理的地方。其实迷魂阵是对的,不过人却是偷偷藏在城里。小人甚至可以肯定,这伙人先带了人质出城,待城防开始盘查,只许进不许出的时候再带回来,当着官差的面一出一进,嫌疑就洗脱大半!”

李洛脸色苍白,定定地看着柴齐,好一会儿,方重重拍了自己脑袋一下,接着抱拳道:“柴捕头,承教了。”

柴齐慌忙欠身回礼,道:“大人如此说,岂折煞小人!”

李洛道:“你是多年的捕头,于黑白两道之事自然比我明了得多,今日之言,确是我受益良多。若真如你所言,该如何行事才好?是否应立即终止城外搜索,于城内开始布线?”

柴齐皱着眉头,捻着山羊胡子道:“不可。这毕竟只是小人一番猜测,大人不可全信。而且若对手真的为我们布下这迷魂阵,我们索性将计就计,来个瓮中捉鳖。”

“哦?”李洛沉吟道:“你是说,我仍然装作被骗,带人到外地搜寻?”

柴齐道:“正是!大人今夜出发,先至张家庄等地,大肆搜捕,人逮的越多越好,统统关起来慢慢的审,也不急着点破,让他们心存侥幸;其他几个方向的人则装作漏掉。一面差人往海州、宣州、庐州等地,调派人手,沿路搜查,气势闹的越大越好,让对方以为我们真的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扬州城内仍然戒严,只进不出,表面上装作人手统统调到城外的迹象,小人令几名得力捕快则在暗中探访,黑白两道同时下手。只要大人在外面功夫做足,这伙人稍一松懈,定会露出马脚。小人在此斗胆立下军令状——半月之内不破此案,请取小人项上之头!”

打磨光滑的木制箭身…抽出来…有若秋露般的寒意迅速袭上心头…

飒露紫马狂暴的咧着嘴,口中吐出的热气在雾中纷乱地弥散开,银白的马鬃绝望地上下翻腾,想要摆脱着黑血的命运…

近了…更近了…那晨雾里晃荡的熟悉的背影…

那曾经承载过自己幼年时无数美梦的宽阔的背影…

弯弓…搭箭…

僵直地手臂颤抖着拉开冰冷的弓弦,那一刻,铁胎弓上血珠四溅,仿佛有无数阴魂腾起,合着天幕下肆虐的岚风…

那是…自己的血吗…

还是…自己的泪…

“大哥——”

那宽阔的背影回头了…

不是!

自己并没有喊出来…唇齿嚼烂,满口血腥,自己已经喊不出那个熟悉的名字…

是心…自己的心在喊,在叫…在流血…

他,毕竟也听到了…

这一刻,天地万物都已死寂,所有的一切在自己眼里已成永恒…

有什么东西在不受控制的动…

晶亮的箭头在凝固的雾的碎絮中穿行…划过乌黑的箭托,划过散乱的马鬃…

想伸手去抓住它,不让它撕破这永恒的沉静,然而手却似无法动弹分毫…

后来才明白——那只是手太慢,太慢而已…

因为箭头在下一个瞬间,已经猛烈地穿透银白的铠甲,穿透柔滑的黄绢的朝衣——

狠狠地穿透那熟悉的血肉之躯!

那身躯也猛烈地往前挺,往上挺,卑鄙的偷袭之箭仿佛只是更加突出了他的高贵。他的头依然往自己看过来,以一个超然宿命的微笑看过来…

他说:“好箭法!”

“圣上!圣上!”

急切的叫声骤然在耳边响起,李世民猛地一震,惊醒过来,脱口叫道:“大哥!”

“圣上,您醒醒!您…您是不是梦魇住了?”太监陆福儿掀开层层幕帘,一脸惊惶地转进来,手中端着热茶,道:“圣上,您用点茶水,舒舒心。”

李世民劈面一巴掌掼在陆福儿脸上,勃然怒道:“多事!滚出去!”

陆福儿伺候李世民十几年,从未想到向来仁慈和蔼的圣上会突然间爆发如此雷霆之怒,骇的一时间全身血液好似被抽干一般,一声也不敢吭,急速退出帘外,跪在地上,只顾磕头。

李世民老半天才吁出一口气。他伸手一摸,浑身冷汗。

“大哥…你终于肯来看我了吗?你恐怕也没有想到,你的二弟有一天也会老成这个样子吧。”他颤巍巍地在腰间解下一块颜色浑浊的玉钩,托在手里。透过帘子的光线太弱,他的眼也花了,已看不清玉钩上的铭文,便用手轻轻地摸着,自言自语道:“这玉钩你总还记得吧…这玉钩我一直带着,就怕你回来了,认不出谁是你二弟了…”

过了半晌,陆福儿在地上磕得血流成河,眼看就要昏死过去,忽听帘内的李世民说道:“别叩了,朕要起身。”陆福儿抹一把血泪模糊的脸,公鸭嗓拼命压低了哭腔道:“是!陛下,奴才这模样不敢见圣面,奴才去收拾一下,马上就来伺候您!”手一挥,几位宫娥上前服侍李世民穿衣,他自己飞也似地跑出去洗脸更衣。

待得收拾停当进来,李世民已坐在灯下,正翻看京城送来的密褶。他不敢多言,悄悄地站在一旁。

李世民头也不回地道:“福儿,委屈你了。”

陆福儿咕咚一声跪了,哭道:“圣上此言,奴才只有一死以报了。奴才惊扰圣上清梦,已是死罪…”

李世民回头见他额头上老大一块凝固的血痕,兀自在地上磕头,心中略愧,便道:“起来吧,你没有错。朕只是…只是梦见了一位好久不见的故人。”

他站起来,在厅中来回踱了几圈,忽然道:“昨日赵无极飞鸽传书,说他今日会到。怎么还没来?”

陆福儿道:“是,赵将军早在半个时辰前已赶到,听说圣上正在小憩,就在偏厅候着…”

李世民一挥手打断他,皱眉道:“朕早说过了,若是赵无极至,不论何时都要立即传见,怎么还要人家等。快传!”

陆福儿慌忙出去传人。须臾,一身布衣打扮的赵无极在门前叩首:“臣赵无极参见陛下。”

李世民道:“赵将军,朕早说过此处不是京畿,一切俗礼当免则免。进来吧。辩机的事查的如何了?”手一挥,陆福儿忙引着太监宫娥们出去了。

赵无极道:“是。臣这一个月来在江南听到不少辩机的事,江湖上对他的传言越来越多,大多只是捕风捉影,不过有些臣倒认为确是此人所为。”

李世民继续在厅中漫步,一面指着张椅子道:“坐下说,你听到的,想到的,统统说给朕听。”

皇帝站着自己坐,这是大不敬的罪,但是皇帝之命又不能不从,赵无极只得欠身挨着椅子边坐了,全身重量还是支在腿上,倒像是蹲马步一般,预备随时站起身来。他来之前已经打了无数次腹稿,该说的不该说的也早在心中过了多次,但为了此事李世民数次暴怒,他自接手以来心一直吊在嗓子眼,不敢有丝毫疏忽,当下屏气静心,略一沉吟,道:“臣在出京之后,得到的线报是辩机在江南一带出没,似乎造访了几处寺院,其他倒未有什么出格之事。正当臣日夜兼程往江南赶时,此人却突然踪影全失。臣在江南一带暗访了他曾到过的地方,打探到他…他原来只是做寻常的礼佛事宜。”

李世民道:“你是说,他竟然敢光天化日下敬佛烧香,浑若无事?”

赵无极偷偷抬眼打量李世民,却见他背着自己站在窗前,看不到神色,只得道:“这个…大致如此。”

李世民重重哼了一声,道:“继续讲下去。”

赵无极咽口唾沫,续道:“这个时候,臣突然察觉到江湖上有异动,不仅山寨码头、马帮盐贩的人倾巢出动,甚至许多大家高手,名门正道的人也纷纷北上。这件事,陛下自利州而来,想必也有所耳闻。”

李世民道:“不错,朕往利州途中,是有不少江湖中人聚集闹事。这与辩机有关联吗?”他素来要求严格,手下办事若分心干涉其他事情,就算做好了,也往往被严加斥责。

赵无极听他言语中有不悦之意,忙站起来,道:“臣一开始也并不在意,以为只是江湖仇杀而已,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便也扮做江湖人打听了一下。原来…”他说到这里,声音明显一低,凑近了李世民,道:“原来又是为着十三年之约而去的!”

李世民的脸剎那苍白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本色。他走到几前坐下,端起参茶喝了两口,呆呆地出了会儿神,突然呵呵一笑,道:“你怎么看?”

赵无极一撩袍子跪下,道:“当年王承望叛变生乱,臣也曾随定国公奉旨剿灭,亲眼见陛下念其昔日的功劳,饶他性命,只要他从此永绝江湖。陛下的仁义怀德之心,可比古之五贤!但此刻阴阳铜鉴重现江湖,分明是王承望所为,臣以为,对此顽劣不化之人,只能以极刑处之!唯此,方显我大唐国法恢恢。”

李世民面无表情,只定定地望着茶杯,半晌道:“如今铜鉴在何处?”

赵无极神色尴尬,迟疑道:“据臣所知,如今正在…在辩机手里。”

“匡啷”一声,白玉茶杯飞出老远,李世民长身而起,怒道:“混帐!他要做什么,还要回来抢朕的阳儿吗?”

赵无极重重磕了几个头,道:“陛下息怒!据臣所知,辩机似乎并不打算利用铜鉴!”

“什么?”

“就在三天前,少林寺发下武林英雄会会帖,告示天下各门各派,说是十月初五,辩机将在少林寺内公开铜鉴。不少武林人士纷纷传言,届时将召开比武大会,夺得魁首者将拥有此物。臣正是因此事重大,才星夜赶回来禀报陛下。那辩机的行踪已在我掌握之中,只待陛下之命,臣等即可一鼓擒之!”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憋在胸中,老半天才长长地吐出来。他那本已因愤怒而发青的脸已恢复常态。他悠然地负手踱到窗前,忽然沉声道:“传旨。”

“陛下!”陆福儿闪身进门,叩首听令。

“即日起,赵无极进赐李姓,金三千,册封宜合侯。”

“遵旨!”

从一品侍卫直接赐姓封侯?此时朝中重臣中亦只有马周、长孙无忌等人有此殊荣!赵无极惊的脑中一响,全身暴出一层冷汗。他拼命伏在地下,颤声道:“臣…臣侍君数十年来,所向皆君之所指,所为皆君之所令,就算有些微之得,亦是陛下之洪福,臣并无尺寸之功!骤受此大恩,臣愧不敢当,惶恐无尽,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世民呵呵一笑,道:“无极呀,想当年在宋金刚的千万铁蹄之中,你背着朕翻山越岭,跑了整整两天三夜,身受数十枪伤,插在身上的箭矢拔下来二十余支。朕问你赏什么,你只说‘赏酒来!’那是何等的豪爽!怎么如今却做此小女儿态?起来,你不是自称没有功劳吗?朕便送一个功劳给你。”

他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道:“朕命你从现在起,带人日夜潜伏在辩机身侧,十月初五之前,他掉了一根头发,朕都唯你是问。初五一过,朕要辩机的人,也要王承望的脑袋!嘿嘿,朕倒要看看,辩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赵无极明显的一哆嗦,随即重重叩下头去:“臣领旨!臣纵使粉身碎骨,亦绝不有负陛下之所托!”

李世民偏头略一沉吟,又道:“只是此物一出,辩机已成为整个江湖猎杀对象…朕再赐你金牌一面,可随时调动各州各郡官员、军队。”手一扬,陆福儿已自屋外捧进一面金牌。

赵无极毕恭毕敬地接了,正欲谢恩,忽听门外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有太监禀道:“陛下,左飞卫李洛将军自扬州有急报送到。”

陆福儿出去接了一支信鸽载的小信筒进来,掏出一张小黄绢,念道:“罪臣李洛…”他读到这个“罪”字,吓了一跳,看一下李世民,李世民不耐烦地道:“念啊。”

“罪臣李洛羞惭无地,泣报于皇帝陛下前:林芑云姑娘于今日午时在城中被人劫持,所幸据报并无任何伤损。现已封锁城池,全力搜捕。罪臣有负陛下之重托,万死亦难辞其咎,请陛下另遣能士,拯林姑娘于水火,严责罪臣…”

李世民冷冷地道:“行了。”陆福儿忙磕头退下。

李世民重又坐回座中,道:“无极,起来说话。你知道这林芑云是谁吗?”

赵无极略一思索,道:“可是那日亭中之女子?”

李世民出人意料地微微一笑,道:“正是。朕与此女子只有数面之交,但已感到此女子胸中珠玑,实不逊于朕的左右能臣。更难得的是,此女子博然大气,更胜许多须眉。此女子…跟朕有缘啊。朕在利州,已收她为幕僚,只是这具体的名分嘛,朕一时还没主意。”

赵无极这么多年来还从未听李世民对一女子如此称赞,而且数面之交便收为幕僚也是匪夷所思,心中暗暗称奇,一面也想:“只怕这个叫林芑云的女子人才出众,才被陛下看中的吧。”这想法却万不能出口,笑着附和道:“是。与陛下有缘,那是她的福气。”

李世民嘿嘿一笑,道:“也不知是她的福气,还是朕的运气。说说看吧,”他端起茶来,就嘴边轻轻吹气,一面道:“此次她被擒,你是怎么看的。”

“是。臣对此次劫持一无所知,原不敢枉加揣度的,陛下见问,臣勉力一试:左飞卫将军李洛与臣关系匪浅,他的能力臣是知道的。光天化日,能在他的手下劫人逃走,绝非等闲之人也。而且李洛如此迅速遣使请罪,应该是已经察觉到无法在短时间内了结此事,迫不得已而为。若林姑娘的身分只是一普通百姓,有人如此兴师动众抓她,臣…臣未敢信也。”

李世民笑道:“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无极,看样子这些年来你长进了不少,不再一味逞匹夫之能,也会动脑筋,阅人观事了。”

赵无极忙谢恩道:“陛下曾教臣要三多:‘多看’、‘多读’、‘多想’,臣能有今日,全是陛下恩赐的。”

李世民点点头,再抬起来时已是一脸严肃,道:“你说得很多,这些人不是冲林芑云,而是冲朕来的!哼,他们倒也消息灵通的紧。无极,你去寻辩机之前,先到扬州一趟,替朕带口信给李洛。”

这是口谕,赵无极不敢坐着听,伏地跪了。李世民想了想,道:“林芑云被持,李洛罪无可恕,但现下救人事急,只罚俸一年。十八铁卫中王杰、单信、欧阳不平跟他一起,也一样处罚。告诉他,朕还是相信他的,让他继续主导救人事宜,不得怠慢。嘿嘿,这个李洛,明明想朕多派人手给他,却说什么另遣能士…再命铁卫中枢延叔、柳青、亨丘巨三人也去扬州协助他。跟他说明白,朕派这么多人去,不是陪他玩的,他若寻不回林芑云,自己缚了来见朕吧!”

赵无极一一默记在心。他听到李世民最后一句话,心中微讶,看样子李世民是真的想不顾一切的寻回林芑云,甚至不惜以心腹要员为代价。史上为美色滥杀大臣的皇帝不是没有,亡国失身的也不在少数,都是骂名千古的昏君。但李世民乃世所公认的古来少有之圣君,怎也会做这种事…

李世民见他神情闪烁,笑道:“无极,你在想什么?啊,是了,你在想,朕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色寡性,轻贱朝廷命臣了?”

赵无极吓了一大跳,拼命磕头道:“陛下玩笑了,臣、臣怎么敢!”

李世民无所谓地道:“你有这番心思,原也没有错。国无谏臣,那还成什么话?不过你误会朕了。好多人都误会了朕,朕也懒的跟他们理论。你是朕的股肱之臣,朕今日却不得不跟你说——林芑云虽美貌,朕也只当她是朕的女儿。朕之所以对她如此重视,却是因为朕有件事须借重于她!”

赵无极吃惊地道:“什么事需借重女流之辈?陛下有事,臣肝脑涂地,也必尽力做到!”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无极,朕知你忠心,你就别再问了。你于战场之上搏命厮杀,江湖之中往来纵横,朕是很放心的。只不过有些人,特别是某些女人…就不是你能应付的了。你去吧,朕今日所言,不可走漏只言半句,连太子也不可,否则,朕要取你的脑袋,那也是很容易的。”

《你死我活》上半部完

下部

第七集

第一章 波起白泽

林芑云靠在朱红圆柱上,歪着头,望着云海间忽显忽没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虽然尚未全盈,但极其眩目,单薄的云层,已完全无法掩饰它的光辉。

有的时候,一、两只夜归的鸟,喳喳叫着掠过水塘,那轻盈的影子,在荷叶上一晃而过,引得趴在上面的青蛙们大声鼓噪,荷叶就在这鼓噪声中摇曳起来,带得那水里的明月也突地一震,化成了千千万万片碎玉。

林芑云低头凝眸看去,想要从那万千亮色中看出些什么,但隔了良久,终于有些气馁地摇摇头,道:“你说这亭…叫什么来着?”

“啊,是…白泽亭。”

阿柯搔搔脑袋,道:“这里明明是荷塘,满眼绿色,却偏偏叫白泽。我也问过七叔,他说是建亭的时候,镇了一只白泽石兽在下面,所以叫做白泽亭。”

林芑云用丝巾掩住嘴,轻轻咳了几下。

“白泽…”她低声念了几遍,也困惑地摇摇头。

一阵夜风袭来,林芑云不由自主的一缩身子,阿柯在旁见了,立即手脚麻利地为她披上一件披风。

林芑云伸手抚摩着披风上金线绘就的凤舞图纹,突然脑海中闪过了尹萱清澈、无邪的眼睛。她剑眉一挑,将那披风扯下丢给阿柯:“不要。”

“哦。”阿柯老老实实地将那披风折起放在桌上,可是转眼又是一阵寒风,眼看林芑云消瘦的肩再度一颤,不禁道:“还是披上吧,夜寒露重。”

林芑云听到这好久都不曾听到的熟悉话语,心中一软,随即又一咬下唇,倔强地摇摇头:“我不要。”她嘴唇哆嗦了几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的这些闲心,还是给你的未婚妻子留着吧!对我这个外人,终究…”

阿柯再呆十倍,也听得出这中间的意思,当下也不知从何说起,踌躇了半晌,殷勤地递上茶杯,打个哈哈道:“你看今晚的月亮,不错吧。”

林芑云接在手里,却不忙喝,闲闲地道:“是啊!可就是在云里时隐时显,叫人看不清楚。你说,究竟是云遮住了月亮,还是月亮自己钻入了云?”

“啊,这个…这个就不好说了。”

阿柯搜肠刮肚,想要找两句名言来凑凑风雅,却怎么样也抓不到缰,猛地想到小真说过的话,便道:“月亮和云那么高,谁也不曾到天上去见过。所以…所以,这个…咳咳…古人说——云蒸霞蔚!”

林芑云即刻头大了三分,皱眉道:“阿柯,是谁教你这句成语的?用在这儿,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嘛。”

阿柯毫不为意,反而得意地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林芑云。嗯,其实云就是霞,霞亦是云,不过多了些色彩而已。古人说这个云蒸霞蔚,其实也、也就是嘻嘻哈哈,分不清楚的意思。”

林芑云闻言呆了一呆,老半天方吁出口气,有些唏嘘地道:“说得真好呢,阿柯。云霞尚且分不清楚,人岂非更难辨别?今日是贩夫走卒,谁知明日不会摇身一变,封王拜相?今日还是只知逃命的小混混,明日谁知会不会登高一呼,响应者众?

“所以啊,不清不楚的时候,还是只有嘻嘻哈哈的好。”

她说完这话,自己心中升起了一阵莫名的愁绪,不知阿柯听了会怎么想,会不会由此生分起来?

然而,事实终究是事实,自己被阿柯的手下雷霆万钧地抢回来,到现在却连阿柯的真实身分都不知道,总不由得要想:“他已有了未婚妻子,那我呢,我又算得什么?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装傻吧。”

晚饭之后,阿柯约她到这亭里来,然而谈来谈去,始终只是在闲扯些无聊的话题。她的心跳得一阵紧似一阵,觉得每谈一句,似乎便与阿柯生分一些。

她百无聊赖地端起茶喝了两口,勉强压住焦躁不安,看向池塘的一边,静待阿柯的回应。

谁知过了半天,阿柯仍一声不吭。林芑云眼角瞟去,却见他兀自依在栏上抬头看天,似乎浑然不觉自己说这话的意思。她打心里叹出一口气,道:“我乏了,要去睡了。”

阿柯忙道:“啊…也是,夜已经深了。我送你回房,这里太大,乱七八糟,很容易就迷路了。来人!”

便有一青衣小童提了灯笼过来,在前引路。阿柯陪着林芑云走过曲曲折折的廊桥,穿过一片桃林,来到一处院门前。

院子里传来淡淡的花香,一栋两层的楼房内亮着灯火。早有几名丫鬟掌了灯在院门前候着,见了林芑云,便一齐行礼道:“林姑娘。”

阿柯道:“你怕潮湿,就住在二楼。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再来找你。”

林芑云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多谢。”一名丫鬟上前扶她,其余人在前引着,径直往里面走去。

走到楼前台阶处,林芑云微微一顿,回首望去,院门的方向一片漆黑,阿柯已走了。

林芑云怔怔地站了一阵,那扶她的丫鬟道:“姑娘,夜深露寒,请进屋歇息吧。”

林芑云回过神来,无言地点点头,进了屋子。

上到二楼,丫鬟们推开房门,林芑云眼前一亮,原来整个二楼就这么一间房,极其宽大。

靠南面是一张巨大的床,掩在层层珠帘轻纱之后,旁边立着嵌有青绿底、飞云纹玉的香檀屏风,屏风后是梳妆台、镂花朱漆柜子,屋子正中是一张几,一架琴,一鼎云兽镏金铜香炉,一排低矮的书柜,堆满了书籍。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屋子面东的方向是一排门,外面是个露台。

此刻,屋内只有几上一盏小灯亮着,开着两扇门,月华入室,洒下了一地银霜。

扶她的丫鬟似乎是领头的,回头低声训斥道:“为什么只掌了一盏灯?刚才是谁上来安排的?”

一名丫鬟慌忙道:“是…是我。我早已点了灯的,可能…可能被风吹了。”忙闪身进屋去点灯。

林芑云道:“别掌灯了,这样就好。我喜欢看月亮,替我把门都打开吧。”

那领头的丫鬟并不多问,点头道:“是。”

当下丫鬟们忙着将门全部推开,跟着熏香、沏茶,整理床被。

林芑云靠在门边,向外看去,只见到绵延不绝的桃林,桃林之外,远远的地方波光粼粼,想来应是瘦西湖了。

桃林不时被风吹得起伏跌宕,便有些花瓣翩翩飞来,落在栏杆上。林芑云拾起一、两片,凑到鼻下深深一闻,但觉得有一股清新之气直透五腑,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那领头的丫鬟细心,搬来椅子,放上软垫,道:“姑娘请坐。奴婢们这就备好洗澡水。”

林芑云回头看她,笑问:“妹妹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道:“不敢。奴婢叫作拂柳,小姐有什么吩咐?”

林芑云再闻一闻花瓣,顺手抛到楼下林中,道:“研墨,拿纸笔来!”

拂柳忙叫人将小几搬到露台,掌上灯,摊开宣纸,取出砚台、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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